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宇庭嗎?”詠菡睜開沉重的眼皮,感到虛軟的手被一雙溫熱有力的手掌給握住,一股力量彷佛也自那手傳向她。她集中視線,兒子俊雅的臉龐在視線下逐漸清晰,她緩緩笑開顏。
“吵到您午睡了。”弦樂器般優美的聲音飄進她耳內,她唇邊的笑意更探。
“沒這回事。我睡得夠久了,也該醒一醒。”她語意深長的話帶着絲滄涼,示意兒子扶她坐起身,靠着他寬闊溫暖的胸膛。
強而有力的心跳自背後透來,她眼角濕潤了起來。感謝上蒼,兒子沒有遺傳到她病弱的身軀,他好健康喔。
“都是媽累了你。如果不是我病了,再兩個月你就可以拿到碩士學位。現在不但耽誤你的課業,還讓你陪我到山上來養病,你一定覺得無聊吧?”
就算真的,杜宇庭也不會承認。他低下頭,對母親淺淺一笑。
“只要媽的身體能好起來,我沒關係。”
“媽的身體……”詠菡苦笑地搖頭。“從生下來后,就沒有好過呀。這些年來,不過是強撐着……”
“您別這麼說。醫生說您只要好好靜養,不要再受刺激……”
“刺激?”她茫然了,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還有什麼事可以刺激到她?
當時她是太過震驚,夫妻二十年,她會不了解自己的夫婿嗎?原以為只要不浮上枱面,她就不會傷心難受,沒想到當事情爆發,脆弱的心臟竟然一點承受的能力都沒有,痛得讓她寧願一死了之。
怎會這麼怯儒?事過境遷后,一些細節反而模模糊糊的無處尋了,只覺得自己好傻,忘了父親及宇庭。病弱的臭皮囊棄之不可惜,可是愛她如性命的老父,以及她用全部的生命來疼愛的兒子,是怎麼都捨不得的呀。
捨不得他們為她難過,捨不得他們受她拖累……
“媽,您別多想了。那些事根本不值得您想,爺爺和外公會處理……”
“是嗎?”詠菡搖搖頭,看進兒子深黑的眼眸。
這是一雙社家男人的眼睛,當它們注滿溫柔的情像時,足以迷倒眾生;而當它們想要無情起來時,造成的破壞力令人膽寒。此刻宇庭的眼裏正醞釀著一股憤怒,一種想要摧毀一切的恨意。
“不要恨他。”她着急的捉緊兒子的手。“他是你的父親,就算他有千般的錯,也不能怪呀。”
“媽……”杜宇庭咬緊牙根,下顎抽緊了起來。他無法忘記接到祖父及外公的電話急急從美國趕回來時,在醫院看到母親的那幕。
安靜的躺在床上的人兒,口鼻都罩着呼吸器,平時還有些血色的容顏跟床單一般白,手臂上插着不同的管子,長長的睫毛無力的覆在臉頰上。
從有記憶以來,杜宇庭還是頭一次看到母親病得這麼嚴重,他震驚得無法思考,好擔心她就此沉睡不起。等到他弄清楚母親會病倒的原因后,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種想殺人的衝動。
“他在你冒着生命危險為他懷孕生子時背叛你讓另一個女人受孕,那個男孩才跟我差三個月!”
“我知道……”血色自詠菡的頰膚迅速消失,垂下眼睫黯然的回答。
“最可惡的是,他竟讓那對母子跑上門羞辱你!明明是他們不對,為什麼受到傷害的人是我們!”
她沒法回答兒子,這也是她想問蒼天的呀。為何受罪的總是無辜者,那些始作俑者反而沒事?但她除捂住胸房痛苦的蹙起眉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見母親這麼難受,杜宇庭自責不已。他只顧着發泄自身的憤怒,忘了母親根本承受不住。
“媽,您怎麼了?您的葯在哪裏?我叫護士——”
“沒事。”心痛來得快去得急,多年來的經驗讓詠菡很清楚這波小疼痛還要不了她的命。“一會兒桂醫生會過來幫我扎針。服了幾帖他新配的藥方后,心臟其實沒那麼難受了……”
“媽,那個桂醫生可靠嗎?”昨天傍晚抵達他外公位於桃園縣境的別墅后,杜宇庭始終抱侍着懷疑。
儘管到這裏休養是外公的主意,但他無法相信一個鄉下醫生會比城裏的大醫院的主治醫生醫術更高桿。何況桂葯生樸實黝黑的外貌沒有一丁點名醫的氣質,倒比較像個誠懇殷實的莊稼漢。這樣的人會有了不起的醫術嗎?
