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他的心發痛,只因她這神情,彷佛時光倒流,回到他們相遇的那一刻,當他說,他要保護他們姊弟帶他們走時,她也是這麼笑着的。

但是,他沒能將他們保護好,他當年的承諾半吊子得令自己感到羞愧。

「手可以再借我握一下嗎?」她小心翼翼地詢問着。

孟君唯沒有回應,因為他的手早已被她緊緊地握住,用她微顫的手,連他的心也一併溫柔包覆住。

他想走,但是走不了。

孟思唯沉睡着,而小手還抓着孟君唯的袍角不放。不過是初次見面,竟產生如此大的改變,讓伊靈坐在床畔開心得又哭又笑。

「你瞧,他的鼻子和嘴很像你呢。」她輕喃着。

孟君唯也坐在床畔,輕滑著兒子滑嫩的頰。「但他的眼像極了你。」

「嗯,他是咱們的孩子,不像咱們,像誰呢?」她抬眼,笑得滿足而幸福,噙淚的水眸如烏亮琉璃般閃耀。

「別哭了。」長指輕撫過她頰上橫陳的淚水。

「我是高興,不是難過。」她笑嘻嘻着,絕艷的笑靨像個孩子似的。

「高興什麼?」聲音蒼白。

「我找到你了,難道這不值得高興?」她把臉枕在他的肩上,動作是恁地自然。「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你說。」

孟君唯渾身僵硬着,想躲開,卻又怕傷害到她。

「對不起,當年我不應該為了五百兩而對你下藥……」

「那不是你的錯,是我……」話到一半,他突地頓住,思忖了會,才艱澀地開口,「那時,我很抱歉。」

他被情慾浪潮給席捲,但依舊有一分清醒,清楚地記得,他是如何地欺凌着她的身體。

更混蛋的是,事後他便離開了。

不是出自所願,但那時的他,不走不行。

「沒有啦,是我比較抱歉。」想起那狂暴的一夜,她羞赧地垂下臉。「那時凈嵐姑娘說,那只是軟筋散,我要是知道是春、春藥,我、我就不會這麼做了。」所以說到底,她才是始作俑者。

「凈嵐這些年有找過你的麻煩嗎?」

「沒,我沒再遇見她。」伊靈頓了頓,問:「你不是跟她一道走了嗎?」

她也沒再追問,不想破壞這麼美好的時刻。「你這些年都去了哪?我託了好多人,到江南所有的書院、私塾找你,但都找不到。」早知道他跟孫玉珏有聯絡,打一開始,她就該連孫玉珏也一併鎖定。

「我沒待在書院。」他淡道。

「那為什麼不來找我?你知道嗎?我是故意買下這裏的,我以為如果你有心要找我,這至少是條線索。」

「我沒臉見你。」

當年,他到蘇州查清所有事情后,便拐到金陵,砸了煙雨閣,以為從此以後,她不會再回金陵的,豈料她為了他竟選擇這傷心處落地生根。

「胡思亂想,覺得沒臉見人的是我。」她輕笑着。「我呢,過得很好,有定言和龐氏兄弟的扶持……龐氏兄弟,你還記得嗎?就是在松濤書院膳房跑堂的龐亦然,他弟弟是在廚房工作的。」

「他們?」他沉下眉。

「聽他們說,他們曾拜在我爹的門下,我那時年紀小,又加上滅門慘案受到驚嚇,所以記憶模模糊糊的,實在記不太清楚,不過自從我們相認后,他們就待我如親妹妹,這些年多虧他們照顧我們母子。」

「是我不好。」他垂眼。

「不,是我不好,你一點錯都沒有。」他的內疚有多深,那就代表着他的情意有多濃。「你對我真的很好,是我不好,受你恩惠,最後竟然還背叛你,而你卻壓根不怪我,只怪着自己。」

孟君唯暮地抬眼。「你」

「你走時,什麼也沒帶走,所以我在你房裏等候你多日,後來想起那隻藤編盒,廣到柜子裏取出。」她指着房內雕柜上的藤編盒。「才發現,那盒子裏裝的是我寫給恩人的信,而那隻盒子,是我在好多年前親手編,要養父轉送給你的。」

