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皚蓮,不可以再發孩子脾氣了。今天是你媽的生你就是用這種方式幫她慶祝嗎?”子靖板著臉教訓她。
“表叔……”她撒嬌的語音方落,眼圈就紅了,仰着楚楚可憐的小臉讓人不忍苛責。
林子靖果然拿她這副表情沒轍,語氣緩和了下來。
“皚蓮,你不小了,不能再任性下去。不是說要給你媽驚喜,怎麼會變成你負氣地跑走呢?是不是跟媽媽吵架了?”
皚蓮咬唇不語,深色的眼珠沉重地望向一旁的欣荷,令後者心頭升上一抹罪惡感。
“子靖,根本沒什麼事,只是場小誤會。”欣荷勉強自己這麼回答,難道能說皚蓮是看見她跟蕭樺接吻,一氣之下衝出去的嗎?“皚蓮回來了,一切都雨過天晴,倒是蕭樺為了幫我找皚蓮,午飯也沒吃,我們早點開飯吧。”
“皚蓮,你聽到沒?蕭叔叔為了找你午飯都沒吃,有沒有跟人家說聲謝謝?”子靖道。
要她跟蕭樺道謝,有沒有搞錯呀?!
皚蓮在心裏嗔怪表叔搞不清楚狀況,眼珠轉了一轉,有了主意,笑吟吟地轉向蕭家父子,目光卻是直視向慕鴻:“謝謝。”
“好乖。”子靖欣慰地眉開眼笑,不知道皚蓮道謝的對象不是他以為的那個。
慕鴻卻知道她的小把戲,懶得拆穿。
“提到我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皚蓮像想到什麼似的,懊惱地緊縮起眉頭,“我把它留在何秘書的座位了。”
“何秘書派人送來了。”欣荷指着放在客廳牆角的巨型相框道。
皚蓮連忙走過去,將罩在上面的紅絨布掀開,露出巨幅相框裏笑容燦爛的一家三口,眼中浮起一層水霧。
相片里的父親依然是那麼俊雅溫柔,就同她記憶中一般。然而,偎依在他身邊笑容甜美的母親,心裏卻有了別人。
“這是他們一家三口最後一次的合照,皚蓮好不容易找出來,放大了送給欣荷,想給她一個驚喜。”子靖感嘆地道,“那年我表哥正值盛年,誰都沒料到他會突然倒下去。他一向健康,檢查出來卻是血癌,讓我們措手不及。”
“爸爸……”滴滴清淚自皚蓮眼角滑落,欣荷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別難過了。今天是媽媽生日,要開開心心的。”子靖安慰她,笑着轉向其他人,“蕭樺、慕鴻,李媽燒的菜可不輸大飯店的大廚,今天你們有口福了。”
“嗯。”蕭樺勉強扯了扯嘴角,目光若有所思地從那幅相框轉開,投向眼泛淚光的欣荷。
好想走過去摟她人懷安慰,卻擔心會刺激到皚蓮。哎,他不笨,當然曉得皚蓮在這時候揭開相片的用意,是在示威吧。
一行人進入餐廳。果然,皚蓮存心不讓蕭樺好過,刻意要林子靖去坐男主人位子,雖然她嘴裏說得甜如蜜。
“表叔跟爸爸的感情就像親兄弟一樣。今天媽媽生日,表叔應該代替爸爸盡男主人的義務,幫忙媽媽招待客人。”
“你這鬼靈精!”子靖毫不懷疑她的用心,熱心地擔起主人的責任,渾然不知他的好友心裏有多麼不是滋味。
慕鴻冷眼旁觀,這頓飯除了不知情的林子靖,以及自以為狡計得逞的皚蓮外,女主人白欣荷與他父親蕭樺都食不知味吧。
看來,他苦口婆心的勸說皚蓮全當是馬耳東風,她還是固執己見地視他父親為搶走她母親的大壞人。
“慕鴻,聽你爸爸說,你有意將事業發展到本地,進行得怎麼樣?”覺得餐桌上的氣氛太冷,欣荷以閑聊的語氣道。
“還好。”
簡短的接腔,令氣氛更冷,皚蓮頓感不滿。
她是有意為難蕭樺,卻無意見母親難堪,看到蕭慕鴻居然只用兩個字就想打發她母親和氣的詢問,她不禁有氣。
“什麼叫還好?”她故意抬杠似的說,“是明天就可以大發利市,還是仍在進行中?對了,蕭慕鴻,你事業不在本地,是在哪裏?之前我聽你的口音,就覺得有點奇怪,原來你不住這裏。”
“皚蓮,說話別這麼沒禮貌。”欣荷輕聲斥責。
“是呀。慕鴻比你年長,要叫蕭大哥,別連名帶姓的。”子靖也加入教訓行列。
“表叔,”她孩子氣地鼓着腮幫子,“你跟媽媽還不是連名帶姓喊蕭叔叔,為什麼我不可以那樣喊蕭慕鴻?”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對喔。
“那不一樣。我跟你蕭叔叔都十幾年的老朋友了,如果喊他蕭先生,太生疏了;喊他阿樺,感覺上又怪怪的。因為他連名帶姓就只有兩個字,而大家都習慣喊兩個字的嘛,所以我就連名帶姓地喊他蕭樺噦。你媽媽也是這樣子。”子靖呵呵笑着解釋,頓了一下后又說,“你蕭叔叔就不會連名帶姓地喊我林子靖,只叫我子靖,是同樣的原因。”
“好啦,人家知道了嘛。”皚蓮嘀咕着回應。真噦嗦耶,蕭慕鴻都沒意見,他們幹嗎替他出頭?