“宇庭,不要以貌取人。”詠菡朝兒子寵溺的一笑,“桂醫生不曉得把我從鬼門關里救回幾次,媽懷你時,如果沒有桂醫生在身邊照料,恐怕熬不過去。”
“什麼?”
“媽會騙你嗎?”兒子吃驚的模樣讓她好氣復好笑。“桂醫生擁有日本早稻田大學的醫學院學位。他只是不習慣都市生活,加上覺得欠你外公恩惠,立下誓言要找出治好我的病的葯,才留在這裏……”
“如果他想治好媽的心臟,可以跟設備與人才一流的醫院合作呀。給媽換顆健康的心臟……”
“如果換心可以解決,以杜陳兩家的財勢有何難的?問題是媽的血型特殊,想找到合適的心臟幾乎不可能。加上身體虛弱,承受不了開刀的風險。何況外科可以解決的事,也不需桂醫生費心了。宇庭,別小看桂醫生,這些年來神農藥廠不時推出的新葯,有大半來自桂醫生的研究。”
“您是說……”
“記得昨天到這裏的一路上,你問我何以你外公要在這種窮鄉僻壤間置產業。你說,如果是你的話,會拿這塊土地建度假飯店,或是高爾夫球場俱樂部,這麼做可以為漢華集團賺進難以計數的財富。”
“沒錯。但媽當時只是笑了笑,沒回答我。”
“媽是想等你真正看到這個地方才告訴你。”詠菡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笑意,向來平靜如湖水的眼睥奇異的灼亮,“外公會比你更不懂得營生之道嗎?只是有二十多年前,他買下了屬於桂氏祖產的這片山林。對方有個附帶條件,只要這片山林在陳氏名下,希望能盡量保留山林的原貌,一草一木任其生長……”
“這個條件太奇怪了,這不是要人買來供着嗎?外公不會答應吧?”
“你外公當然答應了。不然這片山林怎會在陳氏名下?”詠菡嗔道。見兒子不以為然,她接着解釋,“因為桂醫生救了媽的命,你外公感念其恩惠想幫忙桂家渡過財務危機,但桂家不願平白受惠,便將這裏賣給你外公。人家開出這樣的條件,不存着讓你外公吃虧的意思,而是這裏有桂家歷代種植的藥草,其中有幾味對我的病有助益。既然你外公開藥廠,桂醫生便建議在這裏闢建研究中心,他願意提供桂氏歷代的研究成果,交由藥廠生產,好幫助更多人。”
宇庭越聽越吃驚,製藥是漢華集團最賺錢的事業之一,原因在於漢華集團下的神農藥廠每年都會推出好幾種震撼醫藥界的救命藥劑,如果這些都是由桂葯生領導的研究中心研發出來,桂葯生無疑就是漢華的搖錢樹了。
他們昨天抵達時,桂葯生夫妻在這裏迎接他們,介紹了從當地臨時招聘來的兩名傭人,還有長期駐聘在這裏的廚師,陪同他們晚飯後方離去。
餐點出奇的美味,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前還在奇怪他外公罕少來這裏度假,何以別墅里會長期聘請如此手藝不凡的廚師進駐,及至母親解釋,他恍然明白。
是為了研究中心的人員吧。
當時他儘管狐疑,卻未及細想,今天大多時候又鎖在書房裏操作手提電腦,沒空參觀別墅四周的環境。
或許,他應該四處走走看看,畢竟漢華集團將來也會傳到他手上。他有必要對桂葯生領導的研究小組做進一步的了解。但在此之前——
他欲言又止的望着他嬌弱的母親,雖然她病弱得無法親自照顧他,但在六歲之前,只要她身體撐得住,總會到他房間為他講故事,摟着他、親着他,告訴他她有多愛他。
六歲之後,他被祖父送到美國接受精英教育,每年只在農曆新年時回國與家人短暫相聚。每次回來時,他都可以感受到母親對他的想念,卻礙於病體不適宜搭機去國外探視他。她的眼神仍如以往充滿關懷,總是淡白着的唇瓣依舊如往昔一般溫潤,常常不自禁的緊握住他的手,默默傳遞着為人母的溫柔慈愛。
她一直不吝惜讓他知道她有多麼愛他,這一點令宇庭覺得將對母親提出的要求,是件混帳透頂的事。
照理說,他應族想辦法為她討回公道,而不是自私的希望她……
