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半夏又出現在豬肉攤前。
“小團。”他臉上爬滿一夜未眠的疲憊,深深地凝視着她。
今天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問個明白。
更重要的是,他死都不肯相信小團竟會同他疏遠了。
“半夏哥,這麼早。”她依舊朝他露出微笑,小臉看不出一絲異狀。
“呃,對,就是這麼早。”他看見她的笑臉,一顆心不禁怦怦跳,跟着莫名傻笑起來。
“王婆婆,您吃過早飯了嗎?”她邊剁着豬腳,邊對在攤子前挑三撿四的老婆婆笑問道。
“吃過了吃過了……哎喲,今兒怎麼凈是一些瘦津津的肉?沒有油花吃起來柴柴的,不夠滋味呢!”王婆婆嘴裏念念叨叨,枯瘦老手把攤子上的肉翻來覆去的看着。“小團,待會兒多給我一些肥油,我要炸豬油渣……還有你手上那隻豬腳給我看看!”
“小團,你待會兒有空嗎?我想跟你說幾句話。”縱然半夏人高馬大,仍然被王婆婆硬是擋在後頭,只得趁王婆婆噼哩咱啦說話間的空檔插嘴問道。
“對不起,今天好像會很忙……”她遲疑地一笑。
“小團、小團,你要的肉包作法我請賴秀才抄好了,你看看哪兒不懂的就問我。”郭大媽也來了,嗓門大得跟打雷沒兩樣,熱情殷勤地道:“呵呵,說起我這獨門秘方的包子可是不輕易外傳的,但小團你又不是外人……”
半夏聞言火大了起來。小團不是外人?什麼意思?
“大媽,真好,實在是太謝謝您了。”小團很是感動地收起那張粗紙,親切的致謝。
“哎呀!別同我這麼客氣了。”郭大媽突然朝她擠眉弄眼,“我昨兒跟你說過我外甥的事,你可得往心裏頭去,他今年二十一,大你四歲恰恰好,還有他現在可是‘西金當鋪’的三朝奉,年輕有為,在不久的將來必定穩坐大朝奉的位子,你要是能嫁給他,保管吃香喝辣不用愁……”
半夏聽到這兒,腦子轟地炸了開來。
“你說什麼?”平時他雖是最愛護鄉親父老的好青年,但是此刻卻有着想狠狠掐斷這位老大媽頸項的衝動——不對,他要直接把她的大嘴巴縫起來。“小團才不嫁給那個天殺的吸金當誧里的吸血鬼!你給我死了這條心!”
平地響起一聲雷,吼得所有人都嚇呆了,最靠近他的郭大媽和王婆婆差點震得耳膜破裂。
小團也驚愕地看着他,“半夏哥?”
“什麼蒼蠅蚊子屎殼郎也敢介紹給小團?你知不知道不作中不作保,不作媒人三代好?靠着一張騙死人不償命的嘴巴胡亂東拉西扯,小團將來要是過得不幸福,你敢把頭剁下來給她當球踢嗎?”他勃然大怒,氣急敗壞的指責。
“不不不敢了……不敢了……”郭大媽被他嚇得連滾帶爬,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王婆婆也差點嚇得腦溢血,本來還在那兒亂挑的手緊緊捂住胸口。“阿彌陀佛……哪兒來的凶神惡煞?罪過、罪過……”
“婆婆你也是!”他轉頭怒視王婆婆,斥責道:“買東西不要挑三撿四捏來捏去,都給你捏壞了還能賣誰去?能不能顧顧別人的感受啊你?”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下下下次不會了!”王婆婆尖叫起來,三寸老金蓮飛也似地溜得不見人影,一點都不像年過七十五的老人家。
果真是老當益壯啊。
其他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雖然半夏吼出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大家也早已經對那兩個出了名的市場攤販殺手不爽很久了,但是看着他活像要殺人的兇狠表情,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多說什麼,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小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夏哥……你太凶了,郭大媽和王婆婆沒有惡意啊。”
“你這個笨蛋!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銅錢。”他氣呼呼地瞪着她。“還有,那個什麼鬼當鋪的三朝奉是怎麼回事?他想幹嘛?”
