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大批官兵靠近竹林寺,弓箭手更待命一旁。

姜朋奇一身官服,氣勢凌人的一馬當先往寺門騎去,若寺里那些和尚想包庇犯人,那麼休怪他無倩,為了他的前途,絕不能留下任何不利於他的人。

“阿彌陀佛。”一聲宏亮的嗓音灌入眾人的耳膜內。

姜朋奇極目望夫,卻不見有人,好高深的內力,看來竹林寺里的高僧是位身藏不露的絕頂高手。

“阿彌陀佛,貧僧慧次,見過大人。”過了半晌,寺門口才走出一位白眉大師,身穿架裟,手持佛珠,態度從容。

“你就是這寺里的住持慧次大師?”先聞其聲才見其人,一位看起來平凡的出家人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力,真是人不可貌相。“本官今天特地來抓拿朝廷欽犯,還請大師不要妨礙本官辦案。”

慧次笑說:“大人恐怕弄錯了,敝寺何來朝廷欽犯?若說真要有人,也只有一名貴客,方才貧僧正與他在研究佛理。”

“貴客?什麼貴客?”

“貴客身份特殊,恕貧僧不能說。”

姜朋奇冷哼,“全都是借口,本官倒想瞧瞧那位貴客是何方人物。”他下馬欲跨上台階。

“大人,這位貴客不喜有人打擾,恕貧僧難以從命。”

“大師是怕本官識破你的謊言?”他譏剌的問。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證語,怎麼會欺騙大人呢?”

“大師是故意拖延時間,不想把人交出來吧?那就休怪本官一切秉公處理,來人,進去給我仔細的搜。”就算這老和尚功夫再高再好,也不敢與朝廷為敵吧:“每個地方都不要放過,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啟稟大人,屬下發現有兩匹馬正從寺后逃逸。”負責看守後頭的官兵迅速來報。

“什麼?”姜朋奇恨恨的瞪慧次一眼,等抓到他們以後,再回來找這老和尚算帳。“傳令下去,全部的人都跟我追,不必留活口,給我殺!”

立即馬蹄聲隆隆,掀起漫天的塵土飛揚,訓練有素的馬隊朝寺后的方向追去。

慧次遙望着遠方,合十念了一聲佛號,朗聲吟道:“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東升西墜為誰功?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權也空,名也空,轉眼荒郊土一封!

唉!偏就有那麼多人看不破這道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那感嘆道盡了姜朋奇將為他所做的事接受報應。

姜朋奇鞭策着胯下的馬,急起直追,焦慮和不安盈滿於胸,他非在今天將事情解決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能失敗,他計劃了二十年,才有現在享受的名利富貴,今天是孤注一擲,勝敗全看這一次。

一盞茶的時間后,果然看見那兩匹馬,姜朋奇眼露殺機,興奮的揮動馬韁,讓馬能追趕上去。

“弓箭手,準備!”他舉起右手,大喝道。

緊隨在後的弓箭手已箭在弦上,瞄準目標。正所謂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弓上的箭全對準在兩匹馬上,只等待姜朋奇一聲令下。

目標一步步接近當中——

“射!”

剎那間,千多支箭同時發出,一致朝殿後的那匹馬射去。

朱佑豪和席俊都能聽到耳邊咻咻的聲響,仍是奮力的直往前沖,朱佑豪用整個寬背將無雙擋住可能受傷的危險。

席俊則是盡責的騎在朱佑豪後頭,儘可能的不讓主子被箭射到。

他可以死,但就是死也要護衛主子的安全,盡完最後一份責任。

一支箭準確的射在馬的大腿上,馬受了驚嘛的嘶叫,席俊悶哼一聲,連人帶馬的翻倒,他在地上滾了兩圈,仍不忘的吼道:“三爺,快走!”

朱佑豪勒馬,他不能不顧他,回頭吶喊,“席俊,快上馬來——席俊——”

“三爺,不要管我,您快走——走!”席俊卻是猛揮着手要他離開,不要為了他而壞了計劃。

“你不走,我也不走——快上馬來。”朱佑豪將馬掉頭,朝他奔來,“席俊,如果你還把我當你的主子,就聽我的命令——給我上來,聽見沒有?”

