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們怎麼……”進勛也對這現象傻了眼,期期艾艾地愣在當場。
“大哥,不跟我們介紹一下啊?”手牽着小義的少婦,皮膚是受過陽光洗禮的耀眼金黃,笑吟吟地問。
進勛懊惱地瞪她一眼。
可惡的二妹,帶這群人出來,想嚇壞他的穎嘉嗎?
“見到爸媽再介紹。”他保護似地將心愛之人攬進懷裏,示意眾人讓出一條路來。
穎嘉恍然大悟地抬頭看他。
他心虛地朝她一笑,加上周邊圍着一群人,穎嘉不方便對他發火。
敢情他所謂的朋友,是指他一大家子的人?
沒準備接受這些,穎嘉不由得緊張起來。若不是進勛握在她肩上的大手不斷傳遞着近似支持的溫暖透進她體內,她有可能怯懦地拔腿跑掉。
她可以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一再做着深呼吸,讓清新的空氣進入肺部,腦子裏仍是一片混亂。
漫漫天涯路也有走完的時候,小徑盡頭出現一座中式、日式合璧的庭園,再過去是一間歐式造型的透天厝。
最接近果樹林這邊的空地,搭了好幾座的烤肉架。四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在臨池的涼亭內納涼,發現眾人的到來,眼光像聚光燈般全投射在穎嘉身上,她緊張地小聲抽氣。
“別擔心。”進勛手掌收緊,小聲安撫她。“爸、媽,親家公、親家母,我來介紹,這位是黃穎嘉小姐。穎嘉,這是我爸媽,還有我妹夫的父母。”
“您們好。”事到如今,穎嘉只有硬着頭皮打招呼。幸好四位老人家看起來都很慈祥,尤其是進勛的父母對她更是熱絡招呼,讓她心裏的緊張消減不少。進勛陸續替她介紹了他的兩個妹妹和弟弟,以及他們的另一半,還將五個可愛的侄兒、外甥引薦給她。
謝家人對她的態度像把她捧成什麼金枝玉葉的公主似的,每個人都熱絡地招待穎嘉,光是飲料就有四、五種讓她選擇,不斷將烤架上的美味佳肴往她盤子裏堆。
“穎嘉……”進勛的母親盛了盤鮮嫩滴汁的蚵兒給她,“這是進勛的弟弟今早從魚市買回來的,新鮮得很,你嘗嘗。”
“伯母,我自己來就行,您別招呼我了。”穎嘉不好意思。對謝家人的熱情,頗有招架不住的感覺。
“哎呀,你別客氣啊。你是進勛第一個帶回來給我們看的女孩呢。好好玩,晚上到家裏吃飯。”
“這……”她將眼光投向正在烤香菇的進勛,像是意識到她求助似的眸光,他很快回頭投給她一個笑容,穎嘉心中的不安沉澱下來。
“嗯。”她紅着臉答應進勛的母親,老人家高興得呵呵直笑。
就這樣,被人當做大人物歡迎的穎嘉,很快適應謝家人的熱情,和大夥打成一片。
她原本就是個大方的女孩,進勛的兩個妹妹和弟媳又和她年齡差不了多少,幾個女人圍在一起吱吱喳喳個沒完,談着女人話題。一旁的男士則為她們服務,進勛還為穎嘉剝荔枝送進她嘴裏,害她不斷臉紅。
歡樂的時光過得特別快,四點鐘左右,這趟探果兼烤肉的野餐熱熱鬧鬧地結束。進勛的父母由他弟弟送回家,穎嘉和進勛獨自坐一輛車,目的地當然是位於環東路的謝家。
“穎嘉,你不會怪我吧?”進勛一直沒機會跟她解釋,心裏始終忐忑不安。
穎嘉原本想嚇嚇他,看他一臉的小心翼翼,倒不忍心了。
“討厭,不早點告訴人家,害我都沒準備。”她嬌嗔地嘟嘴埋怨。
見穎嘉不像在生氣,進勛嬉笑地鬆了口氣。
“我是怕你知道后,不想來了。”
“有可能哦。”她故意逗他,眼中閃着促狹。
“穎嘉……”他緊張地喚她。
“逗你的啦!”她咯咯嬌笑。“我又不是見不得人,只是有點緊張。我說你讓我沒準備是指第一次和你家人見面,我連份見面禮都沒帶。所以罰你載我去買點東西。”
“其實你不用買什麼……”
“你不曉得啦,這是禮貌嘛。受到這麼熱烈的款待,我也該有點表現才是。進勛,你不想讓我在你爸媽面前留下壞印象吧?”她可憐兮兮地央求他。
進勛偏過頭看她一眼,眸里有着濃濃的寵愛。
他真想告訴她,根本不需要再表現什麼,他父母早就對她留下極佳的印象了。
“好啦!”她搖着他的胳臂,模樣愛嬌,進勛被她的嬌俏迷得心馳神盪。
“你要買什麼?”