“孩子……”詠菡輕輕嘆息着,霧蒙蒙的眼眸里充滿對兒子的愛憐,嘴角輕柔的揚起。“我明白,真的明白……”
“媽,我……”他被她慈和的目光看得羞愧的低垂下頭。
“孩子,其實這件事我已經想了無數次……”
“您是說?”他狐疑的抬起眼,迎向她柔和的眼神。
“之前病得厲害,什麼都沒辦法想。但在醫院看到你時,媽知道有些事非但要想,還得立刻想。”
“那您……”
看齣兒子的欲言又止,顯然是不忍心重提令她難堪的舊事,她又愛又憐的撫着他的手。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父親離婚。”
“媽……”雖然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卻讓他痛如刀割。
母親臉上的表情美得如琉璃花般脆弱,眼裏故作的堅強讓他真想用力打自己一巴掌。他明白,如果不是為了他,不曾受過一絲閑氣的母親不會同意這麼委曲求全。身為外公的獨生女,她有太多的驕傲必須維持了。然而,上天賜予她無比的美貌,讓她的出身教養比之貴族仕女毫不遜色,天性中的良善溫柔有如觀音大士,卻同時給了一副宛如風中殘燭般的病體。
外公得耗費多少心血才能維持住獨生愛女的生命?當外公選擇父親做為女兒的歸宿時,必是認為父親會像自己一般疼憐母親吧?必是認為杜家會將他的愛女視作寶貝一般的愛護照顧吧?然而這份信任卻在殘酷的事實驗證下碎裂,外公的憤怒可想而知,母親的委屈呢?
任何女人都承受不了這麼大的屈辱呀。而他非但不能為她討回公道,還要她忍氣吞聲,他還是人嗎?
“宇庭,不要怪自己。”看出愛子心中的愧疚,詠菡心疼的安撫他。“媽這麼做不只為你。不管你爸爸有多麼對不起我,你祖父與祖母總算對我不錯,從沒怪我拖着這副病軀無法盡媳婦的孝道。何況杜陳兩家這陣子已經丟足顏面,我看那件官司……我是指他在外頭生的那孩子提出的訴訟,親子鑒定報告應該無誤,到時候……不管他認不認帳,都得服膺法庭的判決……”
“他怎會不認帳?”宇庭憤然打斷母親的話,嘲諷意味甚濃的扯了扯唇,“若不是他授意,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少年憑什麼提出這種訴訟?”
“宇庭,你這麼說是不了解你父親。”詠菡搖頭說。“他是個愛面子的人,鬧上法庭讓整個家族丟臉的事他不會做。何況他若有意讓那孩子認祖歸宗,不會拖到現在,早在孩子出生時,他就可以將他抱回來,你爺爺、奶奶定然不忍心自家的骨肉流落在外,而答應把孩子留下來。延遲至今,用這種有效卻也破壞力最大的方法硬要杜家認帳,不是他的作風。”
見兒子沉默不語,顯然正在消化她的話,她接着幽幽道:“他……不是那種專情的人。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其他女人。這些年來他的女人沒斷過……”
“原來您早知道?”宇庭震驚的道。
詠菡苦笑。“我是他的妻子,怎會不知道?我只是裝作沒這回事,以為事情不浮上枱面,我就不會傷心。況且,我這副病軀也沒辦法……”那越說越低的聲音里,包含了無數凄苦的意味,是自卑、羞辱,還有無可奈何。
“媽……”宇庭,心疼的摟緊她。“不是您的錯,不是您的錯呀……”
“你當然會這麼說,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她強自振作的展顏一笑,“可是你爸是個熱情的男人,相貌英俊又有錢,他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站出來就可以吸引無數異性的愛慕。他從小就被女性的愛意給寵壞了,也不懂拒絕。對他而言,那是……很自然的事吧?”
