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杭州——

“虎爺慢走!”福興酒樓的曹掌柜親自送貴客步出店門口,臉上堆滿了笑意,就怕招呼不周,得罪了眼前“杭州關家”的掌權人關軒海,要知道關軒海不只是個普通商人,家中還出了個被皇帝欽點為探花郎的三弟,以及嫁給當今丞相之子的五妹,可說是相當風光。

就見關軒海在店內和幾個朋友吃飽喝足之後,帶了些醉意踏出酒樓,隨意地擺了下手,不是很在意這些禮數。“曹掌柜就不用客氣,別送了……”

“這是應該的、應該的,虎爺有空可要常來,咱們福興酒樓全靠您了。”酒樓掌柜迭聲笑說。

“嗯,我那幾個朋友想要點什麼菜、喝什麼酒,就讓他們盡量吃,要是剛剛付的銀子不夠再跟我說!”關軒海豪爽地交代了幾句,便撐着高大魁梧的身軀踏下石階,在小廝的攙扶之下,走向停在店門外的馬車,對坐在前頭駕車的馬夫說:“咱們回去吧。”

酒樓掌柜搓着雙手,不斷哈着腰,目送馬車離開。

“那個男人是誰?”一名正要進入酒樓的外地人困惑地問。

身旁的人聽到不禁驚訝地問:“虎爺你都不認識?”

“虎爺?”外地人自然是頭一回聽到。

“那麼‘杭州關家’你總該聽說過了吧?他就是關家的大少爺關軒海,因為生肖屬虎,所以在外頭,人人都尊稱他一聲‘虎爺’,打他十八歲開始,‘杭州關家’的生意就由他在主事……”說話的人用着無比欣羨的口氣介紹,多希望自己也能投胎到關家。“不只是在江南,就連在京師順天府,凡是茶葉、絲綢、藥材,大多是‘杭州關家’在掌控,它還被稱為‘江南三大商人’之首,所賺的銀子咱們可是幾輩子也花不完。”

那名外地人瞪大了眼,也不禁跟着其它人的目光,望向馬車消失的方向。

直到酉時將至,馬車才回到位在西湖附近的關家大宅。

“大少爺走好……”小廝一面扶着主子,一面提醒。

“我還沒醉到連路都走不穩……”關軒海醉眼迷濛的跨進大門,在府里眾多奴僕的問候聲中,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對了!你去跟蘭姨說一聲……就說我回來了,免得她待會兒又要嘮叨了。”

說起這位“蘭姨”,他和下頭的幾個弟妹見了都不得不讓她幾分,雖然她是母親當年陪嫁過來的丫鬟,名義上是婢女,可是在關軒海十二歲那年,雙親在意外中身亡,便扛起照顧幾個小主子的責任,還幫忙看管關家的生意,對他和弟妹們來說,就像第二個娘,無不敬重順從。

“是。”小廝回了聲,便轉身走了。

“呃……”關軒海打了個酒嗝,步履有些不穩的走在樹影搖曳的穿廊下。“看來我真的有點醉了……可別讓蘭姨瞧見……”

待他用手扶着樑柱,然後甩了甩愈來愈昏沉的腦袋,就在這時,耳畔傳來一個女子的嗓音,還略帶着些不贊同的口吻。

“天都還沒黑,你就喝醉了。”趙徽英頗不以為然的打量着眼前的高大男子,只見他有着比江南男子還要壯碩的體型,身高更比自己高出許多,稱不上俊美,但是有着雙濃眉大眼,以及挺直的鼻樑和寬闊大嘴,這充滿陽剛味的英挺五官確實讓人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外表也相當出眾,但是對她來說,一個人的品性才是最重要的。

聞言,關軒海不禁掀起醺然的眼瞳,望向站在面前的陌生女子,只見她梳着一頭挑心髻,髮髻上綴着珍珠髮釵,即便再怎麼醉,也看得出她有張嬌柔而不俗艷,纖弱中帶着優雅的五官,以及細緻清透的雪膚,可不是一般青樓女子比得上的。

“我沒見過你……”他將晒成古銅色的粗獷臉孔湊上前去,想將這名陌生女子看個仔細。“你叫什麼名字?”

