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蝶生病後,聶子介偶爾會過來看看她的病情,但大半時間仍不見蹤影,反倒是周時謹較常過來,還時常帶來一些小禮物想討她歡心,又陪她閑談。
說實在話,她對周時謹從沒有因為他是自己的「親堂哥」而有多客氣,但他卻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喜歡找她說話,說說周府中的瑣碎之事,像在跟她報告什麼似的,他的幽默風趣、妙語如珠,讓她想教他閉口又覺得不忍,何況她真的很無聊,只因被聶子介命令得躺在床上至少七天才可下床,府中沒人敢違抗他,她只能偷偷摸摸地下床,像個偷兒似的。
還好七天的限制已過,她回到自己的小築里,原本以為要開始上一些課程,但萍兒卻告訴她:「王爺交代過等小姐身子再好一點,才開始上。」
「可是我好了呀,每天都好無聊喔!」她受不住地嚷着。
「那小姐自己去跟王爺說,我作不了主。」萍兒只能如此說了,她這個小姐只有王爺治得住。真不知道哪天小姐若嫁了人,有誰管得了她。
「見聶子介……」周蝶心中有些彆扭的嘟著嘴。
講到這個聶子介就讓她又氣又羞的。從上回一見後,就常常不見人影,讓她想問他為何那天要吻自己,都找不着他。等到好不容易見到他,偏偏都是在眾人面前,她臉皮可還沒厚到當眾質問他的動機,害她現在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他。
他到底喜不喜歡她呢?說不嘛,又說不過去,但看他的樣子又不像那天發生了什麼大事。
或許對他而言,一個吻並不代表什麼……
他長得英挺偉岸,又頂個王爺的頭銜,就算左擁右抱,再納個小妾,恐怕都不會有人說話,而她呢?只是一個孤女兼他的被監護人而已,她什麼都不是。
她愈想愈氣。「好,去見他就去見他,怕什麼?」
聶園
茗茶、美景,亭子內滿載了薰香圍繞。
周時謹輕啜了一口茶。「奇了,這陣子怎麼沒看到聶飛?」
「這幾天京城傳聞來了一個神偷,專偷世上鮮少珍貴之物,似乎就是與去年在秦王府、林王府中犯案的人是同一個人,所以聶飛去插一腳了。」聶子介輕描淡寫。
「我以前有聽聞過,這個神偷可真是神了,專偷貴族世家中的珍寶,去年害得一些有錢之人每日都是神經緊繃,唯恐自己家中的奇寶一夜之間不翼而飛了。」周時謹爽快的大笑,頗有取笑之意,因為那時連周府都是戒備森嚴的,每個人緊張的模樣彷彿天都要塌下來似的。
「你很幸災樂禍嘛!」聶子介不會看不出周時謹在想什麼,只能直搖頭。
「哎呀,錢財這玩意兒,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死守着那些東西幹麼。再說,聶飛這個盜賊的剋星正巧在京里,他有得忙了。照去年京城裏家家一片混亂來看,今年絕對有得忙了。」聶飛平日的「興趣」就是抓抓盜賊匪竊,這種任務派他去正好,正好人盡其才,一點都不浪費。
「說的這麼輕鬆,乾脆你去幫聶飛抓賊好了,這樣可能可以儘早抓了那偷兒。」聶子介挑眉。
「不用了,去年宮府調了一堆人都沒啥用,我才不去湊什麼熱鬧,還是讓聶飛自己去玩吧!」若是事事他都要湊一腳,他肯定會累死,自己的事就夠忙了。
聶子介話鋒一轉。「老王爺近來心情如何?」
周時謹面帶笑容道:「我前一陣子故意在用膳時提及周蝶受到風寒生病了,爺爺還一副不在意的吃着飯,十天過去了,我都沒再提起過,他還想套我話問出周蝶近來的情況如何呢!差點把我笑個半死!所以我想爺爺的心情已好多了,也漸漸能接受周蝶的存在。」
「太好了!這一計使得好。」聶子介愉悅地拍著周時謹的背。
「所以我這個小堂妹入我周家是遲早之事。」周時謹愈來愈樂觀了,笑得更好了。
「嗯。」打蛇要打七寸,看來這次可真的打到要處了,把老王爺的心眼也抓住了。
「對了,講到周蝶,我才想起昨日太后還問起她的事情。」周時謹突然開口。
「什麼事?」他昨日忙得很,沒繞去太后那兒。
「太后問我周蝶在這裏的近況等等,我就很老實的回答啦!然後太后又問我她幾歲啦,我回答她十七歲時,她嚇了一跳,直說原來周蝶已不小了,也該許親了吧……」他眼中閃過一抹暗算。上回親眼看到聶子介見著周蝶昏倒那副緊張的模樣,讓他心裏也有些譜了,看來聶子介也動心了,否則哪會那麼緊張,而他這個堂哥也總該為這個小堂妹着想嘛!所以此時想推波助瀾。
「後來呢?」他蹙著眉,為何太后沒問過他呢?