“到信義街去,那裏有家派做得很棒。”穎嘉知道進勛喜歡吃甜食,買派當點心最適合了。
位於信義街的這家專賣派的店,向來口碑極佳,穎嘉每次到豐原來,都會來這裏帶個派回家。她迅速挑選了水果和芋頭兩種口味,和進勛重新上車,回到謝家。
進勛的母親燒了一手的好菜,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晚餐后眾人移到客廳聊天,進勛的父母對穎嘉一再誇讚。
“穎嘉,你是我大哥頭一個帶回來的女孩子呢。”進勛的弟弟謝進武打趣道。
“是啊,穎嘉,進勛以前都沒有帶過女孩子回來哦。”謝母附和。
“我可以保證。”謝父也道。
穎嘉不曉得他們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兩眼瞧向進勛,和他明白宣示着愛意的熾熱眼睥對上,臉上熱辣一片。
“穎嘉,難得你跟我們投緣,伯母好喜歡你。”謝母拉着她的手,眼中充滿期盼。
“媽,你這麼喜歡穎嘉,不如叫大哥趕緊將人家娶進門。”謝進武的妻子笑着建議。
“好也。”謝母立刻喜孜孜地同意。“老頭子,你怎麼說?我們要不要找個時間到人家家裏提親啊?”
“你問我幹嘛?這也要看人家小姐願不願意。”謝父笑吟吟地回答,嘴巴努向羞窘得滿臉通紅的穎嘉。
謝母聽老公這麼說,興匆匆地直問:“穎嘉,你覺得怎樣?”
“我……我……”她怎麼知道?進勛根本沒向她求過婚,又像個木頭人杵在那裏什麼都沒說,她怎麼好意思回答。
“穎嘉不好意思了。”謝進武的妻子心細地發現穎嘉的困窘,朝進勛使個眼色。“大哥,你倒說話啊。”
進勛紅着臉,訥訥地說:“穎嘉……”
穎嘉的回應是以那雙彷彿滴得出水的柔媚眼睛欲語還休地瞅着他,客廳的氣氛頓時由熱絡轉為白熱化。
“咳咳……”靜默之中,謝父不自在地咳了幾聲。“我看,就讓他們年輕人商量一下好了。”
“好啊,好啊……”眾人連忙附和,免得被濃得化不開的熾熱氣氛害得窒息。
吃完甜點,穎嘉便告辭了。進勛送她回家的一路上,默然不語,車裏的氣氛有些尷尬。
“進勛……”她幽幽怨怨地喚了聲,實在是不明白他心裏的打算。難道他父母替他求婚,讓他感到為難?為何他什麼話都不說呢?
其實進勛是擔心穎嘉有壓力,聽到她的呼喚,他連忙看她一眼。嬌美的臉容蒙上一層愁緒,他看得心都疼了。
“我們到中山公園走走好嗎?”
