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能贏嗎?”
男子的聲音有一種使人靜定下來的安穩力量。當那張威武俊美的容顏抬向天際,一輪近乎圓滿的明月高掛枝葉茂密的樹枝頭,皎潔的光輝照出結滿露珠顆粒的翠綠葉面,以及同樣濕潤的拂曉草地。
他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同伴的回應,眼光自遙遠地平線出現的煙藍般晨霧,漫移回雙臂抱胸。倚靠在約三人才能合抱的樹榦上的高大男子,對他噙在嘴角的懶洋洋笑意揚了揚眉。
“為什麼不說呢?”他再次詢問。
“你心裏早有答案。”醇厚悅耳的嗓音給人一種充滿自信、泰然自若的感覺,一雙深沉多智的黑眸意味深長的回視他。
男子朗聲笑了起來。
“曉星,你總是了解我。”
“這點不曉得是好是壞?”虞曉星摸了摸鼻頭,斜飛入鬢的濃眉挑了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同伴。
“我覺得是樁好事。”
聽他這麼說,曉星失笑,胸臆間湧起一陣溫暖,眼睛濕濡了起來。一雙如拂曉清晨最後那道星光的黑眸,燃燒起熱烈的火焰。
但他很快剋制住心裏的激動,倚在樹榦上的修長身軀挺了挺,放下環抱在胸的健臂,表情變得正經嚴肅。
“季杼,其實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任何事都會有萬一所以我們總會預備第二套計劃。”
“嗯。”季抒牽起嘴角,漾出一抹友愛的笑。“計劃周詳是我們這支精英部隊的特色。大家都以為那是我的主張,卻不曉得做這些計劃的人是你。”
“是誰都無所謂,最要緊的是計劃有用,每次出擊都能贏。”
曉星面無表情的道。
“曉星,我是為你抱屈。大家都不知道——”他乾澀的笑聲打斷了季杼激動的陳述,只見那張方正俊逸的臉容電閃過隱藏極深、唯有季抒才能了解的悲痛,慣於嘲弄的嘴角微揚。
“這樣我反而比較安全。”他話音空洞的道,避開季抒關切的眼神。
“曉星,何必如此?即使讓別人知悉你的才能,我也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我知道。”曉星以一個自嘲的笑掩飾內心複雜的情緒。
“我只是受夠了,不願再捲入爾虞我詐的權力鬥爭中。其實這樣最好了,一個流連花叢的浪蕩子,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
見季抒還想再說什麼,他接着又道:“季抒,從小咱們倆的情誼最好。你從不嫌棄我庶出的身分,對我多所維護,這點我一直是感激的。”
“你說的是什麼話!不管你是庶出還是嫡出,都是我表弟!”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想。”他意興蕭索的道。
“至少父親和母親,還有艾,同我一樣當你是最親的人。”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留下來幫忙呀!
曉星丟給季抒一個哀怨的眼神。
若不是念在這段情分上,他早可以海闊天空的任他翱翔了!
季抒顯然也知道這點,他笑了笑,沒有再就這話題繼續討論。如同曉星對他的了解,他對曉星的想法也是一清二楚。
如果他像曉星一樣,自幼聰慧冠於眾兄弟,倍受祖父與父親喜愛,卻同時因為庶出的身分,受到其他兄弟的排擠,尤其被嫡長兄視為眼中釘,無時不處在爾虞我詐。隨時都會送命的權力爭奪戰中,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能同曉星一般有足夠的智慧,不惜醜化自己,讓對他有敵意的眾兄弟放下戒心,而不選擇迷失在仇恨與權力糾葛的迷障中。
季抒不得不汗顏的承認,他未必能做到曉星的地步,那樣太委屈自己了。
他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想下去,將話題轉到當前的正事上。
“曉星,雖然我也覺得鳳朝陽此計甚妙,但問題是,這計劃的主導權有大半都掌握在敵方手中。”
“鳳朝陽對人性的黑暗面看得極為透徹。即使狡猾如寒澆。他也能看穿他早不耐煩只當名城主,覬覦着他父親寒促的位子,而以鳳族精良的兵器,進一步挑弄起他的野心。同樣的道理,我用在寒績身上也很有效。他,一得知寒澆背着他和鳳族交易,便心生疑慮。雖然他一向以寒澆馬首是瞻,不表示他就沒有野心,我一透露交易的時間地點,他立刻暗中集結人馬,偷偷開往目標點。這些都是我已經確定的,你現在只要耐心佈局,等他們狗咬狗,咬得一嘴毛時,再趁火打劫就行了。”
“咦,打劫這種事不是該草上飛做的嗎?”
