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紙休書
呼呼北風自破開的大門湧進來,院中更為峭冷,而血腥氣與焦臭味卻漸漸散去。
高無懼眉頭一皺,心道:“你終久還是追上來了!看來,這一票的功勞我是難以獨得了……”
蘇子樂帶著七色王衛,旁若無人地從黃天笑與高無懼兩撥人之間穿過,來到中原鏢局諸人之前,與翦益等人見過禮、敘完話,才回身淡然地對黃天笑拱了拱手,道:“素聞黃盟主英雄了得,不意卻是恃強凌弱之輩,令蘇某深以為憾。”
黃天笑亦是漠然道:“黃某一貫自以為是,從不在乎他人評說。如果因此令蘇莊主有所誤解,黃某隻有抱歉了。”
蘇子樂將目光自高無懼等人身上一掠而過,不疾不徐地道:“蘇某曾與貴屬庹當家的有言在先,不知可有知會黃盟主?”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黃某既然令蘇莊主大失所望……”黃天笑負手向天,道,“想來蘇莊主與黃某之間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高無懼冷眼旁觀,心中大喜,暗道:“就讓你們去傲吧!越傲越好,如果能一言不合就刀劍相向,待到兩敗傷時,豈不是白白便宜了我?”轉眼見翦冰玉的一雙妙目落在蘇子樂面上,瞎子也看得出來什麽保鏢、血刀又或是狂神散全然不在她心上,她眼中只有蘇子樂、心裏也只有蘇子樂。他心中便湧起一股非常強烈的不快,對蘇子樂的忌恨隨之而起。實際上,翦冰玉雖然是位美女,卻不是能令他放在心上的絕色佳人。
“很好!”蘇子樂不屑的一笑,道,“黃盟主既然看重親情,那麽蘇某若想助翦局主保住這一鏢,與這位魔門毒宗高手衝突起來,黃盟主定然是難以袖手旁觀了?”
“不錯!”黃天笑將目光掠過神志已經迷失的懷遠和尚,落在高無懼身上,昂然道,“而且,黃某隨時都有可能加入奪鏢的行列中。”
高無懼心中一凜,將心神自翦冰玉身上收回來。這下當真成了麻桿打狼兩頭怕了,他心道:“如果我不能保住懷遠和尚的安全,黃天笑不說為懷遠和尚報仇,單是有他參與奪鏢,便可令我此行毫無收穫。不行,我多年殫精竭力、受盡非人的折磨,豈可功虧一簣!”他心念疾轉,竭力籌思兩全之策,不覺佝下了身子,兩手握杖,形象復見猥!。
翦益不覺皺起了眉頭──這一鏢本是他保的,如今他卻象個局外人了──他心道:“這還真是個靠實力說話的年頭。”
地上的篝火沒人照應,漸漸熄滅。忽明忽暗之間,蘇子樂掣出了王劍,道:“果然是遇文王方可談禮儀、逢紂桀只有動干戈!”他提劍走到場中鏢箱處,沈聲道,“誰要劫這一鏢,便只有問蘇某掌中劍要了。”他心道:“我瞧你們誰願意先上?如果拖下去,魔門、綠林、我蘇家莊都一定有援手趕來,我們不妨來到大對決!”
黃天笑瞧了高無懼一眼,知道自己處於劣勢。他一吸氣,振刀錯步,搶在破開的大門口,雙目神光炯炯地望着高無懼。他一揮手,他的部屬迅退到了院子外。
高無懼不禁咳嗽了一聲,見眾人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禁又直了直身子,道:“高某久仰王劍之盛名,如雷貫耳。如今可以當面見識一番,高某豈可錯過這般機會?高某就隨便找個人向蘇兄討教一二。黃盟主,你意下如何?不會怪高某僭越吧?”
“閣下請便。”黃天笑冷然道。
“哼!”蘇子樂一聲冷哼,道,“蘇某沒有隨便與人稱兄道弟的習慣。而且,”他舉起了手中的王劍,伸指自雪亮的劍脊深情地輕輕撫過,繼續道,“王劍之下,從不會無名小卒!”
