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疏林掩映之下,只見亭合樓台林立,銀色的月光遍灑在荷花池畔的絲絲楊柳上,將這座位於濟南府的關家別院點綴得有如江南名園。
沿着荷花池畔通向水合的迴廊上,一道青影快步掠過,飛向水閣後面被樹影遮住的沉香合。
青衣人在小樓前停下腳步,四處張望了一下,才舉步推開樓門,沿着盤旋而上的木梯,踏人泛着一股清香的小室。
他的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眼中有着一抹難以掩飾的焦躁。
“二哥……”香軟的嬌軀撲進他的懷中,他本能地將她抱緊,饑渴的唇早已俯下吻上那嫣紅香甜的小檀口。
懷裏的王人在他熱情的進攻下俯首稱臣,嬌軀微微顫抖着。她粗喘着環住他的頸項,讓兩人的身軀更加熨貼,一直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來,她才無力地靠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她低聲吟哦,嬌羞的容顏更加挑動男人的情慾,他再度俯下身親吻她。
“二哥……”她嬌喘着任他沿着自己雪白的頸項,吮向凝脂般的胸脯。
男人漆黑的眸中燃着狂熱的火焰,懷中美艷無艷的佳麗,教他忍不住想一再沉淪。清水芙蓉般的面孔下,是一具教人血脈債張的胴體。是的,他渴望擁有;然而在道德禮教下,他卻不能冒犯她。
他倏地推開她,發紅的星眸中閃着痛苦。
“二哥,你不喜歡我了?”突然被愛人推開的紅衣少女眸中泛上—層淚光,微微抖動的櫻唇,更顯得嬌艷無儔。
“不,採薇,我太喜歡你了,可是我不能……”青衣人痛苦地轉身面對窗檯,激熱的情火在他體內翻騰,可是他終究是個飽讀詩書之人,怎可做出如此喪德悖行的事?
“二哥,你為什麼不能呢?我們這麼相愛,為什麼還要繼續受苦下去?”如青蔥般的縴手環抱住他的虎腰,梨花帶雨般的嬌容靠着他的背控訴道。
“採薇,這是命啊!如果你不是我的大嫂……”
“我不是你的大嫂,至少現在還不是……”宋採薇激動地辯駁道,“你忘了我們之間的誓言嗎?“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這輩子是你的人,誰也別想阻止我們在一起!”
“可是大哥……”他轉過身來抗辯,卻被一根纖指堵住。
“我不愛大哥,他也不愛我。這樁婚事是師伯和爹爹在十七年前做主訂下的,當時我還在先母的腹中,不能替自己拿主意。而現在,在我們相知、相愛這麼多年後,你怎能忍心教我嫁給—個我不愛的男人?”
“大哥是個好人,他疼我……”
“可是他不愛我呀!如果他對我有一絲感情,我又怎會違背禮教跟你……”採薇背轉過身,掩臉低泣,“難道你認為我是那種不知羞恥的賤……”
“不准你這麼說,採薇!”他激動地將她攬進懷中,“你千萬不能這麼說!在我心裏你是最純真無瑕的,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在內,都不能絲毫詆毀於你。”
“二哥……”採薇倚在他懷中泣訴着,“既然你也對我有情,豈能忍心讓我嫁給大哥……他醉心武藝、功業,心裏根本沒有我,更何況我心中早認定你了,我沒法……沒法跟他在一起……”
“採薇……”模糊難辨的低泣更加令關孟書心痛。他自幼和採薇一起長大,情竇初開時,便對這位師妹動了真心,後來才知道她竟然是大哥的未婚妻子,但那時已無法將感情收回來,只能日復一日和採薇躲在人後偷情。道德禮教和愛欲情火的拉鋸戰一再折磨着他,讓他差點崩潰。
他知道泰山之役后,爹娘就會讓大哥和採薇成親,到時候他將如何自處?面對成為大嫂的昔日愛侶,他能隱忍得下滿腹的相思,而以禮相待嗎?
不,他不能。
他是如此深愛着採薇,絕不可以失去她。
他低下頭望着那張嬌美的容顏,心裏已有決定。
“我去找大哥,求他成全我們。”
“你去求他?”採薇驚慌失措地問。
“是的,大哥一向寵我,他會答應的。”
採薇沉默了下來。關長風為人慷慨任俠,又對情愛之事淡然處之,她相信他定然不會拒絕孟書的請求。可是關鍵不在於他,而系乎師伯和父親!
