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清水大師當晚即刻親臨白府,白夫人受寵若驚,開席款待,晚宴過後,清水大師忽然正色,合目故作神秘,低聲告知白夫人——

“太上老君跟我託夢,說她掌管的仙鶴白綿綿若要寄居人世,那麼就非要和一個最福氣的女人成親,才鎮得住他。”

白夫人聽了直點頭。“正是、正是,我聽了大師的話已經積極地在給微生物色對象,只是,這雨維城究竟誰最福氣,我真的一點方向也沒有。”

“不用找了。”清水大師睜眸,白眉挑起,目露精光,捂着白鬍子清清喉嚨暗示她。“全城最福氣的女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提示夠清楚了吧?

白夫人一臉茫然,回頭跟丫鬟們低低討論一陣,遂拱手向清水大師請示。“勞煩大師說得更明白點。”

“這是天機哪,說了吾怕要遭天譴……”

“您救我兒子,不正是做功德,長命百歲哪!”說著,又暗示一分下人捧上白花花銀子。“您再說明白些,我贊助您辦法事向天上神明謝罪。”

“嗯……嗯……”清水大師閉上眼睛,案旁輕煙裊裊,一室靜默無語,白夫人緊張得不敢吭聲,終於他睜開一隻眼,斜瞄着白夫人。“近在眼前,很近……很近……踉夫人家非常近……”這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很近?很近?!”白夫人搔搔頭,還是想不出是哪家閨女。她很自然就下意識地跳過愛家閨女,自然到自己渾然未覺。

真笨,清水大師高聲道:“家裏興木。”他都快沒耐性了。

“木?”白夫人又跟丫鬟們討論起來。“這附近哪家開木材行的?還是蓋房子的?”

“唉呀!”清水大師拍桌,索性直言大喝道。“她家賣棺材的!”

好安靜,沒人吭聲,一個個傻了。

冷汗一滴、兩滴、三滴……淌落白夫人慘白的面頰。

真的是非常近……就在隔壁……

鴉雀無聲的廳堂里,白夫人張大着嘴,失了魂般愣在椅上,她呆了很久,久到清水大師以為她還沒清楚過來,於是斬釘截鐵公佈答案——

“就是永福棺材行的閨女,愛樂香。”然後他記起愛夫人的話,很認真慎重地警告白夫人。“娶不到她,你兒子就會死翹翹,死翹翹!你明白嗎?”

白夫人忽然眼一閉往後軟倒,一旁丫頭趕緊上前攙扶。

只聽得白夫人氣若遊絲,滿心不願地道:“怎……怎麼會這樣?嗚……”不由得啜泣起來。“我是造了什麼孽啊?我們微生怎麼可以娶那死棺材店的女兒?嗚嗚嗚……”

某個沒大腦的丫頭見夫人哭了,突來一句安慰:“夫人節哀順變。”

“你閉嘴!”白夫人哭得啼哩嘩啦。

那廂,愛府主人房,燭光透窗,愛夫人宏亮的笑聲震動窗紗,還雜着愛老爺低沉的嘩笑。

“月兒,你真狠,這樣嚇白夫人。”

愛夫人哈哈笑個不停,“她有種就來提親!不過,咱寶貝女兒我是絕不會嫁給那刻薄勢利的白府,我要氣死她,讓那老巫婆明白,咱還不屑高攀她哪,她氣死活該,我可憋了一肚子氣哪,這回老娘要殺得她死無全屍、片甲不留,她去哭死吧!”