季抒的打趣令曉星失笑。
“依我看,美男計要比美人計有效多了。”季抒不改幽默的口吻。“草上飛三言兩語,就把寒薩的女兒哄得團團轉,將寒薩耍在掌心裏玩。”
“我只是看穿寒眉急於在她父親面前建功邀寵而已。”曉星的語氣是苦澀的。“寒薩雖然有許多子嗣,可惜不怎麼成材。
寒眉雖為女子之身,但一身武藝與聰慧不讓鬚眉,一直都頗受寒薩重視。但即便如此,對她而言仍是不夠的。越能幹的人,便越容易流於自負,寒眉也是如此。她以女子的身分掩飾她的野心,讓父兄疏於防範,暗地裏卻步步為營的擴張她的勢力,等待良機。當她在偶然的情況下……”
“偶然?”季杼揚了揚眉。
曉星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嘴角,“的確是偶然。草上飛並沒有計劃到兩人的會面,他只是把握住老天賜予的機會罷了。如果不是寒眉對草上飛印象深刻,想借用他的特殊才能,草上飛也無法適時提供他在偶然的機會下,從過邑城聽到的這個大秘密。”
“又是偶然。”季抒輕嘆一聲。“草上飛真是個幸運的傢伙,夜裏做買賣時,還可以順便打聽到軍情,拿這個來討好佳人。
我猜寒眉一定在感動之餘,對他推心置腹吧。”
曉星的眼裏浮上令人看不透的陰暗情緒、濃密有致的漆黑眉宇微朝中心點蹙起。
“草上飛並沒有欺騙她。”他像是在說服自己。“他提供的消息再正確不過了。寒眉知道過邑與風族的兵器交易之後,迫不及待的稟報寒薩,並建議伺機動掠這批兵器。寒薩雖然接納她的提議,但沒有如她所願的派她領兵上場,反而派長子率領兵士潛伏到交易地點。”
“這對我們反而有利。”
“沒錯。”曉星嘲弄的一笑。“寒冀這人好大喜功,行事又魯莽,雖有幾分愚勇,對我們而言,卻反不如心思縝密的寒眉那樣具威脅性。寒薩舍寒眉而改派他來,元疑是幫了我們了個大忙。”
“這麼說,我們還該感謝寒薩沒有識人之明羅。”季抒逸出一聲輕笑。
“戰場上的事本來就是這樣,一步錯,步步錯。寒薩未能知人善任,只有嘗到失敗的苦果。”
“聽了你這番話后,我終於發現自己也有優點了。”
“哦?”曉星好笑的看著錶哥,對他突然的“謙虛”感到有趣。
季抒的優秀一向有目共睹,他豈止一點優點?依他看,手指和腳趾加起來都不夠數呢!
“因為我有識人之明。”季抒一本正經的道。“只要全權委託給某人,即使躺着上戰常也能大獲全勝。”
知道表哥拐彎抹角在讚美他,曉星百感交集。他以戲諺的語調掩飾內心的感動。“你想得美!躺着上戰場的人一向是我,可輪不到你這樣清心省事!”
