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兩年後

冬夜寒氣如刀。

挑着沉重的水桶,僅穿破襖的談珠玉瑟瑟發抖着,卻仍舊咬牙一步一步地將水桶自井邊挑回廚房倒滿瓦缸。

僵硬十指佈滿了紅腫淤紫的凍瘡,往往破了也沒能上藥,任由黑血黏在指上,只能在深夜終於得已歇息的時候,顫抖着將手浸入溫水之中,那千刀萬剮般的劇痛每每令她眼前發黑,得使儘力氣才能咬住那哀號的衝動。

生不如死。

可她不能死,也不能逃,因為她還沒打聽到囡囡的下落,她不能逃走。

談珠玉凍得面白唇青,將最後一桶水倒進水缸里,指頭已經凍得毫無知覺,艱困地扶着水缸,雙腳虛軟她滑落跌坐了下來。

她曲膝緊緊環抱着自己,疲憊得把頭埋在發臭破襖里,好半天後,才發覺自己哭了。

“囡囡……你到底在哪裏?”

外頭雪花紛紛飄落,觸地無聲,也因為如此,出現在廚房門外,那陣試圖放緩的腳步聲聽在她耳里,依舊清晰駭人。

她警覺地抬起頭,淚霧未乾的美麗眸子佈滿尖銳刺人的冰冷。

來人怔住,吶吶了半晌才找回聲音,“對不起,我……嚇着你了?”

阿牛哥?!

不着痕迹地鬆了口氣,她清艷小臉上的嚴峻防備之色依然未減,不發一語地盯着他。

阿牛哥是個憨厚的小夥子,自小就跟着他娘胡嫂子在談家幫工,並且親眼看見自家大小姐從一個美麗天真愛笑的女孩兒,遭逢巨變,淪落成一名飽受主子和下人欺凌的奴婢,做的是最苦的活兒,吃的是最冷最餿的剩飯。

他實在很難過。

所以他總忍不住暗中找機會幫她的忙,偷偷幫她劈完堆積如小山的木柴,雖說大小姐並不領情,可他也只求自己心裏好過。

談珠玉慢慢地撐着水缸站起來,冷着臉就要出去。

“等、等一下。”他急聲道。

她腳步停頓,眼底戒慎之色更深。

“這個……你留着吃。”他笨手笨腳地從懷裏掏出紙包,飛快地塞給了她,然後怕是她會扔還似的,緊張笨拙地退出廚門外,匆匆奔入夜色里。

談珠玉低下頭,打開了那暖暖的、猶殘留着他體溫的桑皮紙包。

裏頭是兩顆雪白包子,泛着暖暖面香味,像一記重拳擊中了她的鼻樑。

又酸又熱又痛的滋味迅速在眼眶鼻端瀰漫擴散開來,該死的淚水灼痛了她的眼睛、她的胸口。

她是談珠玉,徽州富商談三爺的大千金,為什麼她會淪落到需要一個下人偷拿包子給她吃?

鼻頭酸酸的,心口痛痛的,眼眶熱熱的,可是談珠玉還是迫不及待將那兩隻包子塞進嘴裏,狼吞虎咽;嚼吃的動作沒停頓過,撲簌簌往下掉的淚水也沒停過。

自那日之後,她在園子裏遇見阿牛哥時,已不再滿懷戒慎地繞開路。

但她仍然低着頭快步經過他,不敢抬頭接觸他充滿同情的目光。

可命運沒有因此就稍稍善待她,數日後,她又因小小細故被秋菊用藤條打得遍體鱗傷,幾乎動彈不得。

當天晚上,阿牛哥在她睡的柴房門口放下一小罐跌打損傷膏,什麼話也沒說,眼裏泛着淚光,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才走。

她目送他的背影離去,鼻頭酸楚,好半晌后才彎下腰拾起那罐藥膏。

掩上門,她就着油燈昏暗的微光,咬着牙慢慢褪下襖子,露出了僅着粗布肚兜的雪白肌膚,開始為自己上藥。

就在此時,砰地一聲,門猛然被人推開。

“什麼人?”她迅速攏緊襖子遮胸。

“好妹妹,是我呀。”不請自入的男人涎着臉笑,昏黃幽暗的燈光也掩飾不了那張長年受酒色摧殘得臘黃的面孔。“好哥哥看你來了。”