她愣住了。
半夏哥這麼生氣……是在吃醋嗎?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襲上了心頭,可是當她看到他惡狠狠瞪着自己的模樣,又氣餒沮喪了起來。
怎麼可能?他現在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暴怒神情,好像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人神共憤的罪行。
她自暴自棄地想:反正就是這樣了,事情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十年前不會,十年來不會,十年後更不會!
“怎麼不回答我的話?你心虛嗎?還是你真的跟那個三朝奉有什麼偷偷摸摸的姦情?”半夏見她不回答,心裏更是驚悸和妒意翻江倒海而來。
所有人的耳朵瞬間豎尖了起來——什麼?什麼?奸什麼情?誰跟誰?
小團又羞又惱又覺委屈,手中亮晃晃的菜刀差點朝他射過去;要是換作以前,她一定會毫不考慮就跟他把帳算清楚,可是就在她衝動得幾乎按捺不住的當兒,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不是要暗暗地、偷偷地在遠處喜歡着他,再也不要告白來製造他的困擾了嗎?既然這樣,就讓他誤以為她已經有心儀對象了,這樣他就不會再防着她,也不會再壓力沉重到陰陽怪氣了吧?
她吸吸鼻子,心酸酸地想着。
“半夏哥,你冷靜一點。我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趁現在多認識一些人也好,‘西金當鋪’的柳公子人很好,他很有誠意……我們並不是偷偷摸摸的。”
她的話婉轉卻又含糊不清、隱晦不明,卻是聽得半夏如遭雷擊,差點噴血而亡。
“你、你說你們不是偷偷摸摸?那你們是光明正大啰?”他大吼,胸口緊繃糾結得幾乎無法喘息。
他們已經光明正大的開始往來了?是以成親為前提的往來嗎?他們已經見過雙方爹娘了嗎?已經開始討論起婚嫁日期時辰了嗎?
一連串的疑問令他驚恐得渾身僵硬,腦際嗡嗡然作響,完全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音。
小團要成親了嗎?她要嫁人了?她要嫁給那個姓柳的王八蛋?
“半夏哥?半夏哥?”小團被他的表情嚇到了,他好像整個人魂魄都被吸走了一樣。“半夏哥,你說說話,你不要嚇我呀!”
“為什麼?”他突然開口問,表情凝重。
“什麼為什麼?”
“難道包子比餃子好嗎?”他沒頭沒腦又問。
小團睜大眼睛,滿臉疑惑地盯着他。“啊?”
這是開封最新一期流行的啞謎嗎?
“你不回答就是默認,包子就是比餃子好嗎?”他喉頭陡然梗住了。
“我……”
“那我懂了。”他僵硬地轉過身,高大的背影直挺挺地離去。
留下一堆看熱鬧看得一頭霧水的鄉親父老,還有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的小團。
唉,愛情真的有夠複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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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連着好幾日,半夏都沒有出現。
小團難掩失落的神情,就連剁起豬肉來都顯得有氣無力。
難道他真的就這樣放棄了,忘記了她?
止不住滿心的酸楚苦澀,她矛盾得不得了,也痛苦得不得了,希望他就這樣離得遠遠的,好讓她為愛騷動狂亂的一顆心恢復如常,但又希望他可以常常出現在她面前,好稍稍撫慰她的苦苦相思。
崔小團,你到底想怎麼樣?
就在她把排骨砍了個亂七八糟的當兒,香圓突然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
“小團。”香圓神秘兮兮地對她招手,“小團……看這邊!”
她一怔。“香圓?怎麼了?”
“你現在有沒有空?”香圓不待她回答,立刻就道:“我有很重要很緊急人命關天的事要找你呀!”
“發生了什麼事?”小團心一緊,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是半夏哥嗎?半夏哥出了什麼事嗎?”