“反正……”她瞪向慕鴻,見他只顧着吃,全然沒有回答她的意思,她惱了起來,“剛才我問的事,你還沒回答呢!”
慕鴻抬眼看她,深黑的眼眸閃射出一抹揶揄。誰規定她問他就得答的?
“還好就是還好。”他慢吞吞地說,“我住英國。”
這麼短短的幾個字就想打發她?皚蓮眯起的眼眸像要冒出火焰來。
“皚蓮,慕鴻除了面對股東及商業對手外,向來是惜話如金。”子靖很了解似的替他解釋。
是嗎?皚蓮的表情明擺着不相信。她可見識過他口若懸河般教訓她的模樣。敢情那時他拿她當成股東或商業對手?
“慕鴻是港英集團的董事會主席兼總裁,港英集團的本部在倫敦,是由慕鴻的祖父一手創立的。”子靖說。
“不過基礎是由我祖父奠下的。”蕭樺補充,“當年先祖父從大陸到香港,後來到英國創業,是從船務起家。先父根據這個基礎朝金融和地產方面發展,集資創立港英集團。”
“蕭樺,你不也擔任過好幾年港英集團的主席?”子靖問。
“嗯。那年先父病重,慕鴻還不到二十歲,我臨危受命擔任主席的職位。不過在慕鴻拿到博士,差不多是四年後,我就交出經營權了。”
“蕭樺,你也真敢。當時慕鴻還那麼年輕。”欣荷的語氣帶着指責。
“慕鴻雖然年輕,不過他長年跟在先父身邊,早在他十六歲那年,就開始接觸集團核心的事。事實上,他十二歲那年就創立了自己的電腦公司,目前還是港英集團旗下最賺錢的公司之一。比起他來,我這個終年奔波在世界各地蓋房子的老爸,這方面的經驗還不如他呢。”他閃亮的笑容里有抹為人父的驕傲。
“虎父無犬子啦。”子靖接口道,“別太貶抑自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是周遊列國的監工呢!”
蕭樺聞言大笑,餐桌上的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對呀,把你這個名建築師當成監工,可是笑話喔。”欣荷跟着打趣,“不過,你當年跳開家族事業,跑去念建築,令尊都沒說什麼嗎?”
“怎麼沒有?”蕭樺嘲弄地回答,“他氣得跳腳。好在那時候我把慕鴻留給他,加上建築跟地產總有些關聯,他才對我堅持要到美國念建築的事不再追究,全心放在栽培慕鴻上。說到這裏,我就覺得對不起這個孩子,我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不但沒善盡為人父的責任,還把他交給威嚴、難相處的祖父……”
“爸,你別這麼說。爺爺很愛我……”慕鴻忍不住插嘴。
“我當然知道他愛你,但也曉得他有多麼不好相處,別忘了我是他的兒子。”蕭樺苦笑。
眼見餐桌上的氣氛又悶了起來,子靖連忙道:“我記得慕鴻是牛津大學畢業的。”
“嗯。他完全依照先父的規劃完成教育。這樣也好,不然我還困在港英集團的瑣事裏無法脫身。想我那四年困坐辦公室內,總共畫了一張圖……”
“蕭樺,你那張圖可不得了,那個商場目前已經是上海最發達的商場之一。”
“我就是覺得商業味道太濃了。那時候整天接觸的都跟地產和金融發展有關係,滿腦子都是數字,畫出來的圖就成了那個樣。”
“拜託,在全球經濟普遍不景氣的時候,能賺錢就好了。”子靖感慨地道。
“你跟我講這個?誰不知道林子靖經手的生意,沒一樣不賺錢的!”