無雙伸出手,急得直掉淚道:“席大哥,快點上來,你不走,我也不要走了。”

“三爺。”他感動的消下淚。“無雙姑娘。”

“還要我再說嗎?”朱佑豪佯裝不悅的吼。

“是,邊命。”他翻身上馬。

“喝!喝!”朱佑豪再度策馬,由於多載了一人,馬跑得比先前慢。

背後追兵愈來愈近,姜朋奇不死心的又下令攻擊,就不信他們逃得掉如來佛的手掌心。

弓箭手展開第二波攻勢,這次目標換成馬上之人。

如同催命符般,咻咻的聲音使人聞之膽破心裂,寒意逼到脊背來。

“啊!”席俊背部挨了一箭,身禮劇晃一下,又咬牙忍住。

朱佑豪大吼,“要不要緊?傷得重不重?”

“我沒事,三爺——就快到了,請繼續——趕路要緊。”他痛楚的迸出聲音,額上直冒冷汗。

這一段路像走不完似的,好不容易總算趕到預定的地點。

前面是一片斷崖絕壁,已沒有退路了。

朱佑豪勒住馬,將懷中的無雙抱下,把箭從席俊背上拔出,審視着他的傷勢。

“幸好傷得不深,不過,這筆恨我會一起算在姜朋奇身上。”

話尾剛落,姜朋奇率領的人馬已到眼前,他狂笑的望着他們落魄不堪的模樣,得意不已。

“大膽刁民,居然目無法紀,闖入大牢劫囚,本官今天要將你們逮捕歸案。”

“住口!”朱佑豪道:“姜朋奇,你身為知府,居然貪贓枉法,暗中從事私鹽真實,罪證已經確鑿;還有十二年前的賑銀被劫,也是你故意嫁禍給前揚州知縣程懷民,還意圖暗殺程家最後的血脈,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你——原來那些帳本失竊都是你們乾的?那麼更不能讓你們再活下去,弓箭手,準備。”這些人全都該死!

席俊擋在兩人身前,一步一步返到懸崖邊,再往後退就是萬丈深淵了。

“不得無禮!你知道這位是什麼人嗎?”

姜朋奇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不管你們是什麼人,今天都別想活着離開此地,一起去向閻王爺說吧:弓箭手,射!”

一整列的弓箭手先後射出弦上的箭,姜朋奇全神貫注在他們身上,絲毫沒有留意到左方正有一隊人馬趕來。

“住手——”帶頭的男子身穿紫織成雲鳳四色花錦的官服,高聲的大喊。

“住手,王爺——”

但為時已晚,朱佑豪等人在箭雨般的攻勢下,竟一起轉身往懸崖躍下,這一突然的舉動,連姜朋奇都征住。

“哼!這樣也好,省得我費事。”他渾然不知大難已經臨頭,待那隊人馬到來,才慢條斯理的下馬迎上去。“歐陽大人,怎麼來這種偏僻的山裏,而不先進城裏坐坐?下官真是怠慢了。”

那男子便是歐陽康,他氣得臉色鐵青,半天說不出話來。

“來人,把姜朋奇押起來,誰敢妄動,一律同罪。”

“歐陽康,你這是做什麼?別以為你是二品官,本官就怕你了:”姜朋奇斥罵著想掙脫雙手的箝制。“你敢亂來,惹惱了本官,本官會讓你日子不好過。”

歐陽康激憤的怒道:“姜朋奇,你可知方才你犯下了什麼罪?本官告訴你,剛才被你逼得跳崖的人正是雍王府的三王爺,你竟敢大逆不道,謀殺親王,試問將是誰的日子不好過?”

“不——不是,他是劫囚的欽犯,怎麼可能是三王爺?歐陽康,你不要想陷害我,我不會承認的。”他大聲的矢口否認,滿臉不禁也汗涔涔。“他根本沒有表明身份,不能怪我——真的不能怪我,我——我都是按照朝——廷律法行事,我沒——錯,我沒錯。”

那由腳底升起的寒意,教他想擋也擋不住。不可能的,他不會犯這種錯誤,那人絕對不是三王爺本人,一定是歐陽康騙他的。

歐陽康可沒半點同情他,“姜大人,你有任何話想辯駁,等見到聖上時再說吧!連同你販實私鹽謀利,和誣陷忠臣一案也一併解決,把他帶走。”

