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秋菊?!」香氏呆了。

「小姐,」秋菊恢復陪嫁前對她的稱呼,淚汪汪道:「你和方秀才的事兒,東窗事發了。」

「什麼東窗事發?你胡說什麼?」香氏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你都知道些什麼,儘管照實說。」談大爺目光銳利地盯着秋菊。

秋菊故作無奈瞥了香氏一眼,「回大爺,三爺故世后,夫人日日以淚洗面,方秀才是三爺故友,前來探訪,萬萬沒想到就這麼日久生情——」

「秋菊……你、你為什麼要誣陷我?」香氏臉色慘白若紙,渾身發顫,這才隱約察覺自己逐步落入了一個精心策畫的陷阱。

為什麼?

都是小姐毀了她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讓她毫無機會被三爺收房,只能當個任人呼喝差遣的低賤丫頭。秋菊瞪視着香氏,嘴角浮起扭曲的笑容。

小姐呀小姐,你萬萬沒料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吧?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談大爺暴喝,「來人,行家法!」

「不——」香氏凄厲地哀喊,「我沒有——」

幾名手持水火棍的奴僕狠狠地痛打下去,雨點般的棍子發出砰砰沉重碎擊骨頭的聲響,香氏痛喊哀號,白色喪服迅速被觸目驚心的鮮血染紅了。

幾個心腸軟的親戚和下人不禁別過頭去,不忍卒睹。

「大伯不要!」談珠玉大哭着急急跪爬到大伯腳前,拚命磕頭懇求。「弄錯了,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娘是好人,不要再打了,大伯求求您……」

「沒你小孩兒的事!」談大爺硬着心腸,鐵青着臉,抬手將她拽到一邊去。

「大伯,您平常是最疼珠玉的,求求您不要再打了,再下去我娘會死的……」談珠玉淚流滿面,又爬了回來緊緊抱住大伯的腿。

「她咎由自取,死有餘辜!」談大爺又扯開了她,低咆道:「一邊去!還是大伯的話你也不聽了?」

「大伯,求求你,求求你……」她伏在地上猛磕着頭,額頭登時紅腫了起來。

「給我往死里打!」談大爺無情地命令。

「不——」她登時魂飛魄散。

「不要打我娘!」一個稚嫩娃娃聲尖叫響起。

眾人還不及反應過來,但見六歲的囡囡不知幾時掙脫了奴僕鉗制,沖向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娘親,雙手抱住娘——

亂棍無眼,奴僕要煞住勢子已經太晚,木棍重重砸中了那小小的身子,囡囡瞬間頭破血流,宛如破碎娃娃般軟軟癱趴在娘親身上。

「囡囡——娘——」談珠玉凄厲大叫,發了瘋般撲抓過去。「兇手!你們是兇手——」

「這丫頭瘋了,快拉下去!」談大爺措手不及,大叫一聲,「啊——你這賤丫頭竟敢咬我?」

談珠玉死死地咬住了他,還來不及感到報復的快意,便被重重地甩撞到一旁樑柱。

她後腦勺猛地炸開一陣致命劇痛,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當談珠玉再度醒來,人在柴房,心卻已墜煉獄。

