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不不,他不是那種一受挫折就懷憂喪志的人,不會的。
正在忐忑間,突然前頭隱約傳來了一長串鞭炮噼哩啪啦的巨響,劉惜秀整個人呆住了。
「中了中了,常君少爺高中狀元啦!」遠遠地就傳來下人一迭連聲的報喜聲。
中了?而且是……狀元?!
她身子晃了一晃,甜兒急忙扶住她,「少夫人?少夫人,您怎麼了?」
劉惜秀雙膝發軟,幾乎撐不住身子,張口想笑,卻兩腮熱淚滾滾而落。
「太好了,他成功了……他做到了……」她喜極而泣,再也禁不住哽咽起來,「爹、娘,常君哥哥真的做到了。」
那麼多日子的煎熬,那麼長時間的艱苦,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了。
在這一瞬間,她忘了自己的遭受冷落,此時此刻,她心裏充滿了對上蒼的千恩萬謝。
回來報喜的下人自懷裏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奉……
「少夫人,這是狀元郎要小的捎回給您的。」
「謝謝你,有勞了。」她臉上浮現嬌羞訝然的紅暈,小手微顫的接了過來。
不多時后,劉惜秀躲到花園深處,難掩忐忑羞怯歡喜地拆開他捎給她的信——
立書人劉常君,系京師雲進府人,憑母命聘劉氏女惜秀為妻,豈期過門之後,此婦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故以此休書離緣,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的字似龍飛鳳舞,筆勁力透紙背。
劉惜秀眼底笑意乍然僵住,不敢置信地盯着紙上的字,剎那間整個世界在眼前傾覆。
外頭熱鬧的鞭炮及喧嘩聲漸漸消逝,她突然覺得一陣寒冷徹骨,冰涼的指尖再也握不住那紙休書。
紙張輕飄飄旋然落地,無聲無息。
彷彿過了很久很久,外頭的擾攘聲自靜止空白的虛無中,逐漸傳入她的耳里——
「狀元郎剛到咱們府中讀書,我就瞧出他器宇軒昂、紅光滿面,將來肯定是個大人物,現在可證明我老頭子眼力果然厲害吧!」
花匠老薑的大噪門隔着花棚柳架傳來,清晰得像是近在耳邊。
「我說老薑啊,你也太會事諸葛,胡拍馬屁了。」灶房大娘嗤地一聲,「若論眼力,我葛媽可半點不輸你,我就看狀元郎吃飯的那斯文樣,就知道這年輕人乃人中龍鳳,將來出將入相,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行啦,就你們會看人,要依我說,咱家老爺和小姐才是真正識貨人哪。」甜兒忍不住插嘴,「過不多時,咱們府里就要辦喜事了。」
「什麼喜事?」姜老頭和葛媽熱切地湊近了過來,「快說快說。」
「我今早送茶進廳里,偷偷聽見老爺提起咱家小姐和狀元郎的婚事呢!」甜兒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
「和咱家嫣小姐?」葛媽吃了一驚,「可狀元郎不是有夫人了嗎?」
「我說你沒見識還不信,哪個大官沒個三妻四妾的?」姜老頭睨了葛媽一眼,「再說了,有元配又怎的?咱家小姐論出身論模樣,有哪一點不如那位秀姑娘了?」
「雖然那位少夫人性情好,待我們這些丫鬟也都和和氣氣的,可私心來說,要是咱們家小姐能嫁給狀元郎,風風光光地入主狀元府,將來能名正言順成為一品夫人,那咱們孫府上上下下可就更光彩了!」
「可不是嘛!」姜老點點頭如搗蒜,「還有啊,我老頭子實話說一句,那位秀姑娘實在也太匹配不起狀元郎了,瞧她的模樣,連幾分官夫人的氣質都沒有,將來可怎麼幫狀元郎增光,又哪能充得了場面呢?」
「對對對,就是這樣。」甜兒心有戚戚焉。
葛媽遲疑了一下,又道:「可她畢竟是跟着狀元郎熬過來的,沒功勞也有苦勞啊。」
「你沒發覺,狀元郎好像也不待見這位秀姑娘?就算碰着了面,連話都不說一句的。」姜老頭低聲道:「說不定兩夫妻早同床異夢、形同陌路啦!」
「好像是這樣耶!」甜兒猛點頭,「我也注意到了。」
他們議論得興起,卻是誰也沒發現在綠蔓纏綿的花架後方,那個一動也不動,臉色慘白僵如木石的劉惜秀。
這天深夜,月暗風靜。
着一襲簇新淡天青色袍子,越發顯得玉樹臨風的劉常君緩步回房,反手關上了門扉,看也不看地,對那個佇立窗前的纖弱身影,淡然開口。
「皇上賞賜了狀元府,明白收拾一下,三天後搬入。」
說完,他自顧自到屏風架后褪了袍子,換件月牙色軟綢里袍,正準備上榻歇息,這才發覺方才說的話彷彿石沉大海,毫無迴音。
他胸色一沉,濃眉蹙起,望向那猶靠在窗前,一動也不動的她。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
劉惜秀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回過頭來,「聽說,你要納妾了。」
他微眯起黑眸,「你聽誰說的?」
「夫君,這是假的對不對?」她帶着一絲小小希望地問道:「這只是空穴來風的閑話……他們胡亂猜測的……我想也是,這怎麼可能呢……」
就像那紙休書,也是他故意騙她的吧?