趙徽英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和他保持適當的距離,也避開關軒海身上的酒味。“還是找個人扶你回房歇着吧。”

“何必找別人,你過來扶我不就得了……要不然待會兒讓老鴇瞧見你沒有伺候好客人,可是會挨罵……”關軒海忘了自己已經回到家了,還以為此刻身在哪間青樓裏頭。

聽關軒海這麼說,趙徽英俏顏微變,也有了些怒氣,想到從昨天到方才,已經不知聽蘭姨誇讚過這位關家大少爺多少回了,現在見了面才發覺到未免言過其實,她還以為身為“杭州關家”最大的主子,應該更穩重些才對,結果也跟其它商人一樣酒色均沾。

“快點過來扶我……”會到那種地方去的姑娘大多是不得已,或是被人賣掉,關軒海不希望見到她因此挨罵,於是開口催促道。

眼看一條男性手臂就要伸過來攬住自己,趙徽英臉色一凜,馬上舉起右手,乾淨利落地甩了關軒海一記耳光。

啪地一聲,讓關軒海登時傻住了,也僵住了,酒意更是全消。

“你……”當他回過神來,想要質問對方,早已不見那名陌生女子的身影,讓關軒海一度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難道我醉得這麼厲害?不……不對……”他摸着自己的左頰,上頭還熱辣辣的,顯見方才真的挨了一巴掌。

關軒海接着看清四周,這才想起他是在自己的府里,那麼剛剛的女人又是誰?難道是新來的婢女?

“奇怪……人呢?她走得還真快……到底跑到哪裏去了?”他急切地四處尋找,非要把人找到不可。

就在這當口,負責伺候他的小廝回來了。

見主子不停地東張西望,走路又搖搖晃晃的,小廝忙不迭地伸手攙住他,一面問道:“大少爺在找什麼?”

“你有沒有見到……一個漂亮的姑娘?”關軒海劈頭就問。

小廝愣了愣。“漂亮的姑娘?大少爺指的是九小姐還是十小姐?”在這座府里,能被稱得上漂亮的就是這兩位主子了。

“我自己的妹妹怎麼可能不認得……”他生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強烈衝動,想要找到那名陌生女子,想要再見她一面。“是個之前沒見過的姑娘……剛才我明明還看到她……”

“大少爺恐怕是喝醉了。”小廝只能這麼說。

關軒海撫着還有些泛疼的左頰,這輩子還沒被女人打過巴掌,這筆帳得好好的算一算才行。“我現在清醒得很……她一定還在府裏頭……”不過轉念又想,在這座關家大宅內,幾年下來已經被幾個弟妹增建修改過好幾次,有時連自己都會不小心迷路,想找個人還挺不容易的。“對!問蘭姨就知道了……”

“大少爺還是先回房洗把臉,換件袍子,小的好去準備醒酒茶。”以為主子是在醉言醉語,小廝連忙說道。

“這樣也好。”要是帶着一身酒氣去見蘭姨,關軒海知道不只會挨罵而已,她會要他在祠堂跪上一晚。

待關軒海回到寢房內,滿腦子都是方才那名陌生女子的身影,想到他誤以為她是青樓里的姑娘,是他有錯在先,但也犯不着動手打人,打從成年之後,哪個女人見了自己不是輕聲細語,只有她這麼不給面子。

“哼!我非找到你不可……”他忿忿然地說。

就這樣,關軒海在寢房內休息了半個多時辰,也喝了小廝送來的醒酒茶,確定身上的酒氣沒那麼重,才敢去見蘭姨。

“蘭姨!”關軒海來到大宅的左側,有整排專門讓奴僕居住的屋舍,雖然他曾經撥下一處院落讓她能住得舒服,不過蘭姨堅持自己並非主人的身分,執意要跟其它下人住在這裏。

被稱做“蘭姨”的瘦小婦人年紀還不到五十,卻已是滿頭銀絲,在這座宅子裏具有極大的分量和地位,沒人敢隨便使喚她。

“大少爺昨晚沒有回來,是在哪裏過夜的?”蘭姨一臉的不贊同。“該不會又被哪個酒肉朋友拖去勾欄院了?”

