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接連着幾天,風尋暖瞞過刑嬤嬤和宅里眾人耳目,每晚都偷偷到邢恪屋裏監督他喝葯。

而在邢宅里混久了,她終於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傳言中神秘又厲害的邢恪,根本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活沉悶枯燥無趣至極的淳樸小郎君哪!

他非但未出過家門,也從未和外人打過交道,所有生意上的交易全由邢嬤嬤出面,自己只是全心全意專註在雕刻上。

所以他時不時被她幾句話便逗得臉紅,青澀靦腆老實得讓她欺負起來超有成就感的。

可見得他也未曾和其他姑娘家有過交情……不知怎的,這點發現令她分外竊喜。

而且縱然富可傾城,但是他的人生卻無趣到連一日三餐都由同一個廚娘打點,所以他從未嘗過外頭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大菜小點。

這讓自小在梅龍鎮大街小巷廝混長大,有什麼好吃好玩的玩意兒全了如指掌的風尋暖簡直向情到了極點。

“公子,我跟你說呀,這‘東家酒樓’宴客用的子孫餑餑可好吃了,裏頭包着的餡隔三岔五就會換換花樣,有的時候是螃蟹酥油餡,有的時候是青豆蓮子餡,而這外皮就更加講究了……”

她迫不及待將小食籃打開,同他分享今日特地出門搜刮回來的戰利品。

方才乖乖喝完了葯的邢恪嘴裏含着她“進貢”的玫瑰核桃糖,滿眼溫柔地看着她。

“外皮?”

“是啊,這外皮是用栗粉加糯米和麥子粉搓揉而成,燙熟了之後又香又滑又彈牙,嚼勁十足,而且吃多了也不怕傷胃。”

邢恪的視線落在那一朵朵形若小元寶,卻在上頭捏出小巧精緻花樣的小餑餑,滿富興味地研究着。“這模樣挺漂亮,是牡丹吧?”

雪白的元寶餑餑捏合處,綻放了以紅花微染出的粉紅色牡丹,暗合“富貴花開”之意。

妙極的巧思,着實令人驚嘆。

“是牡丹沒錯,東家不只婚宴大菜做得好,就連點心師傅手也巧,不只是牡丹,連杏花、桃花、薔薇都捏製得出,我還聽說有些綉庄的姑娘特地前去求教,臨摩他們的花樣做圖樣呢!”風尋暖一頓,不禁笑道:“聽了我叨念了一大堆,公子還是先嘗嘗看滋味吧!”

邢恪依言嘗着那小巧如花朵的美麗餑餑,一口一個驚奇。

“好吃吧?”她眼兒發亮,滿臉盼望地看着他。

“嗯!”他重重地點頭,微笑了起來。“暖兒,你真厲害,推薦的每一樣點心都這麼美昧。”

昨天是“鹿鳴軒”的鹿脯萍花羹,此菜取自詩經“悠悠鹿鳴,食野之萍”之意,入喉清爽、余香繞鼻,毫不膩口,令病中沒什麼胃口的他,也忍不住吃完了滿滿一盅。

前天是“小知居”的梅餅,是以梅花蜜和松子蒸搗入餡,酸甜香冽,人口即化。

他從不知梅龍鎮上有這麼多可口特別的菜式點心——不,應該說,他從不知邢府之外的世界竟是如此豐富生動有意思!

不只點心,她還在舊書鋪里買了許多連環畫集子、笑林外傳、鄉野奇譚……成堆搬進他屋裏,說要給他解悶用的。

他很是感動,卻也不免又好氣又好笑。

她這學徒還沒領到頭一月的薪俸,就已經不知先倒貼幾個月的銀子了,這筆帳真是怎麼算都不划算。

“公子,這可不是我自誇,舉凡梅龍鎮食衣住行育樂,問我就對了。”風尋暖驕傲地一昂小下巴,可得意了。

他笑了。“看來以後我還得多向你請教才是。”

“好說好說,”她俏皮地道:“只要公子有命,小的無不從之。”

他眼底笑意更濃了。

風尋暖望着他蒼白卻溫柔的笑臉,不禁跟着展顏莞爾。

說也奇怪,彷彿只要能夠像這樣靜靜地看着他的笑容,看着他吃得心滿意足的神情,她就覺得心頭有股妥貼踏實的感覺。

真希望能永遠這樣逗着他、陪着他、寵着他……風尋暖支着下巴,痴痴地瞅着他,此時此刻,已經渾然忘卻了自己來此的目的。

***

雖然邢恪病好了,可也習慣了風尋暖每晚過來陪他說說笑笑。

往日那種平靜沉默的日子彷彿已經離得他好不遙遠,他反而訝異過去的自己怎會過得那般乏味無趣的生活?

