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蒹葭園雖然不是名副其實的蘆葦園,還種有數不清的琪花瑤草,不過從入口的園門到貫穿全國的人工河都有蘆葦的蹤跡。
由蘆葦編織成的園門有種樸素的美感,搭配同樣由蘆葦夯築的園牆可說是相當益彰。河堤兩旁生長的蘆葦叢,則讓人在此盛夏時節,看過去別有一番蒹葭蒼蒼的美感。
海潮一路沉默,任呼顏克帶領着測覽園內風光,走過蒹葭河上的伊人橋,繞過河畔的青青子矜亭,以及許多從詩經里的情詩詩句摘出為地名的亭台樓閣,聽呼顏克訴說闢建蒹葭園的點滴過程,心情百感交集。
那張煥發著不輸年輕人熱情的臉容,讓他看起來至少年輕十歲,然而眼眉嘴角處的皺紋,仍留有清楚的歲月痕迹。
他跟她都不年輕了。
但為何呼顏克環保留有似乎用不完、屬於年少時才會有的熱情呢?
尤其這熱情又是針對她而來,更讓海潮的心情反覆。
看到蒹葭園,她立刻就領會到呼顏克堅持邀她到興安派做客的緣由。
這座園於是他十八年來的痴心的具體化,無言地表達着他追逐她的心意,儘管道阻且長,儘管不論他如何用心追求,她都宛在水中央似的看得見碰不着,他依然甘之如飴,只願她明白他的情意。
可是——
她受不起呀!
強烈的苦澀從體內湧出,海潮不曉得自己還能怎樣拒絕這個痴戀她十八年的男人。
嚴詞以拒,她試過了;捅他一刀,她做過了,為何他還是不肯死心?
我本將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他這樣的聰明人豈會不懂她心裏只有風揚,豈會不明白他種種作為,不過是白費力氣,為什麼還這樣痴?
海潮其實不是全然不懂,因為她就跟呼顏克一樣痴,只是,呼顏克以往給她的印象雖是有情,她卻到現在才明白他的情有多長,他的心有多痴。
“前方是在水一方樓,樓高有五層,從頂樓不但可飽覽全園風光,還可以看到鏡泊湖一方的景緻。走,我帶你過去看。”呼顏克說到興起,伸手向她,海潮猶豫地瞪着那隻大掌。
“是我唐突了。”他收回手,不在意地笑了笑。“地上濕滑,我才想攙扶你,沒有別的意思。”
“沒關係。”她輕搖螓首,迴避着他深情的眸光.看向水中的樓閣。
“前面有船,也可以施展輕功過去,我根據五行八卦的原理,在水中安置了供踏腳的石柱。僕人平時以船渡水,我自己則習慣施展輕功踏水過去。”
“那就用輕功好了。”
“好,請注意我落腳的位置。”呼顏克細心囑咐之後,率先施展輕功橫渡水面,海潮落後他一步,依照他落腳的方位尋到踏腳使力的石柱,兩人一前一後如一雙輕靈的雁鳥迅速飛抵在水一方樓。
此樓的基底是以鏡泊湖岸峭壁的青石築成,樓層建築則是用鏡泊湖周圍的林木為建材,共分五個樓層,呼顏克帶領海潮一層層的參觀。
除了第一層做為碼頭、花園、花廳及廚房,第三層是藏書閣及書房,第二層和第四層都有精緻的房間,第五層則是四面開闊的觀景廳,從這裏往外看,無論是近處的風光,還是遠處的晴山秀水,都可飽覽無遺,的確是一處賞景的佳處。
呼顏克的心情極為高昂,蒹葭園的每寸景緻本就是為海潮而設,如今,他思之不得的佳人就在眼前,自然是心花怒放,有說不出來的歡喜。
“那座鏡子般的大湖就是鏡泊湖,我找一天陪你去游湖……湖畔還有許多值得一看的景緻……往下看去,在水一方樓下的情湖像一面小鏡子,還有……”
見他談興甚濃,神情顯得意氣風發,海潮卻是心情忐忑。
原以為到了這裏,就能見到海寧,哪知登上了五層樓,還是沒見着人。
更糟的是,呼顏克遣退了將茶點送上樓的侍女,留下兩人獨處,那雙深情的眼眸又灼熱地盯着她不放,讓她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海潮,我真高興你在這裏。”他低啞的聲音埋藏着萬千柔情。
海潮別過頭,躲避他過於灼人的眼光,儘管有些驚慌,表面上卻力持鎮靜。
“寧兒沒在這裏。”
聽她的語氣似乎有些不悅,他連忙解釋,“她住在白露未曦小館,我已經派人通知她,寧兒應該很快會趕來相見,你別急。”
“我沒急。”她橫他一眼,卻不知自己無形中流露出來的嬌媚,更讓呼顏克血脈賁張,心跳加快。
以往她對他只有冷顏峻色,此時卻是嬌嗔,怎不讓他欣喜若狂!