關軒海乾笑一聲。“既然蘭姨知道,就不要問了。”雖然他不是特別喜歡去那種地方,可是有些必要的應酬是非去不可,若是故作清高推拒了,就無法和想要來往的人打成一片,更無法從中獲得想要的東西。

“青樓女子無真情,像大少爺這麼聰明的男人,應該不會這麼容易上當受騙。”蘭姨忍不住嘴裏叨念。

“蘭姨說得是。”他不敢回嘴,乖乖地挨罵。

蘭姨可還沒有叨念完。“還有大少爺結交的那些酒肉朋友,不就是圖着跟大少爺在一塊有吃有喝,連上勾欄院都可以不用帶銀子,大少爺做生意的眼光是很好,偏偏看人就不準了。”

“我不是三歲孩子,朋友是好是壞自己可以看得出來,何況朋友之間請對方吃飯喝酒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不需要斤斤計較。”關軒海想到自己在外頭,人人都得稱他一聲“虎爺”,可以說既威風又神氣,但是在蘭姨面前,永遠都是長不大的。“你就不要擔那麼多的心了。”

就因為體恤蘭姨這麼多年下來的辛勞,不想讓她再操煩下去,所以關軒海才不想解釋跟那些“酒肉朋友”來往的目的,不想說為何冒着搞壞身體的風險,時常喝得酩酊大醉,上青樓更不是為了要尋歡作樂,這一切全是為了關家,為了弟弟們的將來,他這個大哥必須這麼做。

“我要是能夠不擔心就好。”蘭姨看着坐在身旁生得高大健壯、英俊威武的關軒海,想到這些年來的辛苦,也有了代價,臉上有着無比的驕傲。“大少爺今年都二十有五,也該娶妻生子,好為關家開枝散葉了。”男人只要成了親,就能收收心,把心思放在家裏了。

關軒海一聽,被含在口中的茶水嗆到。“咳咳……關家有這麼多個兒子,蘭姨還擔心沒人可以開枝散葉嗎?”他就算要成親,也想娶自己心儀的姑娘,而不單隻是為了傳宗接代。

“大少爺身為長子,到現在都還不肯成親,其它幾位少爺自然有理由推託了。”蘭姨橫睨着他。

關軒海最怕這個話題了,連忙轉移開來,先問最想知道的事。“先不提這個,蘭姨,最近府里是不是又來了新的婢女?”

“大少爺一向不管這種事,問這個做什麼?”蘭姨疑惑地問。

“也沒什麼,只是剛剛在前頭遇到一位十分面生的姑娘,心想多半是新來的婢女。”他假裝隨口問問。

蘭姨沉吟了下。“面生的姑娘?她長得什麼模樣?”

“年紀大約十七、八歲,模樣生得是秀秀氣氣、纖纖弱弱的,不過打起人來倒是挺疼的……”關軒海咕噥地說。

“什麼?”蘭姨沒聽清楚最後一句話。

他連忙咳了兩聲,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挨了女人一記耳光。“我是說府里的婢女雖然多,不過總有些印象,但唯獨她沒見過,所以才會覺得好奇。”

“原來是這樣,讓我想一想……”蘭姨偏頭思索,好半晌都沒有說話,不過心裏大概有個底,知道關軒海指的是誰。

“怎麼樣?想到了嗎?”關軒海急着想知道。

“年紀大了,記性就會變差,怎麼也想不起來府里有這麼一個婢女……”她佯裝左思右想。“等我想到再告訴大少爺吧。”等她確定是怎麼回事之後再說。

聞言,關軒海不免有些失望。“那麼等蘭姨想到時再跟我說吧。”其實將府里的婢女全都召集起來,一個個的指認會比較快,但又唯恐會把事情鬧大,被打了一巴掌這麼丟臉的事也會傳開,教他這個當大哥的在弟妹們面前如何抬得起頭來,要不然他還真想這麼做。

蘭姨又提起之前的話題。“那麼大少爺的婚事……”

“我突然想到還有事要處理,下次再談吧。”關軒海面露慌張之色,隨便找了個借口就開溜了。

確定關軒海已經走遠,蘭姨才一臉好氣又好笑的折回屋內。“只要說到娶妻生子的事,這幾位少爺跑得比飛還要快……”

