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突然笑了,「是啊,我在傻什麼呢?」她笑着,搖着頭,諷刺地喃喃自語,報恩,自八年前她救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她的恩公,她的少爺。她只能以身相許,對他報恩,允許他得到她的身子、掏空她的感情、拿走她的一切。
可今天,她居然愚蠢地允許自己貪心地想從他身上要更多?
她空洞的笑聲沉重地敲痛了他的心扉,戚東方感覺到自己彷彿做錯了一件天大的要緊事,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做錯事的感覺?
「你笑什麼?」莫名的心慌漸漸吞噬了他的淡定從容,戚東方心頭絞擰了起來,隨即惱羞成怒地低吼。
「少爺。」她的笑容慢慢消失,臉上漸漸恢復平靜。「嬌兒失態,衝撞您了,請少爺降罪。」
他一愣,登時反應不過來。
嬌兒又變回嬌兒了,那個在公事上一絲不苟、鎮靜能幹的艷色女將。
他應該安心,可是他胸口卻沒來由的竄過一陣恐懼,彷彿她突然離他好遠好遠。
「如果還認我是少爺,就取消任務,回鹿門關。」他勉強抑住內心的恐慌,強硬地道。
戴燕嬌緩緩整衣、綰髮,回復雪裳娉婷的美麗形象,淡淡的開口:「這是主子交代的任務。」
「我會親自向主子解釋的。」他濃眉皺了起來。
「少爺,對不起,恕屬下難從命。」說完話,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連一絲留戀,一抹柔情也無。
戚東方一時氣怔了。「可惡,這個女人是不是不再把我放眼裏了?」
媽的!女人,誰了解女人究竟在想什麼鬼東西?
他氣沖沖地走出竹林。
雷和冰摸摸鼻子,不敢吭半聲地隨後跟上。
他們什麼都聽見了,包括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還有嬌小姐對牛彈琴的悲哀。
少爺真是風流一世,糊塗半生啊!
小春、小夏和薛家婢女們見戴燕嬌回來,忙迎上前。
小夏眼尖,差點啊地叫了出來,連忙忍住,趕在薛家婢女之前擋住了她的身子。
「小姐,可讓婢女們急壞了,你要出去怎麼沒交代我們一聲呢?你愛喝的洛神茶已經泡好了,快快回房趁熱喝吧。」
她在小夏和小春異樣的眼光中微微低頭,這才覺察自己頸上的點點紅印,一瞧就是被男人狂野吻咬過的情慾痕迹。
戴燕嬌下意識地抬手遮住了頸項,強忍住心慌,安之若素地道:「知道了,你們待會兒都下去吧,我想歇一歇。」
「是。」
須臾后,小春在一叢攀牆野薔薇下,冷冷地對小夏道:「風護衛也不在屋裏。」
「飯可多吃,話不能多說。」小夏急忙比了個噓的手勢。「你究竟在暗示什麼?」
「難道你看不出來么?」小春忿忿難平。「他們倆—」
「不準說。」小夏低聲警告,神情一凜。
「可是他們倆明明眉來眼去,不知已暗通款曲多久……」小春臉蛋漲紅,「他們倆這樣做,怎麼對得起少爺?」
「小春—」
「你自己算算,咱們這一路快馬加鞭趕往南方,她就把咱們支開幾回了?只留下風護衛和她共處一室,說他們沒有曖昧關係,我是一個字也不信!」小春憤慨極了。
「沒有親眼所見,沒有捉姦在床,咱們就不能胡說。」小夏堅定地道。「誰說沒有親眼所見?明明—」小春硬生生忍住了滿腹怒火,咬牙切齒道:「難道你真不管?」
「我們是奴婢,從何管起?」
「可咱們這樣怎麼對得起少爺?」小春氣惱,握緊拳頭。「明明就是……」
「住嘴。」小夏陰鬱地低喊,神情嚴肅得怕人。
「好,你不管,我管!總之,從今天開始我會盯緊她,我絕不會再讓她有機會勾引風護衛,有機會讓少爺戴綠帽子!小春氣呼呼地走了。」
小夏留在原地,俏麗的臉龐浮起一抹若有所思。
薛君夢又急切地向戚東方提及了那筆大交易。
「這樣吧……」戚東方故作沉吟,「既然薛兄如此有心,料想也不是食言之人,那麼就讓戚某為薛兄在我家公子面前做個擔保人,先將戰馬和兵器米糧運往南方,薛兄先下訂三十萬兩白銀,待行貨一到,再全數付清。」
「太好了!」薛君夢貪婪精明的目光還是未放鬆,吞吞吐吐道:「只是……貨到付清一事,恐怕小弟還是力有未及,可否請鳳公子再打個折扣,總款數七十萬兩如何?」
「薛兄,這就沒意思了。」戚東方眼裏掠過一抹冷笑,但面上猶是笑意吟吟。「七十萬兩還不夠付那一萬匹戰馬,這話要是報呈上去,難保我家公子不會誤解薛兄壓根沒誠意做這筆買賣。要是公子火了,就算我說破嘴皮也幫不了薛兄了。」
薛君夢心下一急,「不,我當然是誠心誠意的,放眼天下,也就只有『麒麟』能得下這筆買賣,我又怎麼會成心戲弄鳳公子呢?」
他微挑眉,「那麼,還有最後一個方法。」
「什麼方法?」薛君夢眼睛一亮。
「我家公子是商人,商人最重誠信和利益,如果薛兄真的有心促成這筆交易,不如就拿幾項有價值的抵押品先押在『麒麟』,這麼一來彼此省心,我回去也好交代,不知戚兄以為如何?」
「這……」薛君夢猶豫了起來。
方法是好方法,只是莊裏許多歷年搜刮而來的寶物有大半已變現,用來收買朝中官員、地方勢力,所剩已是不多。
算來算去,最價值連城的就只剩下『它』了。
薛君夢臉色陰晴不定,內心掙扎再三,最後還是咬牙搖了搖頭。
不行!
戚東方冷眼旁觀,將薛君夢的內心交戰看進眼裏。
「如果薛兄有所不便的話,那就罷了。」他緩緩起身,給了表情錯愕的薛君夢一抹抱歉的笑。「就當戚某沒提過。」
「戚兄。」薛君夢急急喚住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請再從長計議。」
「薛兄,待你想仔細了,咱們再談。」話聲甫落,他瀟洒揚長而去。
薛君夢陰沈地注視着他離去的背影,眸子裏厭惡憤恨之色大盛。
入夜。
今天,她又打了一場勝仗。
戴燕嬌對着銅鏡,默默慈祥着鏡里那清艷卻透着一絲隱聊黑氣的蒼白臉龐。
她拭去日間搽上的花粉、刻意抿上的胭脂……唯有這些,才能掩蓋她灰敗憔悴得像鬼一樣的臉色。
劇毒日日侵蝕她的五臟六腑,現在的她就跟死了七八成沒兩樣。
五日後,就是她的婚禮。
待劍山莊已經開始張燈結綵,奴僕到處張貼喜字,將大紅燈籠沿着每座屋檐串串高掛。
她在薛成襄每日早晨必行經的九曲橋上餵魚,並假裝扭傷了腳,讓薛成襄自告奮勇地一路將她抱回來小閣。
甫到門口,戴燕嬌臉上就湧上了一絲不自在。
風和小春、小夏知道計劃,因此刻意迴避;薛府撥來伺候她的兩名婢女日前被她藉辭不慣,給調離了小閣,但戴燕嬌仍裝作唯恐旁人見着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