“不——我沒有錯,我不知道他是三王爺,你要相信我——相信我__”他喊冤的叫聲消散在山風中。

歐陽康站在懸崖邊往下望,下頭除了茂密的樹叢外,深不見底,而距離上頭約二十尺的崖壁,突起一塊大石,上頭染着一攤鮮血,想必是跌下時撞到而遺留下的,只怕連人都已掉下谷底。

“所有人都分頭去找可以到懸崖下的路。”歐陽康難過之餘,仍不放棄搜尋可能存活的機會,也許在摔下時會被樹絆住也不一定。

搜索行動一直到隔天清晨才告放棄。

※※※

如果歐陽康肯冒險下到那塊大石察看,便會發現有一座山洞在那邊,朱佑豪等人就躲在裏頭。

西門颭雲站在大石上傾聽,昨夜紛雜的人聲已消失,也見不到搜山的人影。

“三爺,他們都走了,咱們可以上去了。”

朱佑豪點頭,喚醒睡在懷中的無雙,她揉着眼問道:“三郎,咱們可以回家了嗎?壞人抓到了是不是?”

“是啊!咱們真的可以回家了。”“回家”,多美的字眼。“席俊,你的傷好多了嗎?”

“好多了,三爺。”他試着動動身體。“咱們要如何上去呢?”

單飛獻寶似的笑說:“那就該換我表演了,要是沒有準備,哪敢要大家跳下來。仔細看喔!”他取出一條長又粗的繩索,前端綁着一把鉤子,“嘿,不好意思,這是咱們這一行必備的傢伙,現在還真的派上用場。”

他往洞外一站,抓着繩子一頭,開始晃着圓圈,愈晃範圍愈大,按着往上頭一扔,準確的纏繞在崖邊的一棵大樹榦上。

單飛拉了拉繩子,確定穩當后才道:“好了,這樣就可以一個個爬上去了,我先上去好了。”不愧為神偷,爬的速度驚人,兩三個步伐就到崖上了。“上面沒問題,接下來換誰?”

第二個當然是女士優先,無雙、朱佑豪、席俊都上去后,最後西門颭雲單手一扯,藉著繩子的力量,提氣直躍而上。

朱佑豪遙望着京城的方向,他已經不再是王爺的身份,如今只是一名普通老百姓,雖然有點失落,卻有更多對未來的期許和計劃。

如今,遠在京城的皇兄也該接到他身亡的消息了。

※※※

夜晚的渡口,瀰漫著離別的愁緒。

一艘木家的專屬船隻就停泊在旁邊,岸邊上演着一出依依難捨的戲。

朱佑豪拱手朝所有人道謝,“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各位就送到這裏吧!等一切都安頓好,定會通知大家。”

單飛道:“三爺多保重。”

“單飛,這次多虧有你,不然不會這麼順利。”

“哪裏,三爺客氣了。”他倒感謝能讓他有運動的機會。

西門颭雲說道:“三爺,你們保重,有需要小弟效勞的地方,儘管差人捎封信來。”

“我會的,這次多虧有你們兄弟倆幫忙,我和無雙終於可以去過屬於自己的日子。”他的眼中溢滿柔情,望着倚在身畔的佳人。對他而言,失去永享一生的富貴,換來相伴終身的愛侶,值得了。

“有件事颭雲一直想問。”他趁其它人在話別時說道。

“什麼事?”朱佑豪挑眉問道。

“三爺的計劃,皇上是否早已知情?”西門颭雲緊盯着他不放。

朱佑豪回以神秘的笑容,“你認為呢?颭雲,他知不知道似乎已經無關緊要了,你說不是嗎?”