眾人聽了這話都笑了起來,欣荷心中感慨萬千。這些年若沒有子靖,丈夫留下來的事業能禁得起一次又一次的金融風暴嗎?子靖在這方面的確有才能,可貴的是,他守住在丁凱病床前的承諾,守護公司,守護她們母女。
想到這裏,她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潮濕。
“子靖,謝謝你。”
沒預料到她會突然朝他舉杯,子靖怔了一下,隨即以一個淺笑回應。
“說這樣就太見外了喔,欣荷。”
兩人交會的眼神有着多年的默契。一個意念因這畫面而在皚蓮心中形成,她還不是十分確定,心情卻因此而雀躍。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男聲混着女聲,聲聲祝賀,欣荷揚起的嘴角卻有抹苦澀。生日快樂?今天是她的生日沒錯,但快樂?未必呀。
一整天的情緒像洗了一場三溫暖。先是蕭樺帶給她—段濃情蜜意,接着被皚蓮撞見,她負氣跑出去,失蹤了四個多小時,讓她擔足心才被蕭樺找到。被送回家后,皚蓮紅腫的眼圈顯示她着實傷心了一頓,看得她心如刀割。接着子靖來了,皚蓮刻意粘着子靖,忽視蕭樺,擺明是讓他難堪。
想到這裏,欣荷不禁笑自己太過天真。蕭樺送皚蓮回來時,她還以為皚蓮轉了心意,願意接受兩人的事,沒想到只是空歡喜一場。
欣荷吹熄蛋糕上的蠟燭,將切好的蛋糕分送給客人。
這是皚蓮最喜歡吃的口味,香濃的巧克力蛋糕,夾心一層是布丁,一層是黑櫻桃,還有最上一層的新鮮水果,看起來就很好吃。只見她邊吃蛋糕,邊轉向林子靖。
“表叔,我送給媽媽全家福相片當生日禮物,你呢?”
子靖呵呵笑着回答:“對不起喔,我急着趕來,沒回家。欣荷,明天拿給你,我為你挑了一座琉璃工房的荷花屏風,希望你喜歡。”
“謝謝。”
欣荷點頭致意,還想說什麼時,皚蓮迅速插嘴:“表叔,你好了解媽媽的品味喔。不愧是媽媽二十幾年的好朋友,十五年的工作夥伴喔。”說這話時,她的眼睛看向蕭樺,“蕭叔叔,你說是不是?”
蕭樺修養極好地微微一笑:“我也帶了禮物來,想知道我送給你母親什麼樣的禮物嗎?”
皚蓮挑高眉宇,不予置評。
蕭樺手伸進西裝內側的口袋,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方型小盒,大小就像戒指盒般,目光含情地將禮盒一寸一寸朝欣荷遞來。
她看着他,心跳急促着,跟眾人一樣將目光集中在這個盒子上,眼神里有着猜疑、興奮,是那個嗎?
“啪”的一聲,蕭樺手上的盒子被突然伸來的一隻手拍掉。由於太過突然,眾人都措手不及,只能看着禮盒落在地面。
“皚蓮,你太失禮了!”欣荷忍不住揚高聲音,斥責女兒。
皚蓮緊閉着唇,瞪着地上的禮盒,眼睛裏浮着水氣,臉色僵白。
客廳里的氣氛一下子綳得極緊,蕭樺彎下腰撿起禮盒,目光不慍不火地轉向皚蓮。
“這不是戒指,你不用這麼緊張。”
被人說中心事,皚蓮氣憤地緊握着拳頭,眼光冒火。
蕭樺則重新將禮盒遞給欣荷,俊朗的嘴角掛着一抹溫柔:“打開來。”
說不出來是失望,還是鬆口氣,欣荷接過禮盒,在蕭樺的鼓勵下小心翼翼地將最上一層荷花圖案的包裝紙拆開,裏頭是個精緻的方型小盒,盒面也有相同的荷花圖。她好奇地掀開盒子,發現是一片微型的光碟。
“爸,你送這種光碟,要是白姨沒有適合的光碟機放映怎麼辦?”慕鴻醇柔好聽的聲音響起。
欣荷懷疑地挑高一道眉,也想知道蕭樺會怎麼回答。見他朝她親呢地眨了眨眼,臉兒有些發燙。
“這正是我的打算。邀了你白姨好幾次到家裏來,她總是推託。現在為了看光碟的內容,只得到咱們家了。呵呵,你說老爸的算盤靈不靈光?”