“那就好。”他痴痴地說。“我有許多話想跟你說,寧兒慢點來也好。”
“不好。”她搖頭,神情苦惱地注視着他,“我以為上回咱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你是讓我明白你的決心,可是我的決心你懂嗎?”他沒有因她的話而退卻,反而大膽的伸出手握住她來不及逃的柔荑,那觸手的柔滑幾乎讓他難以自持。
“你別這樣。”
她用力想抽回手,但他不肯放。
“海潮,我只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這有過分嗎?”呼顏克眼中有抹受傷,一再遭到拒絕,對他高傲的男性自尊無異是慘痛的打擊,痛苦在他體內擴散,使得喉頭緊縮。
“明白還不如不明白,你這是在為難我。”海潮別過臉苦笑。
“我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我呼顏克沒那麼糟糕,比起風揚,我更優秀。”
“我承認自己以前是看錯你,如果你想證明這點,我可以跟你道歉。”她坦率地看進他眼裏。
“我想要的不是那個。”
“但我能給你的只有這個呀!”她再次用力,這次終於抽回自己的手,迅速從椅子上站起身,退離他數步,眼中交錯着複雜情緒,和一抹懇求。“我承認對你的評價並不正確,一直拿你當以前的那個馬賊頭看,卻不知道你早已退出那種生活,成為挺天立地、助人為善的好人。對不起,呼顏大哥,以往有任何得罪之處,小妹願意向你致上最誠摯的歉意。”
“海潮!”無法形容心情有多激動,能得到她的認可,是他十多年的衷心期盼呀。“不用跟我說抱歉,十八年前的呼顏克的確是個殺人不眨眼、無惡不做的馬賊頭,但自從遇見你,在你眼中看到鄙視,我就決心要變成一個不一樣的人。”
“十八年前……”思緒悠悠轉盪,十八年前的自己還只是個天真無憂的少女,一次跟着大師兄風揚來到興安山區,在那裏遇見正在做案的呼顏兄弟,仗義出手與之對抗,從此結下這段不知該說是孽,還是什麼的緣分。
當年的她正值青春年少,師兄風揚威武俊美、意氣風發,牽繞着她少女的情思,但如今……那人已成為黃土一抔,而自己……想到這裏,海潮悲從中來,強烈的傷痛撕扯着脆弱的心房,幾乎要崩潰。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我是永遠忘不了的,因為第一眼我就愛上你了……”
“你……”她搖頭,想告訴他自己不值得,卻因為喉頭硬咽而暫時說不出來。
“你卻不願意接受我,心裏只有風揚,因此我才提出挑戰,想在你面前打敗風揚,讓你知道我比他強,卻沒想到會敗了……”
海潮合起眼瞼,比任何人都清楚呼顏克失敗的原因。不是因為他技不如人,而是為了要救她,以身替她擋下呼顏難一鞭。
“我答應過你,如果敗了,便要改過自新,不再當馬賊,可是不當馬賊,我又不曉得自己能做什麼,撂下一大票弟兄又放他們何去何從?正當此時,我在渤海國上京遺址挖掘到一批財寶,便利用它們安頓弟兄,在鏡泊湖畔的小漁村落戶下來,從此鏡泊村變成了興安鎮,興安派也不再是馬賊幫,而成了安居樂業的良民。”
“這些事我聽呼冶達提過,那時才曉得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當年並不認為你會依的行事,這幾年來我又隱居在奉天,對外界的事並不靈通……”
“原來,我在你心裏是那麼低……”他自嘲的聲音里有着落寞。
“對不起……”她慚愧地看着他,“我早該知道似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必然會依約而行。看到你如今的成就,我既敬佩又欣喜……”
“這全是因為你……”他保情地道,“為了你,我想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好在你眼裏不再看到鄙視……”
“不,我的看法算什麼?如今的呼顏克已是興安鎮民眼中的大恩人。”
“可我在意的看法只有你呀!”
“你……”
海潮的心情洶湧,怔怔的注視着呼顏克。
如果十八年前就知道他這份心意,她會不會動心呢?