“蘭姨。”隨着柔軟的女嗓輕喚一聲,珠簾被只雪白小手撥開,趙徽英嬌弱的身影也從內室里出來。

“你剛剛是不是遇到大少爺了?”蘭姨聽了關軒海的形容,心裏就在猜是不是她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趙徽英不想多談關軒海方才的酒後失態。“也沒什麼,我倒是比較擔心昨晚睡在蘭姨的房裏,會不會太打擾了。”

只要想到舅舅不只侵佔了趙家的一切,還要逼她嫁人,讓她不得不選擇逃走,直到昨天下午終於來到杭州,冒然的前來投靠關家,幸好蘭姨二話不說的便答應收留她,否則趙徽英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說什麼打擾,你剛出生時,我可還抱過呢。”蘭姨牽着她的小手,在桌案旁的凳子上坐下。“這關趙兩家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果你爹娘和大少爺的爹娘還在世,說不定就作主讓你們成親了,只可惜造化弄人,好人都不長命,而我這些年來也忙到把這件事都忘了,要不是昨天見到你,恐怕還想不起來。”

“你們大少爺對這樁親事也不知情?”趙徽英問道。

蘭姨回想一下。“我記得曾聽姑爺和小姐……就是大少爺的爹娘說過,想等過兩年大少爺再大一點才要跟他提這樁婚事,誰知道就在大少爺十二歲時,他們夫妻倆就在意外中過世,想說也來不及,現在趙老爺和趙夫人也都不在人世了,那麼就只剩下我知道。”

“當年兩家不過是口頭上的婚約,並沒有正式提親下聘,而你們大少爺既然也不知情,那麼蘭姨就當作沒這回事吧。”趙徽英想到萬一說了,關軒海卻一口拒絕履行婚約,自己豈不是更難堪,也沒臉待在關家。“我只想先有個安身之處,其它的事就暫時不去想。”

蘭姨也沒有勉強,想等她適應關家的生活之後再說。“我正在想要安排你住在哪裏比較適合,畢竟這兒是下人住的地方,你可是‘揚州趙家’的大小姐,可不能受半點委屈。”這“揚州趙家”和“杭州關家”在江南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商人,卻沒有因此同行相忌,反而交情好,還差點成了兒女親家。

“‘揚州趙家’早在三年前爹過世,所有的家產接連被舅舅給侵吞之後就已經不在了。”趙徽英眼眶泛紅地說。“所以才拜託蘭姨不要讓關家的人知道我是誰,因為同情和憐憫是我現在最不想要的。”

“好,我不會說的。”蘭姨一口答應了。

趙徽英收拾好悲傷的心情,準備好面對接下來要過的新生活。“蘭姨可以幫我在府里安排份差事嗎?畢竟一個外人在這兒白吃白住的,總是說不過去,所以就算當個婢女也好。”

“怎麼可以讓你來當婢女呢?”蘭姨思索了半天。“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好想想,你就安心的住下來,反正這座宅子大得嚇人,就算多了個人也不會有人注意,幾位少爺小姐更不愛管事,要真的有人問起,就說你是我的遠房親戚前來投靠。”

“謝謝蘭姨。”她知道目前只能這樣了。

連着兩天,關軒海都待在府里,不過卻是前前後後、里裡外外的到處走動,遇到婢女就多看一眼,就是想揪出那天甩了他一巴掌的女人,卻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近在眼前,就住在蘭姨的屋子裏。

“真是怪了……”為什麼都找不到呢?

跟在身後的小廝完全猜不出主子到底在找什麼。“什麼事怪了?”

“就是……”關軒海及時咬住舌尖,揮着大掌趕人。“好了,你去忙你的,不用在這兒伺候了。”即便真的讓他找到了人,也打算私下懲處,讓那個女人知道對主子動手會有什麼下場。

小廝搔了搔頭走了。

“如果她不是府里的婢女,又怎麼會在這兒呢?”關軒海嘴裏低喃着,手掌又情不自禁地撫着自己的左頰,雖然那一巴掌傷的是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可是……還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好像有蟲子往心口裏鑽去,讓他直發癢,全身難受得緊,這樣的滋味還是頭一回。“還是再去問問蘭姨好了,說不定她已經想起來了。”

才這麼說著,就見他要找的人正迎面走來。

“真難得大少爺今兒個沒出門,明天的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蘭姨略帶諷刺的話語中又帶着寵溺,這幾位少爺小姐可都是自己的心頭肉,一生未嫁的她把他們都當成自己的孩子。

關軒海粗獷的臉孔透着一抹從未有過的渴切。“蘭姨,我正好要去找你,那天問你的事想起來了嗎?這府里新來的婢女當中有沒有我形容的那一個?”