微弱的光線下,人們終將名震江湖的王劍看了個仔細。劍身寬四指,長約四尺,劍柄長半尺。劍環以翠玉各雕成一隻龍護住小段劍鍔。除此之外,再無雕飾。然且此質樸無華之劍,卻予人無盡的壓力。蘇子樂持劍在手,王者尊崇肅穆之意顯露無遺。
高無懼心中忌恨益盛,揮掌拍在身邊一名大漢身上,道:“若蘇家莊有人擋得住高七,那自是不用勞煩蘇大莊主的大駕了。”
高七踏步而出。
蘇子樂腳下連動,三隻鏢箱便穩穩飛到翦益身前,人隨之退回到七色王衛身前。
高七與先前高無懼驅使的兩名身中狂神散的毒人又自是大為不同。先那兩人在高無懼一拍之下,俱是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一雙眼睛轉瞬就變得血紅──那是一種暗淡的紅色。而高七大步踏出,腳步聲橐橐作響,沈穩有力;他的眼睛也變紅了,卻是像火焰般的豔紅,予人一種瘋狂卻又理性的奇異感覺。他走出五步,然後停下,握雙拳於胸前,似是燃燒著的目光從蘇赤等七人面上掃過。蘇赤等人但覺一股無畏的氣勢撲面而來,心中一凜。只聽高七以沙啞的聲音沈悶地道:“誰,與某一戰?”
蘇赤七人相顧一眼,蘇藍一挑眉,正準備出戰,蘇青搖頭道:“這一戰不容有失,穩妥起見,還是大哥迎戰為好。”
蘇子樂沈聲道:“愚侄希望赤叔智取而非力敵。”
蘇赤聞言,拔劍而出。只聽他大喝一聲,一劍揮出,劍底盪起熾亮的光芒,院中頓時一亮。
高無懼大為驚懍,不禁從新估量此行的成敗得失,對卓不越生出了由衷的欽敬。
高七仰頭一聲乾嚎,狂意飆盪。他雙拳先後擊出,拳風激蕩,將蘇赤的劍氣化為無形。勁風呼嘯,地上柴火幾乎全部熄滅,光線在蘇赤的一劍之後,更為黯淡。
蘇子樂向後退,翦益等人也只好跟着退開,院中更顯空曠。他們心中更為警凜。想那高七乃是真正的無名小卒,服用狂神散後,竟能擋下蘇赤的劍氣,那毒宗的實力豈非非同小可?而毒宗僅為魔門六宗之一,若六宗歸一,又將是何等規模?若卓不越自北南下中原、入侵江表,豈非又是一場浩劫?
月淡星稀,整個老字號客棧,除了這片院子有劍光沖霄、拳風呼嘯外,再無人聲。
“勝負未分之時,黃某不想那幾隻鏢箱離開黃某的視線。希望蘇莊主、翦局主不要逼迫黃某出手得罪二位。”在翦益等人退到客棧入大堂的門口時,黃天笑的聲音響起。
面對如此直截了當的威脅,蘇子樂冷哼了一聲,未做進一步的表示。翦益也只有忍氣吞聲,示意屬下停下。他投目院中蘇赤高七兩人,但見一團簇亮的劍光,緊迫着一雙火紅的眼眸,正自驚心動魄。原來,蘇赤以精妙的劍術挾劍刃之鋒銳,令高七不敢輕攥其鋒。但那高七,說他瘋吧,他的手底不時暴出精妙之著,令蘇赤不費周章,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實已竭盡全力;說他不瘋吧,每當蘇赤搶得先機,伺機刺瞎他的眼睛之時,他反會迎著劍鋒撞上去,將本只能刺瞎他一隻眼睛的一劍,激化為刺穿他的腦袋,他求的只是在拳腳之間予蘇赤以傷害──以他的拳腳功力,自然不會是輕傷。而蘇赤既有智珠在握,又豈會與高七兩敗俱傷?但這樣自然會予高七更多的機會,勝負之間,便憑空多了無窮驚險,難以測度。
史虎只覺頭昏腦脹、眼花繚亂,唯有拿手掌擋在眼前,不去看蘇赤劍尖那團吞吐不停的銀花。蘇赤一直處在高七拳腳可及之外,不惜損耗真元,讓一團銀花始終在高七眼前晃動,如附骨之蛆,令高七揮之不去,讓其悍勇蠻力,也一直找不到機會揮。
高無懼心中大為駭懼。這樣下去,就算高七不被刺瞎雙眼、不被弄得頭昏腦脹,累也要累死他。一個屬下便厲害如廝,蘇子樂還得了?他想用毒,卻又被黃天笑佔了上風口,如果硬要用毒,那可就是敵友不分了。他眉頭一皺,將幾粒藥丸暗彈於地。