“喔……”愛老爺笑到肚子痛。“我真想看白夫人聽見清水大師的話時,她臉上的表情。”

愛夫人揚聲嬌道:“你想看?行,我猜她八成嚇成這樣——”她學飛幾個張大嘴流口水昏倒的表情,生動得讓愛老爺笑了大半夜,兩夫妻笑聲大得驚動整座愛府。

愛樂香正在房裏畫著一朵玫瑰,聽見父母愉悅的嘩笑聲,忍不住也跟着微笑了。一直就羨慕父母恩愛的感情,照理說富甲一方的父親早早可以納好幾個妾,何況母親始終無法給他生個兒子。然而父親始終未曾動過他念,彷彿篤定了今生今世就只要母親一人。

愛情有時如此媚人,多麼美好。樂香雙手抓起畫好的紅玫瑰,墨清未乾,她倚上窗扉,踮足揚手讓風吹乾玫瑰。

一張臉,在月溫柔的光暈下,花似地明艷。一陣風吹來,惡作劇般地吹走了她手中紙,宣紙輕薄飛上半空,飄上了枝頭,掛在蔭間,隨風飄蕩。

樂香惱地“唉呀”一聲,抓不住,見它升了天,棲上了樹梢,那玫瑰就在夜霧中、樹梢上,迎風裊裊起來。宣紙震動,玫瑰跳舞。

樂香愣住,捂住嘴,眯眼笑了。“唉呀,樹開出花了。”

她獨樂地欣賞一陣,斜枕窗框,趁着夜色,變起玫瑰的戲法給自個兒欣賞,玩得不亦樂乎。

聽着父母喧鬧笑聲,望着手中變出的玫瑰,湊近鼻前親吻,她想起微生那驚愕的表情。忽地,她嘗到寂寞的滋味,惆悵得像一杯苦酒。

月光再美,卻不能擁抱。玫瑰盛開,也期盼有情人摘。一身的青春美麗,當然想望鮮紅嫁衣。但良人在哪?夜霧瀰漫,滿苑的花,紅得那麼寂寞。

樂香噘唇,意識到自己的多愁善感,頗不以為然地嗟了一聲,將玫瑰扔出窗外。

傻瓜,他喜歡的是宋清麗。

用力關上窗,關起滿院美麗的夜色。吹熄了燈,攬被獨睡,眼眶不住又潮濕起來。

其實我很聰明啊,微生……樂香在夢中傷心地喊。

詩是我做的,你真糊塗。

月色如銀,夜深露重。白微生還未歸家,與好友徹夜共飲美酒。

他在酒樓幫一票好友書寫掛字,俊逸的字跡飛一般出自他手。

“微生寫得真好!”正搶着要他筆下掛字,白微生卻格開他們伸來的手。

“不、寫差了!”他不滿意,“呲”地一聲撕了,扔掉。

“又不好?”

“明明很好!”

大伙兒惱了,指着地上毀了的一堆掛字。“你已經撕了幾十副了,怎麼回事啊?你最近是怎的?”

一人一句,輪流抱怨。“陰陽怪氣地。”

“是啊,玫瑰的事還惱着你么?”

白微生蹙着一雙英眉,心底氣着愛樂香。

明明是她不對,他怎麼老心神不寧,覺得自個兒下午好似傷了她,好像說重了話,竟然還內疚,甚至擔心她額上的傷,不知會不會留下疤?

“唉!”微生嘆氣。

“哦——”大伙兒忽地明白過來,輪番搶答。

“敢情是為著宋清麗惱?”

“怎地?你娘不答應是不?”

“這是必然的嘛!”

白微生猛然抬首,怔住了,茫然地望着眾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地道:“我……我忘了。”忘了要跟母親提這事,自下午和樂香那一鬧,他就失魂落魄,心神不寧,煩躁得要命。“唉呀!媽的!”微生拍桌怒叱。

眾友驚地跳起。“怎啦怎啦?”微生最近亂怪地。

白微生霍地站起,握拳咆哮,踹了桌子一腳。“這愛樂香惱死我啦!”