“大少爺為什麼非找到她不可?她得罪你了嗎?”畢竟是自己帶大的孩子,哪見過關軒海這麼積極地追問一個姑娘家的下落,讓蘭姨覺得不太尋常,所以想要問個清楚。

“呃……我只是想確定她是不是府里的人……”關軒海刻意避重就輕,粗聲地說:“要是蘭姨想不起來就算了。”

“這樣啊……”蘭姨斜睨着他臉上的不自在,兀自揣測着原因。

“大少爺!”門房從另一頭走來。“有人送這封信來說要給大少爺的。”

“給我!”關軒海伸手接過那封信,很快地拆開來看。

“又是大少爺的哪個朋友捎信前來找你幫忙?”蘭姨不用看也知道大概是什麼樣的內容。“該不會又有人賭輸了,欠了一屁股的債,結果被押在賭坊里,要被斷手斷腳,希望你拿銀子去救人?”

關軒海將信折好收起。“蘭姨,拿一百兩的銀票給我。”

“大少爺……”她就知道是這樣。

“我自有道理。”關軒海淡淡地說,他在意的不是那些銀子,而是交往的這些朋友有他們的重要性,必須費盡心思與他們交好,所以不能置之不理。

蘭姨嘆了口氣。“他們就是吃定大少爺一定會拿銀子去救人,久而久之更是有恃無恐了,要知道這賭可是個無底洞。”

“蘭姨。”他半乞求地低喚。

“我這就去拿。”說著,蘭姨無奈地轉身走了,誰教她拒絕不了自己帶大的孩子的請求,不過也就在這一剎那,腦中閃過了個念頭,或許她該找個可以拒絕得了大少爺的人,來掌管府里的金錢支出。

對!正好有個合適的人選……

就這麼辦!

一直到翌日,太陽都要下山了,關軒海總算把事情解決,將朋友從賭坊中帶走,這才滿身疲憊的踏進家門。

來應門的門房朝主子行了個禮。“大少爺回來了。”

“嗯。”此時的關軒海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不過有人不肯讓他如願,關軒海才走沒幾步路,一名家僕就過來說蘭姨有事找他,其它幾位少爺和小姐也都在。

關軒海挑高一道濃眉。“有說什麼事嗎?”

“奴才也不清楚。”家僕搖頭。

“我知道了。”於是,關軒海一臉疑惑的前往內廳,果然見到除了當上探花郎的三弟,和嫁為人婦的五妹之外,其它五個弟妹全都在座,除非發生大事,否則他們很難得聚在一塊。

“二弟,你不好好待在房裏,來這裏做什麼?”他憂心忡忡地對着從小身子骨就不好的關家二少爺喝道。“快點回房去!”

二少爺淡淡一笑。“大哥不用緊張,我等會兒就回房。”

“到底發生什麼事?”關軒海沉聲問着眾人。

聽到兄長這麼問,五個弟妹有志一同的望向蘭姨,要關軒海直接問她。

“蘭姨?”關軒海看懂他們的意思,於是來到這位宛如親娘的中年婦人跟前。“府里出了什麼事嗎?”

蘭姨嘆了好長一口氣。“府里沒事……只是我覺得自己老了,辛苦了這麼多年,如今少爺和小姐們都長大了,所以想要享享清福。”

“原來是這樣。”他粗獷臉上緊繃的線條霎時放鬆了許多。“蘭姨是該享享清福了,這點我自然贊成。”

“可是我偏偏最不放心的就是大少爺,就怕大少爺讓外頭的那些酒肉朋友給拖累,最後把整個關家都敗光了……”蘭姨用手巾拭着眼角,哽咽地說。

關軒海嘴角抽動一下,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蘭姨,我還不至於愚蠢到那種地步,你要對我有點信心。”