這些天來,他的笑容變多了,蒼白的臉色逐漸有了淡淡血色,在雕刻喜材的時候,常會不自覺停下動作,嘴角噙着一抹笑,陷入若有所思之中。

邢宅和鋪子裏的大大小小隻覺大公子變得開朗了,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或什麼事改變了他。

然而,這一切卻瞞不過刑嬤嬤那雙看盡世情的精明老眼。

晚間,邢嬤嬤親自伺候邢恪用飯,將丫鬟們端來的菜肴擺放上桌,還特地挑了幾樣廚娘不常做的精緻小菜放在他面前。

“公子,你嘗嘗這幾味。”邢嬤嬤笑道:“這是困脂鵝脯、瑤柱拌玉芹、雞絲涼菜,不油不膩,胃口又容易克化得動,公子多吃點。”

“謝謝嬤嬤。”邢恪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啜飲起飯後茶來。

“這滿桌的菜實在太多,我已經差不多飽了,勞煩嬤嬤張羅着讓其他人吃去吧。”

“公子近日胃口未免也太小了,抑或是……”邢嬤嬤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道:

“比較喜歡吃夜消?”

邢恪心微微一震,隨即強笑道:“嬤嬤這話是?”

“公子,風家小姐進咱們邢家是居心不良、圖謀不軌,你切莫被她矇騙了去啊!”邢嬤嬤開門見山道。

“嬤嬤,暖兒不是那樣的人。”他心頭有些不舒服,語氣卻溫和依舊。

“公子,她是為了——”

“邢家的雕刻秘藝。”他頓了頓,眸光清明。“我知道。”

“既然如此,公子為何還……”邢嬤嬤難掩氣急敗壞。

“嬤嬤,我已經清楚明白地告訴過她,邢家雕刻之技素不外傳。”

“公子覺得風小姐會是那麼輕易死心放棄的人嗎?”她哼了一聲。“她不惜以千金小姐之尊,委身在鋪子裏當個小學徒,證明她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這樣的野心實不容小覦,可公子為什麼就是不願提防她呢?”

“嬤嬤,我倒覺得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他微微一笑。

“她雖求藝心切,我卻祖訓難違。當日,早已有言在先。”

“就算公子遵從祖訓,不教習她邢門雕工,可萬一她哪天真的偷師——”

“不,她不會。”邢恪濃眉一皺,果斷地打斷了邢嬤嬤的揣度臆測。“她不是那樣性情的人。”

雖然相處不過月余,他卻堅信自己不會錯看好人——她是個行事光明磊落、勇往直前的熱血好姑娘,是不屑做那些暗地裏偷師的下作伎倆的。

“公子,你就是心腸太軟。當年才吃盡了苦頭,被二公子給——”邢嬤嬤瞥見他眼底的苦澀,心一緊,連忙改口:“噯,我是說,風尋暖那個丫頭也不是個好吃的果子,你一定得好好提防着她啊。”

“嬤嬤,你別再提起此事了。”他目光堅定地注視着她,“我對暖兒有信心。嬤嬤,你該信任我的判斷才是。”

“公事上,老奴對公子可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也絕對放一百二十萬個心。”

她坦白直率地道;“可私事上頭,公子卻是善良老實可欺得過分,教老奴如何能不擔心呢?”

“嬤嬤,我很好,我沒事。”

“怎麼沒事?”邢嬤嬤撇了撇嘴,“我還真怕公子被那個小妖……我是說刁鑽厲害的風大小姐給支使得理智盡失還團團轉呢!”

“也許你該剔除對暖兒的偏見,真正好好地接觸她、認識她,或許到時候你對暖兒就會有不同的想法了。”他笑道。

嬤嬤看着他長大,總是不放心他,也總拿他當小孩兒看待,所以常常擔心得太過了。

“我老婆子最相信自己第一眼見到的印象!”邢嬤嬤完全無動於衷,也固執己見。“她根本不懂得敬老尊賢,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公子,你當時要是人在現場,見她那副趾高氣昂、抬出大官的名號來壓制人的驕氣樣,你就會看得清楚她的真面目了。”

邢恪有些頭疼地望着冥頑不靈的老嬤嬤,一時無言。

一邊是熱心體貼、俏麗可愛得宛若小妹子的風尋暖,一邊是看他長大、護他周全的嬤嬤,偏偏這兩人之間卻有着無法化解的藩籬和誤會,這叫夾在中間的他幫哪裏都不好。

邢嬤嬤瞥見他沉默的神情,頓時住了口。

她的苦口婆心,公子是一點也聽不進去。

看來,是必須得下重葯了。

***

中午歇息時分,阿香啃着第六顆夾肉燒餅,滿臉疑惑地望着自家小姐。

小姐怎麼手裏揣着燒餅,對着天空發獃傻笑?這一點都不像小姐的風格呀!