她知道就算關長風有意玉成此事,她爹爹宋義和師伯關山也絕計不肯。到時候孟書為了她,勢必和師伯反目,搞不好還會被趕離飛雲山莊,那時她該怎麼辦呢?是順從父命嫁給關長風,還是……
不,她絕對不能嫁給他;可是要她捨棄飛雲山莊少莊主夫人及安東侯少侯爺夫人之位,而追隨孟書浪跡江湖,她又不願意。她該怎麼做才能愛情與權位兼得?
孟書誤將她的沉默當作憂慮,連忙柔聲安撫:“放心好了,你也知道大哥的為人,他一定會成全我們的。”
“我不是擔心大哥,我是怕師伯和爹爹……”
“別擔心,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和你分開的,大不了我帶着你浪跡天涯。”
孟書的保證只讓採薇更加不安,她咬住下唇,不言不語。
“採薇,你不願意跟着我?”孟書焦急地詢問。
“不,怎麼會呢?”採薇勉強擠出笑容道:“我是在想什麼時候跟大哥提這件事比較好。”
“還想什麼呢?我立刻快馬趕到泰山見大哥。”
“不……”採薇着急地阻止,一見到孟書滿瞼的疑惑,立刻溫柔地解釋:“大哥這時候正加緊練功,準備應付三日後和古振塘的決戰,你這時候去,豈不是會分散他的心神?依我之見,倒不如等大哥凱旋而歸后,你再跟他提這件事。”
“採薇,還是你考慮周詳。”孟書將心上人摟靠在懷中,能得此善體人意的佳麗,他夫復何求?
沉醉在幸福歡樂中的孟書,渾然沒注意到採薇臉上一閃而逝的陰沉;三天之後的泰山之役,將是她和孟書一生幸福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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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掩人耳目,採薇和孟書分道趕回飛雲山莊;只不過採薇並沒有如她所言回庄,反而在歷城和孟書分手后,回頭朝泰山趕去。
她在第二天下午趕到泰山下的關家別館,梳洗掉一身的僕僕風塵,換上香噴噴的淡紅色衣衫,在傍晚時分到東跨院的書房見關長風。
她有些訝異他竟然沒有利用時間加緊練功,反而待在書房裏批閱公文。莫非他已勝券在握?
能在面對關外第二局手的挑戰時面不改色的,也只有這位年輕一代的關內第一高手關長風了。
他的神情鎮靜從容,英俊的臉上卻難掩訝異之色,採薇的到來,的確令他感到驚愕。
“師妹到訪,為兄未能掃徑以待,實在有失主人風範。”他溫和地望着這位素有北方第一佳麗美譽的未婚妻,不得不承認師妹的確是麗質天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跟她之間卻始終維持着兄妹般的情誼。
“大哥太過客氣了,不速之客能得主人寬待,小妹已銘感五內。”採薇垂下目光,端靜地說。
“師妹這話豈不是折煞為兄?我們自幼一起長大,不必客套了。不知師妹此來有何目的?”他揚了揚眉問道。
他和採薇向來不親近,兩人雖是未婚夫妻,卻未曾單獨相處過,這次她來找他,一定是有要事相求。
“大哥果然神機妙算,小妹此行一來是祝大哥明早決戰旗開得勝;二來是有件事想求大哥……”採薇囁嚅着,欲言又止。
“師妹有話,但說無妨。只要為兄能力所及,必竭力為師妹辦到。”
“小妹在此先謝過大哥。”採薇斂身朝他福了一福,“小妹已請人備好晚膳,可否和大哥邊吃邊談?”
“也好。”
長風陪着她漫步經過花園,走進前院的飯廳用膳。
採薇親自執壺為長風斟酒,酒過三巡后,她低斂蛾眉,神情懇切地說:“有件事我要請大哥原諒。”
“師妹何出此言?我們情同手足……”長風話一說出,便覺得有些不妥,怎可跟未婚妻說兩人情同手足呢?於是他尷尬地補充道:“我是說我們自幼一起長大,還談什麼原不原諒呢?”
“我知道大哥向來心胸寬大,些許小事自是不會放在心上,叮是這件事……”釆薇遲疑了一下,斟酌字句后才又道:“這件事我的確太對不起你了,大哥如果不肯原諒、成全我們,小妹只有以死相報。”
什麼事這麼嚴重?而且還涉及到“我們”?