她不確定的偷覷向兒子,擔心他會象他父親一樣,讓無數愛他的女子跟她受同樣的苦。
“您這麼看我是什麼意思?我才不會像他!”他心虛又氣惱的轉開臉,心理明白他對異性的態度與父親有幾分相像,但仍極力為自己辯護,“我又沒有結婚。已婚男人自然該對家庭負起責任,沒資格追求妻子以外的女性!”
“他不需要追求,就有大把女人靠過來了。”
“不管怎樣,爸都不該……”宇庭懊惱的蹙起濃眉。明明不是在討論這個嘛,怎麼會扯到這理來?他趕緊轉回正題。“媽,您剛才說對方告上法庭不是爸的主意,會是那個……私生子自己搞出來的嗎?他做得出這種事?”
“宇庭,你不也未滿十八歲?”詠菡微笑的看著兒子不服氣的漲紅臉。“你不要小看人家。你可以是哈佛財經與企管的碩士雙學位候選人,人家難道不能採取法律手段讓不負責任的老爸負起他該負的責任嗎?”
“媽,您怎麼可以替他們說話!您知不知道他一個月給那對母子多少錢當生活費?十萬耶!”
“你一個月的零用金就不只十萬了。”
“怎麼可以相提並論?我是杜家的合法繼承人!”
詠菡緊了緊眉,對兒子唯我獨尊的憤慨語氣感到不以為然。這孩子受篤信帝王學的公公影響太深,養成這種狂傲無人的性格,買在令人擔心呀。
“宇庭……”她輕輕喊了一聲,想了一下,終究沒往下提。“到底是誰的主意已經不重要了,事情演變至此,媽只能自私的希望能保住你的權益。只要我跟你父親的婚姻關係維持下去,不管對方的目的是什麼,頂多只能爭取到你父親財產的繼承權,我知道這點已經讓你很不高興了,但法律就是這麼規定,我們也改變不了。幸好,你父親的財產有限,大部分的產業仍牢牢捉在你祖父的手上,我想,你外公一定會跟你祖父談好條件,不至於讓你吃虧太多。”
“您願意重回杜家?”他謹慎的問。
詠菡臉上湧現一種極為複雜的神情,她默默看了兒子許久后道:“這些年來,我跟你爸爸的婚姻關係早就是名存實亡,只是他不說,我不提,平常在人前維持恩愛夫妻的形象,骨子裏是各走各的了。既然走到這種地步,我回去也沒有意思……”
“可是您不是說……”
“為了你,我不會離婚,但媽已經沒必要繼續留在杜家了。頂多答應在你回家時,媽會留在那裏陪你,其他時間,媽想留在外公那裏。”
“媽……”宇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黯然的閉緊唇。母親讓步太多了,他何忍再逼她?
他輕輕吐出嘆息,將母親嬌弱的身軀抱在懷中,母子倆就這樣靜靜依偎,直到門上傳來一聲輕敲,特別護士庄士瑤推門進來。
“夫人,桂醫生來了。”
容貌古樸厚實的桂葯生拿着隨身的醫藥箱走進來,身後跟了名高大健實的男子。宇庭的眼光和男子精湛的黑眸對個正着,脫口道:“李叔,您怎麼來了?”
“來探望小姐。”被稱為李叔的男子朝他微笑致意,懷憂的眼眸注視向宇庭懷裏的詠菡。“小姐覺得怎樣?”
“承軒嗎?”她將眼光移過去,對他微扯嘴角。“我沒事的。難道你不信任桂醫生的醫術嗎?”
