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沒關係

“我曾經是孤兒。”顧希宇細心地在我的腳背上灑了消毒粉，然後用白膠布幫我把傷口綁起來。

他抬起頭來向我微笑：“這個，我已經跟你講過了。”

“是的。”我傻傻點頭。

“後來，信浩沒了。我一個人從孤兒院裏逃了出來。一個婆婆收留了我。婆婆對我很好，為了幫我交學費，年紀很大的她每天蹬着車子出去賣水果賺錢。我第一次見到婆婆的時候，婆婆是一個很有福態的老奶奶，一年以後她變成一個乾癟的老人家，從前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風一吹，就貼到她乾瘦的身體上。她因為我吃了很多苦。”

我悲憫地看着他。

他看了我一眼，給了我一個笑容，看到他的笑臉，本來想藉著這一個問題幫我忍住淚水的，沒想到這一下，心一痛，熱熱的眼淚滔滔地涌了上來。

我抬起雙手捂住眼睛，告訴他，“對不起，我很眼淺。”

“我知道。”顧希宇接着我的話，“第一次，你也是叫一聲，然後就開始嘩嘩地流眼淚。”

“我以前在你爸爸的圖書館裏，總是借高年級的數學資料做習題。”

我想起來，和我同年級的他，那時候卻拿着高三的題目在看。當時我還以為他是比我高年級的學長。

“因為我要自學，然後去做高年級學生的家教老師。”

“你比他們小，他們相信你嗎？”我驚訝地問他。

“我騙他們說我比他們高一級。本來我看起來就比較早熟。”顧希宇輕輕地笑了。

“做補習老師的工錢很豐厚。我跟婆婆漸漸可以應付生活上的開支。不過，後來這個時候，婆婆的身體開始變得很不好。她生病了，生了很嚴重的病。”

“對不起。”看着他悲戚的神情，我捨不得讓他再講下去。“我又讓你想起傷心的事情，很對不起。”

“你不知道我還有爸爸吧？”彷彿沒有聽見我講話的他突然看着我問。

“呃？”我茫然地看着他。不是孤兒嗎？哪來的爸爸？

“我沒有錢給婆婆治病。這個時候，那個男人出現了。”

“哪個男人？”我問，然而，千萬分之一秒之間，我寧願我沒有長嘴巴。

“我爸爸。”顧希宇苦澀地笑笑。

“當初拋棄媽媽和我的時候，他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等到他再次出現時，卻變得飛黃騰達。只有倚仗他的財力，才能救得了婆婆。所以……儘管他曾經拋棄過我，但是我還是重又叫回他爸爸。”

“他……當初也有苦衷吧。”我眼睛紅紅地說，“沒人捨得丟下你。”

“是嗎？”顧希宇已經把我把所有的傷口都包紮好，他揚揚他那憂鬱的眉毛，撐着一張笑臉說：“我也總是這樣跟自己說的。爸爸不要我們，有他的苦衷；媽媽……媽媽把我丟下，也有苦衷。”

我伸出沒有受傷的手摸摸蹲在我眼前的他的頭。

我沒有勇氣給一一個擁抱。這是我現在能傳達給他的，小小的安撫。

他抬起頭來。

我咧嘴笑着對他說：“都過去了。都沒關係了。”

他回應我，靜靜地點頭。

“你知道我難過的時候，我用什麼方法讓自己忘記難過的事情嗎？”我說。

“什麼？”

“我會拿一本很大的本子，然後，我在上面不停不停地寫‘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寫到我只記得‘沒關係’這三個字的時候，我才停下來，那時，就好像真的沒關係了一樣。”

顧希宇笑了。

“很像‘掩耳盜鈴’的傻瓜吧。”我不好意思地說，“可是我覺得很管用呢。爸爸媽媽分開的那一陣子，我每天每天都要寫很多‘沒關係’，那一次，這麼厚的本子都被我寫滿了。”我用手掌比給他看。

“寫完那一本，我就沒關係了。能夠很有力氣很樂觀地對付生活。”

“你爸爸媽媽……分開了？”顧希宇和我一樣，用這一個詞代替離婚。

“嗯。”我回答他，“那一次大火以後，他們就分開了。”

“你……”

“沒關係，現在我們都很幸福呀。”我挺挺脊背說。

我甚至有一點高興，因為爸爸媽媽的分開，所以我沒有美滿的家庭傷到他。

如果命運讓我註定成為一個單親的孩子，我願意這樣接受這個事實。

“那你現在，寫得最漂亮的字，一定是‘沒關係’那三個字吧？”

顧希宇問我。

“對呀。我的名字也沒有寫得這麼好。”我笑着回答他。“而且忘卻難過的事情，這也是我最好的技藝。因為這個技藝，我練習了太久。”

“那你不是小龍女了嗎？不會傷心。”他笑我。

“不一樣。”我擺手，“我會傷心，也會難過，不過我只是比較有辦法快點復原。”

然而，我怎麼能想到，有一天，因為他，我遇上了即使寫滿十本‘沒關係’也沒能洒脫的事情？【起點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