“嗯。”穎嘉很想知道他的想法,微微頷首。
車子順着雙十路,駛往中山公園的方向。
夜裏的台中市依然車潮不斷,他們找了個停車位,攜手走進公園。晚風陣陣拂來,拂開了些兩人之間的躁鬱。進勛牽着穎嘉在湖畔緩下腳步,轉向她。人工照明的燈光投射在他俊挺的臉龐,穎嘉得仰高臉才能看清他的表情。進勛細心地察覺到兩人身高上的差距,把她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
“你好高。”她輕嘆着。
“身高不是問題啊。”他衝口而出。
穎嘉側向他,噗哧一笑。
進勛搔搔頭,跟着笑了起來。
“我好擔心你會生氣。”
“怎麼會?”她問。
“第一次到我家,我父母便提出結婚的事,我怕你有壓力。”他觀察着她的表情,見她只是害羞地垂下睫毛,繃緊的情緒放鬆下來,接着道:“你知道我是家中的長子,年齡又三十好幾,爸媽一直催着我結婚。我以前是根本不想結婚,甚至有打一輩子光棍的打算,後來遇見你……”
穎嘉很訝異,還是第一次聽他說有獨身的打算。
“你怎麼會有獨身的想法?”她好奇着。
他握着她的手在掌心裏把玩,刺麻的灼熱感經由指掌一路竄向心口,穎嘉臉紅耳熱了起來。
“你曉得我對佛法有興趣,以前交往過的女友對這點感到不諒解。以為是當定羅漢腳,沒想到會在針灸課上遇上你,後來有機會交往下去,你讓我很想……”一抹紅暈升上他臉頰,心兒怦怦跳個不休,舌頭也像要打結似的。進勛連忙深吸了好幾口氣。
他不曉得接下來的話會不會嚇着穎嘉,她完全不知道他對她的渴望有多強烈,更不曉得她女性的魅力隨着每次的接近,越發激起他男性的慾望。
“很想怎樣?”她睜大眼眸,表情無邪。
“呃,”他搔着頭,困窘地斟酌用句,最後以幾不可聞的沙啞聲音喃道:“想要擁有你……”
“什麼?”她將耳朵湊過去傾聽。
瞪着她頸肩處柔嫩的頸膚,鼻端瀰漫著她獨特的香澤,進勛只覺得全身燥熱起來。他舔舔唇,噴張的血脈竄流着他壓抑了幾乎一輩子的慾望,自早上看到她后,便想一親芳澤的渴望再無法阻止了。
他突兀地抱住她,聲音沙啞地在她耳畔低吟:“嫁給我,穎嘉,我再也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
說完,他的唇急切地覆住她。迥異於以往的溫柔,他的吻帶着焚燒的熱情索求她的回應。穎嘉被他嚇住了,一時之間掙不開他濕熱的吻,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最後是喘不過氣來,才催着他放開她。
“進勛,你……你不要這樣,這裏有人。”她將臉藏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
“我……我就是這個意思。”他氣息不穩地在她頭頂上埋怨。“我是那麼渴望你,卻因為這些人……而不能進一步……與你親近。穎嘉,嫁給我,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折磨他什麼啊?
穎嘉一頭霧水。
“我沒說不嫁給你,你……”
“你答應了?”他驚喜地抬起她的臉。
“我……”她猶疑地看進他深情的眼眸,心裏的一絲不確定在他交集着真誠喜悅和溫柔的眼光里漸漸消失。
這是個她可以託付一生的男人啊。
她眼中的光芒灼熱起來,唇角噙着一抹神秘笑意,彷彿是她無言的允諾,進勛一顆心再度鼓噪起來,熾熱凝重的慾火直逼到眼睫間。
“穎嘉……”他沙啞低喃,灼熱的氣息不斷籠罩向她。
從那雙閃爍着熱情光芒的眼眸,她知道他又想吻她了,穎嘉害羞地迴避。“不要啦,大庭廣眾之下……”
進勛沮喪地嘆氣,儘管心裏渴望再吻穎嘉,自幼受到的禮教卻讓他有所顧忌。他摟緊她,將唇印在她發上。
“穎嘉,告訴我你願意嫁給我……”
他甜蜜的哄求,讓穎嘉心情悸動不已。她想嫁他啊,嫁給這個溫厚忠實的男人,與他共度一生。就因為他待她的誠實,使得她也想毫無保留地回報他,不要以後的日子有任何疙瘩。
“進勛,有件事我想讓你知道……”
儘管有些專家認為這種事還是別說為妙,穎嘉卻以為夫妻之間要誠實。畢竟她和瀏凱交往了九年,難保進勛不會從別人口中聽聞這件事,還是早點說清楚的好。
“你想說什麼?”她認真的表情讓進勛擔心起來。
“我……”她舔了舔唇。“你還記得我第一次打電話去你家的事嗎?”
