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正到了台北當「伴遊」后,她還是可以覷空到台北總工廠拿塑料花回來晚上做,多多少少貼補家用。
阿公、阿嬤也該繳健保費了,不多攢點錢怎麼可以呢?
一想到這裏,嘉嘉不禁暗暗氣惱自己怎麼會忘了帶一箱塑料花在火車上做?幾個小時無聊到叫救命的時間,她至少可以做好值兩百元報酬的塑料花。
兩百元,兩百元耶!
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突然感覺到一股欲哭無淚的衝動。
「嘉嘉,你在台北的時候,有空來找俞爺爺好不好?」俞爺爺百般討好地問道,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孩。
「我很想,但我可能不太有時間……」她老實的回道:「俞爺爺,我坦白跟你說,我到台北是做女工兼保母的,所以可能會很忙,但是我保證,我會打電話跟你聊聊天講講話,這樣你說好不好?」
俞爺爺有一絲驚訝,「你今年才幾歲,怎麼做得了女工跟保母?」
「我都二十了。」嘉嘉尷尬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扁平身材,「雖然是比較像高中生啦,但是我身強體壯,連水泥包都抱得起來喔!」
這話不是胡亂唬弄老人家的,她念高中時,暑假期間真的到建築工地幫忙做小工,一天還有一千多塊的薪水哩!
見他看起來還是很驚嚇,她連忙轉移話題,「俞爺爺,你要不要吃有點冷掉,但滋味還不錯的薯條?」
晚間接近八點時,嘉嘉和俞爺爺相偕走出台北火車站。
她極目四望,「俞爺爺,你跟你孫子是約好在哪個出口啊?」
「不知道耶,我只說我坐幾點的火車到台北。」俞爺爺很天兵地笑道。
嘉嘉強捺住一股呻吟的衝動,掏出一個月打沒兩三回的手機,忍痛問:「那你孫子的電話幾號?我幫你打給他,問問他快到了沒有。」
「好呀。」他愉快地說了孫子的電話號碼。
嘉嘉從沒看過比他更沒戒心的老人家,但話說回來,她也從沒看過比自己還要沒原則的爛好人。
手機響了第三聲就聽到一個冷冷的聲音問——
「幹嘛?」
這傢伙超沒禮貌的,那把聲音足以把人凍到北極去。
俞爺爺真苦命,難怪身上除了火車票外沒半毛錢,原來是子孫不孝……
「你爺爺現在在我手上,我們現在在台北火車站的北五號出口,十分鐘沒有趕到的話,我就把人帶走了。」她火氣也不小地撳掉手機,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方才那超沖的口吻像足了綁匪口吻。
俞爺爺在一旁笑彎了腰。
她忿忿地收好手機,轉頭才注意到老先生的狂笑,「俞爺爺,你怎麼了?怎麼笑成這樣?你也很高興我幫你出了一口氣是不是?你放心,如果回去以後你孫子還是不孝順,你儘管打電話給我,我安排你去高雄跟我阿公、阿嬤住在一起,再怎麼樣至少也有來好雜貨店可以養活一家老小。」
俞爺爺又是想笑又是感動,摸着她的頭笑道:「嘉嘉真是個善良的孩子,你這麼好心,老天爺一定會給你很大的福報。」
福報她是不敢想了,只希望以後賺錢可以賺得比誰都多,不用再讓任何人瞧不起,尤其是汪季泉。
嘉嘉只是露齒一笑,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挽着老人家,「我陪你等。」
俞爺爺看着她,一個勁地笑,真是怎麼看怎麼滿意。
幾分鐘后,一輛銀色閃亮的勞斯萊斯快速地駛近北五門,嘉嘉還四處張望着,在搜尋着來載人的機車。
一名身穿潔白制服的司機先下車,幫後座乘客打開車門,然後上前恭恭敬敬地喚了聲:「老爺,孫少爺來接您了。」
嘉嘉獃獃地看着這一幕,後座走出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濃黑的短髮和濃眉深眸,挺直的鼻樑底下是一張緊抿着的堅毅嘴唇,唇形很性感,只可惜冷冰冰得像是剛從冷凍庫拿出來的。
他穿着一身白色絲質上衣和黑長褲,腰帶是純扣銀的,堅實有力的大手抓着一本比書大不了多少的超薄的筆記型計算機——嘉嘉羨慕地睜大雙眼——二話不說就打開屏幕,低沉不悅地對俞爺爺道:「簽名!」
俞爺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沒奈何地抓抓頭,接過一支光筆龍飛鳳舞的簽上他的名字。
嘉嘉看得一頭霧水,但是本能防衛地護着老先生,對那個高大男人問:「簽名?簽來做什麼的?」
該不會是那種不孝子孫脅迫老人家將名下所有財產轉移的不法惡劣行徑吧?
那高大男人瞪了她一眼,甚至懶得理會她,對俞爺爺一撩眉,「走吧。」
「你這個人是怎麼……」嘉嘉氣惱起來。
俞爺爺忍不住笑了起來,警告地瞟了孫子一眼,溫柔地對嘉嘉道:「丫頭,你別生氣,他是我孫子……脾氣有點大,你別跟他一般計較。你坐我們的車吧,你工作的地方在哪裏?」
「北市垃圾大隊吧。」俞駿為瞥了她一眼,諷刺道。
嘉嘉怒從心頭直衝上來,「你才是水肥大隊的,臉那麼臭,我還怕上了你的車被熏昏了咧!俞爺爺,我坐公車,有空我會打給你的,再見。」
俞爺爺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已經一甩行李箱,咚咚咚地奔向不遠處的公車站牌,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嘉嘉,嘉嘉……」俞爺爺不禁有些嗒然。
「爺爺,你是從哪裏認識這個莽撞粗俗的國中生?」駿為皺起眉,關上筆記型計算機。
爺爺在落跑四處走透透前忘了簽訂的金控案日期已經迫在眉梢,不趁今天讓他簽名,明天一早他又不知道會跑到哪裏去遊山玩水了。
丟下他又要一手操控整個龐大的集團經營運作,還要籌備處理大型量販店的土地收購和細節問題,他已經忙到三天睡不到五個小時,今天一早醒來喝杯咖啡到現在,還無半口水米進肚。
他的鐵胃也不堪如此凌虐操勞,正在發出陣陣的泛酸抗議。
他發誓,總有一天一定要踢掉這勞什子的家族企業,全心發展他的繪畫事業。
美國紐約的瑞泰比首席畫廊又來函催請他開新畫展,可是他被這堆公事纏身,哪還抽得出空拿畫筆?
可惡!
「在火車上,她是個很有意思的女孩吧?」俞爺爺笑呵呵的說,「而且我跟她聊了好多,我發現她天資聰穎又機智多變,是塊經商好料子,難得的是她又敦厚善良,對老人家更是有耐心得不得了,不像某人……」
那個某人正對他齜牙咧嘴,咬牙切齒道:「上車!我們八點半還跟林部長有一個約會。」
俞爺爺整張老臉登時垮了下來,哀哀叫道:「不要啊……我不要開會……我不要……人家不要不要嘛!」
「由不得你不要。」駿為露出了這幾個月來的第一個笑容,滿足地將爺爺推上車。
啊,復仇的滋味真甜美。
現在該由他老人家來體會一下被成堆會議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了。
嘉嘉作夢也不敢指望汪家會派人來接她,所以她很認命地坐上公車,往也算是高級住宅區的民生東路而去。
坐在公車上,她這才想到俞爺爺怎麼會有一個非富即貴的孫子呢?看那輛勞斯萊斯可要不少錢,甚至還有司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