這個疑惑從她心底升起,當年的她為與風揚和雪晴芳的三角之戀苦惱不已,如果當時便遇到如今的呼顏克,她是否可以斬斷對風揚的愛戀,投向他?
※※※
“咦?你怎麼停下來了?”
跟着海寧來到蒹葭園的朱長樂,一路忙着欣賞國內精巧的佈置,不住讚歎,豈料走着走着,海寧突然停下腳步,害他差一點收腳不及地撞過去。
雖然自己是不在意撞到那具軟香溫玉般的嬌軀,並順便抱個滿懷,但就怕唐突了佳人,惹來海寧的怒氣。他可記得她小時候有多凶,就是剛才重逢時,也曾不留情的出掌,要是真的惹惱她,一場排頭是少不了得吃。
但他越這麼小心冀冀,她好像越是擺架子。非但之前,逕往前走,不理會他,此刻依然緊閉着唇,不說話就是不說話,兩隻眼睛往前方瞧。
沒奈何下,朱長樂也只有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兩人來到一座小湖畔。
湖面如鏡還可以看到無數大小魚兒游來游去,周圍則種着垂柳,湖中心建有一座樓閣,但就是沒看到橋,倒是見到有小船系在兩岸的碼頭上。
“依我看,那座樓可看到的景緻大概是全國最美的了。論隱密性也極高,不但可登高瞻遠,周圍的動靜都能盡收人眼裏,而且不怕被人偷聽偷看。寧妹妹,你帶我來這裏,該不是想跟我說悄悄話吧?”
原本不想回他話的海寧,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火氣地瞪向他,“你亂講什麼?”
朱長樂摸摸鼻子,心知是自作多情,但總比他一路上自言自語,海寧都不理他的情況要好。
“誰教你不理人,我當然只有自言自語娛樂自己了。”
這麼說倒是她不對了?
濃密有致的翠宇微微蹙起,瞪着朱長樂,海寧發覺自己對朱長樂是有點不客氣,就連面對那個討厭的呼顏鑫,她都還能忍住脾氣,客套地應付。但不知為什麼,面對朱長樂那張嘻皮笑臉,她連客套都想省了。
見她只是皺着眉瞪他,沉默不語,朱長樂只好再度自言自語了起來。
“一路上,你停也不停,走得我氣喘如牛,現在休息一下,也好啦。可你不是急着見令師嗎?還是你也想坐下來休息,讓我說個笑話給你聽?”
“誰有心情聽你說笑!”她的語氣仍是不怎麼客氣,但態度和緩了些,指了指湖中心,接着道:“師父應該就在那裏。”
“咦,你怎會知道的?之前你不是還不知道令師跟呼顏克進了蒹葭園嗎?”
海寧在湖畔的草地坐了下來,將下巴頰歇在曲起的膝蓋上,面向小樓道:“那座樓的名字叫在水一方樓。”
他點了點頭,跟着坐下,並伺機表現他文學方面的見識。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是詩經蒹葭篇里的句子。呼顏克倒是挺有心的,園名蒹葭,樓也取名在水一方,莫非他在單相思什麼人,為對方建了園,起了樓……咦,不對呀!我先前有聽呼顏克提過,蒹葭園是為海前輩所建。難道他……”說到這裏,朱長樂的臉色一陣古怪。
海寧根本沒理會他是什麼臉色,仍是望向那樓閣,“你說得沒錯,呼顏伯伯是對師父用心良苦,相思情深。所以,我才會在想,該不該現在就過去打擾他們?呼顏伯伯好不容易將師父請到這裏,一定有好多話想對她說吧。”
“可是你不會覺得……”話說到一半,海寧那張純真無垢、玉潔冰清的絕美臉容便轉向他,看得他心房猛跳,幾乎要忘了呼吸,並猶豫了起來。
她看起來好純真喔,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會不會污了她的耳朵呀!
想到這裏,他改弦易轍地道:“也好。反正我們也很久沒見面,我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她懊惱地白他一眼,將被紅霞悄悄佔領的俏臉給轉開,嬌嗔地道:“你這個人怎麼老愛亂講話!”
“我哪裏有亂講話,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呀!”他大喊冤枉。
海寧又一次睨向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嘴上抹油呀?油腔滑調的!”
“我沒有油腔滑調啦!”朱長樂呱起嘴,澄澈的眼眸含着無限委屈的直瞅着她。“我是真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算一算,我們有十三年沒碰面了,難道你都沒話跟我說嗎?”