因為娘死了,囡囡不見了,她從談家三房的千金小姐,變成了人人欺負喊打的小老鼠。

以前見了她總滿面堆歡的人們全換了一副嘴臉,知道大爺不待見她,知道她娘鬧了天大的醜事,便迫不及待地將她往泥濘里踩。

被打被使喚被欺負是家常便飯,談珠玉總是遍體鱗傷地躲在牆角偷哭,她甚至不敢向胡嫂子求救,為的是上回好心的胡嫂子護了她,反被管家大娘重重責打了十棍子。

所以她只能躲着哭,哭完了后慌忙擦掉眼淚,繼續低着頭去劈更多的柴,洗更多的衣裳,還有幫着端飯菜點心到主子屋裏。

這天晌午,她戰戰兢兢地捧着一盅人蔘雞湯送到大伯……不,大爺新納的四姨太屋裏去。

「我……呃,婢子送雞湯來了。」談珠玉緊緊張張地敲門。

「進來。」

「是。」她低着頭,慢慢推開房門跨進去。

「沒用的東西,怎麼現在才送來?」一個熟悉卻惡毒的女聲劈頭而來。

「……菊姊姊?!」她望着面前打扮得嬌媚的女子,登時傻了。

「放肆!我是大爺的四姨太,就是你的主子,名字豈是你這賤婢喊得的?」秋菊重重捆了她一巴掌。

雞湯摔碎一地,她左頰火辣辣燒痛,震驚得腦中一片空白。

「大爺對你這個犯上弒親的賤婢恨得緊,若不是姑奶奶我求情,賞你口飯吃,你早在牢裏爛死了。」秋菊哼了聲,「還以為自己是大小姐嗎?笑死人了!」

最初的震驚和茫然如潮水般卷退,神智逐漸回籠,談珠玉紅了眼,死死地瞪着眼前像毒蛇般噬咬了母親的叛徒。

「是你害死了我娘。」字字自齒縫迸出。

秋菊一凜,隨即恥笑,「笑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娘姘了姦夫,被家法亂棍打死,給扔到亂葬崗餵了狗去。誰害她的?誰教她不守婦道,張開大腿去姘男人?」

「住口!不准你污辱我娘!」她像一頭受傷的幼獸,再也抑制不住地瘋狂撲上去揪打秋菊。

那股同歸於盡的瘋狂蠻力駭得秋菊踉蹌後退,驚恐地大喊:「來人,快來人哪——」

奴僕們聞聲沖了進來,見狀,毫不留情地對着纖弱卻狂性大發的談珠玉一陣拳打腳踢。

「給我重重的打,但別打死了她,我要她活着,好好嘗嘗當人家奴才的滋味!」秋菊一陣尖笑。

【第六章】

兩年後

冬夜寒氣如刀。

挑着沉重的水桶,僅穿破襖的談珠玉瑟瑟發抖着,卻仍舊咬牙一步一步地將水桶自井邊挑回廚房倒滿瓦缸。

僵硬十指佈滿了紅腫淤紫的凍瘡,往往破了也沒能上藥,任由黑血黏在指上,只能在深夜終於得已歇息的時候,顫抖着將手浸入溫水之中,那千刀萬剮般的劇痛每每令她眼前發黑,得使儘力氣才能咬住那哀號的衝動。

生不如死。

可她不能死,也不能逃,因為她還沒打聽到囡囡的下落,她不能逃走。

談珠玉凍得面白唇青,將最後一桶水倒進水缸里,指頭已經凍得毫無知覺,艱困地扶着水缸,雙腳虛軟她滑落跌坐了下來。

她曲膝緊緊環抱着自己,疲憊得把頭埋在發臭破襖里,好半天後,才發覺自己哭了。

「囡囡……你到底在哪裏?」

外頭雪花紛紛飄落,觸地無聲,也因為如此,出現在廚房門外,那陣試圖放緩的腳步聲聽在她耳里,依舊清晰駭人。

她警覺地抬起頭,淚霧未乾的美麗眸子佈滿尖銳刺人的冰冷。

來人怔住,吶吶了半晌才找回聲音,「對不起,我……嚇着你了?」

阿牛哥?!

不着痕迹地鬆了口氣,她清艷小臉上的嚴峻防備之色依然未減,不發一語地盯着他。

阿牛哥是個憨厚的小夥子,自小就跟着他娘胡嫂子在談家幫工,並且親眼看見自家大小姐從一個美麗天真愛笑的女孩兒,遭逢巨變,淪落成一名飽受主子和下人欺凌的奴婢,做的是最苦的活兒,吃的是最冷最餿的剩飯。

他實在很難過。

所以他總忍不住暗中找機會幫她的忙,偷偷幫她劈完堆積如小山的木柴,雖說大小姐並不領情,可他也只求自己心裏好過。

談珠玉慢慢地撐着水缸站起來,冷着臉就要出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沽嫁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沽嫁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