都是她不好,害他生氣。都是她不好,害他內疚。全都是她不好。變玫瑰嚇他,又設計他寫輓聯,又撞傷額頭,然後在他生氣時,還沒聲沒息地消失。

微生又坐下,俯案,灌了一杯酒。“我竟然將宋清麗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獨獨惦着愛樂香這個害人精。

微生返家時已有三分醉意,情緒很低落。經過愛宅,想看看樂香,只是想看看她,想知道她沒事,就這樣。可是只在宅前佇足片刻,忽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便踅返白府。

一入大門,候着的下人便急急將他請到夫人房裏。

白夫人一夜苦候,為著清水大師的話,驚嚇過度,煩惱過度。於是頭痛地下不了床了,竟還發起燒來,敢情這愛家真是來克他們白府的。

靜下心來思慮半夜,決心為著兒子的命委曲求全。

一見愛子入房,便嚷着要丫頭扶她起來。

“娘?您怎了?”微生關心,近床俯身探視。

“微生……”白夫人抓住愛子雙手,淚盈於睫。“我……我知道你要娶的媳婦是誰了。”

微生愕然。“娘知道?我正是要提這事呢,怎麼您先聽到消息?”微生坐落床畔,幫母親墊高枕頭。

“兒子……”白夫人忽然張臂將微生猛地攬入懷中。“娘對不住您,我可憐的兒子……”竟然要娶那個賣棺材的……哇!她不甘心,痛哭流涕。

“呃——”微生錯愕,忙拍着母親肩膀安撫。“別這樣,是我自己的主意,您能同意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微生!”白夫人更用力摟緊愛子,眼淚飆得更凶了,讓微生好不尷尬。“微生,你這麼體諒母親的難處,你太貼心了。娘這麼做都是為你好,你不會怨娘吧?”

微生聽得好糊塗。“怎麼會?我還要感激娘成全呢!”

“那好,娘明天就去給愛府提親。”

“什麼!”微生跳起,猛地退後好幾步,瞪着老母那一雙紅腫如核桃般大的眼睛。“什麼愛府?”

“咦?你不是都知道了?”

白微生困惑,忽然頭皮發麻,左眼皮狂跳。不妙,凶兆,這是凶兆啊!

果然白夫人擤擤鼻水、抽抽噎噎絞着手帕。“那個……就那個清水大師……說你非娶愛府閨女愛樂香才能逃過死劫。”說完她仰天狂嘯。“嗚哇,為什麼她偏偏就是那個最有福氣的?為什麼?”

白微生傻了,該哭的是他吧?枉費他是雨維城的首席大才子,他的母親竟如此不開化,偏信個神棍的話,甚至甘願讓他娶她死對頭的女兒。

“娘,你別太誇張了,我才不娶愛樂香。”嗟,連婚姻大事都讓個神棍擺佈,荒謬!

“那你剛剛不是……”

“我要娶的是掛月樓的宋清麗。”微生吼道。

白夫人頓時吼得比他更大聲。“那個藝妓宋清麗?!”

微生皺眉。“是、是她。她很有才華,我欣賞她。”

白夫人忽然病好了,渾身是勁跳下床來揪住微生咆哮:“我不準!”天啊!“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她捶心肝又跺地的放聲大哭,一晚連番遭受打擊。

白微生看母親那麼激動,硬是忍下脾氣,用眼色命令丫頭將夫人扶回床上。

白夫人抬着微生,喘氣怒道:“你……你要敢娶那姓宋的,娘死給你看!你……你給我娶愛樂香,她福氣,她能救你。”

微生瞪着母親,一把火燒上眼眉。“您怎麼這麼迷信?!”荒謬!他火大的握拳咆哮。“好,我不娶宋清麗,也不娶愛樂香,您這麼迷信,我出家當和尚好了,我吃齋念佛修身茹素也混個大師來當好了,這樣你滿意了吧!”

白夫人含淚泣道:“微生……你看你說的話,多麼厭世,你本就是仙鶴,你想登仙了是不?娘捨不得,你娶愛樂香,娘求你了……”

微生簡直要氣得昏倒了,他挫折地踹了桌腳,拂袖離去。

翌日,愛宅大廳堆滿金銀珠寶。白府差來的媒人婆於堂中說得天花亂墜、口沫直飛,衝著愛夫人及愛老爺顏面,直說這門親事簡直是愛樂香前世修來的福氣,言而總之他們白府願意與愛府結成親家,是他們高攀了,好像愛夫人應該立即叩頭拜謝似地。

愛樂香和總管周老,立在堆滿廳堂的聘禮間,清點着。

“嘩、金玉、翡翠、珍珠,光這兒就三大箱了——”樂香俯身笑咪眯地執起一條珍珠項鏈,高舉在日光中審視。“原來我這麼值錢?”