“姐夫的醫術我當然信得過。”他隨口道出的稱呼,讓宇庭驚訝的睜大眼眸,他不在意的聳聳肩。“宇庭,這裏有桂醫生跟庄小姐就行了,我們到外頭,我有事跟你說。”
宇庭將母親交給桂葯生診治,與李承軒走出房外。後者顯然對這裏的環境熟門熟路,帶着他來到面對前庭的客廳,推開法式落地窗走向露台。
☆☆☆
淡金似的陽光熱烈的灑在前庭花園,雖然過了四點鐘,紫外線的威力依然驚人,幸好從二樓陽台植下的雲南黃馨像道綠簾般垂下擋住了烈陽的威力,繁盛的枝葉像瀑布似的,直而不亂,看起來整潔有致。艷黃的花朵隨風搖擺,帶來陣陣清涼。
杜宇庭無心欣賞花園裏的奼紫嫣紅,將目光鎖向外公最得力的助手。
還不到四十歲的李承軒是漢華集團的第二把交椅,他外貌英俊,雖不及他父親那級的俊美,但渾身散發出象徵著財富與權勢的成功人士氣質,也迷倒不少女性芳心。奇怪的是,李承軒的私生活一直根於凈,至少他從未聽說目前仍是單身身分的他傳過任何緋聞。
為什麼?字庭不禁深思了起來。
“好久沒回來了,忍不住看得出神。這裏的景緻總讓我百看不厭呀,如果可能的話,真想在此終老。”李承軒收回投向遠方的目光,感慨的道。
“李叔,你在開玩笑吧?你正當盛年,怎會想到這種事?”宇庭訝異的問。
“呵呵,現在當然不行。得等你有能力坐穩龍騰跟漢華兩大集團的總裁位置,我這把老骨頭才可以休息。”他笑眯眯的回答。
“至少要二十年後吧。”那時候李承軒還不到六十歲呢!
“你不會讓我等這麼久的。”他意味深長的回答,眼中充滿對他的信心。“以你的才幹,最多讓我等十五年吧。宇庭,我相信你做得到。”
“李叔對我這麼有信心?”他偏着頭笑問,心中盈滿得意。
“我可是看你長大的,這點眼光我還有。”李承軒微笑的回答,臉色轉為嚴肅,宇庭知道他要談正事了,果然聽見——
“你父親的官司已經判下來了。”
“這麼快?”他臉一沉。
“拖下去只是更削杜家的顏面,杜董要他們速審速決,反正結果都一樣。”
宇庭明白所謂的一樣是什麼意思,他旋緊眉,將怒氣暗暗藏在眼底,聲音略顯冷冽。“他怎麼說?”
“你父親嗎?”李承軒深吸了口氣,像在壓抑什麼。“很氣吧。他一向自信魅力過人,沒想到這次會栽在他所信任的女人手上。他大概想不到女人如果被逼急,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可以不要名分的跟他一輩子,卻忍受不了他的遺棄。儘管他屢有新歡,但只要每次都能回到她身邊,她還可以騙自己他對她是特別的,直到兩人越行越遠,負心的男人對她除了責任外,再無其他,年華老去的女人又豈甘心,只好緊緊捉着財富不放了。”
“蠢!她以為可藉此攀上杜家嗎?”宇庭的語氣在憤怒中有着濃濃的不屑。
李承軒蹙起眉,雖然能理解他的心態,但對他與杜浩森相似的無情仍有不滿,“至少可以為兒子爭得什麼,順帶給負心人一個教訓。當然,如果因此使得你父母婚姻破裂,她說不定有機會可坐上杜夫人的位置,也算額外紅利吧。”
“哼!她這麼做,只是讓我父親離她她更遠!”
承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別提這事了。我來這裏還有另一件事告訴你。陳董已經跟杜董商量好了,反正你父親名下的財產有限,杜家大部分的產業都掌握在杜董手裏,他打算陸續將財產轉移到你名下,那對母子所能承繼的最多就是你父親那份,影響不了你將來掌控龍騰集團。”
“嗯。”對這點,宇庭從不懷疑。他自小被以龍騰集團及漢華集團的繼承人身分教養成材,對他而言,成為兩大集團的未來掌舵人原就是理所當然。
“姐夫告訴我,你母親的病況目前很穩定,只要別再受到刺激,應該會沒事。宇庭,這段時間你得辛苦些了。”
“我明白,李叔。”他看進李承軒深沉的眼眸,某個意念在他腦中快速閃過。他遲疑着是否該挑明問,最後打消念頭。許多事還是讓它們停留在渾沌暖昧的狀態會比較好。
“原來桂醫生是您的姐夫。那李叔一定曉得桂醫生領導的研究中心。”他將話題轉向無害的方面。
“是呀。姐夫是在醫治你母親時,跟我大姐認識的。你大概不曉得我大姐原本是陳董的機要秘書吧。”
“啊?”他的確不曉得。
“如果她沒有離開漢華集團,現在可是商界呼風唉雨的女強人了。”承軒感嘆道。“對了,你還沒參觀過研究中心吧?要不要我帶你過去看?”