而且這陣子都沒聽見大小姐叨念着公主花轎的事,好像完全把這件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小姐……”阿香難得多長出了個心眼兒,遲疑地開口。

“嗯?”風尋暖半天才回過神來,像在做夢似地對着丫頭咧嘴笑。“什麼?”

“小姐沒打算拜大公子為師,當大公子的徒弟了嗎?”

“咳!”她突然被口裏的燒餅噎到。

“小姐,小姐,你還好嗎?你沒事吧?”阿香急得猛力拍她的背。

“咳咳咳……”這下她險些連血都咳出來了,小臉漲紅,拚力擺手。“可、可以了,可以了……”

再拍下去,她都可以直接去當大公子的“顧客”了!

阿香趕緊縮回手。

“你想讓我壯志未酬身先死呀?”風尋暖別過頭,沒好氣地道。

“小姐對不起。”

“罷了。”她嘆了口氣,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安心吃你的燒餅去吧,反正今兒鋪子裏休息,咱也沒事,不趕時間。”

“謝謝小姐。”阿香歡天喜地埋頭吃將起來。

風尋暖望着貼身丫頭,一時還真有點羨慕起她這樣吃飽穿暖恁事不愁的好福氣呢!

可阿香的一句話,卻也再度提醒了她,還是得面對現實。

她的笑容逐漸在唇畔消失。久違的雄心壯志卻也重新在雙眸里燃燒了起來。

對,無論如何她可不能忘了自己的任務。

大公子現下身子已經好了,她也該繼續死纏爛打拜師去了!

***

風尋暖興匆匆地奔進這些天來最最熟悉的院落里,本想開口喚公子,卻發現屋裏靜悄悄的,全無一人。

“咦?大公子到哪裏去了?”她一愣,隨即失笑,拍了拍額頭。

“噯,笨哪,他病都好了,又怎麼會成日待在屋裏呢?”

雖然今兒鋪子裏休息,但是勤奮的公子肯定又到工坊里趕雕工活兒了。

風尋暖眼睛一亮。“倘若公子真的獨自在工坊里,那正是我拜師的大好機會啊!”

巴着他纏着他賴着他求着他……說不定公子一時心軟,也就答應了。

她滿心期待興奮不已,蹦蹦跳跳轉頭就往外跑,恰巧和埋頭匆匆疾行的靈子撞了個滿懷——“哎喲!”

“是誰走路不長眼兒……暖兒姑娘?”靈子捂着撞疼了的額頭,正要罵人。

“耶,你怎麼會在這兒?”

風尋暖揉揉作痛的鼻子,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這比她還小上一兩歲,個子也還不及她高的少年。“我當然是來找大公子的。”

靈子臉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了起來。

“怎麼?”她注意到異樣。“你臉抽筋啊?”

“暖兒姑娘,你、你……跟公子……”靈子目光閃爍,吞吞吐吐了起來,“是不是……”

她臉沒來由地一紅,心虛地反問:“是不是什麼?”

“是不是……很熟哇?”

“呵呵呵,”她笑得好尷尬,卻也有一絲甜蜜。“算熟,算熟。”

“噢。”靈子撓撓頭,然後就不說話了。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後呢?”

“呃,沒事,沒事……”靈子眼神里好似有點緊張又有點同情,猶猶豫豫,最後含糊不清地道:“暖兒姑娘,今兒鋪里不用上工,你有沒有打算迴風府度個假?松活松活筋骨?”

風尋暖越聽越一頭霧水,卻也越想越覺可疑。

“是不是……”她雙手抱臂,亮晶晶的眸子充滿探究地盯着靈子,“府里有什麼我應該知道,但是沒打算讓我知道的事?”

靈子吞了一口口水。“暖兒姑娘,你是半仙哪,怎麼會……呃,咳咳咳,沒事、沒事。”

更詭異了。

她目光盯得靈子更緊,拉長了音,“是——嗎?”