“哎,就不能換我輪一回嗎?”季杼熠熠生輝的眼眸里有抹希冀。
曉星立刻趾高氣揚地道:”你還是好好做你英明神武的王子吧!浪子的形象不適合你。”
季抒聞言朗笑起來,曉星也被他的好心情感染,嘴角頻往上揚。
在笑聲中,天際的明月和曉星逐漸在燦亮的晨光里消失,但季抒眼裏永遠有他表弟虞曉星,那雙平和正直的眼眸里,充滿對他的友愛。
他走到表弟身邊,伸手往曉星寬闊健實的肩膀拍了一記。
“你要小心。”他像往常一樣,對曉星的冒險行動感到一絲憂慮。
“放心。”曉墾淡然一笑,回應他的關心。“我的竹哨聲會在最適當的時機響起,到時候你只要率軍出擊,便可以將寒家的兩路人馬打得落花流水。”
說完正經事,他突然朝表哥擬季抒擠眉弄眼的開起玩笑,“你猜,來跟過邑接頭的鳳族公主會不會有她兄長鳳朝陽的一半漂亮?伯靡有意撮合你倆的婚事,我看你有福了。”
季抒對他的取笑,好脾氣的揚了揚眉。
“希望這位鳳族公主真能看上我就好。”他一雙深炯的眼眸打趣的停留在曉星身上,誇張的重重嘆了一聲,擺出愁眉不展的模樣。“只要她不被草上飛的魅力,及你虞曉星的浪蕩模樣迷惑,相信我是有機會的。”
曉星的回應是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般朗聲大笑,悅耳的男性笑聲響亮的回蕩在晨哦中,散人天際。
◆◆◆
這是個沒有月光的夜晚,濃厚的灰雲集結在過邑城上空,沿着蜿蜒向東北方的大河推移。鋸齒狀的電光在密佈烏雲的天空忽左忽右。忽明忽滅,隆隆的雷鳴應和着怒號的風聲,交織成令人不安的詭異聲響。
寒未抬首望天,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雨蹩起濃眉。
他是在黃昏時候,帶領一干隨從分別從水路及陸路抵達大河畔的約定地點。
距離和鳳族約定的時間還早,他審慎的派人在周圍警戒,然而這樣的天氣,縱然是善戰的將軍也束手無策。
什麼時候才是月到中天?
他的眼光從漆黑難以窺見半絲雲影。月光的天際,移向五百步之外,被狂風吹得沙沙作響。有着猙獰陰影的樹林,最後落回河畔遇風低頭的蘆葦叢,沮喪地喃喃咒罵;但咒罵聲一出口就被風雷聲吞噬,成了連自己都聽不清楚的咕噥。
鳳朝陽說,他的人會在月到中天時跟他接頭,但他從黃昏等到現在,附近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鳳族的人是不是真的會來呢?一股深沉的猶疑佔領着他的心頭。
尤其在這般陰森可怖的天氣里,為了隱藏形跡,還不能點燃火炬照明一其實就算點上了也無濟於事,在這般狂猛的風勢下,沒有一支火炬可以倖存。
寒未清楚明白,黑暗不但能加深人心的不安,連畜生也躁動起來。鳳朝陽要求的一百頭牛和一百頭羊在岸邊的草原不安的低鳴,彷彿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雨感到驚懼。而交易條件中的二十艘船,也在洶湧的河水裏劇烈晃動,像是隨時都會在惡浪下顛覆。
他再度逸出詛咒,對鳳朝陽什麼日子不揀,卻揀這種濃雲密佈。暴風雨隨時都會來襲的夜晚交易感到不豫。而約定雙方人馬在月到中天時碰頭,這會兒他連絲月光都沒瞧見,怎麼曉得什麼時候月亮會走到天空的正中央?
他感到自己僅剩的最後一絲耐心也告用盡,煩躁的將目光投向鳳朝陽派來協助他與鳳族接頭的手下。
“大鷹!”在震耳欲襲的雷鳴和風聲下,他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還真沒把握對方會聽見呢。
然而那名叫大鷹的鳳族男子,高大的健軀還是利落的轉向他。在漆黑的夜色下,他黝黑的臉容幾乎融入夜色中,寒未窮盡自力也難窺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朝他走過去,雙手圈在嘴邊,幾乎是使盡吃奶的力氣,才勉強聽到自己的聲音蓋過自四面八方而來的風雷喧嘩。
“你的族人到底什麼時候會到?暴風雨快來了!”
“噓!”大鷹伸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聲。
有必要嗎?風雷交織的聲響大過他說話的聲音,大鷹居然還叫他不要做聲?