“反正你先跟我來就對了。”香圓表情凝重的說。
小團心亂如麻,二話不說就把菜刀往厚厚砧板上一插,匆匆洗凈手就沖向香圓。
“團兒,你要去哪裏?”崔老爹正在對面老樹底下叼着旱煙管和幾個老頭子下棋,突然看到女兒跟急驚風一樣。
“爹,攤子你顧,我有重要的事,去去就回。”她心急如焚的嚷道,抓起香圓就拔腿狂奔。“快!我們快去!”
香圓被她扯着快跑,差點連繡花鞋都掉了。“慢、慢慢來啦,也不用這麼急……”
哎呀,還說再也不愛二哥呢,沒想到這麼小小一試就露餡了。
“他在哪裏?他在哪裏?”縱然因心急和狂奔而氣喘如牛,小團還是捺不住性子邊跑邊回頭問香圓。“他究竟怎麼了?是不是被仇家打傷了?”
“小……小團……”香圓喘到快斷氣,拚命擺着手,“他、他沒受傷啦……你、你讓我歇會兒,喘口氣……好不好……”
“他沒受傷?”她驀地僵住,頓時會意過來。“香圓,你怎麼騙我呢?”
“我沒騙你啊,是發生了大事,性命交關的大事。”香圓用力吸了幾口氣才比較不喘了。“你先冷靜,待我從頭說來。”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教我怎麼能冷靜得了呢?”
“我二哥呀,最近像丟了魂魄一樣,每天就是坐在七願樓里拉二胡,連淫魔、強盜、馬賊都不想去捉。”
小團愣愣地看着她,“為什麼?”
“我問過他了,他只是看着我嘆氣,嘴裏咕噥着什麼肉包餃子的,然後又繼續拉他的二胡。”香圓挖了挖耳朵,嘆了口長氣。“我呀,耳朵都快聽出繭來了,從‘四郎探母’到‘鴛鴦錯’,‘鳳凰于飛’到‘漢宮恨’……拉得難聽也就算了,偏偏他拉得曲意婉轉纏綿斷腸,我都哭了好幾回了,現在整個‘一品回春院’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裏,你說這還不嚴重嗎?”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也一臉茫然。
“我還想問你呢。”香圓臉上滿足好奇的表情。“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沒有什麼特別的呀。”小團皺眉思索,“幾天前他來豬肉攤找我,說有事要問我,正好我在忙,就跟他說改日再說……我的態度很客氣啊。”
她沒有同他說什麼特別的,倒是他問了她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她到現在想破頭也想不出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還有,他幹嘛一直在乎包子跟餃子哪個好吃?
“你對他態度很客氣?”香圓喉頭忽然發出一聲憋住的笑聲。“啊哈!”
“怎麼了?”
“說不定我二哥就是承受不了你對他太‘客氣’。”香圓一臉幸災樂禍。“哈哈哈!活該,誰教他那麼遲鈍又冥頑不靈。”
“香圓,他怎麼可能只是因為我對他客氣就變成那樣?”小團完全無法相信,臉上掠過了一抹落寞。“如果他真有這麼在乎我就好了。”
也許他只是因為太閑了,才會在家裏拉二胡自娛自樂。
“那可說不定,我二哥天生悶騷。”
“既然沒什麼事,那我要回市集了。”她低頭轉身就要回去。
香圓死命拉住她。“不行,你得跟我回去勸勸二哥恢復正常。你可知道知府老爺已經住到我們家來,成天聲淚俱下求我二哥出馬去捉壞人了。”
“香圓,如果我對他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就好了。”她嘆息。
這樣她還需要離他遠一點,好讓怦然騷動難安的一顆心稍稍冷靜嗎?還需要假裝再也不愛他了嗎?
她永遠忘不了聽見她的告白時,他臉上驚恐的神情,還有那天他怒氣沖沖的樣子……
唉,光想就止不住的心酸,小團忿忿地抹了抹袖子。
到底想怎樣啊他?