“我當然記得。”愉悅的回憶讓進勛勾唇微笑。他就是在那天吻到穎嘉的。
“其實那天……”她看進他眼瞳,想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是我正式和交往了九年的男友分手的日子。”
“什麼?”初聽到這消息的他,顯得很訝異。
“你聽我說,”她着急地想解釋。“在我去大陸前,便決定和他分手了。我們之前發生了許多不愉快,瀏凱除了我外,一直有其他的女友,我對他徹底失望,決定結束這段感情。後來遇到了你。那天瀏凱約我出來想挽回,我乘機跟他把話說清楚,他明白我的心意后,沒有強留我。離開他后,我獨自走在街上,為這段九年的感情哀悼。那畢竟是九年的時光,我沒辦法那樣瀟洒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走着走着,我突然好想見你,才會衝動地……”
“穎嘉,別說了。”進勛憐惜地摟住她,怎樣也無法相信會有男人捨得讓穎嘉傷心。從她的眼中,他看出那段感情帶給她的傷害。怪不得上針灸課時,穎嘉會那樣落寞、憂傷,必是為情所苦。
“不,進勛,讓我說,我不要我們之間有任何芥蒂。那段情已經過去,我要讓你知道,我決定跟你交往是抱持着十分認真的態度,沒有絲毫的欺瞞……”
“我明白。”他溫柔地輕吻她的臉,為她拭去眼角的清淚。“既然已經過去,就別提了。”
“你不在意?”她的眼睛亮了起來,最後的一絲憂慮消失在他體諒深情的眼光下。
“在意什麼?”他好笑地道。“我是那種食古不化的老男人嗎?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我乾脆抱養個嬰兒,把她當成禁肉般養大,再跟她結婚好了。再說,若是要在意,你是不是也該追究我之前和其他女孩交往的事?”
“進勛……”穎嘉沒料到他會冒出那段幽默的話,被他逗笑。
進勛若是真準備養個娃娃新娘,那不成了源氏物語裏的光源氏計劃嗎?她覺得這點子好荒謬。
“還有什麼要跟我坦白的嗎?”他促狹地看她。
穎嘉羞澀地搖頭,將灼熱的頰貼在他穩定跳動的心房上。
她喜歡此刻的溫存,就這樣偎在他懷裏,覺得全世界的幸福都圍繞着她,想像着兩人將共度的美好日子。
他的體溫、味道,讓她感到安全實在。她將不會後悔嫁給他的,她……
她猛地從他懷中抬起頭,在結婚的路途上,顯然還有個障礙尚未清除。
“穎嘉,怎麼了?”
“進勛,我還沒跟我媽提我們的事。”
“別擔心,我們……”
別擔心?進勛根本不曉得她母親有多難纏!
穎嘉絞扭着雙手。
“進勛,讓我先跟我父母談。你們如果要提親,可以找我阿姨幫忙。我媽最聽我阿姨的話,她那個人……”
“穎嘉?”她揮舞不停的手勢,令他眼花撩亂。
“聽我的沒錯!”她停住手,慎重地看進他眼裏。“找阿姨作媒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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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公務員有什麼前途?跟那樣的人交往,甚至結婚,穎嘉,你是不是頭殼壞了?!”