慕鴻聽后莞爾,子靖索性哈哈大笑。
“蕭樺,真有你的。不過光碟里到底是什麼?”
“是我最近的設計——荷苑。我已經在市郊看好一塊土地,打算建一座富有環保概念的小型社區。因為靈感是欣荷給我的,就把設計藍圖及用電腦模擬出來的3D立體圖都拷貝在這張光碟里送給她。”
“這份禮物太重了。”欣荷激動地說。
“我還有更重的禮物要送你,就怕你不願收。”蕭樺輕輕道,眼中有着難以言喻的情意。他靠向她,低啞的耳語送進她耳內,“我希望能邀請你當荷苑的女主人……”
她輕輕顫動,欲言又止地回望着他,目光幽幽地轉盪向一旁將嘴抿得極緊、臉色蒼白的皚蓮。
蕭樺暗暗嘆息,知道她的為難,退後了一步。
“不早了,我跟慕鴻也該告辭。”
“我搭蕭樺的便車一塊走。”子靖深思地瞥了皚蓮一眼后說。
“白姨再見。”慕鴻朝欣荷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轉向皚蓮,“皚蓮再見。”
她沒答腔,只是瞪着他。
“我送你們。”對女兒的任性,欣荷顯得有心無力。她將客人送到門外,一直到蕭樺將車駛出庭園門,才轉身回到屋內。
安靜的客廳里只有皚蓮失神地坐在沙發上,欣荷心頭升上曲終人散的失落感。哎,剛才還那麼熱鬧的。
自從丁凱走後,這個家一直是這樣冷冷清清。雖然她擁有皚蓮和公司,但心靈始終空虛寂寞,直到她遇到蕭樺……
“媽……”皚蓮的呼喚打落了欣荷浮上唇角的笑意,她回過神,看了女兒好幾秒,才走到她身邊坐下。
“皚蓮,媽媽想和你談……”
“如果是蕭樺的事就不必了!”她斷然拒絕。
“皚蓮,你為什麼……”
“除非你打算告訴我,中午我看到的那幕純粹是誤會,否則什麼都不用講了!”
“皚蓮,我不打算欺騙你,欺騙自己。我愛蕭樺,希望你明白……”
“我不明白,也不要明白!”皚蓮伸手掩着耳朵,生氣地看着母親,“蕭樺有什麼好?讓你為了他不要我……”
“我沒有不要你。”欣荷哀求地望着她,輕聲細語地解釋着,“蕭樺不會搶走媽媽對你的關心,他只會幫助媽媽一塊照顧你……”
“這種話只可以騙三歲小孩,我不是廠皚蓮傲然的揚起下巴,“蕭樺根本是個花花公子,你不要被他騙了!”
“皚蓮,你是打哪聽來的?”欣荷訝異道,“蕭樺絕對不像外面傳說的那樣,你應該相信媽媽的眼光……”
“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話!難道你已經忘了爸爸嗎?”她眼神冰冷地怒視她。
“皚蓮!”欣荷震驚又傷心,“這完全是兩回事。如果你爸爸今天還活着,我不會喜歡別人,可他已經走了這麼多年,我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嗎?”
“如果你只是要找個男人替代爸爸給你幸福,你可以挑表叔,我可以接受,我……”
“皚蓮,你胡說什麼!”欣荷沒想到她會把事情想得這麼扭曲,“我跟子靖根本就沒有那種感情。令我心動的是蕭樺,我愛的也是他呀……”
“那你去追求呀,既然你不在乎我的想法,何必假惺惺地跟我談?”皚蓮氣憤地大叫,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滾落,“反正你就是不要我,不要爸爸!”