“我是對大少爺交往的朋友沒有信心……唉!就算想要享個清福,又怕大少爺老是把銀子拿出去白白送人,偏偏我又阻止不了……”她愈說愈是傷心。“要是關家就這麼敗了,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姑爺和小姐……”

五個弟妹全都用指責的眼光看着兄長,要關軒海自己想辦法安撫蘭姨,可不關他們的事。

“那麼蘭姨的意思呢?”關軒海在心中輕嘆地問。

蘭姨就等這句話。“我打算請個新的賬房來管理府里的開銷支出,她是我的遠房親戚,前幾天才來杭州投靠我,所以打算在府里幫她安插份差事,不過又擔心你們會反對,覺得外人不能信任,所以才請少爺和小姐們過來。”

“蘭姨決定就好!”關家五個弟妹異口同聲地說。

“大少爺呢?”蘭姨希冀地問。

關軒海細細斟酌了片刻。“我不反對請新的賬房來,只要對方真的有能力,能夠管理這麼大一家子的帳目就好,何況蘭姨也相信‘他’的為人,那麼就讓‘他’來府里工作吧。”

“謝謝大少爺。”她破涕為笑地說。“她此刻就在府裏頭,我這就去叫她過來見過幾位少爺小姐。”

蘭姨一掃方才的長吁短嘆,腳步輕快地走出內廳,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便領着趙徽英進了廳門。

“大少爺,我把人帶來了!”她笑嚷地說。

聞言,關軒海抬起稜角分明的英挺臉孔,下意識的望向廳口,當他乍然見到那道纖盈嬌柔的女子身影,而所謂的“眉目如畫”在她身上便能得到印證,只見一襲月華裙隨着移動,猶如在月光下綻放的花朵,足以吸引任何男子的目光……他高大的身軀也出於本能地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

“你……你……”那天他雖然是喝醉了,可是還沒有醉到忘記打他一巴掌的女人生得什麼模樣,關軒海可以對天發誓,就是她沒錯。

趙徽英冷着俏顏,迎視着正用一根手指比着自己的高大男人,同樣想起那天被他誤認為青樓女子的舊恨。

“見過大少爺。”她盈盈的福了個身。“還有二少爺、四少爺、七少爺、九小姐、十小姐。”趙徽英照着蘭姨所交代的,一一上前見禮,這也才知道關家的十個孩子當中,六少爺和八少爺在襁褓中就因病夭折,不過府里的奴僕還是習慣按照排行來稱呼幾位主子。

“你……你……”關軒海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原以為蘭姨所說的新賬房是個男的,卻萬萬想不到會是個“她”,而且還是自己遍尋幾天不着的女人。

“大少爺要不要先坐下來喝口水再繼續說?”趙徽英淡諷地說。

關軒海總算恢復正常,重新落坐,然後咳了咳。“你……就是蘭姨的遠房親戚?”原來她根本不是府里的婢女,難怪會找不到。

“是,小女子姓趙。”她站着回話。

“可……你是個女的……”讓個女人來當賬房,尤其還這麼年輕,關軒海總覺得有些不妥。

趙徽英面不改色地回道:“這應該是顯而易見的事吧。”難不成她看起來像個男人?

“你……”關軒海心想她口氣應該好一點,畢竟現在是她有求於他。“我的意思是女人當賬房可不多見。”

“女子也有腦袋,做起事來更可以不輸給男子的,這世上可不光只有大少爺經常光顧的那種行業的女子。”趙徽英涼涼地回道。

關軒海哪聽不出她的暗諷,也不甘示弱地回敬道:“對我來說,那種行業的女子才懂得風情,才是真正的女人。”他並不是真的這麼認為,而之所以這麼說也是不想落居下風,在口頭上輸給趙徽英了。

兩人激出的煙硝味讓關軒海的五個弟妹不禁面面相覷,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有女子不買兄長的帳,這位新來的賬房有意思。

“那也是因為大少爺有得是銀子,若是乞丐,那可就連門坎都踏不進去。”趙徽英同樣還以顏色。

“你……”關軒海臉孔因怒氣而泛紅。

趙徽英也明白自己態度不佳,只是想到那天被關軒海錯認為青樓女子,顯見他經常出入那種地方,胸口就燃起一把無名火,知道自己不該有這麼強烈的情緒,因為她和關軒海並沒有正式訂親,更不算是未婚夫妻,委實不該有一絲不滿或醋意,何況那天他又喝醉了,可是……就因為這個男人是關軒海,不是別人,所以才會這麼生氣,而在衝動之下打了他一個耳光。