寒未正覺得莫名其妙,大鷹偏又做出讓他更加一頭霧水的舉動。只見他突然趴伏在茂密的草地上,將耳朵貼伏地面,像是在傾聽什麼,害他也緊張的豎起耳朵。
但除了隆隆的雷響、風刮過樹木與草葉的沙沙聲。牛羊不安的低鳴外,他窮極耳力仍是什麼都沒聽到。
“來了!”大鷹低沉的嗓音在風裏有力的傳進寒未耳里。後者茫然的回瞪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的族人來了。”大鷹簡單的補述。黑夜中,寒未但見鑲嵌在他眼窩的兩隻眼珠,像星光般閃亮。
鳳族人的眼睛真是漂亮!大鷹的主人鳳朝陽的眼睛尤其美麗,怪不得會把過邑城的大小美女迷得暈頭轉向,寒未感嘆着,邊跟隨大鷹的視線方向往東方的樹林瞧去、最初,他只看見夜色里像有無數頭野獸在張牙舞爪的猙獰樹影,直到看見一丁點模糊的白光突破黑暗的陰影,穩定的朝他們推進。
不勞在前方警戒的屬下通報,他也知道是有人來了。
既然大鷹肯定是鳳族的人,寒未為這趟任務緊繃了一整天的情緒總算可以放鬆下來。他暗暗的喘了口大氣,盤算着和風族人完成交易后,兼程趕回過邑需要花多少時間。
在天亮前應該可以進城吧。他忖測着。而一等他向父親大人邀功之後,他就要摸到流雲那裏抱她,做為自己辛苦了一整天的獎賞。
想到美麗的流雲,他骨頭都酥了。她真是難得的尤物呀,對他極盡妖饒的曲意承歡,抱她時,他可以連過邑城最引人垂涎的大美人艾蝶都暫時拋到腦後。
正當寒未站在夜風裏大做春夢時,那模糊的白光已從夜的森林趕出,光亮越來越清晰。一陣健馬急馳而來的蹄聲遠遠傳來,穿透風雷交織的聲響傳進他耳里。
他趕緊集中視力往前看,約有百人規模的馬隊很快來到他率領的隊伍前,身手矯健的做出勒馬動作。而奇的是,百來匹馬兒居然整齊有序。訓練有素的停住。寒未心裏暗暗喝彩。注意到噤隊騎士並沒有拿火把之類的照明物,但人人胸前都垂吊著一顆發出淡淡光輝、足以照明的明珠。正當他驚異不定時,大鷹已朝馬隊為首者走了過去。
為首的騎士和同伴一樣,穿着深色的騎裝,同色的布巾覆住頭臉。雖然只露出了雙眼睛,但那挺立在馬上的英姿,卻顯露出無與倫比的高貴神態,吸引眾人的目光。只見那人低下身跟大鷹交談,沒多久,一雙比在最晴朗的夜空中所能看到最亮的一顆星子還要明亮的眸子朝寒未照來,他頓時有種被閃電擊中的感覺,怔在當場,無法轉移眼光。
為首者向同伴示意,利落的從馬上翻落,身姿之美妙有如鷹揚雁落,說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雖然後來跟他下馬的騎士姿勢也很輕盈敏捷,但寒未總覺得沒有為首者那樣利落漂亮。
為首者率領手下跟着大鷹向他走近,寒未趕緊迎上去。
“是鳳族的朋友嗎?”他像被攝了心魂般,無法移開緊盯着對方那雙美麗瞳眸的視線。
“是過邑的朋友嗎?”對方含帶笑意的嬌柔噪音,出乎寒未意料。他萬萬想不到,帶領鳳族人跟他接頭的竟是一名女子,而且聽聲音,還是位妙齡少女。
禁不住胸臆間莫名燃燒的熱意,寒未的心在狂跳,眼光興奮的梭巡着眼前只比他略矮三指寬高度的女子。只是他有些失望的發現,想從那身深色騎裝窺出她女性化的曲線根本是妄想。
“我是過邑城的寒未。奉家父之命,來此與鳳族的朋友交易。”他有些意興闌珊的道。
“嗯。”她輕應了聲,嗓音嬌柔悅耳,即使尖銳呼嘯的夜風和悶聲大作的雷鳴,也無法阻絕她動人的聲音傳進寒未耳內。
真希望她人如其聲呀!他忍不住痴想着。
老天爺像是聽見了他的心聲,鳳族騎士的首領伸手拿下覆住頭臉的巾子,露出輕盈俊俏、令人讚歎的絕色容顏。
寒未看痴看傻看呆了。
他一直覺得鳳朝陽那張淺笑輕綏無一不美、似朝陽般光燦的絕美臉蛋長在男人身上實在是暴診天物,及至見到前來跟他接頭的美女,他不禁讚歎起造物主的巧思。
相似的美麗,展現出來的卻是渾然相異的絕色。如果說鳳朝陽燦爛如陽剛的旭日,這名女子的美麗,便婉約如皎亮圓滿的明月。看着她,他彷彿看見女性的風朝陽,只是她更為美艷動人。
“我是鳳儀月。”美女輕啟丹唇,幽然開口,明燦的眸光英氣逼人的直射向他,令寒未自慚形穢。“家兄鳳朝陽。”
“原來是鳳族公主,怪不得跟鳳少族長如此相似。”他眼中濺射出一抹恍然。
“這樣是好是壞呢?”她微揚的丹唇流泄出些點淘氣,增添了她的艷色,也更讓寒未色授魂與。
“自然是好啦!”他快速的道。“早知道鳳少族長有這樣美麗的妹子,我早要求他引見了!”