黃天笑眉頭一挑,卻隱忍不。他望向蘇子樂,卻見其持劍望天,神遊物外,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心道:“到底還是年輕了一些。”
蘇赤久斗不下,瞧那高七的拳風越來越盛,心中不禁也有了兩分焦灼。陡聽高七一聲大喝,一掌拍向胸膛──竟然是他自己的胸膛。只見他雙目怒凸,一口鮮血狂噴而出。蘇赤駭了一跳,只道高七又有什麽詭異的殘體提功的魔功,趕緊撤劍凝神回防。卻不意那高七僅只推金山倒玉柱,直挺挺的摔落塵埃。
高無懼閉目一搖頭,大力地揉了揉太陽**,猛一偏頭,然後自懷中取了一隻銀哨出來。
黃天笑望着高七的屍體,心道:“這狂神散怎麽變成這樣了?”
高無懼卻沒將銀哨放入口中,反而將食指放入口中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孱弱的身軀一震,雙眸恢復了清明。他又將銀哨放回懷裏,連連咳嗽了幾聲,雙手拄著那荊杖,道:“黃盟主,高某已是甘拜下風。黃盟主是否與高某一樣無用呢?高某不知。不過,高某知道的另一件事,黃盟主卻不可不知。”
黃天笑的修眉收了收,將目光轉到了蘇子樂、翦益等人身上。
高無懼雙手緊握荊杖──十指指節都白了,心道:“我就不相信你是真的不想知道!”他將目光轉向蘇子樂,見蘇子樂的神態,知他完全沒將自己放在心上,心中越想越恨,突然仰面大笑起來。這一笑來得太過突兀,就連翦冰玉的注意力也不禁被他吸引了過來。
他半轉過身子,睨視著蘇子樂,道:“蘇子樂,讓我告訴你!當太陽從東方升起後,這世間將再也沒有蘇家莊了!到時候,你還是什麽蘇莊主?”他仰面望天,繼續道,“你還是什麽蘇莊主!哈……”
蘇子樂身軀一震,完全從惘然中清醒過來,直視高無懼,道:“你說什麽?”
高無懼提起荊杖往地上重重一頓,右手握拳重重一揮,道:“我聖門將一統武林,君臨天下!想保住天機寶盒,就憑你?為了能讓蘇家留個種,你還是想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哈!哈!哈……”蘇子樂先是仰天大笑數聲,然後收起笑容,雙目一瞪,王劍直指高無懼,厲聲喝道,“既然是你自己不想活了,蘇某豈敢不成全你?赤叔,你們助翦局主守住鏢箱。冒犯蘇家莊尊嚴者,殺無赦!咄!高無懼,看劍!”他仗劍躍出,大喝聲中,長劍平實刺出,直取高無懼。
高無懼但覺眼前只餘一點急射而來的劍尖,劍尖便是整個天地──連聲音也完全消失了。他知道除了自己外,沒人有救他,他頓時拋開心頭所有雜念──包括沒按照卓不越的預定策略行動將引起的後果。他翻腕將荊杖抬起,腳踩馬步,將荊杖緩緩刺出。
黃天笑的眉頭向下拉了拉,心道:“武林俠少,不過子樂,果然是名不虛傳!小小年紀,竟然能達到重劍無鋒、大拙勝工之境,比之蘇方玉當年,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假以時日,天下第一高手,舍他其誰?”他的眉頭不覺皺起。“高無懼所說是真是假?他想告訴我什麽事?難道不是挑撥我與蘇子樂的?”他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不覺握緊了手中血刀。血刀似有靈性,“嗡嗡”低鳴,似是對主人竭力壓抑心中的殺機大為不滿。
“放開我!為什麽要制住我?”在蘇子燦按捺不住、正待衝出時,他被蘇方平點了**道,唯有嘶聲道,“你們要做縮頭烏龜,便做你們的縮頭烏龜!為什麽不放開我!”