談珠玉渾身寒毛警覺地豎了起來,指尖顫抖着飛快將襖子穿好,後退。

“大少爺,已、已經很晚了。”她力圖鎮定,“上房的邊門就要落鎖了。”

“小堂妹,真真可憐見的。”他置若罔聞,色迷迷地走近,就要來拉她的手。“聽說你挨打了,來來來,傷在哪兒?讓哥哥幫你揉揉。”

兩年來,她已被種種災厄磨難訓練出了野地動物的求生本能,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落入他手裏!

可是窄陋的柴房根本沒處可躲,也無處可逃,獸性大發的堂兄一下子便抓住了她。

“放開我!你、你要做什麼?”她死命猛踢掙扎,驚恐又害怕。

堂兄猴急地將她壓在身下,一手急急要解開褲帶,嘴裏亂七八糟嚷着:“好堂妹,我知道你留在這兒就是為了我,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來來來,先給香個嘴兒,哥哥一定會好好疼你的……”

“放開我!”她拚死抵抗,“我留在這裏是為了找囡囡,才不是為了你這個禽獸——”

“你這婊子敢罵我?”他惱羞成怨。“什麼囡囡爛爛的,那個小鬼早死透了——那夜在祠堂,你不都親眼瞧見了?”

談珠玉如遭雷殛,雙耳嗡嗡然,臉上血色頓時抽得一乾二淨。

囡囡……死了?

死掉了。

震驚和悲慟冰凍了她的心臟、意識和四肢百骸。

她像塊破布般任憑壓在身上的禽獸上下其手,直到他急急褪下褲子,撩起她的裙擺就要頂入,談珠玉猛然驚醒過來。

囡囡已經死了,那麼她還留在這裏做什麼?

她想也不想她張嘴狠狠咬下他的頰肉,在堂兄慘號哀叫之際,抓過一隻腌菜用的瓦罐重重砸破了他的頭!

他腦門兒登時開花,應聲而倒。

她連夜逃出了談家。

談家怒氣衝天地報官要捉拿她,還派出了打手四處搜尋她的下落,揚言要把她這該殺千刀的賤人拖回去零剁碎剮!

她在城外的亂葬崗躲了三天三夜,白天藏在墳堆後頭,晚上蜷在墓碑邊睡。

夜裏鬼火碧慘慘地飄浮着,野狗嚎叫着,冷風颼颼地刮過耳邊,冬夜寒霜露水凍得她瑟瑟發抖。

她很害怕。但是跟鬼比起來,她更怕的是人。

鬼從來沒有害過她,可是她遇過的每個人幾乎都曾經傷害過她。

第四天的深夜,談珠玉一路躲躲藏藏地摸進城裏,全身髒兮兮得像個乞兒,憔悴飢餓又疲憊地敲了一間破舊老屋的門。

她猶如驚弓之鳥,不忘警戒地環顧着四周寂靜黑夜。

門開啟,阿牛哥驚愕地看着她。

“我好餓……”她蒼白虛弱如鬼,然而凄慘落魄的處境卻絲毫毀損不了她驚人的美麗。“請你給我一碗飯吃。”

“大小姐……”阿牛哥局促不安,難掩心痛。

“我會報答你的。”她直視着他的雙眼,小手拉過他的大手,輕輕地放在自己柔軟初鼓的胸前……

隔日,睡在地上的阿牛哥醒來后,卻發現床上已空蕩蕩無人。

她走了。

商岐鳳在大廳那一記掌摑過後,這一夜,竟漫長如一生。

回首前塵舊事,血與淚,痛與悲,她似乎永遠無法擺脫那如影隨形的惡運與苦難。

而天,終究還是亮了。

酸澀的雙眼望向逐漸攀窗越戶而來的明亮曙光,她卻覺得前方依舊一片昏晦黑暗無望。

唯有手裏握着的玉瓶,隱約帶來了一絲溫暖和希望。

她還能對他抱有任何奢求和祈望嗎?