“皚蓮,不是那樣的,你聽媽說……”看到她的淚,欣荷心慌了起來,好擔心她又會跑掉,伸手想要摟她。
皚蓮卻用力推開她,從沙發上站起來,語音破碎地道:“我討厭蕭樺,絕不允許他搶走你!”
她說完便跑着離開客廳,和李媽錯身而過,奔向樓上。
“皚蓮……”欣荷凄楚地喚着頭也不回的女兒,想要追上樓,突然感到頭昏眼花,幸好李媽及時扶住她。
“太太,太太!”
迷迷糊糊中,她聽見李媽着急的呼喚,勉強瞠開眼皮,蒼白的臉上浮起虛弱的微笑:“我不要緊……”
“還是讓我扶你回房裏躺一會兒吧。”李媽憂慮地建議。
“也好。”
李媽扶她回到房間,將她安置在床上。欣荷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
這目光讓李媽立刻會意。
“太太放心,我會去看小姐。”
“謝謝你,李媽。替我照顧她。”欣荷疲倦地道,閉上眼。
“太太好好休息。”李媽輕嘆了聲,關上女主人的房門,朝令大家傷透腦筋的皚蓮房間走去。
皚蓮怒氣沖沖地奔回房裏,眼淚像泉水般冒個不停。
媽媽真的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她傷心地哭着,有種被人遺棄的感覺。因為隔了好久都沒人來安慰她,連最疼愛她的李媽都沒上來看她。
她越想越傷心,新的淚水不斷湧出來,抽了好幾張面紙,摸了鼻涕,擦掉眼淚,但淚水與鼻涕仍冒個不休,她索性不擦了,倒在枕頭上嚶嚶哭泣。
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關心我……皚蓮無助地想着,要是爸爸還在,就不會有人欺負我了。爸爸,為什麼要拋下皚蓮不管?
她合上哭累了的眼睛,覺得頭越來越昏,迷迷糊糊中,父親丁凱慈祥的眼眸變成蕭慕鴻那雙有時溫柔、有時嚴肅、有時又似笑非笑調侃她的眼睛。
她想起了他的懷抱,那溫暖有力的擁抱,彷彿靠在那裏,所有的悲傷和委屈都可以遠離。她感覺到安全、舒適,彷彿天生就是屬於那裏的。
恍惚中,她抱緊床上的被子,將它當成慕鴻哭濕的小臉埋在上面。
這就是李媽推開房門所看到的景象。
她走進房內,對着她抱着棉被哭得睡着的身影搖頭,嘴裏咕噥着:“這孩子怎麼棉被也不蓋,要是感冒了怎麼得了?”
過來幫她蓋被子時,李媽看着那張仍掛着珠淚的小臉,發現枕頭上濕了一片,皚蓮櫻紅的唇瓣卻掛着一朵好美、好嬌弱的柔笑,令她微微詫異。
“又哭又笑的……”她搖頭,注意到皚蓮臉上不尋常的紅暈。
她緊縮起眉,輕觸她的額頭。
“哎呀,怎麼這麼燙!”她趕緊拿出耳溫槍,量了皚蓮的溫度。
“糟糕,發燒了,該怎麼辦?”李媽頭痛地喃喃自語,這下子她可有得忙了。
淡淡的煙霧自燃着火星的煙頭盤繞而上,蕭樺看着煙霧,鼻間瀰漫著香煙的味道。
他手夾香煙湊到嘴上深深吸了一口,焦躁的心情沒有因肺部充滿尼古丁而得到舒解。他看着手上的香煙,忽然厭惡地將煙頭捺在煙灰缸里熄滅。
近來很少抽煙了,因為欣荷不喜歡煙味。
聽子靖說,丁凱不吸煙,不喝酒,不賭博,不玩女人,完美到找不出絲毫的缺點。這樣的男人怎會罹患血癌,令人想不明白。
他將身體重重靠向沙發椅背,微微閉上眼。
那個完美的男人死了,留下欣荷與女兒。女兒像是父親的化身,固執地守護母親,不允許任何男人靠近。
蕭樺唇上浮起一朵苦澀意味濃厚的笑花。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的情敵不是欣荷死去的丈夫丁凱,也不是任何一個活生生的追求者,而是欣荷難纏的女兒皚蓮。
唉!
“為什麼嘆氣?”