蘇方平冷聲道:“把他帶下去!好好看着他!”自有蘇家兒郎扶起蘇子燦,向地下室行去。
“三叔,我求求你,放開我,求求你……就算要死,我也要與爹娘死在一起……”蘇子燦想到母親之受辱在即,便再也堅持不住──崩潰了,哭泣著央求道。
蘇方平別過頭,將目光投向樓外。藏劍樓外的廣場上燈火通明,那禽獸二將,正除去自己的衣物,爬上了擺了院子裏的大床。火光自大門透進樓里,映在蘇方平的瞳孔里,清晰可見他的瞳孔里佈滿了憤怒的血絲。他沈聲道:“四叔,六叔,樓中的八百多子弟的性命,就拜託你們兩位老人家了,希望你們別辜負了七弟與七弟媳的一片心意。”
“方平,你六叔一大把年紀了,要出去救人的應是六叔而非是你!”蘇策只覺自己的手在不停顫抖,澀聲道。
“小侄奉命留守本庄,如今莊子失守……這個後果,本應侄兒來承擔!”見蘇策一振精神,還待爭執,蘇方平毅然道,“時間無多,不必爭論了。”他提聚功力,仗劍在手,踏出了大門,沈聲大喝道:“住手!”
禽獸二將剛撕開田慧的衣襟、解開她的**道,但覺一道悶雷在耳邊炸開,震得雙耳“嗡、嗡”作響,他倆不覺停下手上舉動,將目光投向蘇方平。但見十多道烏光如驟雨般襲向緩步而出的蘇方平,蘇方平豎劍在手,先還是一步一個腳印的他,陡然間化作一股旋風,直卷過來。就在他倆心頭打鼓之時,兩點烏光,如流星划空,激飛過來。倆人只覺手腳俱軟,哪裏動得了半分?正在心膽俱裂之際,眼前悠悠然飄來一隻手,待到手影散去,兩點烏光已沒。二將惶然將目光投向卓不越,只見卓不越依然閑散地坐在椅子上,兩隻白皙修長的手中,正把玩著兩隻長箭。
火花下,卓不越臉上的笑容明凈和悅如昔,只聽他道:“蘇七夫人不惜犧牲自己的清白,要救丈夫與子侄的性命。而蘇三俠卻手下毫不留情,取那沒多大出息的禽獸二將的小命也就罷了,連蘇七俠等人全不放過,若論狠毒無情之處,比之我魔門中人猶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田慧駭然扭頭望向蘇方偉,卻見他身前立着一人,手中正握著一隻長箭。她將目光從蘇子辛、蘇筱韻等人身上掠過,無一例外的他們身前都有一人,替他們接下了蘇方平以甩手箭反投射過來的長箭。
蘇方平停下了腳步,“王者之氣”遍佈四肢百骸。他離卓不越等人僅四十多步,此處乃是弓箭射出最強勁之處,如果這一次射手中如管不歡、杜不難等人加入射擊之列,他知道自己將再也不能全身而進。他心中對死亡了無畏懼,只求多拖延一時,便能為樓中的子弟贏得一線生存之機。他冷靜地道:“與其用我們親人的清白去換取生存,還不如去死!我蘇家莊豈會有苟且偷生之徒?何況爾等出爾反爾、食言而肥乃是家常便飯,與其受辱而死,又豈如無懼而亡?”