孟君唯看向那隻藤編盒,無奈地閉上眼。

難怪他回書院時怎麼也找不到那隻藤編盒,原來是在她這裏。

「你……對我很失望吧。」耳邊是她軟軟含歉的低柔嗓音。「你救了我,託人養育我,結果我卻收了人家的銀兩對你下藥……你一定覺得很痛心,不想見我,所以這五年來才從未試着找我,對不對?」

「沒的事,我說了,那不是你的錯,是我跟凈嵐之間的恩怨。」他沉痛地把臉埋進掌心裏。

「你跟凈嵐姑娘是什麼關係?」伊靈間得漫不經心似的。

「不過是同門師兄妹罷了。」

「那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是想探他私隱,只是想知道他和凈嵐之間的恩怨情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孟君唯托着臉,緩緩地斜睨着她,目光深沉而難測。「我始終對你感到很抱歉,沒想到你竟然一點都不恨我。」

「我為什麼要恨你?」她笑着。「你對我的好和恩情,是我這輩子都還不了的。」

「不,你不懂。」事情若有那麼簡單,他又何苦煎熬?

「你說了,我不就懂了?」她想懂,想知道關於他的一切,走進他的生命,與他共偕到老。

在她最無措時,全都是因為他,她才有力量往下走,他對她,不只是恩情,那是窮盡一切的給予,所以當她要回報時,還的絕不只是恩情。

「我……沒有將你和伊武保護好,是我所託非人,才會連你被賣進青樓、伊武已故,都不知道。」那股怒火,若不是因為她,他是絕對控制不住的。若是以往的他,那阮氏夫婦早已不在人間。

「所以養父母搬離蘇州,是你……」

「五年前,你來到書院,我便覺得事有蹊蹺,走了一趟蘇州才知道,原來人性可以因為貪婪而變得多黑暗。」說時,他的唇抿得極緊,像是那股沒宣洩過的怒焰還攫着他的心不放。

伊靈怔怔地看着他,慢慢地綻開笑顏。「原來那時你離開書院就是去蘇州啊……難不成連煙雨閣也是教你給砸的?」

孟君唯垂着眼,沒回應。

有許多事是不該說的,說了,就連成線點成面,串出早已塵封的往事。

伊靈把臉枕在他肩上,細聲喃着,「那年,我家被滅門,我帶着伊武從後門逃出,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後跑不動了,躲在一條官道的草叢裏,直到你來。我不記得你,但是我記得你給了我好溫暖的擁抱,而後帶着我和伊武回家,替我爹娘造了墳,那點點滴滴我感激在心頭……謝謝你。」

「不用說謝。」孟君唯略側身,讓她的臉離開他的肩頭。

她說的每個謝字,都像是鏤在心底的每條罪狀,每說一次,便讓他益發害怕,如果有一天,當她發現事實不若想像,她會如何?

如果不曾遇見他,對她而言,說不定才是一件好事。

「那說愛吧。」她再次黏上他的肩頭。

好,不提這五年的空白,不提過去,就看眼前。

孟君唯慢半拍地瞪大眼,側眼瞪去,宛若看見什麼妖魔鬼怪,嚴重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愛你,早在我發覺你是我的恩人之前。」她大方說愛,毫不扭捏作態。「五年前,我不懂什麼叫愛,所以我笨得錯失它,但五年來,我很清楚我愛的是誰,我不會讓你走的。」

孟君唯難以置信,霍地站起身,可牽動了孟思唯的小手,他逼不得已地再坐下,被兒子完全牽制着。「我不愛你。」他慌亂,被她的大膽嚇的。

他只是想疼她寵她,那不是愛,不該是。

話一出口,瞥見她難過的瑟縮了下,他原想再解釋得委婉些,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聽她說——

「就算你不愛我也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的。」這點自信,她是有的。「我會讓你愛上我。」

面對她豪放的宣言,孟君唯內心一陣緊縮,迸出麻栗的狂喜,卻也揉着絕望的椎楚。

這是不可以的,有一天,她一定會後悔的。

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平靜,才緩緩開口,「你聽我說,你不是愛我,你只是因為感謝我而以為愛我。」

「才不是。」這五年來不曾忘懷的思念,騙得了人嗎?若沒有愛,她的思念不會這麼深!

「你是。」

「不是!」她不悅地瞪着他。「不然,你要不要試試我說的愛情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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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父為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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