談珠玉深深地吸着氣,慢慢地束好了銀縷帶,慢慢地套上了綉着流雲的月牙色外袍,慢慢地抬頭挺胸,推開門跨了出去。

她是談珠玉,談三爺的掌上明珠,那個永不言敗的談珠玉。

一路上,若兒滿眼擔心,卻只能默默跟隨在她身後,跟着她穿越花廊曲巷,經過奴僕們奇異又窺探的眼神。

她臉龐雖浮腫青紫得難看,腰依然傲然挺直,眼神依然堅定明亮,依然美得令人無法逼視。

唯有談珠玉自知,她的心顫抖如風中秋葉。

只是當她走進往日轄帳的書房,赫然發覺一臉冷漠的商岐鳳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自今日起,生意上的事用不着你插手了。”商岐鳳低頭審閱着,連看也未看她一眼。

腦際轟地一聲,談珠玉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為什麼?”她歷經千辛萬苦才勉強擠出這三個字,“難道你不再需要我了嗎?”

他終於抬眼望向她,眼神深沉而冰冷。

她心一痛,喑啞低語:“是,賤妾知道為什麼。”

因為她的疏失,令鳳徽號遭遇巨大損失,商譽嚴重受創,他如何願意再信任她?

“我會負起所有的責任。”她目光堅定地迎視着他,“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縱然亡羊補牢,賤妾也絕不讓鳳徽號因我蒙羞。”

他冷冷地注視着她良久。

“滾。”

她身子一顫,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沒有再說任何一個字,只是慢慢轉過身去,她移動雙腳,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書房。

眼前儘是茫茫,背後俱是絕望……

她不知道她這一生,還有什麼立足之地。

這些年來,自己腳底岌岌可危踩着的這一片懸崖,已逐漸支離破碎。

臉頰仍腫脹淤青得可怕的談珠玉遊魂般,步履麻木地走過了園子,一想起往後在每個絕望冰冷的日出日落,仍然得見到外面的人,見到任何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惡意臉龐,她就有種胃寒翻騰欲嘔的痛苦感。

她想要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暗暗地躲在無人的角落裏,漸漸朽化成石,風吹過,就能破碎成千千萬萬粉末,灰飛煙滅。

她不想再面對任何人,面對任何事,她只想死——

爹,娘,囡囡,為什麼要活下來會這麼地難、這麼地痛苦?

細瘦的指尖止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輕輕搭在腰帶上。

只要回到屋裏,將這條腰帶解下來,然後甩到樑上,慢慢打成一個圈套……

談大、談二、談四的面孔一一閃現眼前!

“不!”她死命咬住唇瓣,藉那傳來的椎心劇痛震醒自己。“大仇未報,禽獸未亡,我怎麼能死?我不能死!”

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就能繼續和命運搏鬥下去。

談珠玉強迫自己一步步走下去,拾階過了曲橋,走過開滿萘蘼花的綠牆,若兒不敢驚動她,遠遠地亦步亦趨,忠心跟隨。

直到她纖弱孤寂的身影一晃,陡然墜落——

“主子!”若兒慘然大叫,拔腿狂奔過去。

巨宅豪邸深似海,遠在另一頭的商岐鳳渾然不覺,在親自看過和“祖記”所簽合同和來往帳目細節后,沉思了片刻,隨即揚聲:“備轎!”

藏青色大轎緩緩入了朱門大開,宛若巨獸張口的靜王府。

“今日吹的是什麼風?”靜王笑了。

商岐鳳漠然地負着手,緩緩回過頭來,眸光深沉複雜。

“商東家,你是大忙人,該不是專程來找本王喝一杯的吧?”

“商某想請靜王幫一個忙。”他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

“哦,什麼樣的忙?”靜王滿眼興味地盯着他,“話說回來,以商東家雄財巨勢,怎會有需要本王相幫之事?”

他嘴角微微一牽動,不知是自嘲抑或是諷刺,“王爺言重了。商某不過一介商人。”

“商東家太客氣了,”靜王笑吟吟的,“但不知是何事,竟有本王面子大過商東家的時候?”

“五船私鹽。”商岐鳳開門見山,也無多做解釋,只是三言兩語道明來龍去脈。

“事涉私鹽?”靜王沉吟起來,“這就麻煩了,事干國體禁例,商東家,你從不是如此大意不智之人啊!”