“無懼而亡?”卓不越仰面大笑,大笑聲中,他突然站了起來,直到蘇子辛身前,抬起蘇子辛垂下的頭顱,道,“你看這張稚氣的臉,他懂得了生與死的意義嗎?”他又走到蘇筱韻身前。蘇筱韻仰起頭,秀美的小臉上浮現出一片倔強之色。卓不越雙目中異色一閃而沒,負手望天,雲捲雲舒,那一抹月牙兒忽隱忽現,只聽他道:“蘇小姐年方及笄,猶如花骨朵兒含苞初綻,等待她的不知還有多麽鮮豔的日子,她會真的甘心如此死去嗎?為了你蘇家莊虛無縹緲的名聲,真的值得犧牲他們的生命嗎?”
“我蘇家莊的名聲,正是各位祖宗以鮮血與生命換回來的!以自己的鮮血與生命去維護她,是每一個蘇家莊子弟的責任!他們要怪,只有怪自己生作蘇家莊子弟了。”蘇方平樂得與卓不越作口舌之爭,他不斷調整自己的狀態──就算要死,也得拖幾個魔門子弟墊背,減少藏劍樓子弟求生的阻力。
卓不越陡然轉身,戟指藏劍樓,冷笑道:“既然如此,為什麽那麽多蘇家子弟龜縮在樓里?”
蘇方平的眉角一挑,冷然道:“如果有必要,他們也必須履行自己捍衛蘇家莊尊嚴的責任!”
卓不越心中大怒,面上的神情卻變得冷漠淡然,道:“大俠果然是大俠,說黑便是黑、說白便是白,豈容我們這些邪魔歪道置喙?管宗主,如此王劍,不知你是否還有興趣討教一番呢?”
管不歡擲弓箭於地,揖道:“豈容錯過!”自有邪劍宗弟子半跪於地,雙手捧劍匣過頂──給他獻上寶劍。管不歡攝袂誠意,打開劍匣,取出了蛇形劍。他執劍在手,劃破左手手指,然後以手指上流出的鮮血從劍脊上慢慢拭過,嘴皮不斷掀動,似是念念有辭。卓不越不覺皺了一下眉頭。俄頃,管不歡一聲低喝,振劍直指蘇方平。他的手腕顫動,那蛇形劍化為一條黑蛇,扭曲翻騰,活了過來似的。他的雙眸里閃爍著偏執狂熱的精光,而一張四方臉卻偏偏是死氣沈沈的,端的是邪氣詭異。
田慧注目蘇方偉,只見自己的丈夫耷拉着腦袋,荒廢頹唐之意一覽無遺,心中便覺又悲又苦。轉目蘇方平,瞥見他雙目中冷光閃耀,她心中又一陣刺痛──她素知這位伯子最為方正,也最為固執,為了蘇家莊的名聲,決計可以犧牲一切。她收回目光,又見禽獸二將凸眼鼓目貪婪地望着自己露在衣外的肌膚,只差沒將口水流到她身上,卻又偏偏趔趄不前的樣子,心中頓時充滿了厭惡,一股憤懣怒火直衝腦門。她倒豎柳眉,一把揪住一顆頭顱,往中一碰,直撞得禽獸二將頭昏眼花。只聽她斥道:“如此不堪,果然是連禽獸也不如!”說話中她將那禽獸二將掀下床去,整理好衣襟,站了起來。
卓不越一擺頭,制止了屬下準備向田慧攻擊的行為。他望向田慧,不期然收起了笑容。蘇方偉聽到妻子的聲音,抬起頭望着她,原本俊逸的臉微微**,目光中流露出迥異尋常的情感,已經分不清是悲是苦還是痛、是怨是恨還是愛。
田慧瞥了卓不越一眼,抬頭望向西天的在烏雲間忽隱忽現的眉月。她雙手互握,置於身前腰間。一陣寒風掠過,吹得她的秀、衣袂、裙裾向後飄飛起來。她長身玉立那牙床錦被之上,聲音間無盡淡漠地道:“卓門主,閣下可是說話算話?”
卓不越從她身上收回目光,沈聲道:“卓某若是那食言而肥之輩,這幾人焉能活到現在?”