“我們現在見面也不遲呀。”她拋給他一個天真明媚的淺笑,在將他迷得心蕩神馳之際,如花的嬌顏卻收斂成正經嚴肅。
“大鷹告訴我,寒少城主已帶齊家兄要求的貨物等待我們來,鳳儀月也幸不辱命,帶了過邑城主想要的十車兵器。”
寒未聽她喊他少城主,心裏先是一陣高興;雖然過邑的少城主不只他一名,但被她輕靈悅耳的嗓音這麼一喊,他頗有種自己是父親唯一繼承人的飄飄然。
但他可沒開心得忘了正事,他眼光追隨鳳儀月手指的方向,看見被馬隊護衛在中間的十輛車。他眼光一亮,猜測那便是過邑與鳳族交易的兵器了。
“請少城主派人驗貨。”鳳儀月溫言笑道。
“請帶路。”寒未不客氣的說。
不是他不信任眼前的美女,而是茲事體大,他自然要小心為上。
在以眼神向鳳儀月致上歉意之後,寒未在她毫不顯芥蒂的引導下,率領手下來到車前。
鳳儀月命令部眾協助寒未檢查這批兵器的精良度。果然,無論是箭矢刀槍,或是護甲盾牌,皆是一時之選。寒未興奮得合不攏嘴,深知這趟任務之後,父親寒澆將更看重他。
“鳳族要求的貨,寒未悉數帶子。公主要不要派人檢視一下?”他禮尚往來的建議。
“好呀。”鳳儀月大方的回答,讓手下去驗收寒未帶來的貨。
“公主願意和寒未到過邑見令兄嗎?寒未一定會善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公主。”
鳳儀月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那一眼的風情足以把寒未迷得七葷八素。他是真心希望這位美女能跟他回到過邑,好讓他有進一步追求她的機會。
“寒少城主盛情,儀月心領了。”她溫和的回答。“只是儀月還得將家兄交代的這批貨帶回家鄉,就不打擾寒少城主了。”
寒未一聽,失望不已。想到與鳳儀月一別,不曉得何時還能再見面,一股悵然盤據在他胸懷,令他若有所夫。
鳳族人在極短的時間內點好貨物,鳳儀月將十車的兵器交給寒未,命令部分手下取代過邑的兵士上船操舟,其餘騎士則負責趕牛羊上路。
“寒少城主,我們就此別過。”她朝寒未頷首。“我需要大鷹協助我,煩請少城主跟家兄說一聲。”
“啊!”寒未像是有些意外,不過大鷹是鳳族人,他沒立場留人。
“後會有期。”她朝他一拱手,將巾子重新覆住那張教寒未痴迷的花容月貌后,像一隻美麗的鳳鳥般輕盈的飛上馬身。
她舉手指揮等待她的一干屬下,正準備出發時,一陣迥異於風雷聲響的異聲突然響起,眾人的目光幾乎是立刻集中向距離他們不遠處的東南方樹林。
一大隊人馬從林中蜂擁而出,寒未一見,臉色大變。
“怎麼回事?”鳳儀月一面命令船上的手下立刻開船,一面命令大鷹將鳳族騎士整編成突圍的隊形,邊向寒未發問。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在寒未回答時,航行在河面的船隻變起倉卒,遭遇到來自水裏的攻擊。
“寒未!”在這種情況下,鳳儀月理所當然的以為這是寒未搞的鬼。畢竟寒家以善於水戰聞名天下,也只有他們才有本事在如此惡劣的氣候下,對自家製造的船隻展開攻擊。
“公主別誤會!”寒未邊解釋,邊指揮部下應戰。
父親若有意攻擊鳳族人,絕不可能瞞着他進行。是以寒未非常肯定,這些人絕非來自過邑。
鳳儀月像是相信他的活,沒有再多言語,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來襲的人馬。
對方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的草堆冒出來,非獨是東南方的樹林。顯然敵人早就埋伏許久,連寒未都未發現自己被人盯上。
鳳儀月在見到船上的手下從容應付來襲的敵人,駕駛船隻破浪乘風急駛而去后,先放下了一半的心,與大鷹指揮着其餘的部眾,邊照看驚慌嘶叫的牛羊,邊準備應付對方的襲擊。
令他們有些意外的是,敵方竟略過他們的人,攻擊過邑的兵士。這舉動讓寒未氣得哇哇大叫。
風雷與人馬交織而成的喧嘩聲中,模糊傳來寒未厲聲的質問,“你們是何方人馬?該死的,別告訴我是戈邑城來的!”