長風的雙眉蹙緊,採薇臉上羞愧交加的表情,令他不由得心生懷疑。
“師妹指的是……”
“大哥……”梨花帶雨的嬌容上儘是幽怨。
“你別哭呀……”長風慌了手腳,他可從沒應付過淚漣漣的女人。
“我對不起你……”她雙膝一屈,跪倒在他面前。
“快起來!”長風伸出手扶她,白竹的柔荑落入他的虎掌中,他感覺到心神有些震蕩,生平未近女色的他,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大哥若不肯原諒我,小妹就沒臉起來。”
“好,先起來再說,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愚兄都會原諒你的,好不好?”
“謝謝大哥。”採薇扶着他的手起身,拭乾淚水后才低聲說道:“大哥該知道師伯和家父有意在泰山之役后讓你我成親。”
“這……”長風怔仲了一下,父親的確提過此事。
“可是我不能……”採薇的淚水再度冒了出來,“我……對不起你,我……”
長風的表情一變,心沉到谷底。
“我……我喜歡上二哥。”她悲凄地全盤托出。
長風的眉頭蹙緊,臉色凝重。他早該看出來了,二弟總是和採薇有說有笑的,表情親昵得像是……像是對情侶。唉!只怪他太過冷落這位未婚妻。孟書和採薇年齡相近,相愛原是意料中事。
“大哥……”採薇的表情是那般楚楚可憐,像極了等待判刑的囚犯。
“我不怪你。”他嘆了口氣說。
“真的?採薇叩謝大哥成全。”她盈盈下拜,令長風愣了一下。
她要他成全?也罷,事到如今,不成全也不行了。
“你先起來吧,我是沒問題,不過……”
“採薇知道大哥念在兄弟之情,定會成全我和孟書,可是家父和師伯……”她緩緩起身,幽怨地道。
“等明天決戰過後,我會回庄求得爹和師叔的首肯。”
“採薇再度謝謝大哥成全。”帶雨的嬌容霎時變得明媚無比,地喜孜孜地替他斟酒,舉杯敬道:“祝大哥明日凱旋而歸。”
“也祝師妹和二弟有情人終成眷屬。”
採薇怔仲着,長風瞼上懇切的笑容令她微感不安,可是—想到自己和孟書一生的幸福,只好硬起心腸。
她將酒飲盡,福了一福說:“大哥明早還要決戰,小妹就不打擾了。小妹特地帶來江南名茶,正好可以替大哥解酒。大哥稍坐一會兒,小妹這就去泡來。”
她沒等長風回答,快步走出飯廳,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捧着一隻青花細瓷茶盅進來。
“還請大哥品嘗。”
長風伸手接過茶盅,氤氳的香氣令人精神一振,他掀開蓋子,就唇輕啜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好茶,味甘甜而不澀,多謝師妹。”
“我不打擾大哥休息了,容小妹告退。”
採薇恭敬有禮地退出飯廳,皎潔的月光將迴廊照得分外明亮,也照出了她端麗臉上的一絲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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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觀日峰上,一輪金烏還在黃海上浮沉,就有一道白影自岱宗坊的石磴拾級而上,迅若驚鴻地奔向峰頂。正當旭日光芒映照出滿天紅霞時,白衣人已到事頂,臉不紅、氣不喘地面對站在絕頂石上,背立着觀滄海浴日奇景的藍衣人。
白衣人仰首向天,將全身沐浴在金芒中,峰頂猛烈的狂風吹得他的白衫邋邋作響,他卻如淵淳嶽峙般屹立不動,端凝如泰山之勢。
“關兄果然是信人,時間掌握得絲毫不差。”藍衫客緩緩轉過身面對他生平的大敵,—對精芒謹慎地打量着白衣人。
好一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古振塘暗暗讚歎。怪不得他會有“儒劍玉侯”的外號,瞧他一派斯文的模樣,不知情的人絕猜不出他竟是個練家子。
“古兄來早了。”長風嘴角上揚,任溫暖的陽光灑遍全身。此時霧氣仍未全消,山嵐飄過兩人之間,然而在隱約之間,他可感受到對方的殺氣。長風心頭一凜,雖然對此役他有絕對的信心,然而高手過招,勝敗在一念之間,他不得不心生戒懼。
“久間泰山觀日峰“觀滄海浴日,金輪混漾”的奇景,故而提早趕到。”事實上古振塘早已在觀日峰上盤桓多日,他很清楚關長風關內第一高手的稱譽絕非浪得虛名,更何況這一役還關係到他是否能繼任長白派下一任掌門之位,因而提早到達,詳勘決鬥場地形,以收地利之便。
然而他在山頂盤桓數日,卻未曾見到關長風上來過一次,心中不免有被人藐視之感。他知道關長風這十日以來一直住在關家的泰山別館,難道他是在苦練絕學,所以無暇登山勘察決鬥場?
