第一章
【第一章】
獨孤曇
寒山多幽奇,登者皆恆懾;
照水澄澄,風吹草獵獵。
梅雪作花,機木雲棄葉;
雨轉鮮靈,非晴不可涉。
——無題·寒山子
「這是什麼?」年輕男人指着某一樣物品,態度傲慢地詢問。
小老頭兒隨着年輕男人的點指望去,先是一怔,繼而感傷。
唉!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啊!他黯然搖首,好半晌才回答:「這是‘月下美人’,相傳是用女媧補天所用的彩石煉后鑄成的銅鏡。」
銅鏡背面正中央細細雕鏤出一朵花卉,瓣與葉繁複且細膩,構成極其優美的圖樣,除此之外,鏡背之緣並未雕有慣常的福祿壽喜等細小字樣,乾淨如湖面,泛出一片光亮。
也許就是如此的完美無瑕,才格外吸引年輕男人,他伸手掂掂銅鏡,重量意外的輕盈。
「此花細細憐憐,名為曇花,文人雅士稱其‘月下美人’,曇花夜間方會吐苞綻放,是其香無比的花卉,也因為如此,遂被說成是孤芳自賞、性倔、不討喜於人……」小老頭兒頓了頓,再道:「爺,您大可再看些別的。小老兒的‘女媧天’裏頭雖然不大,卻收藏了不少東西,或許不值錢,卻各有奇趣,您一定會感興趣的,好比說您左手邊小几上的水晶飾佩——」
「不!我就只要這個。」年輕男人哪會不知小老頭兒是在轉移他的注意力。這可奇了,居然有店家不歡迎客人買東西呢!「我就要這‘月下美人’。」
「爺,實不相瞞,這不是我能作主的事兒。」小老頭兒看着對方那種「我要定了」的強勢臉色,心知是說服不了,便道:「爺,您想擁有‘月下美人’,得先經過‘她’的同意。」
「誰?」他眯起銳眸,冷冽之色乍現。
小老頭兒不慌不忙,他慢條斯理步向前,輕輕巧巧拿起鏡子,舉起手。「此鏡來歷不凡,悠久且通靈,頗知人性……所以,爺想要,還得先徵求‘她’的同意。」
「是這樣嗎?」年輕男人並未開口指責小老頭兒的故弄玄虛,反倒淡淡地問:
「我該怎麼做呢?」
白眉微挑,小老頭兒低聲講解着。
半晌后——
「就這樣?」
年輕男人唇角微揚,從油中現出一柄銳匕,朝自己左腕劃下,鮮血立即汩汩流出,滴淌在「月下美人」上。
「呵呵……」
彷彿在享受,年輕男人微眯雙眸,唇線微綻,絲毫不在意流血的人是自己般。
詭譎的事情發生了,「月下美人」竟猶如有生命的葉草纖維,開始吸收年輕男人的血,彷彿有一張無形的嘴兒大大張啟,承接着他的血液。
命中注定啊!不是嗎?小老頭兒欲言又止,終究忍下了阻撓的念頭,只是眼睜睜的看着眼前的奇景。
一股紫中帶金的煙從鏡身冒出,煙氣愈冒愈多愈濃,平常人怕是早眨着眼退開了,但年輕男人卻沒有,一雙銳眸依然凌厲的亮,試圖看穿陣陣煙氣。
「嗯……」
煙氣散去,軟軟甜音響起,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娉娉婷婷出現在眾人眼前。
年輕男人這下子確實有些怔了,但他依然不動聲色,只是審視着小女娃。
小女娃一身簡單雅緻的紫面綉金衣裳,姣好的五官,宜嗔宜喜,在在顯示長大后必是個傾國西施。
「主子!」
她沒有猶豫,黑白分明的杏眸看着年輕男人。
「主子!」
她又喚了一聲,沒理會一張小臉上滿是血漬,她甚至還伸出了香小舌將唇邊的血甜凈。
就是這個動作,觸動了年輕男人。
「你也嗜血嗎?」他伸手向她的嫩頰,沾染幾許血腥,然後將指尖慢條斯理地納入唇內含着。
「也許是您嗜血吧!爺。這‘月下美人’乃西域血曇。」小老頭兒的聲音又淡淡揚起,此時已露疏冷,「她的曇卉非白,是紫中帶金,花苞一生綻蕾一回,綻蕾之際,絢爛無比,令人目不暇給。但請您注意,血曇不綻則矣,一綻驚人,綻蕾過後,花謝枯亡。」
「有意思。」年輕男人似乎只聽自己想知道的部分,「我真想瞧瞧她開花的模樣。告訴我,她要怎樣才會開花?」