過邑與戈邑,分別由竄奪夏正統的寒促的兩個兒子寒澆與寒薩掌管。戈邑的兵士居然敢在這時候偷襲過邑的人馬,分明表示寒薩不將兄長寒澆放在眼裏,明擺着是兄弟鬩牆,怪不得寒未會又驚又怒。
鳳族人無心理會他們的家務事,一心急着突圍離開。偏那寒未眼見自己的兵士不敵對方的攻勢,不曉得是有意還是無意,將十車的兵器往風族人那裏趕,硬把他們卷進這場混戰中。
混亂的情勢一發不可收拾,敵方現在是管不了鳳族人還是過邑的兵士,見裝載着兵器的車往哪裏趕,他們便朝哪裏攻擊。
以鳳儀月為首的鳳族人為了自衛,只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與過邑兵士合作,邊戰邊突圍。
鳳儀月舉起手中的弓,不留情的清除擋住她路的敵人,她身邊的幾名護衛,小心翼翼的保護她不受傷害。然而時間一久,加上隨着雷鳴響動過後的傾盆大雨,使得馬匹漸漸不受控制,隊伍凌亂了起來。
視線在大雨下變得模糊不清,鳳儀月沒注意到突如其來的一道冷箭,讓胯下的愛駒受到傷害。
只聽見馬兒吃痛驚叫,不辨方向的往前狂奔,不管她如何安撫,急馳的身軀沒有稍停的打算。她除了扣住馬韁,緊抱住馬頸,夾緊雙腿隨着劇烈起伏的馬身躍動,設法不讓自己掉下來外,一時之間想不到好對策。
風狂雨暴中,擋在她負傷發狂的愛馬行經路線的敵我雙方,驚恐的四散逃開。鳳儀月雖有聽見部下憂心的呼號,與緊追過來的馬蹄聲,卻無法分心回答。
黑暗加上雨勢,她根本就難辨方向。加上馬兒完全不聽指揮,她畏懼的領悟到,自己陷進前所未有的危機中。
直到另一道電光閃現,她疲澀的眼瞳才發現愛馬居然朝着水流湍急的河面衝去,她來不及做任何反應,馬兒逸出一聲悲鳴,帶着她飛躍投進河內。
急速奔騰的河水,幾乎是立即將她帶離馬兒身上。鳳儀月覺得身子往下沉,一股力量自水底深處拖住她,要將她吸進水下。
慘雜着泥污的河水大量灌進她口鼻,強烈的求生意志使得她掙扎着嗆水,與拖住她身體的力量奮戰,可惜她的力量終究比不上水力,在急流亂竄的河水裏,她載浮載沉,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從急湍的河水裏脫身,反而被帶着往下游衝去。
更糟的是,她感覺到體力急速衰竭,胸口發緊發疼,難以呼吸。就在她陷進絕望的恐慌中時,她沉入水裏的身體突然得到支撐。迅速被推上水面。
新鮮的空氣重新灌進口鼻,她邊嗆邊貪婪的呼吸,雙手死命的抱緊支撐她的物體。
“輕一點,姑娘。”帶着輕嘲口吻的悅耳男聲,在黑暗中富有權威力量的傳進她耳里,她無法自制的竄起一陣輕顫。
她勉強睜開澀痛的眼睛,想要看清楚支撐住她,在她冰冷的耳垂輕挑的呼着熱氣的男人臉孔。然而她太過虛弱了,一陣頭暈目眩之後,便陷進完全的黑暗中。
第二章
某種溫暖的感覺包圍住她,那股從最外側的皮膚源源不絕輸進她體內的暖意,將她自絕望的冰冷里解放出來。她急劇的顫抖,開始感覺到麻痹的四肢隱隱傳來的刺痛,接着聽到自己的心跳從緩慢逐漸加快,一股難以言喻的騷動在血液里流竄。
儀月不明白令她血液加溫、皮肉燒灼的騷動是什麼,只是本能的朝讓她全身都熱起來的源頭偎近。
像人類渴望光明和火焰般的渴求着這股溫暖,她急切的擁抱熱源。
隨着一聲極度壓抑的粗啞喘息,儀月感覺到指尖下的物體有着絲綢的觸感與石頭般的硬度,卻又溫暖如上好的毛皮。她逸出滿足的輕嘆,讚歎着造物主的奇妙創造,四肢更加緊密的纏繞住這物體。
然而,“這物體”卻再也受不了她的毛手毛腳。再繼續下去的話,“這物體”可管不住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了!