“小團,就算我求你了,我二哥真的很不對勁,好像受到什麼天大的打擊一樣。”香圓頓了頓,又道:“就連第一次聽到我爹有意要他繼承‘一品回春院’時,他的反應都沒有這麼激烈。”
小團抬起頭,驚疑地看着她。“香圓,你不是故意嚇我的吧?”
她還記得那一次半夏哥跑來跟她抱怨,非但愁眉苦臉還煩惱到頭都快掉了。
“總之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香圓一臉懇求地看着她。
她微微猶豫起來,最後擔心焦急還是凌駕了一切,心軟地點頭,“嗯,那我們走吧。”
香圓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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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甫踏入“一品回春院”就聽到隱隱約約凄涼斷腸的二胡聲,而且所有在藥鋪大堂里,不管是看病的還是等着被看的,統統是一臉如喪考妣的悲慘表情,就差沒有呼爹喊娘哭聲震天了。
猛一看,小團還以為自己走錯,誤闖了烏衣巷裏的殯葬禮儀代辦鋪。
她一臉錯愕,香圓則是在旁邊嘆了口氣。
“很慘吧?我們已經過了五、六天這樣的日子。每天我的心情都糟到吃不下,連研發新藥方的精神都沒有。”
“是很慘。”她喃喃。
原來香圓說的都是事實,可是半夏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拉二胡拉得這麼愁腸寸斷?
她已經不敢妄想他是因為她了。
“我們全家已經束手無策了……”香圓哀聲嘆氣。“二哥就跟卡到陰一樣,如果你來也不能讓他恢復正常,我看下一步就得上龍虎山去找張天師來收驚了。”
“半夏哥好可憐。”小團鼻頭一酸,可是心更酸。“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幫得上什麼忙?”
“不管了,現在死馬就當活馬醫,反正再壞也就是這樣子。”香圓不由分說就把她拉了進去。
小團一踏進藥鋪大堂,忽然就冒出十八、九個人團團包圍住她。
“嚇!”現在是怎樣?
十八名大夫外加羅一品全都黑着眼圈,眼睛裏佈滿血絲,滿臉憔悴地望着她。
“小團,你總算來了,”
他們就像久旱的農夫看到天降甘霖般的喜極而泣。
“嗚嗚嗚……我們都快崩潰啦……魔音穿腦啊……活下去沒希望了呀……”
“你、你們不要哭哇!”小團慌了手腳,連忙安慰道:“事、事情沒有那麼嚴重……這、這是可以解決的,你、你們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他就最聽你的,小團,你就行行好,叫他不要再拉了——”
“對啊,對啊,再拉下去會出人命的……”
“我連晚上回家對着我那水桶腰老婆都覺得生無可戀了,嗚嗚……”
“還有我,我忍不住想起當年寒窗苦讀,卻在應考前一天吃太多地瓜,結果在考場裏放了一堆的屁,被主試官以‘有辱斯文’以及‘違法排放廢氣’這兩項罪名將我逐出考場……嗚嗚嗚,就是這樣我才棄了官場進了杏壇的說。”
“醫海無涯……回頭是岸哪……”王大夫已經支撐不住,伸手向天疾聲慘呼。
“王大夫!王大夫,你醒醒啊,你振作一點!”赭大夫和顧大夫連忙扶住他。
現場大夫病人亂成一團,呼天搶地的,哭爹爹叫姥姥的,簡直快把“一品回春院”的屋頂給掀翻了。
偏偏那二胡聲纏綿不絕地傳來,剛剛的“綠珠怨”又換成了“江湖有血一點淚”,不要說他們,就連她才來了還不到半盞茶辰光,就已經覺得這十七年來所有曾經遭遇經歷過的悲慘事全湧上了心頭。
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死人的啊!
“我馬上去找他。”她想也不想,拔腿就沖。
就算他再怎麼不想繼承“一品回春院”,也不能用這種恐怖極端的手段把它弄垮呀。
這樣全開封的人怎麼辦?