周時謹故意悠閑地啜著茶,緩緩的放下杯子道:「我說她的確是年紀不小了,不過……因為現在她仍尚未認祖歸宗,談婚約似乎太快了,何況她現在又不歸我管,所以我也不知道,我還要和我爹商量看看。」
「嗯……應該的。」他沒想到太后這麼早就想把周蝶給嫁了。
「子介,你說呢?你認為她應該嫁人了嗎?」周時謹故意地問道。
「她……」十七歲的確早該成親了,但這句話聶子介卻一時之間說不出口,只好改道:「如果你們周家都沒意見,太后又堅持的話,我想這應該沒問題。」
「你沒意見!」周時謹古怪地瞥着他。子介當真不在意?
「我……不過,我建議你們最好先問過周蝶的意思比較好。」他太了解周蝶了,她恐怕會不答應的。
喜歡她,是不可否認的,但是要談到婚姻未免太快了些,而且他還沒有成親的念頭。
「問她嘛!再說好了,反正太后既然連你都還沒問,我想提這事尚早了些,先擱下吧!」周時謹聳肩,不再逼他。
聶子介瞪着他,突然感到整件事哪裏怪怪的。
周時謹的座位正巧是面對著門口,所以他先看到了門口的人影。「喔!瞧瞧,誰來了?」
聶子介連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誰了,聶王府里只有一個人敢這樣不經通報就闖入。
周蝶一張小臉緊繃,一進來就認出他的背影,但在看到聶子介突然回頭時,她呆怔了一下,此時她才知道她挺想念他這張老擺著一號表情的臉龐,更想念他用低柔的嗓子命令她。天呀!她真的太久沒見他了,竟在乍看到他時,連生氣都忘了,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喜悅!
對了,生氣!沒錯,她是在生氣,因為聶子介既然有空和周時謹在涼亭聊天,卻忙到沒空來看她一眼,她當然要生氣,只不過……怒氣頓時消了,因為她發現他正板著一張臉,眉宇緊皺地瞪着她。
他在氣什麼呢?應該生氣的人是她耶!但是此時她發現自己的氣勢跟聶子介一比,她似乎被比下去了……怎麼會這樣!
聶子介蹙眉看着她,的確感到有些不悅,她身為一個病人,不好好地在床上休息,竟跑來聶園吹風!