西門颭雲心意相通的大笑,“不錯,是不重要了,只要姜朋奇得到了報應,什麼都不重要了。”

當他們聽說聖上因三王爺的死龍顏大怒,再加上姜朋奇種種的罪狀,歐陽康提出證據指控他,在朝中已沒有人敢開口替他擔保,連東廠與錦衣衛都一反常態的沉默,姜朋奇被推出午門問斬,財產全數充公,相關人等押入大牢候審,令人不禁拍手叫好。

另外,前揚州知縣程懷民因遭人誣陷,罪名已洗刷清白,感念生前受百姓愛見,特請都御史大人歐陽康重修墓地,留給後人祭拜悼念。

完全失去記憶的無雙,來到木雲風夫婦跟前,特別朝荳兒多瞧幾眼,歉然道:“對不起,木夫人,我實在想不起來過去的事,不是故意忘記你的,你可別生我的氣。”

荳兒雙手握住她的,一雙秋眸噙着涼,“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咱們現在重新認識也還不遲,是不是?我叫你無雙,你也別叫我木夫人,叫我荳兒就好,我永遠是你的好朋友,好姊妹。”

雖然無雙記不起來,但那份感覺不會騙人的,對這叫荳兒的女子,她覺得十分親切。“謝謝你,荳兒,我好高興又多了一個仔朋友,好姊妹,咱們一定可以再見面,或許明年春天就能再相聚了。”

“嗯,你住的地方決定好后,一定要差人送信來金陵給我,好讓我放心,知道嗎?別忘記了。”

“我會的。”兩個女人霎時止不住眼淚,相擁飲泣。

木雲風朝朱佑豪道:“三爺,我木家的船會送您到任何要去的地方,儘管放心。”為了三爺會救過自己的妻子,免遭被溺斃的命運,又是妻子的義兄西門颭雲的好友,這點忙他理當要幫到底。

“那就大恩不言謝了。”朱佑豪頷首道。

席俊看看天色,“三爺,咱們該出發了。”

朱佑豪攜着無雙的柔荑,在眾人的目送下上了船隻,站在船頭朝下面的人揮手道別。

天下沒有不敬的筵席,每個人心中都在猜想,下次見面時,或許都已是兒女成群,到時又是怎樣的場面?想必更加有趣吧!

船慢慢的開進河道,漸漸駛遠了,直到變成一個黑點。

朱佑豪仍是擁着無雙立在甲板上,心中感觸良多,不過,這才是真正的人生,有聚有散,才更會珍惜每次的相聚。

“三郎,咱們要上哪裏去?”她偎靠着一具溫暖的胸懷,嬌聲的問道。

朱佑豪輕笑,“古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咱們就上杭州去,走一趟名聞遐邇的西湖,你認為怎麼樣?”

“好哇!那裏一定很好玩。”她玩心大起。

“沒錯,西湖風光如詩如畫,柳浪聞鶯、兩峰插雲、平湖秋月、三潭映月、雷峰夕照、蘇堤春曉,處處是美景,如果喜歡的話,咱們就在那裏定居下來。”

他心中勾勒着未來兩人生活的光景。

無雙陶醉的說:“聽起來好美喔!”

“是啊!一定很美。”他嚼嘆的說。

“啊!下雪了,下雪了。”她悚然叫跳起來,攤開手心去接那自天空灑下的雪片,笑逐顏開,“好漂亮,三郎,真的是雪耶!好冰。”她將手心貼在臉上叫道。

朱佑豪仰望着幽邈的天際,雪片紛紛,猶似棉絮飄落。“真的下雪了,等雪一停,春天也快來臨了。”

冬去春來,生生不息。

“天冷了,咱們進船艙去吧!”攬着未婚妻,朱佑豪已沒有遺憾。

大地一片靜悄悄,只有微細的槳聲划動。

像在等待春天的到來……

※※※

山頭原本孤立的墳墓,如今煥然一新,一些受過前揚州知縣程懷民恩惠的百姓,都準備鮮花素果來此祭拜。

一位素衣婦人靜靜的點上香,內心默禱着。

“老爺、夫人,你們在桌下有如也可以瞑目了,小姐的努力沒有白費,那奸人終於正法,老爺的冤屈也得以平反,雖然小姐失去了記憶,但是這樣也好,她受了太多苦,能平安活着就夠了,以後我會常來看老爺和夫人,也請你們多多保佑小姐。”

插上香,在墳前燒了許多紙錢,風將燃着火的紙灰卷上天,她抬起頭一看。

“下雪了。”

地想起十二年未見的丈夫和兒子,他們還好嗎?還住在老家嗎?

如今她已將“蘭香苑”解散,回復到原來的樣子,恩人的仇也報了,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他們還會認得她嗎?

她已經等不及回家見自己的親人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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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情深莫問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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