周老算開了眼界,直繞着一箱箱珠寶打轉。“嘖嘖,小姐,您這回真好大面子哩,敢情平時沒人提親,一提親就這麼大手筆。”

那頭愛老爺擁着愛夫人,兩夫妻有志一同,默契很好,齊齊抬高下巴,雙眸脾睨地瞪視着那媒婆,同聲同氣一句——

“我們愛家不敢高攀白府,請回!”

什麼什麼?媒婆當場絕倒。有沒有聽錯?這可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大好親事,他們竟然拒絕?!

見媒婆那副驚愕的傻樣,愛老爺及夫人互望一眼,猛然大笑,好不得意。過癮,太過癮!

而樂香置身事外,正凝視着手裏的珍珠項鏈。一名丫頭入廳來,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她點頭,笑嘻嘻步出大廳,見宅門外一人鬼鬼祟祟地,不時偷往裏瞧。

一見樂香出來,馬上一個長手,將她拉到牆角。

“怎啦?”樂香笑呵呵地任微生拖至角落。

白微生審視着她,愛樂香笑咪咪的表情一如往常。微生清清喉嚨,繃著臉,煩躁地甩開扇面扇風。

“愛姑娘,關於提親這事——”他說明來意。“你千萬不可以……”還沒說清楚呢,樂香倒笑咪咪地拿着珍珠項鏈在頸間比劃,還瞅着一雙大眼睛問他。

“好不好看?”她擺起姿態,眨眼笑得好不甜蜜。“這件聘禮不錯。”

聘禮?!微生一把搶下鏈子,急出汗來。“別玩、別玩!我正是特意來拜託你,我娘被個神棍騙得糊塗,你別跟着……”愣住,見樂香不慌不忙又從袖管抖出一隻銀環,套上手腕,淘氣地伸手在他眼前晃,笑呵呵地朗聲詢問。

“那這個如何?”故意鬧着他。“瞧——”她晃着手環。“多漂亮!你們好大手筆哪,行了,我中意。”

媽的!她根本沒在聽!白微生火大地抓住她手腕,低頭使力,硬是將手環扯下來,還惱火地開罵。“你別跟我打哈哈。這事關繫着你的未來,大小姐,你且收收心,認真聽我說,我——”抬頭,哇勒!微生駭住。只見愛樂香不慌不忙地從襟內掏出一隻翡翠墜子,捻在指尖,笑嘻嘻又一臉得意地衝著白微生,掛在自個兒耳邊比劃着。

她到底藏了多少東西?微生氣結,拿她沒轍,雙手環胸瞪住她,一雙英眉蹙起。

“很好玩是不?”他惱得要死,她卻笑嘻嘻的。

愛樂香見微生真惱了,稍斂了笑,低頭眨了眨眼。靜了半晌,抬頭,復望白微生清俊面容。

伸手拉住他右手,將他掌心攤開來,翡翠墜子跌落他掌心,一陣涼。

樂香表情平靜,緩緩說道:“甭擔心,這親事我娘不會應許的。”一早就聽說了娘的詭計,故當聘禮隨親事來到時,她也沒當真。

樂香左手叉腰,斜臉注視白微生。他一臉困惑,她則是很無謂地聳聳肩,說的很雲淡風清。

“放心,我沒要嫁你。”從來就不愛強求。萬物美好,不必只巴望他青睞。見微生狐疑地望着她,彷彿不相信,樂香還肯定地笑着鄭重一句:“我不會嫁你,這樣你可放心了,安心娶你的宋姑娘,她看見那麼美麗的聘禮一定好開心。”

或者是他敏感了,或者是還介意着昨日傷她的話,白微生只是愕然,目光憂鬱起來,眉心未得疏朗,並沒有鬆了口氣的快感。

當樂香這樣無謂地笑着,他竟意識到自個兒的殘酷。這樣急急地來撇清和她的關係,她的體諒反而襯出他的自私。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傷她的心,她沒理由承受這等委屈,要提親的是他娘啊!