低沉的語音打破了室內靜寂的氣氛,蕭樺睜開眼,發現獨子不知何時來到起居間。
“還沒睡呀,慕鴻。”他的聲音顯得疲憊。
“我出來喝水。”他走到角落的小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回到沙發區,從茶几上的一組茶杯中拿起其中兩個,各自倒滿,將其中一杯推向父親。
“我以為你應該很累了。”他閑適地落座在單人沙發上,意有所指地道。舉杯就唇,徐緩地啜飲甘美的水液。
“我是累了。”蕭樺苦笑。
“是為白姨還是皚蓮嘆氣?”慕鴻偏着頭問。
“都有。”他也不瞞兒子。
“想談談嗎?”
這倒是奇迹,慕鴻居然主動找他談心事,雖然是他的心事。蕭樺唇上再次浮起一朵苦笑。
“被你看出來了。”他挺直身軀,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方重新開口,“你也看到皚蓮對我的態度。今天中午她看到我跟欣荷在一塊,氣憤地跑出去……”
“她將你視為搶走她母親的大壞人。”想起自己還為了她夢見她母親被搶走的一幕而挨了她一巴掌,慕鴻便覺得好無辜。
“她不是小孩子,居然有這種想法!”
“或許是被保護得太好了。”慕鴻深思道,“她對你的印象不好,認為你是花花公子……”
“都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蕭樺老臉一紅,懊惱道,“在遇到欣荷后,我沒再跟別的女人交往,還不能表示我的心意嗎?”
“去跟她說,我沒任何意見。”
“她要是肯聽我的就好!”蕭樺眼底有抹無可奈何,看向兒子,“慕鴻,你會反對我再娶嗎?”
“不會。那是你的人生,我不能干涉你,何況白姨是個好女人,值得你把握。”
“皚蓮為什麼不像你一樣明理?”
“她呀……”慕鴻扯了扯嘴角,如星的眼眸里有抹頑皮,故意道,“當然也認為白姨是好女人噦,就是太好了,所以你這個在她心目中不及格的男人就配不上她母親。”
蕭樺聞言苦笑:“在她心裏,沒人及得上她父親丁凱。”
“未必,我看她對林叔叔的印象就很好。”
這話一針見血地刺中蕭樺的心事,黯淡的燈光下,慕鴻看到父親臉色陰沉。
“林叔叔未必有那個意思。他比你更早認識白姨,如果對白姨有男女之情,我看爸爸連機會都沒有。”
“可是子靖至今未婚……”
“未必是為了白姨。況且白姨不像是三心兩意的女人,如果她喜歡爸爸,不會因為皚蓮的想法而改變心意。”
“話雖這麼說,可欣荷在乎皚蓮,如果她不肯接受我跟欣荷在一塊,欣荷不會答應嫁給我……”
聽出父親語調里的苦澀,慕鴻遲疑地開口:“爸……你很在乎她……”
“是的。”蕭樺坦白承認,“或許你會認為我這把年紀還陷人情網很……奇怪,可我是真心愛欣荷。我從來不曾這麼渴望一個女人。以前對女人是可有可無,得到固然欣喜,錯過了也沒關係,就算對你母親,我也沒這麼認真。慕鴻,我是真的愛她。”
他被他眼底燃燒的熾熱狂情給震撼住了,聽見他發自肺腑的真心話,慕鴻有種蕩氣迴腸的感覺。
“爸……”他深受感動,可這事……
“慕鴻,你可以幫爸爸的,對不對?”蕭樺陰黯的眸底忽地閃出一道熱切的火花,“我看得出來皚蓮喜歡你,跟你也有話說,你可不可以……”
慕鴻啼笑皆非,她喜歡他?跟他有話說?這是從何說起?
她就會用眼淚、鼻涕糊他一身,就會對他大吐苦水,就會當著他的面說他爸爸的壞話。這樣是喜歡他,跟他有話說嗎?
“我知道這樣很為難你,但我真的沒法子,只好拜託你。”
這是病急亂投醫!
雖然這麼想,面對從未在他面前顯示軟弱的父親以懇求的眼神拜託他,慕鴻想要拒絕的話到了喉間就消散了。
“我沒把握……”
“只要你肯。”
從來都沒為他做過任何事,就這次吧。慕鴻嘆息地想,認命地點頭。
“好吧,我試試。”
“明天去好嗎?”蕭樺趁熱打鐵,“她開始放春假了,你可以在家裏找到她。”
是得趕快,慕鴻不情願地再次頷首。過幾天他得回倫敦,還是快點解決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