追着周蝶而來的一行人,見到了王爺紛紛行禮。
「下去吧!」聶子介輕聲道,示意周蝶坐下。
周蝶心裏好悶,明明她是在生氣,為何見到他冰冷的臉色她就氣不起來了,她真是愈活愈窩囊了。
周時謹見聶子介綳著一張臭臉,連忙打圓場。「周蝶,你今天的氣色比我昨日看的還好,想必身子已全好了?」
「嗯,差不多了。」周蝶的目光偷瞄了聶子介一眼。
「太好了。那你們兩人慢慢聊,我先走一步了。」周時謹微笑的起身,子介呀子介,我們當哥兒們這麼久,要不了解你也挺難的。看到剛才子介蹙眉的表情,他就知道子介並不如口中所說的不在意周蝶,所以他也挺識相地想讓他們獨處。
「不再多留一會兒?」聶子介問。
「不了,我爹今天還要和我商量一些事情,改天再聊吧!」他突然回頭。「對了,子介你別忘了我一早交代你的事情。」
「我沒忘,這事麻煩你了。」聶子介感激道。
周時謹離去後,聶子介瞥著周蝶問:「有事?」
「有!」周蝶生氣地嘟著嘴。
「什麼事?」聶子介不知道她有什麼大事竟然特地跑來找他。
她蹙起眉道:「萍兒剛才跟我說,你不准我開始上課,為什麼?」
「你病剛好,不宜太過勞動。」聶子介簡單道。
「我好了,而且我也沒那麼虛弱!」她抗議。
聶子介輕挑着眉。「沒有嗎?那是誰受風寒到發燒都不曉得,還昏迷了好幾天?」
「呃……那是意外……」她紅著小臉吶吶道。
「不管是不是意外,反正你這幾天還是安分些,過些日子再開始上課,就這麼說定了。」
「喂!你怎麼可以連我意見都不聽就自己就決定了?」好霸道。
「因為我是你的監護人。」
「老用這句話來壓我!哼!討厭!」她嘟著紅灧的小嘴。
「你真孩子氣,還會嘟著嘴生悶氣,小心又氣壞了身子。」聶子介輕嘆著。她仍是那麼孩子氣,太后要周蝶成親似乎還太早了些。
「哼!我若氣死了,你最高興了,丟掉了大包袱,多輕鬆呀!」她冷哼。
「怎麼,今天心情不好?」聶子揚眉,她吃錯藥了?不然怎麼火藥味這麼重。
「對,我心情不好,不行呀!」他竟然沒有反駁,那是不是表示他已受不了她的無理取鬧,想把她送走了……
胸口莫名的發疼,難道他已厭倦她留在他身邊了嗎?
聶子介莫名奇妙的看着她,嘖!女人真是難伺候,尤其是個半大不小的小女人。
他決定轉移話題比較好。「對了,講個好消息給你聽。」
她心情鬱卒,哀怨又難過的瞥他一眼。在她心情差時,還會聽到什麼好消息嗎?
「時謹一早跟我提了,他說你隨時可以去你爹的墓前祭拜。」
周蝶果然立即一掃愁苦的神情,喜上眉楷。「你沒騙我!」這對她而言是項天大的好消息。
「嗯,時謹他全打理好了,你想什麼時候去,告訴我一聲。」她真的很好安撫!立即忘了怒氣。
「我現在要去!」周蝶好高興,終於可以見爹了,她等了好久。
「現在?」他不免吃驚的開口。太快了吧!
「對,現在!我好想我爹……」一想到爹,她心酸的淚珠從眼眶滑下。爹死去這麼久,直到現在才能見到,她既高興又難過。
聶子介看着她難過不已的模樣輕嘆著。「好吧!那就今天吧!」周叔去世已有一段時間了,這段日子對周蝶而言恐怕是很難捱的吧,真難為她了。
「謝謝……」周蝶興奮地抱住他,早忘了她剛才還在生他的悶氣。
聶子介微愣,驚訝於她率真的舉動,淡淡的笑意漾在他的嘴角,輕柔地擁住她柔軟的身子。
等她意志回過神時,她才發現自己依在他的懷中,頰上立即飛上兩朵紅雲。「對不起……我……」怎麼辦,好喜歡依在他懷中的感覺,好舒服、好窩心……一股熱意滑過心中,她愈來愈依賴他丁,怎麼辦?