樂香說完轉身走,白微生卻急得一把拉住她。陡然一驚,白裳底下,多麼細的臂膀……他心頭一疼,聲音變得溫柔不少。

“等等。”

樂香轉過臉來,挑眉望住他。

微生輕聲解釋。“我……不是覺得你不好——”微生斂容,很嚴肅地鄭重道。“你是個好女孩,我知道你常到鎮外捐糧給窮苦人家。”樂香怔住,那雙清水似的眼睛定定望住他。該死,他很怕這種目光,會教他不由得手足無措,遂迴避她的視線。“總之……我只是想說,你是好女孩,總會有人懂得賞識你,婚姻大事,怎麼可以兒戲,我不想任我娘為著個神棍的話,硬是湊合這門婚事。這對我倆都不公平。”

愛樂香眨眨眼,能感覺到他的體貼,雖然只一點點。他的表情很有點愧疚,口氣十分溫暖。他也不想她傷心吧?那麼她怎麼好傷心?!假如掉下眼淚,假如露出一臉憂慮,怕加深他的內疚。

能給他的溫柔,或許就是一臉的無所謂。

樂香隱藏自己的情緒,只雲淡風清地對他微笑。儘管那笑容有些慘白,她仍堅強地雙手抱胸,然後斜睨着白微生,忽然問他——

“聽說……你是白綿綿仙鶴托生轉世的?”

微生臉色驟變,低咒一聲。“該死,你相信?”

樂香抿唇,挑眉,存心鬧地。“什麼胡陽山烏嚕嚕池的白綿綿仙鶴?”

“媽的!別說了。”真蠢!

樂香忍俊不禁掩嘴低低笑了。

他氣惱地道:“笑吧笑吧,你儘管笑吧,連我自己都覺好笑,改日我就真學只鶴丫丫叫給我娘聽。”

這麼一說,樂香更是笑得打跌。

見她笑得不能自抑,微生像受了什麼鼓舞,更賣力逗她。

“鶴是單腳站立的,你看我這樣像嗎?”他揮着扇,抬起一隻腳,腳尖還戳戳另一隻腳的膝蓋,昂着下巴很狂的模樣。

樂香怔住,天呀,俯下身來更是笑得喘不過氣。“別學了、別學了……”

白微生還故意昂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呱呱兩聲。很神秘地昂頭,朗聲狂嘯一句。“我白綿綿要羽化登仙嘍,呱呱,我要飛了!”

“微生?”前頭驚咆。

微生和樂香齊齊轉過臉去,但見白夫人不巧撞見這一幕,她眸中滿布驚恐,瞠目瞪着猶單腳站立的微生。

“你……你幹嘛?”白夫人嚇得臉發白,丫頭緊緊攙住她。

白微生趕緊恢復正常。“娘,你怎麼過來了?”他在幹嘛啊,真是,丟臉、丟瞼!

愛樂香看着朝她直直衝來的白夫人,不妙,惶恐地後退,想開溜,卻已被白夫人揪住,衝著她哭吼。

“你瞧瞧我們微生!愛姑娘,求你說服你爹娘,求你答應這門親事,遲了微生就其要回天上去了,你當是作功德,嫁給我們微生吧!”

她用力搖晃樂香,樂香一陣頭昏目眩,只聽得她不斷在耳邊吼——嫁給微生嫁給微生……像魔咒一樣。

“娘!”白微生尷尬,拉開母親,趕緊向她解釋這:“我鬧着玩的。沒事沒事!”