商岐鳳沒有為自己辯駁,只是平靜地注視着靜王。

“罷了罷了,既然是商東家的面子,那本王少不得就濫用一回特權,替商東家討還了那押着的一百四十五船絲貨,至於那五船私鹽就充公便是。”靜王一拍胸膛,十分豪爽應允。“再讓你手下那名主導此事的大掌柜主動投案,由他一人出面承擔轄貨不周,致混私鹽之責,即可大功告成。”

“不。”他臉色一沉。

靜王的笑容瞬間一僵,“本王向來不違國家綱紀,今日已是破例一回,商東家切莫自誤。”

“商某是東家,咎責在我。”商岐鳳堅決地道,“請王爺高抬貴手,不追究他人。”

“本王不明白,難道商東家願意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掌柜,自領重罪?”靜王皺起了盾頭。

“對。”他冷冷承認,毫不猶豫。

靜王高高挑起了劍眉,難以置信,半晌后,突然又笑了。

“既然如此,請恕本王直言,這個忙,本王不願幫!”

他一震。“王爺?”

“你自願出面承攬此罪,鳳徽號群龍無首,日後形同瓦解,可想而知。本王向來不愛看人做傻事,自尋死路,尤其是像商東家這樣的聰明人。”他擺了擺手,“眼不見為凈,本王是絕不做幫凶的,簡直半點好處也無。”

商岐鳳深吸了一口氣,臉色逐漸恢復鎮定。“王爺的意思,商某明白了。”

“是嗎?”靜王嘴角往上一揚,“當真明白?”

“只要王爺能鼎力相助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銳利目光緊緊盯着對方,“鳳徽號接受皇家插旗持股三分。”

“這提議還不錯,不過商東家何不索性大方些?”靜王又笑了,這次笑得好不老奸巨猾,愉快滿足。“皇家持的這三分股,不如就做乾股之論,如何?”

不出一分一毫銀錢即可無償取得持股利潤,好大的口氣,好狠的出手,趁火打劫,便硬生生咬下了鳳徽號好大的一塊肥肉。

商岐鳳臉色陰沉得可怕。

靜王自然知道“逼虎傷人”是為大忌,心中倒也深為忌憚,萬一迫得商岐鳳一怒之下劍走偏鋒,聯合江湖勢力大舉反起,那才真教兩敗俱傷。

“這樣吧,本王做個保人,這三分乾股皇家絕不白要了商東家的,”靜王口氣一忽兒硬一忽兒軟,滿面笑意親切。“往後有皇家做鳳徽號的靠山,無論南來北往,毋須通關派令,關稅只收一半,且暢行天下絕無阻攔,好不?”

商岐鳳嚴峻神色這才緩和了一絲。

他心知肚明,皇家對鳳徽號早已生染指分利之意,此番雖是有人搗鬼,卻也由皇家暗中首允能成事。

否則沒有最高上級默許,縱然收到密報,誰人敢真正上船抄貨?

“王爺既願做這個擔保,商某自然從善如流,”他陡然一笑,靜王沒來由寒毛微豎。“那麼待明日商某擬妥合同,還請靜王親自落款打契,並蓋皇家御寶小印為信,王爺以為如何?”

果然是個最最精明厲害的奸商。

靜王又是恨得牙痒痒,又不由得油然生敬。

有他親手“畫押”,有皇家御寶金印,皆是有憑有據,將來就算想賴帳也不行了。

“好,君子之約——”靜王豁然昂首。

“一言九鼎。”他擲地有聲。

果真是天大的亂子,地大的銀子。

談珠玉,看你給我惹了多大的禍!