“沒!”她決絕地道。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好意思承認吧?”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她一點餘地都不留地冷笑道,“什麼十三年沒碰上面,我根本不記得跟你見過,好不好!”
“你……”他只手捂住胸口,臉上的表情顯得備受打擊,“枉我這十三年來夙夜匪懈的為你學說笑話,你居然說不記得見過我?海寧,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過分?接下來,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連我是你的未婚夫這點也不記得了吧?”
面對他的指責,海寧雖然想說連這點也想給忘記,但面對朱長樂受傷的表情,那樣任性的話怎樣也說不出口。
她低着頭,悶悶地回答:“我沒忘,家裏的人也不會讓我忘……”
“可你不記得……”
“拜託!”她不耐煩地打斷他,“當時我才四歲!有幾個人可以記得自己四歲時發生的事?”
“可當時我也才七歲呀,就記得!”
“你天資聰穎嘛!”她索性一俱高帽子送上去,省得他跟她爭辯。“反正我不記得了。”
“那你也不記得家父說過,一等你會被我講的笑話逗笑,就將你娶進門的事啰?”他失望地問。
“這件事老被家人當成笑話說起,我想忘也忘不了。”她不情願地回答,困擾地看進朱長樂明亮、迷人的眼眸。“你不覺得整件事太荒謬了嗎?就因為一個四歲小女孩和一個七歲小男孩吵了起來,男孩的父親就用這種方式向小女孩道歉?這可是關乎兩個人終身幸福的大事呀,豈可這樣草率嘛!”
“事情不像你說的那樣啦。”朱長樂忽然以一種神秘兮兮的語氣說,引起海寧的好奇。
“難道還有其他原因?”她狐疑地問。
“沒錯。”他慎重地點頭,“你可能不知道,家父當年曾和你的小姑姑訂系,可惜你那個姑姑沒福氣,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家父還為這件事難過了許久呢。”
這件事她當然知道!但海寧嘴上沒有承認,反而問道:“這是王爺告訴你的?”
“不是啦。我那個爹為人嚴肅,怎麼可能把年輕時的事跟我說!這件事是家母說的。她說,家父一見到你,便想起那個沒緣的未婚妻,因為你與她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可愛,才想惜着我跟你的婚事,彌補當年沒娶到你姑姑的遺憾。這可氣得家母有三天不跟家父說話,讓他睡了三天書房哩!”
海寧聽得心頭一跳,沒料到遼東王竟對姑姑師父海寧痴情若此,如果他知道昔年的未婚妻沒死,會不會跟呼顏克一樣痴纏?
想到這裏,她就頭痛了起來。
“所以,我倆的婚事不是草率決定的。”朱長樂下結論道。
“就算是這樣,還是嫌草率。當年我才四歲,你不過是七歲,就算覺得我當時可愛,但萬一我長大后一點都不可愛,豈不是要讓你懊悔得想退婚!”她婉轉地表達心中的不滿。
“本來我也是有點擔心,但見到你就不會了呀!”朱長樂一雙柔情款款的眼眸朝她望來,看得海寧一陣臉紅心跳,難為情地避開。
“你出落得比我期待的還要嬌媚動人。再說,這樁婚事也不是家父一個人做主的……”
“怎麼說?”當年明明是遼東王提出婚事,讓海家無法拒絕。
“你不覺得我倆的相遇是緣分使然嗎?’他深情地道,“如果不是為了追那隻黃金鳥,我不會闖進你住的院落遇到你,自然也不會跟你爭吵,家父又怎麼可能聞聲而來,看到了你,決定我倆的婚事?所以,這樁婚事是老天做主,黃金鳥為媒,我倆可說是天作之合。”
海寧聽得心情一陣圈圈叉叉,這是什麼跟什麼呀!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佩服朱長樂亂扯的功力,居然可以把他們的婚事扯到老天爺做主!
她深吸了口氣,面對朱長樂充滿樂觀期待表情的俊臉,雖然很不忍心澆他冷水,但還是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的立場說清楚。
“那是你單方面的想法。或許你覺得我是良配,但有沒有想過我是否也是一樣的想法呢?”