“關兄似乎來晚了,以至於錯過了滄海浴日奇景。”古振塘語帶譏諷地說。
長風溫和地笑道:““滄海浴日”的確是奇景,長風七歲時曾隨家父登泰山觀日峰,即詖那一輪上升的金丸所震懾住,慨嘆天地造物之玄妙。然泰山勝景不只觀日這一項,“晚霞夕照”、“黃河金帶”、“雲海玉盤”和沿途的歷代石碑,皆疽得駐足觀賞。古兄若是有空,倒是可以好好領略一番。”
他當來泰山旅遊攬勝的嗎?古振塘疑惑地斜睨着他。
雖然古振塘站在絕頂石上居高臨下,然關長風的氣勢卻無法睥睨。他沉穩的就像泰山一般,縱然帝王降臨,他依然有孟子“見大人則藐之”的氣度。
古振塘縱身從絕頂石上飛下,和關長風隔着三丈的距離相對。站在他面前的這位濁世佳公子,全身上下籠罩着如春風般和煦的氣質,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他開始懷疑眼前的人真是那位縱橫天下、罕遇敵手的“儒劍玉侯”嗎?雖然他曾聽說過關長風經歷近百次大大小小的戰役,手底下卻未曾殺過一人;然而像他這樣的絕代高手,不可能連一絲殺氣都沒有。莫非他已練至反璞歸真的太虛境界?
古振塘驀地心情—沉,對這場戰役他已經夠沒有把握了,再加上眼前的領悟,使他更加喪失信心。不過能跟像關長風這樣的高手決鬥,實足以快慰平生。在關外寂寞了多年,好不容易終於遇上敞手,他感到血液沸騰了起來,眼中再度燃起熱情的光芒。他想念血的滋味,不管是關長風的血,抑或是自己的血,他都渴望一嘗。
而長風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已被敵人身上發出的凜冽殺氣所震動。他早已厭倦江湖中的比武廝殺、追名逐利,然追求武學中的至高境界卻是他難以割捨的。武林中的耆宿是他的長輩,他無意挑戰;而那些新進的精英又全然不是他的對手。他有時候不免心生寂寞的感受。古振塘的挑戰無疑挑動了他那不甘寂寞的靈魂,無論是勝是敗,他都覺得不虛此行。
可是對方的殺氣卻讓他不得不戒懼。他知道此役可能無法全身而退,或許他手中未曾染血的三尺青鋒,終究要嘗到血的滋味。長風感到有些遺憾,他喜歡古振塘,為什麼兩人不能成為好友,反而要在這裏為了虛名廝殺?難道天下第一對古振塘而言真那麼重要嗎?
而他自己呢?他真的想打敗古振塘,成為天下第一嗎?至高無上的榮譽,換來的也許是更多的廝殺,和更深的寂寞。
難道這就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進去便如泥足深陷,難以自拔。父親也有這樣的悲哀吧?
“時候不早了,關兄。我想我們沒必要再繼續面面相覷下去,這樣是分不出勝負的。”古振塘扯動了一下嘴角,臉上露出冷酷的笑容。他在敵人眼中看出悲憐,不知怎麼地,他卻明白關長風並不是在同情自己,倒像是在憐憫蒼生。突然間,他對眼前的敵人有了新一層的認識,不禁感到有絲遺憾,生平未曾有過知己的他,竟然渴盼能和關長風結為好友。
“關某有一句肺腑之言想告訴古兄。”
“關兄但說無妨。”
“此役若是關某僥倖不死,希望能跟古兄結為莫逆。”關長風誠摯的語氣,令古振塘心弦震動,他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后,一股喜悅自心底湧出,忍不住敞開喉嚨發出豪氣干雲的笑聲。
爽朗的笑聲在峰頂回蕩,很快地,一聲清嘯附和着他,一時之間龍吟虎嘯此起彼落地呼應着,震得山間參差的古木也回蕩搖擺,過了片刻兩人的笑聲才緩緩小了下來。關長風的神情仍是那麼瀟洒從容,古振塘的眼中則多了一分佩服。
他沒料到關長風的內力如此深厚,從綿長沉穩的清嘯中就足以窺出。
“古某也有相同的想法,卻怕高攀了。”古振塘這話倒非自謙之詞,關長風身為安束侯世子,飛雲山莊在武林中的地位又有如泰山北斗,聲勢之尊榮非尋常人可及。
“古兄何出此言?古兄豪氣干雲,乃大丈夫,能折節輿關某相交,實是長風之福。”長風不卑不亢地說。
“既然關兄如此看重,古某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不過朋友要交,比武照常。”古振塘拱手為禮,英氣勃勃的眼中已少了凌厲的殺氣,取而代之的是英雄相惜的義氣。
“當然,能跟古兄切磋,足慰關某平生之寂寞。”長風拱了拱手,將劍持平,做了個請字訣。
鏗然一聲,長白派的鎮派之寶天池神劍已然出鞘,凜冽的劍氣在旭日光芒照射下熠熠生輝,長風不由嘆聲:“好劍!”