他輕聲道:「你去換衣服,穿暖一些,墓地葬在城的北邊,我們要騎馬過去。」
「嗯,知道了。」周蝶點頭,飛快地跑出聶園。
聶子介只能搖搖頭,看來周蝶就算學了再多的禮儀,仍舊當不成一個淑女。
「前面就是了。」聶子介低頭對周蝶道。
周蝶期待的望向前方,斗大的「周氏墓園」字體映入她的眼帘。
爹已安葬了呀!時間過得真快,她來京里也一個月的時間了……那表示她認識聶子介的時間也有一個月的時日了。
她不由自主地回頭望着身後溫暖懷抱的主人聶子介。
她本來好討厭他,就是因為他所以害她一直被困在聶王府里不能動彈,更不能要回爹的遺體運回老家安葬:而且他又老愛命令她、限制她一些有的沒有的東西,加上自己的個性,哪受得了他如此霸道的對待,所以和他吵嘴變成兩人的相處模式:但打從她生病以來,她感覺得出來他是關心她的,尤其剛才出發前,萍兒不經意地提起上回她生病時,聶子介不眠不休地照顧她兩天。剛才出王府時,他也擔心自己剛病癒無法騎太遠的路,便要兩人共騎一乘,結果也證明他的話是對的。
這時她才發現他其實並不冷血,他個性就是如此,只是他不會想要特別解釋什麼。
愈是了解他、愈是在意他,也愈想去依賴他。只是他是否也在意她呢?一股煩躁升起,讓她微斂起眉。
「周蝶?」
她回過頭,視線忍不住落在他的唇上,立即回想到上同被吻的那一幕,一張小臉立即綁紅。「嗯……」
「到了。」聶子介提醒。
她收起波動的情緒,藉着聶子介的扶持下馬。
兩人步入這片綠意盎然、清幽寧靜的墓園。
周蝶怪異地看到墓園的四周有着十來人站在一旁,不像訪客,也不像是看守墓的人,不過,聶子介也沒有感到不對的地方,自顧的走在前方,她狐疑地跟上去。
他驀地打住腳,停在一個墓的前方,她一看果然是爹的墓碑。
聶子介開口。「我不打擾你了,想必你有很多話想跟周叔說吧!我晚一點再過來。」
「嗯。」看着他離去,她轉回頭看着刻爹爹名字的墓碑,眼睛立即泛紅。「沒來得及見您最後一面,今天我總算可以光明正大的來看你了,爹,你好嗎……」
多少的心酸,多少的思念今日終於得以發泄,淚無聲無息的流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淚水已流乾,她只是茫茫然的跪在墓前,直到一雙溫暖的大手,輕輕地觸碰着她,想喚回她的思緒。
一個好溫柔的嗓音飄進了她的耳里。「周蝶,你跪了很久,起來吧!」是子介的聲音……突然間,她覺得他的聲音好溫暖好悅耳!
「夠了!周蝶,人死不能復生,一切就讓它過去吧!」看着她茫然的獃滯目光,他輕嘆著氣。
她的神智漸漸清楚,望着她眼前那雙寫滿了不舍的眼眸,一點一滴的暖意慢慢地流入她空洞的心扉。
聶子介捧着她的臉輕柔的低語。「周叔死了,不代表你是孤獨的,就算沒有周家,還有我呀!周蝶,我會照顧你的呀!只要你願意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或許是一時的衝動吧,但他卻不後悔。
聽了他的話,周蝶身子不禁一震,剛才和爹談話時,她說到了爺爺並不接受她,如今她真的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舉目無親這種感受讓她頓時好孤單、好無助,好希望有人能伸出雙手支撐著自己……結果,他就來了……她的確渴望一個堅強的臂膀可以支持着自己!
心漲得滿滿的,原來被人呵護的滋味也不錯。
周蝶悄悄的把臉貼進他的胸口,呢喃的道:「謝謝……」心情突然輕鬆了起來,只因他的話。
「儍瓜!」他心軟了,因為她的淚水,他知道他的心因她而動了起來……
當初怎麼樣也沒想到會對一個娃兒動心,但今日他是真的確定了,只因為在乎她、在乎到不捨得她流淚。
看着他真摯又溫柔的臉龐,她知道她永遠會記得今天他講的這些話。
靜靜的享受他的疼惜,她眷戀地倚在他的懷中良久良久。
好溫暖!讓她好想就這樣依靠着他一生一世。
「天色黑了,我們回去吧!」他拉着她的手道。
「嗯。」她回頭看墓地最後一眼,依依不捨的問:「我以後還可以再來嗎?」
「可以,不過……我先警告你,別想打墓的主意。」他不得不提醒她,以免她動了歪腦筋。
「什麼意思?」她偏著小臉好奇的問。
「因為那天你在周王府就挑明了要帶周叔的遺體回去,所以現在墓園全天都有人守着。」他認真的道。
「原來他們是看守墓的人。」周蝶恍然大悟。她又瞥了他們一眼道:「我不會亂來的,他們人這麼多我打不贏的。」
聶子介滿意的點頭。「知道就好,那我們回家吧。」
回家!周蝶的心突然感到好溫馨,原來她也有家可以回呀!她決心賴定他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