“你是說……”他瞪大眼,臉上有抹無法置信,“不可能吧!撇開我是遼東王府世子這點不談,我會說笑話,文武兼備,長相俊美,頭腦聰明過人,才能出類拔萃,脾氣又好……不管是橫看豎看,條件都是一等一的良婿人選,你怎麼可能會不喜歡我?寧妹妹,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這不是你條件好不好的問題。”雖然覺得他在自吹自擂,但海寧也不得不承認朱長樂的條件是很不錯。“你的條件都很……好,可是,撇開那個我不記得的第一次見面,今天才算是我們的初次見面,你要我現在就決定要不要喜歡你,未免太快了!”
“不會呀,我就是一見到你就喜歡呀。”他坦率的說。
“那是你呀!”她白他一眼,說得嘴巴都快乾了,怎麼朱長樂還聽不懂?“我沒那麼快。”
他靜默下來,看了她許久后才說:“我明白了。你有心上人是不是?”
“我……”沒料到他會這麼敏感,但海寧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自己的單戀,避開他銳利的眼光,她吞了吞口水,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會那麼說,不是因為心裏有別人……”
“天呀,不要告訴我,你喜歡的是那個圓圓胖胖的傢伙!”朱長樂哀鳴道。
“你不要亂講,我才不會喜歡那個呼顏鑫呢!”她氣呼呼地說。惱火朱長樂竟會以為她是為了呼顏鑫而拒絕他。
“呼顏鑫?”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警覺的眯起。
“我要是喜歡他,幹嘛還要躲着他?你這顆自詡聰明過人的腦袋到底想到哪裏去了!”
“噢。”他搔搔腦袋,狐疑地注視着她氣紅的小臉,然後問:“呼顏鑫就是那個矮胖子嗎?他是呼顏兄弟的什麼人嗎?”
“他是呼顏難的兒子。兩天前,呼顏伯伯帶我到鎮上逛時,正好遇到他從外頭辦事回來。知道我就住在蒹葭園,便溜進園內找我痴纏。我煩得不能再煩了,怎會喜歡他嘛!”說著,她丟給朱長樂好幾個嗔惱的白眼,後者不但不以為忤,反而覺得她生氣起來時也別有一番美感,迷煞人哩。
“是我錯了,長樂哥哥在此給寧妹妹賠禮。”他揖手為禮,把她當菩薩一樣拜了好幾拜,讓海寧好氣又好笑。
“你這人實在是……”她搖頭。
“讓人生不了氣,是吧?我娘也這麼說喔。”他得意地道,邊覷她臉色。“如果寧妹妹不是為了有心上人的關係,才不願喜歡我,那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麼?”海寧忐忑地問。無法再相信他那顆腦袋了,誰知道朱長樂會不會說出比她喜歡上呼顏鑫更荒誕的事來。
“大概是我還不夠好,不能讓寧妹妹對我一見鍾情。”
這次說得還算正常,她鬆了口氣,聽見他繼續道:“但沒關係,我們就當之前從來沒訂過婚,假裝我們現在才認識。你好呀,小姐。在下姓朱名長樂,家住奉天,為遼東王府世子,不知有沒有榮幸跟小姐結交,並進一步締結良緣呢?”
海寧越聽越無力,抗議地道:“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說到締結良緣去的?你就不能認真一點嗎?”
“我很認真了呀。”朱長樂無辜地道,“你不喜歡這麼直接的話,就把最後一句刪掉。找們從朋友做起,婚約的事,晚一點再提好了。”
“這還差不多。”
好不容易得到她的認可,朱長樂樂得心花怒放,“我的優點很多,但要寧妹妹一眼就全部看清,是有點困難。不如先表現我風趣、具親和力的一面,給你說個笑話。從前從前……”
“我現在沒心情聽你說笑話,得去找師父了。”她丟給他一個不耐煩的眼神,一躍而起。
“咦,你不是說他們好久沒見了,要能呼顏克多點時間跟你師父說話嗎?而且,我也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呀!”
“我給的時間夠多了。你要是不想跟來,可以跟那些花呀草的說你的笑話,我自己去找師父。”
“我去嘛,寧妹妹……呃,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碼頭往這邊……”
“你想划船就慢慢划吧,我用輕功過去就行了。”擲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語,海寧輕靈如燕的身軀往湖面投去。
輕功?
海寧想施展輕功渡湖?
可是,不對呀,海寧的輕功有高明到可登萍渡水的地步嗎?就算有,也要有萍可使力呀!
朱長樂是何等聰明的人,從海寧渡水的身形,注意到她落腳的方位,忽然莞爾。
原來如此呀。
輕吹了聲口哨,他隨即提氣展開身形,往湖心投去,果然從空中看到水面下供人使力的柱子,輕鬆地趕上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