天池神劍是百年前長白派掌門偶然在天池中發現的,據說其切金斷玉之能,不輸於幹將、莫邪等名劍。而其泛着白光的利刃,在近百年來不知飲過多少英雄豪傑的熱血。
長風也不甘示弱地拔出父親所賜的飛龍劍,這把劍是父親當年的戰友蕭將軍親手所鑄,寓祝賀父親飛龍在天之意。如今他誠敬地捧着這柄曾伴父親歷經無數次戰役、陪伴他縱橫江湖多年的寶劍,遙想當年蕭將軍親鑄該劍的神姿。
蕭暮雨是父親一生最敬佩的人,也是唯一敢當面勸諫皇上以仁治天下,勿多做殺戮的臣子。最後在皇上嗜殺的本能表露無遣,誅殺甚廣之後,放棄權位,飄然遠去。
“關兄小心了。”古振塘左手捏了個劍訣,右腕一使力,名震關東的長白劍法終於出手。
只見銀虹從天而降,凜冽的劍氣直逼向長風的面門,他趕緊收斂起心神,使出家傳絕學飛龍劍法與之抗衡。
一時之間,只見兩道劍氣在觀日峰上交錯縱橫,兩人劍上所發出的劍氣將峰頂的狂風鼓盪得更為猛烈。一藍一白的身影不斷迴旋交錯,才一眨眼的工夫,已交換了十餘招。
古振塘在使出一連串的快劍之後,凝聚真氣於劍身,將他在天池悟得的擎天劍法使將出來,果然能令風雲變色。長風心頭一檁,暗暗佩服,將真氣佈滿劍身,全力接招。
密密麻麻的雙劍交擊聲不絕於耳,兩人越戰越勇,都覺得遇上生平最強的敵手,不由得打得更加酣暢淋漓。
又過了一刻鐘,長風覷出古振塘劍法中的一個破綻,當下使出長虹貫日穿進他的劍網當中,誰知突然感到真氣一窒,竟然後繼無力。
他吃驚不小,連忙抽劍退出,但已險些被古振塘刺中。
這是怎麼回事?
長風百思不解,他的真氣向來充沛綿長,怎麼會突然窒礙住了?然而他已沒有時間細想,古振塘的另一劍又攻了過來,他舉劍相迎,連連退了八步,感到虎口刺痛欲裂,震驚地發現他的真氣竟然減弱了一大半。
古振塘對於他的連連敗退,感到氣怒交加。他剛才分明已識出他的破綻,為何反而抽劍後退?這分明是手下留情嘛!
古振塘非常惱怒,決定逼出關長風的實力,他凝聚全身的真氣,右劍向敵手刺去,左掌則使出長白派的震雷掌,向關長風的胸口拍去。關長風忙着應付他的劍氣,左掌全力護住胸口,然體內的真氣卻逐漸萎靡。這時候古振塘的掌風已鼓盪而至……
他的胸口如遭重擊,哇地一口鮮血噴出,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向懸崖落下。
“關兄……”古振塘大驚,急忙飛身趕到崖邊,卻只見白影越落越遠,竟然來不及出手救人。
他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
他感到頭暈目眩,險些自崖邊墜下,一聲凄厲的呼喚從他口中發出:“關兄……”
這是不可能的,他告訴自己。關長風的武功不在他之下,不可能擋不住他那一招的;然而他為什麼會受傷掉下懸崖?
他拚命地搖着頭,難以理解。驀地,他想起剛才的過招,有幾次開長風都顯得力有未逮,莫非他受傷末愈,以致真氣窒礙難行?
可是先前幾次交手,他都顯得精力充沛,不像受過傷的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關長風被人暗算?