“暖兒姑娘,真沒事。”他訕訕地笑了,身子卻悄悄向後轉,打算拔腿逃的可疑模樣。“那、那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公子還等着我伺候呢,呵呵呵。”

風尋暖眯起雙眼看着腳底抹油一溜煙兒跑得飛快,像身後有幾十隻大老虎追殺的靈子,臉上透着深深的思索。

事有蹊蹺,而且是非常非常地不對勁。

“有事特意不讓我知道,那我就非要知道不可!”她哼了哼,二話不說尾隨而去。

***

小鏡湖,九曲橋,風過晚楓亭,璧人影成雙……現在是在幹嘛?

風尋暖目光熾熱,眼眶發燙,胸口灼燒,把呼吸早八百年就忘光光了。

眼前幽雅的八角亭子裏,邢恪靜靜坐在斜欄迴廊椅里,一個纖秀可人的少女撒嬌地蹭在他身畔,手裏拿着個繡得花紅柳綠金線銀絲的小繡球,正在那邊指指點點比畫解說著什麼。

而那個素來不見外人,遇到女孩子便手足無措的邢恪面對那膩死人的嬌嬌女,竟然沒有逃走也沒有誓死維護貞操——她火大到理智翹頭、反應失靈、青紅不分——他反而還對着人家姑娘溫柔靦腆地笑?

轟地一聲!

她覺得雙耳嗡嗡然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爆炸了開來……也許正是她的腦袋。

他他他……不是不慣見外人的嗎?為什麼那個美貌姑娘卻能夠靠得他如此之近,一副再熟悉相好不過的模樣?

而且他們兩個竊竊私語的,究竟在講什麼不可告人——呃,神秘兮兮的東西?

看哪,那個纖秀少女捂着嘴偎在他肩頭,笑得花枝亂顫,真是怎麼看怎麼怪,怎麼看都有鬼!

像大公子這種老實頭,是最容易被一些楚楚可憐的阿珠阿花阿貓阿狗給蒙拐了的。

不,不行!她一定得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風尋暖臉上佈滿騰騰殺氣,二話不說,立刻偷偷摸摸潛近亭子附近,躲在亭畔一叢半人高的茶花樹下,豎尖了耳朵——“恪哥哥,你瞧瞧我做的綢緞繡球好不好看?”纖秀少女咯咯笑問。

“表妹手藝一向出色,自然是好的。”邢恪低頭瞥了眼在自己肩臂間磨蹭的她,有些不自然地試圖往後退一些。

“恪哥哥,你怎麼了?”纖秀少女注意到他的拘謹,不禁嘟起小嘴。“你忘了以前君君都是這樣跟你撒嬌的呀,怎麼恪哥哥現下卻和君君疏遠了?”

“那年你八歲。”他提醒她,“是小孩。”

“現在君君大了,今年都十六了,”孟挽君甜甜笑道:“已經可以準備嫁給恪哥哥了,所以向恪哥哥撒嬌自然是天經地義羅!”

嫁給恪哥哥?

茶花樹叢陡然抖了一抖,倒插一口氣!

邢恪彷佛聽見了什麼異樣聲響,迷惑地抬眼張望了一下。

“恪哥哥,你在看什麼?”孟挽君一愣。

“不,沒什麼。”他疑心自己聽錯,繼續認真地道:“那是小時候的玩笑話,當不得真的。更何況表姨父不是已為你訂下一門親事——”

“那是爹一相情願,根本就作不得數。”孟挽君懊惱至極,咬着下唇道:“誰要嫁給那個賣春……”

賣春的?

茶花樹叢傳出一記類似嗆到的聲音。

邢恪微微一動。

“……春糕的。”盂挽君毫無所察,只是不悅地撇了撇嘴。

“表妹,聽說平少爺家是梅豐鎮上最大宗的春糕批發商,為人豪邁爽朗極好相處。”邢恪眼也不眨一下,正色道:“你是表姨父最心愛的女兒,表姨父絕不會為你錯配姻緣。”

“可我喜歡的是恪哥哥,為什麼爹爹就是聽不懂呢?”她鼓起粉嫩可愛的腮幫子,“我不管,我才不要嫁給那個人呢!他每回見了我就笑我,壞得不得了,根本不像恪哥哥待我這麼溫柔。”

“我是你的哥哥,自然是待你和氣的。”他下意識地瞄了瞄那叢茶花樹,謹慎地避開那個“溫柔”的暖昧詞彙。

“我不管。”孟挽君不由分說地挽緊他的手臂,不依地道:“我就是不嫁那個臭平譽,我要逃婚,我——”

“所以你是逃婚來的?”他臉色嚴肅了起來。

“是啊!”她得意洋洋的說:“爹爹他做夢都不會想得到,我是躲到恪哥哥這兒來啦!”