商岐鳳臉色深沉陰鬱得可怕。

直待回府,管家稟報,商岐鳳才得知談珠玉暈厥一事。

“命大夫來看看也就是了,這種小事何須來報?”他面無表情道。

“回爺的話,大夫已來診過。”管家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硬着頭皮稟知,“說是玉姑娘已有了一個半月的身孕。”

“你說什麼?”他大大一震。

“老奴該死、老奴該死……”管家臉色瞬間驚得慘白,急急伏倒在地,重重磕頭。

因爺下過命令,府中各房姬妾侍夜過後,都要喝一碗禁絕得孕的湯藥,玉姑娘那兒自然也得照規矩行事。只是玉姑娘一開始就不得寵,後來更形同打入冷宮,底下人見狀便懶待熬那碗形同虛設的避孕湯。

之後,沒料想玉姑娘卻又一夕翻身,一躍成為了爺的得力助手,不知為何,爺倒也不再在薔薇軒留寢。

與此同時,其他房裏的主子們因嫉妒爭寵又鬧得凶,成日不是打奴罵婢,就是變着法子,一下子要裁製新羅衣,一下子又要打金銀首飾,攪得他這個老管家暈頭轉向,結果百密一疏,這才……

“爺,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粗心疏忽了。”管家顫抖着聲,差點涕淚縱橫地將前因後果盡稟分明。

聽完之後,商岐鳳臉龐陰沉不定,陷入沉默。“她現下在何處?”

“回爺,玉姑娘在薔薇軒,人已經醒了。”

他冷冷盯視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嚇得腿都癱了。

“你,罰俸半年,自去二門領受十棍子!”

“是、是……謝爺輕罰,老奴下次決計不敢再犯了。

半躺在柔軟錦褥上,談珠玉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而且做的還是前所未有的美夢。

她不敢亂動,甚至連稍稍大口喘氣也害怕驚醒這個美好的、暈陶陶的夢境。

我懷孕了。

以為自己已經走到絕路,山窮水盡,再無翻身之日,卻沒料想,此時此刻,她腹中竟有了商岐鳳的骨肉!

她有了他的孩子,有了商家的嫡親血脈,她再度站穩了腳步,掌控了局勢。

顧不得虛弱暈眩感依舊,她緊緊地捂住了腹間,再也難掩狂喜地笑了起來。

她笑得好開心,好痛快,卻未察覺自己眼眶濕了。“有了這孩子,母憑子貴,又何愁大事不成?”

上蒼總算待她不薄……不,上蒼總算尚存一絲良知,不致教她一身血海深仇無處討還,只能含恨而終。

她又有了活路,那些禽獸就註定該走上死路了。

“主子,婢子親手燉了盅雞湯。”若兒小心翼翼地捧着熱騰騰雞湯,卻是滿面笑容,“你多喝點,從現在起得好好補一補身子,把肚裏的小少爺養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傻丫頭,灶房裏廚娘多得是,哪還需要你親自下廚做湯?”她眼底藏不住滿溢的喜悅和感動。

若兒警戒地四下張望了一下,壓低了聲道:“主子,往後你入口的湯飯粥菜都由奴婢親手打理才好,這府里有心眼的人多,嫉妒你得孕的將會更多,咱們不得不謹慎些。無論如何,你和肚子裏的寶寶萬萬不能有絲毫閃失。”

談珠玉悚然一驚,暈暈然的喜悅感瞬間消散了大半,隨即鎮定了下來。

“我竟一時疏漏了……”她一頷首,眼眶微微發熱。“好丫頭,幸虧你提醒。”

“主子平素待奴婢的一片心,奴婢若還不知感恩圖報,豈不是連禽獸也不如了?”若兒眼睛也紅紅的,小小聲道:“若不是主子的恩德,婢子一家老小現今哪能有盤茶館生意可供溫飽?”

談珠玉眼神一黯,低聲喃喃:“世上忘恩負情的人何其太多,你我主僕如今唇齒相依,尚能真心相待,也算是難得了。”

在這之前,多年來她唯一能相信的人,也就只有自己。

“主子,你寬心吧,現下你有了寶寶,往後鳳爺待你一定會另眼相待,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扶持你坐上正位了。”若兒光想像,就忍不住替她歡喜。

談珠玉下意識撫摸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心頭一陣暖流通過。

寶寶。

她甩了甩頭,揮去脆弱的情愫,很快恢復理智。“不,爺並非是個感情衝動的人,對這孩子,他或者會另眼相看,可這正房主母之位,不到最後,還不知鹿死誰手,一切都言之過早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孩子註定將會是商府龐大權勢財富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談珠玉握緊拳頭,雙眸灼灼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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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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