“小女子無禮,還請大少爺見諒。”她稍稍收斂起方才的不馴。

“其實徽英說得沒錯,大少爺往後還是少往那種地方跑,那種地方的女人看上的無非是銀子,可不是大少爺的人。”蘭姨也在旁邊幫腔。

“蘭姨!”關軒海不敢相信她會幫外人說話,就算是遠房親戚,也沒自己來得親才對。

“就讓這位趙姊姊來當府里的賬房吧。”年紀最小的十小姐嘴甜地說。

“就這麼決定了!”關軒海的其它弟妹也大表贊同。

“你們……”自己的弟妹們居然也幫起了外人,關軒海知道留下趙徽英的話,他往後只怕更是勢單力孤了。

四少爺拉攏圍在脖子上的毛裘,眸光半掩着道:“我早就說該有人來管管大哥了,對待朋友太過仁慈,只會跟自己的銀子過不去,那樣的朋友大可絕交,何況都是些不值得深交的人。”

“老四!”關軒海低喝。

趙徽英不希望因為自己讓他們兄弟之間起了口角。“如果大少爺認為我無法適任的話,那麼我會馬上離開。”

“我……”其實要趙徽英離開很簡單,只要開口就好,可是關軒海卻有一絲猶豫不決,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樣的心情,只當是還沒跟她把那天的帳算清楚,當然不能就這麼讓趙徽英離開了。

蘭姨忙用手巾掩着唇鼻,用力吸了吸氣。“算了!我看我還是再辛苦個幾年,等大少爺成了親,再把賬本交給未來的大少奶奶吧……這是當年我在姑爺和小姐的靈前發下的誓……要為關家盡心儘力……直到我死為止……”

“大哥!”關軒海的五個弟妹眼看蘭姨哭得好傷心,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全都瞪向罪魁禍首。

“我沒說要她現在就走。”關軒海連忙開口,好止住蘭姨快要決堤的淚水。“不過能不能成為關家的賬房,還是要等她通過考驗才知道。”

“大少爺是說真的?”蘭姨擦乾淚水地問。

關軒海瞥了站在蘭姨身邊的纖弱身影一眼,告訴自己答應她留下來只是想為自己討回面子,可不相信趙徽英有多大的能耐能管理這麼一大家子的帳,他就等着看好戲。

“就讓她暫時留下來,不過……她要在十天之內了解每一房的開銷用度,要是辦不到就馬上走人。”他擺出一家之主的架勢,拍板定案地說。

蘭姨瞠大眼睛。“十天?怎麼可能?”

“我並沒說全部的賬本,至少最近半年的都要看完。”關軒海自然也不會強人所難,把規則說得更清楚。

“多謝大少爺。”趙徽英接受挑戰地說。

“好了,我要先回房歇着了。”關軒海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情不自禁地又覷了下低垂螓首的趙徽英,現在知道她是誰,不怕找不到人,只要等時機到來,再好好地跟這個女人算那筆帳。

待關軒海前腳離開之後,五個弟妹也跟着走了,內廳里只剩下蘭姨和趙徽英兩個人在。

“大少爺不是真的瞧不起你,只是擔心你太年輕,又經驗不足,要管理府里這麼複雜的帳目會很吃力,所以才想先考驗你。”蘭姨連忙為關軒海說幾句好話,因為她也是頭一回見到大少爺對人說話這麼無禮,而且對方還是個姑娘家,所以令人費解。

趙徽英美眸中閃着自信的光芒。“我不會跟他一般見識的,再說打從十歲那一年,我娘走了之後,爹就開始教我怎麼記帳,怎麼看賬本,所以不會有問題的。”要不是爹過世,她悲慟逾恆,無心管里家中的生意,也不會讓舅舅有可乘之機。

“我就是相信你有這份能耐才這麼做,這十天可就要辛苦你了。”蘭姨看着眼前這位“揚州趙家”的大小姐,無論教養和容貌都足以配得上大少爺,暗地裏希望能撮合他們,完成姑爺和小姐生前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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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爺不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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