聽母親接連數落了半小時,穎嘉抖了抖酸澀的腿,手指在耳朵掏了掏,揉向隱隱作疼的太陽穴,嘴唇倔強地抿緊。
眼角的餘光掃描到父親以報紙遮在臉上,一副埋頭苦讀研究國家大事的專註模樣,對於母親媲美河東獅的叨念聲音無動於衷。
本來嘛,被罵的人又不是他。
“若不是你阿姨跟我說,你還要瞞多久?你這孩子實在不聽話!又不是沒人要,不是有幾個醫生對你不錯嗎?還有……”
“媽,就是我叫阿姨跟你說的,哪有瞞你。”穎嘉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她阿姨還向她拍胸脯保證,定然會說服母親。
進勛是她從小看到大,兩家的關係原本就不錯,穎嘉的阿姨對他印象很好,向來愛作媒的她自是義不容辭地幫忙。只是,穎嘉母親的難纏程度,顯然超過原先大家所預料的。
“你還有臉說?”黃母的臉色更加陰沉,像是被烏雲籠罩住似的,偶爾還從厚重的雲層中閃現一道道電光。“我是怎麼教你?居然還不害臊地叫你阿姨來探我口風?你以為有她出頭我就會答應了?別想!我的女兒不可以嫁個小小的公務員,就算當不成少奶奶,還有醫生娘可以當啊,怎麼可以作賤自己去嫁……”
“媽,嫁公務員就是作賤自己嗎?別說職業無分貴賤,就算要分貴賤,公務員也不至於被歸為賤業啊。你不要重商輕公,嫌貧愛富……”
“什麼?你說我嫌貧愛富,你以為你媽那麼勢利?我可是為你好啊!”說到後來,黃母的喉頭哽咽,打雷過後自然會下起雨來。
“媽……”
她不理會女兒像是道歉的呼喚,幽極怨極怒極地瞅了穎嘉一眼,隨即呼天搶地地號眺起來,一把搶過黃父遮在臉上的報紙,告起狀來,“老伴,你聽聽你女兒說的是什麼渾話?我這一切還不是為她好,她居然還頂撞我,說我嫌貧愛富,把我當成勢利的人。我這是為誰啊?老伴,你倒是說句話啊!”
有他插嘴的餘地嗎?黃父怔了怔。
“要我說什麼?”
“你聾了啊!”黃母滿心的怨恨無從發泄,遂一古腦地發在老公身上。“你剛才沒聽到你女兒說的話啊?她那樣忤逆我,你還裝作沒聽見!”
面對老婆的橫眉豎目,黃父頓時有理講不清。
“我剛才在看報紙……”
“你是用眼睛看,耳朵可沒塞住!你分明是縱容穎嘉!嗚……我的命好苦,女兒不聽我的話,連老伴都這樣對我,我不要活了……”
“媽……”穎嘉實在看不過去。“你別這麼大聲,吵到阿媽就不好……”
“我就是要把你阿媽吵來,讓她評評理,看她兒子和孫女是怎麼欺負她媳婦的!”
“媽,你別這樣。我都二十八歲了,結婚的事就讓我自己作主吧。”
“呵,你二十八歲了?翅膀長硬可以飛了是嗎?”黃母悲憤地指着女兒,氣得全身發抖。“你就不聽我的話了嗎?”
“媽,你到底要不要讓我嫁?難道要我一輩子都嫁不出去嗎?”穎嘉被逼急了,口不擇言了起來。
黃母驚愕地抽噎,不敢置信地望着女兒。“是我不讓你嫁嗎?有那麼多對象可以選,你偏偏要……”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結婚是一輩子的事,總要找個喜歡的人。那些人我都不喜歡嘛。再說,你又還沒有見過進勛,就一味反對,是不是太不公平?”穎嘉試着跟母親講理。
“我不公平……”黃母委屈得眼淚像自來水不要錢般直流。
黃父繼續拿起報紙遮住自己。
“公務員有什麼不好?”她拿了包面紙塞給母親,繼續道:“收入固定,每年又有加薪,按照正常時間上下班,不用交際應酬,不怕他會瞞着我到外頭胡搞嘛。而且進勛不抽煙、不喝酒,媽,這樣的好男人現在要到哪裏找?你說醫生好,可是我每天在醫院跟他們相處,不曉得他們好在哪裏。到外頭開業嘛,如果沒有名氣,病人不可能找上門。留在醫院,薪水也是固定的啊。所以……”
“公務員沒前途……”黃母仍掙扎地道。
“醫生也不見得有前途。那些有‘錢’途的醫生,不是有了老婆,就是死了老婆的老男人。媽,你想要女兒嫁那種人嗎?”