「我說過,不要叫我夫君。」他淡然道。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更加怯弱地喃喃,「都過了這麼久,你……可不可以別生我的氣了?」
「我有什麼理由生你的氣?」劉常君笑了,但眼神沒有絲毫溫度,「你是我什麼人?」
她臉色一白,微微顫抖着懇求道:「別這樣——」
「沒錯,我是要納妾,不過你放心,那是暫時的。」他冷冷道。
暫時?暫時?太好了,那只是暫時……
劉惜秀呆望着他,心底絞擰的不知是痛苦還是欣慰,卻不十分明白他究竟說的是什麼?
「待我赴職之後,形勢穩定了,我就會把嫣嫣扶正。」他像是談論天氣般,再自然不過地道。
他到底在說些什麼?為什麼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劉惜秀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了?」他濃眉一揚。
「是、是因為要把嫣嫣扶正,所以你才要休了我?」
劉常君直視着她,冷淡的眸色里像是有一絲奇怪,「我休書都給了,難道你還不明白?」
她眼眶灼熱如燒,呼吸困難了起來。
「我,劉常君,要休妻。」他神情很淡,慢慢說出口的字卻像是驚滔駭浪。
起初,她還沒有聽仔細他說的意思,直到她漸漸回過了神,「休妻」二字,像潑在心上的劇毒般,一點一點地腐蝕了她的五臟六腑,然後,才感覺到那似直直墜到谷底,冰冷絕望,撕心裂肺的痛。
「你真的人……休了我?」
「是。」
「我、我做錯了什麼?」她嗓音破碎地問,「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休了我?」
「不用這樣,好似對我眷眷情深。」他的語氣里充滿疲倦,「別忘了,當初你是不願嫁我的。」
「我……我……」她喉頭哽住了。
「既然現在我們誰都不再需要誰了,早早說清楚了也好,你省得再力圖報恩,我也省得在人前佯作恩愛。」他淡淡道。
劉惜秀望着他,熱淚再也抑不住滾滾而落。
「別哭了。」他目光看向旁處,「這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
小手緊緊捂住了嘴巴,她死命憋忍住……
「現下我新中狀元,還不宜有大動作,待過了一段時日,等不再那麼受人注目后,我會給你一大筆銀子,夠你安安穩穩過完下半輩子的。」
淚水溢出指縫,她閉上雙眼,不忍再看,不想再聽。
「還有,我今晚會在書軒看書,就不用等我了。」說完,劉常君抓起披風就往外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很久,劉惜秀緊捂嘴的手始終沒有放下,依然無聲地默默掉着淚。
而心,還是碎了,碎得徹徹底底,再無一絲完整……
猶如她這一生。
【第八章】
狀元府邸比原來劉府大上豈止數倍,看不盡的雕樑畫棟,數不清的亭台樓閣,由此可知當今聖上對新科狀元有多麼寵眷愛顧了。
搬入狀元府的第二日,皇帝便將劉常君召入宮,囑他儘快入閣受印接職,早日為君上效力,為百姓謀福。
劉常君自走馬上任后,便忙得不可開交,幾乎天天都是入了夜才回到府中,一回來就直接進書房,夜夜挑燈勤於公事,直到夜殘更漏時分,才悄悄回房,背對着她和衣而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