發現懷中的佳人已從冷冰的暈沉中恢復力氣,“這物體”決定該是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儘管有些依依難捨——畢竟懷中抱的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哩!不過君子不欺暗室,他的名聲再怎麼不佳,卻不是趁火打劫的小人。
“這物體”於是小心翼翼的將美人兒修長柔軟的四肢從他健美的體軀上扒離。這引起了儀月不悅的咕噥,“這物體”卻罔顧她的抗議和下腹處火熱的男性需求,狠下心腸抽身而退,迅速將包住兩人的毛皮,緊緊纏繞住她。
渴睡的儀月逸出模糊難辨的囈語,心情悵然若失。那盼溫暖為什麼離開她呢,儘管在毛皮下的身體熱烘烘的,不再需要這股熱源,然而她脆弱的心卻基於某種難解的渴望,急需要熱源的安撫。
其實,跪坐在她身邊的“這物體”何嘗捨得離開她?想到毛皮下光溜溜的女性胴體——噢,他記得可清楚呢!那完美成熟的女性身段,無暇的瑩嫩肌膚,在在引起他下腹處的男性需要火熱的悸動、亢奮。
他低聲詛咒,知道這是自我的。
明曉得該趕緊移開眼光,眼睛卻彷彿有自己的意志力,無法自她無邪純美的睡顏轉開。而越看,他的慾火便煽得越高。
幸好夜裏的寒意及時襲來,他才勉強回過神,不情願的起身尋找被火烤乾的衣物。
為了這女人,他連任務都撒手不管……沐浴在火光中的“這物體”優美的唇形扭曲成一抹嘲弄。
他親手搭建的火堆,在乾柴將盡的情況下,火光迅速衰弱成小火。他趕緊添上柴枝,維持洞裏的溫暖。火光忽地變大,映照出他寬肩窄臀。魁梧結實的偉岸體格,也照出他端正明亮、極具魅力的五官。
原來“這物體”是名極為英俊迷人的男子,烏黑的長發披散在他寬闊有力的胸膛上,使得他俊朗的容顏更添一抹浪蕩野拓,正是令女人又愛又恨、難以捉摸的浪子氣質。
他很快將衣物套上赤裸的身軀。先前因為救援那仍在昏睡的女人,他全身都浸泡在混濁的河水裏。好不容易將她抱上岸。還得冒着打得他皮肉疼痛的風雨,以及忍受全身寒顫之苦,將她送到這洞穴急救。
幸好他事先觀察過附近地形,選定這洞穴做為暫時的棲身之所,早放了不少補給品在洞穴里,要不然在這種暴風雨下,教他一時之間到哪找這樣乾燥、適合人住的洞穴安置她?
可見這種援救閨女的行動,即使對他這個鼎鼎大名的草上飛而言,仍是件苦差事。但話說回來,他也不明白當他看見她被馬兒帶着掉進水裏時,為何會撇下任務,只來得及以特製的竹哨發出訊號通知季抒,便不顧一切的跳下水救她。
該說他天性善良,見不得無辜者受苦吧!
他摩挲着冒出胡碴子的粗糙下巴,深遂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看向在毛皮下不安欠動着的女人。
她就快醒了。
這個領悟使得他迅速警覺,趕緊拾起布巾——他嗅了嗅,發覺味道不怎麼好聞,但還是勉強覆在頭臉上,誰教他是見不得人的神偷草上飛呢!