「時候到了,您自然就會曉得。」小老頭兒伸手想摸小女娃,她卻立刻躲開那善意的撫觸,小身子一轉,便溜到年輕男人身後,小手兒緊緊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月下美人’是種相當頑傲的植物,不然不會擇夜開花,不與百花爭妍鬥豔。方才她接受了您的血,就只成了您的血曇……」他搖搖頭,嘆息連連,「她,就只能是您的了。」除了另有千百年來的奇迹,她又接受了另外一個「適合」她的主子的血……
「我的?」似乎相當高興聽到這種說法,年輕男人面泛得意及倨傲,低首俯瞰,小女娃也仰首凝望他。
四目相交,無語,她居然流下兩行清淚。
「她在替您哭泣,爺。」小老頭兒解釋着,「她將最誠實反映出您的心,她的一舉手、一投足,皆能道出您心底最真切的情緒。您或許欺瞞得了任何人,包括您的生養至親,但您絕對欺瞞不了她,因為她就是您。」
「這麼神奇?」
年輕男人益發愉悅的綻唇。
「嗚……嗚嗚……」
小女娃的淚倏然掉得更快更急。
不知為何,年輕男人笑容一斂,乍然不悅。
小女娃彷彿感應到什麼,小身子趕緊跪下。
「爺,‘月下美人’並無名字,請您替她取一個吧!」小老頭兒又開口了。
名字嗎?年輕男人斂目,毫不猶豫的說:「就叫她獨孤曇吧!」
獨孤曇,一朵孤獨的曇花;一面「月下美人」之鏡。
從此,她的命運齒輪開始轉動。
「恭迎王爺——」話聲打住,守衛訝然地瞠大眼,看着主子修長結實的臂膀抱着一個嬌嫩的小女娃兒。
璋嘯王爺帶了一個小孩子回來?!
璋嘯王爺輕哼了一聲。
守衛打了個寒顫,曉得主子是在責怪他好奇心過盛,急忙讓開路,低下頭,再也不敢抬起的恭迎主子進府。
一路上,迎接或遇上的奴僕婢髻均是一臉詫異,卻不敢多言,只敢偷偷打量。
「準備浴水,找衣裳替她換上!」漳嘯王爺揚聲吩咐,並將獨孤曇就近讓一名中年婦女接手。
「是!」
努力壓下對小小嬌客的滿腹好奇,所有的人立即忙碌起來。
「小小姐,您怎麼稱呼呢?」張大娘問道,邊替她洗澡邊打量着。
混合著各色香料及新鮮花瓣的暖熱浴水,很快便泡紅獨孤曇的細白肌膚,散發出完全不符合稚齡的嬌美柔媚風情,彷彿只要她凝着水汪汪的美眸望向男人,就沒有一個不為之痴狂。
張大娘也看呆了,獨孤曇正低垂下羽扇般的長長黑睫,眼珠子微轉,風情不表便露,令人驚艷,也令她驀地悚然。
這小女娃,年紀尚且幼小,竟然就絕美得如此嬌艷邪氣!
而且,女娃兒若非啞巴,不然就是安靜得詭異。
什麼樣的六歲小娃兒會這般……小娃兒不都該是又會亂叫。又會亂跳,精力十足嗎?她怎麼……
張大娘一邊在心中嘀咕,一邊替獨孤曇換上衣裳,然後將她帶往主子的苑落。
「王爺,小小姐來了。」
張大娘恭敬的說。
苑內,胡琴聲樂揚,紅紗舞輕盈,很顯然,璋嘯王爺一回來便是尋歡作樂。
正在婉轉承歡的鳳兒和凰兒聞聲,不悅的嬌聲同斥,「沒瞧見我們姐妹倆正伺候着王爺嗎?你這婆子還來鬧什麼?」
是誰膽敢前來同最受疼愛的她們爭寵?!
獨孤曇緩緩向前走了一步,鳳凰姐妹花抽氣聲連連,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過來。」璋嘯王爺修長的身軀橫躺在軟榻上,曲肘側支額頭,滿意盡現眼中,他朝獨孤曇示意。
「慢!」鳳兒突地一個蓮步向前,惡狠狠地擋在獨孤曇跟前,「你是打哪來的下人孩子?竟敢在王爺面前如此放肆?還不快出去!」她不悅的趕着人,不希望王爺被那張絕艷的小臉給誘住。這個小小女娃兒,危險哪!
獨孤曇沒說話,她緩緩的抬起下巴,姣美的五官、凝着水霧的眸子,靜靜巧巧、乖乖甜甜看着人。
「啐!還不快出去!」被看得心虛、被看得羞惱,風兒不假思索的揚手,悍然摑下一掌。
「啪」的一聲,獨孤曇被打得向一旁倒去。
「鳳姑娘,您怎麼隨隨便便打人呢?」張大娘被鳳兒的舉止嚇壞了,她好比母雞護着小雞般,擋在獨孤曇身前。這麼一個美麗可愛的娃兒,怎麼會有人捨得打下手?
「你這老奴才是呢!」
凰兒搶着開罵,「好端端的,你們前來打擾王爺清靜做什麼?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