“現在不要。李叔應該會留到明天吧?”他試探的問。
“嗯。我排了休假,會在這裏留個兩、三天。那……”
李承軒投向室內的眼光里有着掩飾不住的牽挂,宇庭幾乎不假思索的猜到他所牽挂的便是自己的母親。這使得他濃密有致的修眉略顯困擾的再度蹙起,心中一股微微的怒氣升起,他對自己會有這種反應略略感到不自在。
李叔關心母親有什麼不對?他是母親的好友,同時也是外公的得力下屬,這點應該沒什麼好奇怪、疑問的呀?
宇庭心裏卻冒出無數的疙瘩,為了排解這份怪異的情緒,他對李承軒道:“李叔,您請自便。我到花園裏走走。”
“也好。我去看看你母親,陳董對她的病一直不放心。”
注視着李承軒離開的背影,宇庭無法決定他對母親的擔心是因為外公,還是有其他原因,他心不在焉的胡亂逛着。
自己到底在胡想什麼?就算李承軒對母親有愛慕情緒,該介意的人也不是他呀!何況李承軒一直表現出得體的尊重態度,沒有對母親冒犯過,他為何要在意?理智上極為清楚明白,感情上卻有隱微的不悅。宇庭明白這不過是佔有欲作祟。
他的母親陳詠茵本來就是極為迷人的女性,有人愛慕是很自然。況且李承軒的愛意是單方面的,母親未必會回應,而以他對兩人的了解,只要他父母的婚姻關係仍然存在,李承軒與母親都不會跨越那道危險的界線,他們只可能是知心的朋友。
“我以小人之心忖度君子之腹了。”他自嘲的抬起視線,眼前的景緻綠意幽幽,他不知不覺的走過花園延伸出去的平緩山丘地,越過之間的小樹林可以到達桂家,昨天晚餐時曾聽他提起。
沿着小逕往前走,淡金似的陽光透過兩邊的樹葉隙縫篩下,一縷似有還無的奇香隨着呼吸進入他體內。宇庭嗅了嗅,只覺得撲面襲來的香氣有說不出的淡雅迷人,這是——
似遠遠近,似淡還濃,循着香味往林子深處走,遂發現香氣的來源,是一叢叢的常綠灌木。那對生的橢圓形葉片,米般大的花朵,還有那香味,對宇庭而言都不陌生,是桂花。
可現在正逢盛暑,是桂花開花的時節嗎?雖有一種四季桂可四季開花,但還是以秋季最盛,眼前遠遠近近環饒而來的桂花,不只每株的葉腋間簇生着累累的花朵,花色還不一而足,有金黃色、白色、紅色等等。這些不會都是桂花吧?
一個大大的問號出現在宇庭腦中,他狐疑的穿過桂花叢,一片由灌木叢隔成的小空地出現眼前,不知名的野花開滿一地,空氣中飄散着如幻似夢的濃郁桂花香氣。視線跟着嗅覺落向香氣最濃烈的地方——懸吊在兩株樹間的吊床,而床上有道明顯的人體。
分不出是好奇,還是為香氣所吸引,宇庭按捺不住急促的心跳,雙腳迅速移往吊床邊。當視網膜為一張清麗絕塵的可愛睡容給充滿,他情不自禁的一寸一寸的彎下身,為一種饑渴的感覺所驅使,想將眼前的秀色給整個獨吞,任醉人的香氣帶領他入沒有底的深淵,下沉下沉再下沉都沒有關係,只要他能攬住那縷天香,完全的將她吸納進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