他嘲弄的揚起性感的唇,只是唇上的弧度很快變得僵硬。
希望季抒可以獨力應付殘局。依照原定計劃,在過邑及戈邑的兵士互相砍得昏天暗地的情況下,他們將漁翁得利的奪走那十車兵器。
他確信以季抒的指揮能力應當沒問題。若不是有這樣的把握,他才不肯舍下這場可以大顯身手的戰役,跑去救名閨女呢!即使這名閨女是萬中選一的美女,也絕對不及季抒安全的重要。
當他這麼想時,這名萬中選一的落難閨女也正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無神而茫然的目光散漫的投向光源,落在光圈之中的高大身影。
草上飛捕捉到她的凝視,嘴角牽起極具挑逗意味的懶洋洋笑意,深遂的眸光不忘帶點浪子般的邪惡。
自幼所受的戰士訓練,使儀月很快從暈沉中恢復警覺。她首先震驚的發現除了緊裹住她的溫暖毛皮外,她身上一絲不掛,而且正面對一名高大、陌生的男子。
驚惶猛然襲來,在男子熾熱專註的凝視下,她只覺得全身血液倒流,呼吸停窒。尤其當昏睡中的片段記憶在腦中閃過時,熱辣的紅潮更以銳不可擋之勢侵佔她粉嫩的臉頰,讓她只能無措的眨眼,緊捉住身上的毛皮。
原來,提供她熱源的物體竟是名男子!
突然,她對他肆無忌憚的眼光惱怒起來,想到這人竟敢扒光她的衣物,用那種羞人的方式為她取暖,她便有種想……她愕然的發現,那意念竟不是殺之而後快的嗜血衝動,而是……她羞得不敢再想下去,不明白玉潔冰清的自己何以會有這種淫蕩的念頭。只因為他救了她嗎?
草上飛沒有忽略她忽陰忽晴、忽凶忽羞的眼光,他摸了摸鼻頭,知道自己惹了個大麻煩。儘管他的出發點是善意的,但扒光一名閨女的衣物,跟她赤條條的抱在一起,怎麼說都是有些過分的。
他在心裏哀嘆,要是這名落難閨女大發嬌嗔的要他負責,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慶幸的是,儘管她一直用……一種混雜着惱怒與少女嬌羞的眼神看他,倒沒做出令人倒盡胃口的哭鬧舉止。她只是低下滿紅暈的螓首,漆黑的柳眉微微蹙着,編貝般的牙齒咬着粉嫣誘人的丹唇,一張花兒似的俏臉繃緊,顯然正為什麼事所困擾。
他向來見不得美人銜愁,很體貼的想為她排憂解悶,禮貌的開口:“姑娘可有任何不舒服?雖然在下救起姑娘時,已經做了必要的急救措施,也檢視過姑娘的玉體……”
這話一出,儀月立刻狼狽的丟去個又羞又惱的白眼,警告的嬌嗔:“你還說!”
饒是情場經驗豐富的浪子草上飛,也抵受不住她忽然顯現的少女嬌態。脈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他非但不覺得對方的警告具有任何威脅性,還被那張忽喜忽嗔的絕美嬌顏吸引住心魂。若不是訓練有素的自制力還能發揮作用,只怕會情不自禁的侵犯這名可愛的女郎了。
“我不說就是。”但他仍忍不住想逗她,看她臉上的紅暈渲染出更深濃的艷色。他故意道:“我這人通常是做的比說的多。”
這話可把儀月原本的三分薄嗔氣成七分惱恨了,真沒想到世上竟有這般不識相兼厚臉皮的人!
“你別人過分喔!”她氣憤的警告,澄澈的眼眸掩上一層薄霧。
她眼裏濕潤的霧氣,披散在身上的凌亂秀髮,薄薄的毛皮下若隱若現的完美曲線,使她看起來分外誘人,活脫脫像是剛被惡人凌辱過的可憐閨女。而身為讓她變成這樣的“惡人”,草上飛摸摸鼻干,按捺下被她再度挑起的男性悸動,收起玩笑的心情,表現出悔意。
“我不過分了。天色即將大亮,姑娘也醒了,如果沒別的差遣,在下就要功成身退了。”
他這是什麼話!她狠狠瞪住他。難道他以為看了她鳳儀月的身子,還抱了她,可以這樣拍拍屁服走人嗎?
她倒不是想要他負起什麼責任。儘管這男人輕浮的舉止令人討厭,但是他冒險救了她,與她裸裎相偎卻沒有侵犯她,足以顯示他是那種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