“很好。”田慧仰著頭,竭力不讓眼角的淚水滑落下來,她穩定了一下情緒,澀聲道,“可否煩請卓門主封住妾身夫君的功力,而讓他的右手有執筆為書之能?”
卓不越眉頭一皺,走近蘇方偉,從新制住蘇方偉的另幾處**道,解開了原來制住的**道。
“偉郎,容妾身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田慧將目光落在蘇方偉面上,見蘇方偉雙目神光渙散,神色一片茫然,她直如被人一刀捅進了心窩。一咬牙,她昂起頭,面上浮現出堅毅之色,冷冷地道,“如果你心中還有我這個妻子,請你一紙休書休了賤妾。若你心中已經沒有了我,更應一紙休了我!”
蘇方偉望向妻子,臉色忽青忽白,啞聲道:“好!好……”
“混帳!”蘇方平怒喝道,“弟媳未出七條,從何休起!”
田慧聽得丈夫連說兩個“好”字,心中一陣絞痛,差點站立不穩,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道:“三伯錯矣!賤妾當眾赤身,已犯淫泆報會,有損蘇家門楣,理當被休。”
蘇方偉面色鐵青,撕了一塊衣襟,咬破中指,就膝寫了休書。
卓不越木然無情,坐回了椅子上。蘇方平一聲大喝,長劍刺出,本應渾厚敦然的王者之氣迸然激,他人隨劍走,直射過來。管不歡一抖腕,萬劍黑蛇飛舞,抵隙而進,將蘇方平截了下來。
蘇方偉每寫一畫,田慧便覺心中空了一分。蘇方偉寫成休書,奮力投於田慧床前。田慧輕飄飄的下了床,彎腰去拾那休書。一陣風吹過,那休書幾乎被吹走,田慧一膝跪在地上,抓住了那休書。火光搖曳,田慧被映在地上重重疊疊的身影隨之飄搖,令人瞧不清她是否在顫抖。她慢慢地站了起來,坐到床上,將那休書捧在手中,每看一個字,便耗了她一分力量,看完那休書,似乎只剩下力氣抓緊那休書,她無力躺倒床上,孱弱地喝道:“畜生,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任蘇方平大呼大喊,他與管不歡兩劍相交,“叮叮鐺鐺”響成一片,卻沒人理會他倆。人們──不論正邪、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禽獸二將。禽獸二將縮了縮頭,寒冬之中,也覺得肌膚有一種被灼傷的感覺。他倆惶然環目四顧,心中破天荒的泛起羞恥之感。最後,他倆的目光一齊落在田慧從裙裾中露出的小段玉腳上,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相顧一眼,慾念最終戰勝了羞恥心,鼻息咻咻地向牙床靠近。卓不越忍不住握緊了椅子扶手,目光瞥見握在田慧雙手中休書已經變成一片血紅──田慧雙手的指甲,已經深深地掐進了掌心裏。“喀嚓”一聲,椅子的扶手已然被卓不越捏碎。那禽獸二將張皇地抬頭望向卓不越。卓不越飄身而起,一腳一個,將那禽獸二將踢得口噴鮮血、直飛出去。他低頭望向田慧,見其秀麗的臉慘白如紙,嘴皮卻已被咬破,殷紅的血隨著緊閉的嘴唇溢散。卓不越仰面長嘯,一振臂,大袖御風,身形如鬼魅般飄出,搶入蘇方偉與管不歡之間,曲指連彈,“噗、噗”數聲,將蘇管兩人分了開來。
管不歡識趣退開。蘇方平心旌飄搖,但覺指影重重、如實質般的勁氣一道接一道地迫過來,令人窒息,難以匹御,當下一聲大喝,閉目刺出長劍。王者之氣自劍底吐出,正是王劍之一的“中大至正”。這一劍堂堂正正,直取中宮,以拙勝工,王者風範顯露無遺。
白色的劍氣自卓不越的身形中穿過,藏劍樓二樓的蘇家兒郎忍不住站起了身子。但沒等他們出歡呼,蘇方平已經被卓不越一掌拍飛,跌落在藏劍樓外三十步處!