“挽君表妹。”他板起臉,輕斥道:“縱然再不喜這門婚事,也該和表姨父說個清楚明白,父女之間何事說不得?可是你擅自離家逃婚,表姨父此刻還不急壞了?”

說得好!早該說說這些不懂事的千金嬌嬌女!

茶花樹叢險些爆出如雷掌聲,全然沒有意會到自己似乎也是半斤八兩。

盂挽君聞言卻是一呆,隨即站了起來,嗚嗚咽咽道:“恪哥哥壞,恪哥哥居然罵君君!”

“挽君,我只是——”他忍住一聲嘆息,緩和了語調,好脾氣道。

“我最討厭恪哥哥了!”孟挽君就這樣哭着跑走了。

久久,終於恢復了水清風靜,幽然無聲。

邢恪低嘆一聲,隨即望向那叢茶花樹,溫和地道:“蹲得這麼久,腿腳不酸嗎?”

茶花樹叢微微一顫,半晌后,一張嬌俏的笑臉終於露了出來。

“是有點酸。”風尋暖心虛乾笑,不着痕迹地揉了揉酸疼的腿眼兒。“咦?公子也在這兒賞湖啊?真巧。”

他朝她伸出手,她的手自然而然就抓緊他的,輕輕巧巧攀欄翻了過來。

“是啊,真巧。”他對着她微笑。

看得她心兒怦怦跳,連連深呼吸才稍稍恢復過來,朝他嫣然一笑。

邢恪反倒被她那朵嬌巧甜美的笑容懾住,呼吸有一剎那不順。

“公子,對不起,剛剛我‘不小心’聽見了你和挽君小姐在說話。”風尋暖搶先認錯。

“剛剛?”他愣住,陡然想起,有些情急地道:“暖兒,你莫誤會,其實挽君表妹和我只是——”

“我知道。”她瞅着他笑。

“你知道?”他一怔。

“是啊,”她故意睨着他,促狹地道:“真是好一個溫柔表哥俏表妹,看得暖兒實在是又羨慕又嫉妒……”

“不不不,事情不是這樣的,你真的誤會了。”他大急,正想解釋,卻瞥見她憋笑到頻頻抖動的嘴角和笑意彎彎的眉眼,登時心下一寬,又好氣又好笑地道:

“你捉弄我?”

“是呀,公子實在太好玩了,害暖兒忍都忍不住呢。”她噗地笑了出來。

現在就笑得出了,風尋暖才不承認自己剛剛頭痛心痛腳痛……全身都不對勁,直到發現大公子果然是只不解風情的大笨牛,胸口的暖意才瞬間蘇醒活轉過來。

“就你最頑皮,”邢恪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嘴角噙笑。

“害我心臟無力很有成就感嗎?”

“彼此彼此啦。”她心兒暖洋洋,卻也忍不住小聲咕噥埋怨。

“什麼?”他沒有聽明白。

“沒事。”她連忙轉移話題,卻還是難掩一絲小女兒嬌態地旁敲側擊。“挽君小姐長得纖小可愛我見猶憐的,公子難道真的不動心嗎?”

“她就是我的表妹。”他堅持道,眸光真切地凝視着她。

她心一熱,不禁害羞地低下頭,甜絲絲卻又裝模作樣地道:

“公子跟暖兒強調這個做什麼呢?”

邢恪驀地一愣,有些呆住。

是啊,他為什麼那麼擔憂她會錯想、誤解自己與挽君的關係?

原只是一句撒嬌撒賴的話,沒想到等了好半天,卻得不到半點回應,風尋暖迷惘地抬起頭,奇怪地望着他。

他臉上那抹茫然的神色令她的心陡地一沉。

他什麼都沒說。

是因為尚且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還是真的壓根什麼都沒有?

風尋暖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她直直地望着他,盼望從他迷茫困惑的神情里發現一絲瞭然的情意或領悟……難道他不喜歡她嗎?

不,她知道他是喜歡她的,她感覺得出來。

可是他的喜歡……真就是她一相情願以為的、自信的、擁有的那一種嗎?

或者你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另一個挽君表妹?

風尋暖抬頭望着他的沉默,心越想越慌,越來越亂。

“我……好像聽見阿香在叫我……”她退縮了,心慌了,像個膽小鬼般轉身就逃。“暖兒——先告退了。”

“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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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懷誰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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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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