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公子覺得風小姐會是那麼輕易死心放棄的人嗎?」她哼了一聲。「她不惜以千金小姐之尊,委身在鋪子裏當個小學徒,證明她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這樣的野心實不容小覦,可公子為什麼就是不願提防她呢?」
「嬤嬤,我倒覺得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他微微一笑。
「她雖求藝心切,我卻祖訓難違。當日,早已有言在先。」
「就算公子遵從祖訓,不教習她邢門雕工,可萬一她哪天真的偷師——」
「不,她不會。」邢恪濃眉一皺,果斷地打斷了邢嬤嬤的揣度臆測。「她不是那樣性情的人。」
雖然相處不過月余,他卻堅信自己不會錯看好人——她是個行事光明磊落、勇往直前的熱血好姑娘,是不屑做那些暗地裏偷師的下作伎倆的。
「公子,你就是心腸太軟。當年才吃盡了苦頭,被二公子給——」邢嬤嬤瞥見他眼底的苦澀,心一緊,連忙改口:「噯,我是說,風尋暖那個丫頭也不是個好吃的果子,你一定得好好提防着她啊。」
「嬤嬤,你別再提起此事了。」他目光堅定地注視着她,「我對暖兒有信心。嬤嬤,你該信任我的判斷才是。」
「公事上,老奴對公子可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也絕對放一百二十萬個心。」
她坦白直率地道;「可私事上頭,公子卻是善良老實可欺得過分,教老奴如何能不擔心呢?」
「嬤嬤,我很好,我沒事。」
「怎麼沒事?」邢嬤嬤撇了撇嘴,「我還真怕公子被那個小妖……我是說刁鑽厲害的風大小姐給支使得理智盡失還團團轉呢!」
「也許你該剔除對暖兒的偏見,真正好好地接觸她、認識她,或許到時候你對暖兒就會有不同的想法了。」他笑道。
嬤嬤看着他長大,總是不放心他,也總拿他當小孩兒看待,所以常常擔心得太過了。
「我老婆子最相信自己第一眼見到的印象!」邢嬤嬤完全無動於衷,也固執己見。「她根本不懂得敬老尊賢,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公子,你當時要是人在現場,見她那副趾高氣昂、抬出大官的名號來壓制人的驕氣樣,你就會看得清楚她的真面目了。」
邢恪有些頭疼地望着冥頑不靈的老嬤嬤,一時無言。
一邊是熱心體貼、俏麗可愛得宛若小妹子的風尋暖,一邊是看他長大、護他周全的嬤嬤,偏偏這兩人之間卻有着無法化解的藩籬和誤會,這叫夾在中間的他幫哪裏都不好。
邢嬤嬤瞥見他沉默的神情,頓時住了口。
她的苦口婆心,公子是一點也聽不進去。
看來,是必須得下重葯了。
中午歇息時分,阿香啃着第六顆夾肉燒餅,滿臉疑惑地望着自家小姐。
小姐怎麼手裏揣着燒餅,對着天空發獃傻笑?這一點都不像小姐的風格呀!
而且這陣子都沒聽見大小姐叨念着公主花轎的事,好像完全把這件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小姐……」阿香難得多長出了個心眼兒,遲疑地開口。
「嗯?」風尋暖半天才回過神來,像在做夢似地對着丫頭咧嘴笑。「什麼?」
「小姐沒打算拜大公子為師,當大公子的徒弟了嗎?」
「咳!」她突然被口裏的燒餅噎到。
「小姐,小姐,你還好嗎?你沒事吧?」阿香急得猛力拍她的背。
「咳咳咳……」這下她險些連血都咳出來了,小臉漲紅,拼力擺手。「可、可以了,可以了……」
再拍下去,她都可以直接去當大公子的「顧客」了!
阿香趕緊縮回手。
「你想讓我壯志未酬身先死呀?」風尋暖別過頭,沒好氣地道。
「小姐對不起。」
「罷了。」她嘆了口氣,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安心吃你的燒餅去吧,反正今兒鋪子裏休息,咱也沒事,不趕時間。」
「謝謝小姐。」阿香歡天喜地埋頭吃將起來。
風尋暖望着貼身丫頭,一時還真有點羨慕起她這樣吃飽穿暖恁事不愁的好福氣呢!
可阿香的一句話,卻也再度提醒了她,還是得面對現實。
她的笑容逐漸在唇畔消失。久違的雄心壯志卻也重新在雙眸里燃燒了起來。
對,無論如何她可不能忘了自己的任務。
大公子現下身子已經好了,她也該繼續死纏爛打拜師去了!
風尋暖興匆匆地奔進這些天來最最熟悉的院落里,本想開口喚公子,卻發現屋裏靜悄悄的,全無一人。
「咦?大公子到哪裏去了?」她一愣,隨即失笑,拍了拍額頭。
「噯,笨哪,他病都好了,又怎麼會成日待在屋裏呢?」
雖然今兒鋪子裏休息,但是勤奮的公子肯定又到工坊里趕雕工活兒了。
風尋暖眼睛一亮。「倘若公子真的獨自在工坊里,那正是我拜師的大好機會啊!」
巴着他纏着他賴着他求着他……說不定公子一時心軟,也就答應了。
她滿心期待興奮不已,蹦蹦跳跳轉頭就往外跑,恰巧和埋頭匆匆疾行的靈子撞了個滿懷——「哎喲!」
「是誰走路不長眼兒……暖兒姑娘?」靈子捂着撞疼了的額頭,正要罵人。
「耶,你怎麼會在這兒?」
風尋暖揉揉作痛的鼻子,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這比她還小上一兩歲,個子也還不及她高的少年。「我當然是來找大公子的。」
靈子臉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了起來。
「怎麼?」她注意到異樣。「你臉抽筋啊?」
「暖兒姑娘,你、你……跟公子……」靈子目光閃爍,吞吞吐吐了起來,「是不是……」
她臉沒來由地一紅,心虛地反問:「是不是什麼?」
「是不是……很熟哇?」
「呵呵呵,」她笑得好尷尬,卻也有一絲甜蜜。「算熟,算熟。」
「噢。」靈子撓撓頭,然後就不說話了。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後呢?」
「呃,沒事,沒事……」靈子眼神里好似有點緊張又有點同情,猶猶豫豫,最後含糊不清地道:「暖兒姑娘,今兒鋪里不用上工,你有沒有打算迴風府度個假?松活松活筋骨?」
風尋暖越聽越一頭霧水,卻也越想越覺可疑。
「是不是……」她雙手抱臂,亮晶晶的眸子充滿探究地盯着靈子,「府里有什麼我應該知道,但是沒打算讓我知道的事?」
靈子吞了一口口水。「暖兒姑娘,你是半仙哪,怎麼會……呃,咳咳咳,沒事、沒事。」
更詭異了。
她目光盯得靈子更緊,拉長了音,「是——嗎?」
「暖兒姑娘,真沒事。」他訕訕地笑了,身子卻悄悄向後轉,打算拔腿逃的可疑模樣。「那、那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公子還等着我伺候呢,呵呵呵。」
風尋暖眯起雙眼看着腳底抹油一溜煙兒跑得飛快,像身後有幾十隻大老虎追殺的靈子,臉上透着深深的思索。
事有蹊蹺,而且是非常非常地不對勁。
「有事特意不讓我知道,那我就非要知道不可!」她哼了哼,二話不說尾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