他雙眉一蹙,全身佈滿殺氣。這時候,他突然聽見崖頂的狂風呼嘯巾夾雜着—聲輕笑,古振塘飛快掠向聲音的方向,截住了閃身意欲離去的黑衣蒙面人。
她的瞼被一頂黑紗覆住的寬邊帽所遮蓋,但是黑色的披風也難掩地身穿黑色勁裝的惹火身材。她與他保持三、四尺的距離遙遙相對。
“你是什麼人?來這裏幹嘛?”古振塘氣怒交加地質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贏了,而他死了。”黑衣女子冷冷地回答,嬌柔的嗓音聽在古振塘耳中卻像死神般無情。
難道關長風就是遭這個女人暗算的?
他的雙眸射出冷酷的殺機,黑衣女子沉着地退後—步,突然右手一揚,—把白色的粉末向古振塘的面門撒去。
古振塘閉住呼吸急退,等到白色的粉霧落下后,黑衣女子已不見蹤影。
他驚怒交加地在觀日峰附近搜尋,卻找不到那名女郎的形蹤,然後他想到生死未卜的關長風,連忙趕回觀日峰上,打算順着崖下尋找。
當他看着陡峭的山壁,和其下崢嶸的樹石時,不禁感到全身乏力,關長風能活命嗎?
他頭一次對生命有種無奈感。他自責、悔恨,怪自己為了虛名浮利而害了這輩子唯一的至交。這也是他頭一次在決鬥勝利之後,絲毫感受不到贏家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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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被古振塘一掌打下懸崖后,身體以重力加速度直往下墜。他凝聚殘餘的內力,將劍插進崖壁,並施展出道家心法凌空虛渡輕功,勉強止住急速下墜的身體,左手攀住崖間的青松。
他拚盡餘力沿着松樹榦向里爬去,直到全身虛脫,再也無力抓住樹枝,傷痕纍纍的身體終於無力地落下,沿着長坡滾向山澗旁。他感覺列身體義被尖行撞擊,但很快痛苦就隨着意———逐漸模糊而消失。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子裏的溫度越來越低,輕而淺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長風被裹住全身的痛苦所驚醒,他發出細碎的呻吟,像受傷的動物般殘喘乞憐。
本來這夾雜在水流聲中的細碎呻吟是絕對無法引起人注意的,然而出現在林中的人卻正好是個聽風辨位已到化境的高手,他耳朵一豎,已知呻吟聲發自何方。
“阿福,我們到山澗那邊看看,好像有人受傷。”沉穩的聲音發自一位相貌威嚴的中年人,他身穿一襲單薄的青衫,在陰森的樹林中絲毫不感到寒冷。
被喚作阿福的老人家,約有五十來歲,高大威猛的身軀不見一絲一毫老態,他背着竹簍領頭朝山澗走去,撥開草叢,果然見到一具全身染滿血跡的身體。
他彎下腰探了此人的鼻息。
“老爺,還有救。”
中年人快步趕到傷者身邊,把了一會兒他的脈搏后,神情驚愕。
“咦……古怪。”
“古怪什麼,老爺?”
“在進一步診察前我還無法斷定,不過他受傷不輕。”他從懷中取出一隻瓷瓶,倒出一顆清香撲鼻的白丸,喂人傷者口中。
“阿福,我們扶他回去。”
蕭福將背上的竹簍取下,把傷者負上:中年人則彎身拿起竹簍。突然,他的臉色一變,將地上白晃晃的劍拿到眼前細看。
“飛龍劍!”他神情激動地喊着,沒想到闊別了十五年的飛龍劍竟會重回他手中。
“那不是老爺送給關將軍的?”蕭福也感到意外。
中年人凝神細看蕭福背上的傷者,佈滿血跡、污泥的那張俊臉,依稀有孩提時的影子。
“還以為你我無師徒之緣,沒想到老天有眼,終於教我在即將油盡燈枯時遇上你。”他喃喃地道,猶記得二十年前在關家初次見到長風的情景。
當他第一次看見關長風時,立刻被那孩子清奇、秀逸的骨格所吸引。當時關山的武功猶在他之上,所以他不好意思開口欲收長風為徒,心中一直引為憾事。沒想到現在卻在這裹遇見他。
也罷,他的獨門心法,以及醫卜星相的絕學正好缺少個傳人,關長風是最好的人選。
“阿福,我們趁天黑前趕回家吧。”中年人背起竹簍,將飛龍劍插在腰間,領頭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