小團氣喘吁吁地沖向七頤樓,可是越靠近就聽到越哀怨凄美的二胡弦聲,她快抵受不住這種強大的悲愴感,眼淚都快噴出來了。
幽怨弦音中,她再度想起自己十年來對他的一片痴心,還有“我把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無奈。
為了怕失控,她只得緊緊捂住雙耳,努力抵抗着弦音穿腦邊艱難地往前,最後終於掙扎來到門前,她忍不住輕輕抬起小腳,然後重重地踹開大門。
“啊你是拉好了沒有?”
她火大地大喝一聲,卻被眼前形容憔悴的男人給驚呆了。
那是……他嗎?
力拔山河氣蓋兮的羅半夏?神勇非凡英氣逼人的半夏哥?
她的眼眶濕熱了起來,難掩心痛地望着面前這個籠罩在沉沉陰鬱之中的消瘦男子。
他低着頭,按着弦的指尖斑斑點點都是血,拉着弦弓的手也不斷滲出血來,但是他依舊不斷地拉着一曲又一曲,渾然未覺自己已然受傷。
她再也抑止不了滿懷的悲傷和心疼,撲上去死命抱住他的手。“不要再拉了!你都受傷了……好多好多血……你難道不痛嗎?”
半夏怔怔地看着她,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小團就在他面前,而且還緊緊抱着他不放。
“小團?”他試探地喚道,屏息的看着她,嗓音裏帶着一絲沙啞。
“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麼要害自己受傷?”她垂淚哽咽,小手輕顫地握住他修長的手指。“都流血了,你到底怎麼回事?就算再怎麼愛拉二胡也不能拉到指頭都快斷了呀!”
他獃獃地看着她,“小……團?”
“來!”她吸了吸鼻子,二話不說拉着他就要起來。“我們快去看大夫……你的手指頭一直在流血,再這樣下去血流不止可怎麼好?你是干捕頭的,萬一指頭不靈活了怎麼辦?你這一生最大的夢想怎麼辦?”
半夏開始有了真實戚,黑眸深深地注視着她,隨即低吼一聲扔開手中的二胡,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終於……又開始有了感覺,又再度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香氣、她的柔軟……
小團!真是小團!她又回到他身邊了!
她臉紅心跳、氣息急促地偎靠在他溫暖的胸膛前,像是最美麗的夢想終於實現,又像是她從來就沒有自最怦然悸動的白日夢裏醒來過。
她鼻頭酸楚了起來,又想哭又想笑,跟個傻瓜沒兩樣。
可是她真的真的好想念他……
這些天來不止是他覺得不習慣、不自然,就連她自己何嘗不也是被相思折磨得好慘好慘?
深夜時分,她也常常問自己為什麼要把話說得這麼絕?完全斷絕了自己親近他的借口,就連偶爾想要再偷偷依賴他一些也不行。
好不容易她就快要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兩個人好,結果……
“等一下!”小團突然自情思纏逗中驚醒過來,掙扎了起來。“半夏哥,你的手還在流血,快點起來,我要帶你去看大夫!”
呃,不對,他家裏不正有十八、九位妙手回春的大國手嗎?
“不要動。”半夏緊緊擁着她,怎麼也不願放開。“我的手不打緊,讓它流。”
“可是會痛……”
“讓它痛。”他聲音低沉沙啞,透着一絲欣慰。“只要它還痛着,就表示這一切是真的,我不是在作夢。你就在我身邊,還跟我說話,並且關心着我的傷勢……我的手痛得太好了。”
這一點都不公平!他怎麼可以又干出這種事?說出這麼深情溫柔的話是犯規的!
小團瞪着他,心底又酸又甜又苦。“半夏哥,不要跟我說笑好嗎?‘兄妹’之間說這種話會不會太奇怪了?”
她不要再笨下去了,一次又一次上當。
難道她還要傻傻地再將心剖開給他看,然後再度被他狠狠地擲回臉上嗎?