卓不越卓然而立,冷目如電,自藏劍樓上的一眾蘇家兒郎面上掃過。饒是相距百步,亦令他們噤若寒蟬。
田慧剛翻起身,便被田無浪伸手點了她的的**道。蘇方平翻身拄劍撐起,忍不住吐了一口鮮血。朱不依引箭張弓,弓弦聲響,鐵箭破空,厲嘯盈耳,給蘇方平透胸而過,“噗”地釘在藏劍樓的牆上。
“鐺!”
“噗!”
蘇方平無力握劍,手一松,長劍跌倒,他的屍體隨之撲倒在地。除了火把畢剝的燃燒聲外,全場一片靜寂──連風都停止了嗚咽。
卓不越殺了蘇方平,猶覺心中抑鬱難舒,負手望向藏劍樓,沈悶死寂的藏劍樓更令他無名業火陡升。他吸了一口氣,沈著臉戟指藏劍樓,喝道:“攻破藏劍樓,雞犬不留!”
“火箭,二樓,射!”
數以千計的火箭自魔門弟子、元軍手中射出,劃破夜空,蔚為壯觀。
卓不越返身回來,站在蘇方偉面前,與蘇方偉充滿仇恨的雙眸一眨不眨的對視。他的眼睛中滿是卑夷不屑,看着蘇方偉就像看着個死人一般,想到這些名門子弟的種種可惡,他不禁握緊了雙拳。
“卓不越,你想食言嗎?”田慧厲聲叱道。
“他們幾條賤命,哪值得卓某食言!”卓不越收回冷冷的目光,暗自吸了一個口氣,將胸中怒火散去,緩顏望向田慧,道,“現在蘇家已經休了你,他們還值得你如此犧牲嗎?”
田慧面上浮現剛烈之色,道:“就算是幾個素不相識的人,要我在自己的清白與他們的性命之間選擇,我也會選擇他們的性命!”
卓不越轉目望向藏劍樓。藏劍樓以麻石為牆,全然不懼火攻,數千枝火箭射到二樓、三樓,全然沒有反應。他坐回椅上,聲音變得十分低沈,道:“如果卓某現在放了他們,他們難免會再找卓某拚命,小命難免會再喪卓某之手。那麽,夫人的一片苦心便白費了。這樣如何?卓某在天明離開蘇家莊時,自會放了他們。而夫人以後就得跟着我等,直到卓某哪天心情好了,讓夫人完成自己答應卓某的條件時,夫人方可離開。”
田慧秀目一瞪,就待作,轉眼見蘇方偉望也不望自己一眼,頓覺心如槁木死灰,道:“也罷!就隨卓門主的意思吧……”
一部份魔門弟子、元軍在火箭的掩護下,蜂擁沖向藏劍樓。二樓、三樓上弓弦聲響成一片──看來蘇策等人在防衛上又增加了不少人手。魔門子弟與元軍紛紛應聲而倒,沖近石牆的,卻現石牆的堅硬程度遠遠乎想像,要破牆而入,根本是不可能。而自南面大門衝進藏劍樓的,頂多出一聲慘叫,便再無聲息。
眼看作為試探的弟子死傷籍枕,卻毫無斬獲,朱不依、穆不爾、管不歡、義不離等魔門高手相顧一眼,朱不依一指藏劍樓二樓,道:“從上面強攻!”
“報!”就在幾人要聯袂而出之時,一個魔門弟子奔了過來,撲倒在卓不越座前。
“講!”卓不越冷然道。
“啟稟門主!許定淵帶著兩百多人潛入了庄內,自東殺來,所向披靡,無人能擋!”那人喘了一口氣,急聲道。
卓不越一揮袖,那弟子施了一禮,迅退了下去。卓不越倏然起立,道:“不依,藏劍樓就交給你了。待本座親自會會這位改邪歸正的白榜高手!”
“遵命!”朱不依拱手領命,言罷與管不歡等人撲向藏劍樓。
卓不越負手轉身,冷然下令道:“無浪,給為師看着田夫人與這幾人!”田無浪對著卓不越卓然而立的背影,恭敬地揖道:“是,師父!”卓不越大袖一揮,飛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