“穎嘉,還是有別的……”
“但都不是我喜歡的人。再說你不能一味否定進勛沒前途,現在那些大官,大部分不是從基層公務人員升上來的嗎?況且我不指望進勛飛黃騰達,只要兩夫妻衣食無缺,安安穩穩過一生就好。一個女人想要的不就是個肯疼你惜你寵你的丈夫嗎?進勛的優點恰恰好,剛好能滿足我對結婚對象的要求。他肯負責任,也顧家,錯過他,我這輩子可能都遇不到這樣的好對象了。媽,請你答應吧。”
被女兒的長篇道理轟得耳朵隆隆作響,黃母蹙着薄薄的柳葉眉,納悶着穎嘉的口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儘管心裏還是有一萬個不願意,執着的意念卻不禁被動搖了。
“可是你阿媽一定不答應。”最後抬出黃家的老佛爺,看女兒如何拆招。
“誰說我不答應?”黃家老奶奶手中拄了根龍頭拐——事實上是穎嘉大堂哥從西德帶回來的合金拐杖,十分輕盈——走進起居室。
穎嘉連忙上前攙扶祖母坐下。
“阿母,您都聽見了?”黃母的氣勢迅即弱了下來,恭順地站在老人家身邊。
“嗯。”老奶奶嚴厲地看了媳婦一眼。“你嗓門那麼大,我能不聽見嗎?”
黃母垂下頭不敢應話。
“穎嘉想結婚是好事,做人家父母的,有必要這樣為難嗎?”
“阿母,對方只是個小公務員……”黃母小聲地應道。
“阿雀都跟我說了。”老奶奶回答。
阿雀那傢伙!黃母心裏責怪她大姊多事,她都還沒答應,就先去找她婆婆。
“換成古早時候,公務員不就是官嗎?你有什麼好嫌的?阿雀說那孩子她從小看到大,人品沒話說,忠厚老實又負責任,家世清白,父親也是公務員,剛退休不久。這些優點還不夠嗎?這年頭到哪再去找忠厚老實又肯負責任的男人?就說你兩個兒子吧。一個五專念了十一年,一個高中換了五間學校,照你這麼想,這兩個傢伙這輩子都別想討到老婆了,怎麼還有這麼多女孩巴着他們不放?”
“阿母……”說起兒子,黃母便覺得臉上無光。若不是還有個自幼品學兼優的女兒,她真的沒臉見人。
見媳婦一臉羞愧,黃老太太語氣和緩下來。“況且穎嘉年紀不小了,今年二十八,明年二十九不宜嫁,再來就是三十歲,難道你真的要留她下來當老姑婆?她又不是骨董,還會越放越值錢!”
“阿母,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沒這個意思,就是答應了。你打個電話給阿雀,教她安排人家到家裏見個面。”
“阿母……”黃母驚愕地睜大眼。就這樣決定了嗎?
“怎麼了?穎嘉的婚事我不能作主算數嗎?”黃老太太威嚴地一瞪,黃母只好忍氣吞聲。
“我……我會跟我大姊說啦。”
“嗯。”黃老太太滿意地點頭,將手伸向穎嘉,她立刻會意地攙扶祖母起身。
“阿媽,謝謝。”穎嘉沒想到祖母會被阿姨說服,驚喜交加,急忙向祖母致謝。
黃老太太慈愛地拍拍她,在她的扶持下走回房間。
黃母一肚子委屈,啪地一聲拿走老公的報紙,只見黃父睜眼瞪着老婆,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唉,或許穎嘉說得對。黃母心中滿腹無限哀怨。女人想要的不就是個疼她愛她的老公嗎?要是像她老公這種,年輕的時候忙着賺錢、玩女人,年老后又只會看報紙,這樣的老公還不如不要的好。
算了,畢竟是女兒的終身幸福,還是由她自己選吧,免得以後埋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