這樣來來去去,她已經傷痕纍纍了……
“小團,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他深深地凝視着她,眼底閃過一抹痛楚。“可是我好像總是在無意中,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你,是不是?”
她別過頭,努力忍住不要掉淚,試圖雲淡風清地道:“我們就像‘兄妹’一樣,又有什麼傷不傷害的?你太多心了。如果你太閑的話,不要拉二胡了,去賣豬血糕好了,反正你身上的血多得流不完。”
“小團……”他不禁呆了。
兄妹。這兩個字像兩把利刃猛地刺進他胸口,半夏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痛恨這種關係。
“等等,為什麼我跟你就是兄妹,你跟那個姓柳的就是以成親為前提的交往?”他腦子轟地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勃然大怒。“還有,我已經想了好幾天了,肉包說什麼都沒有比餃子好吃!沒有就是沒有!”
小團瞪着他。
他是拉二胡拉到腦袋壞掉了嗎?又是什麼肉包餃子的……他到底是想怎樣?
本來還以為他是在吃醋,可是現在看來根本是他自己閑到發慌……不,是閑到發瘋了吧?
“你不要一天到晚找我麻煩了!”她也火了,氣憤地叫道:“香圓說得對,你根本就是中邪了!哼!”
她氣呼呼地轉身就要走,卻被他自身後一把緊緊抱住。
“不要走。”他把臉埋入她柔軟的頸項間,低聲下氣地懇求着,哪敢再有一絲大氣?
他又失去理智了,跟個不折不扣的混球一樣。
這完全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只是……
是嫉妒嗎?可是口口聲聲說要和她當兄妹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嗎?現在他又跟那個姓柳的吃哪門子醋?
半夏內心強烈交戰着,可是雙手卻自有意識地將她抱得好緊,怎麼也不肯讓她離開。
小團心慌意亂又懊惱,雙頰燥紅灼熱得都快冒煙,他強壯有力的雙臂和胸膛緊緊箍着她的胸前……她……腿都軟了。
“放開我啦!”再這樣下去她的心事還瞞得住嗎?她奮力掙扎着。
“小團,你先聽我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我一個字都不要聽!”她氣喘吁吁的吼道。這個人的手臂是鐵打的啊?力氣大到連扳都扳不動一分一毫。
半夏二話不說地將她轉過身來,目光直直地望入她氣惱的眸子裏,語氣焦灼地道:“小團,我是真的擔心你的終身大事。那個姓柳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他算哪根蔥哪根蒜?他怎麼有辦法讓你幸福呢?他拿什麼來保證啊?你不要一時心軟就傻傻相信他了!”
“柳公子不能給我幸福,那誰能給?你嗎?”她在憤慨之下衝口而出。
“對!就是我!”他想也不想地大叫。
小團睜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清減卻無損英挺迷人的臉龐距離自己好近好近,她整個腦袋都糊成一團了。
“……什、什麼?”她登時傻掉了,小臉驀然飛上兩抹紅霞。
半夏痴痴地注視着她粉嫩嫩的小臉蛋,胸口一熱,情不自禁低下頭,熾熱的雙唇吻住了她。
她僵愣着不知該怎麼辦,氣息低喘急促地癱在他懷裏,嬌唇被他灼熱的唇辦攫住了,撩撥着、挑逗着,她不能自抑地輕顫着,逸出了一聲嬌吟。
他的手穩穩地掌握着她的纖腰,在她被他吻得越深越纏綿時,環住了她的世界,守護着成為了她的天。
他的氣息籠罩住她,彷彿是心底深處最渴盼的美夢化為真實,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手掌、他的體溫,深深地進駐了她的靈魂。
小團的世界自灰霧層層變成了彩雲朵朵,渾身酥麻戰慄地軟偎在他的胸口,嬌喘着,無力地,卻全心全意地將自己交給了他。
她終於守得浮雲飄散,明月照人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