都開始亂叫了還沒事?白夫人死命抱住樂香雙臂,一雙瘦腳硬是勾住樂香雙足,仰頭哇哇嚷。“你答應我、你答應我!”眼淚噴得樂香滿身都是。

樂香傻眼,微生挫敗地用力將母親拖下來,但她一雙手卻還死抓住樂香。

“我就這個兒子,你忍心讓他死……嗚哇……”

樂香被她的哭聲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混亂中微生忙幫丫頭將母親攙回府邪。

樂香望着微生背影,摸摸耳朵,嘆了口氣。

回宅后,望着堂中那一對得意洋洋出盡鳥氣,正乾杯慶祝的爹娘,樂香雙手叉腰朗聲道:“我要跟白夫人說實話!”

噗——愛夫人駭地噴出滿口酒。當然,全噴上了正和她乾杯的愛老爺。

“你說什麼?”抓了案上抹布擦着相公的臉,愛夫人瞪着女兒。

樂香雙手叉腰。“再這樣鬧下去,定不能收拾,娘,白夫人被你害得擔心極了,我怕會出事。”

“能出什麼事?”

愛夫人大手往桌上一拍,一腳踩上椅子,拍着胸脯,長指伸前。高聲道:“某年某月某日,想那老巫婆在咱宅門前潑灑黑狗血,貼符詛咒咱,她就沒想過我會不會發瘋,哼,這回你娘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跟她卯上了,反正又不會真讓你嫁,這事你甭管。”說著,手往一旁老爺腿上用力一掐。

“對——對極了!”愛老爺趕緊聲援。“乖女兒,就讓你娘好好出口氣,你甭插手。”

兩夫妻一致用力點頭,非常同心同力,恩愛甜蜜。

樂香還是一臉嚴肅。“娘,你不跟白夫人說實話,我就不理你。”

“唉喲……”愛夫人捂住胸口。“你恐嚇娘!”哽咽起來。

“別哭、別哭……”愛老爺忙把肥胖的愛妻摟進他削瘦的胸膛,抬頭對着女兒惱道。“樂香,你怎了,明知你娘最疼你了,這樣幫外人說話。”

“爹,娘這回真過火了,你是生意人,怎不明白事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從來就不是解決事情的方法,只怕玩火自焚,一發不可收拾,屆時後悔不及。”

“呸呸呸——”愛夫人瞪女兒一眼。“咱家只是要清水嚇嚇她,能出啥事?”

多說無益,樂香轉身離開。“不理你了。”

“樂香?樂香?!”

愛夫人急了,鮮少見樂香這樣生氣。

愛老爺情知不妙,拉住愛妻肥手。“不如……咱就聽樂香的話,你去跟白夫人道個歉,說實話好了。”

“笨蛋!”愛夫人踹相公一腳。“我怎能說實話?要揭穿清水,那神棍不就被全城百姓給打死?我不管,奴家明明沒錯嘛!”

愛老爺好笑地拍拍夫人臉頰。“好了、好了,樂香不會氣很久的,別哭喔,我幫你跟女兒說……”

照理說,愛家不嫁,白府娶不了。時日久了,白夫人終會明了,清水說的不過是個天大的謊言,這一切僅僅是個惡意的玩笑。

但是白夫人等不及那一天,她委曲求全,誠心實意,低聲下氣求了愛夫人好幾回,受盡鳥氣,快變烏龜,慘遭踐踏,都不能令愛夫人同意嫁出女兒。

“我女兒要嫁入你家,豈不被你這老巫婆折磨死。”愛夫人只得意洋洋,不住地向白夫人氣綠了的一張臉放話。“也難怪你認為我女兒最福氣了,要不是她福大命大,你潑的狗血、貼的符咒,加上你那張惡毒的嘴,早早剋死她了。”愛夫人越說越得意,還當著她面轉起圈圈跳起舞來。“啦啦啦啦啦……可是你瞧、你瞧,我們活得多好多健康,哈哈,我女兒誰都不嫁,她是咱‘永福’的鎮店之寶!”

真是夠了,白夫人差點沒當場氣得暴斃。

她怒火衝天奔回府邸,和老爺又是商量、又是哀求、又是上吊地鬧了半日,這才令得從來不大管事又愛面子的相公託了朝廷的監事,監事又託了西宮的太監,太監又託了白苑的宮女,宮女又托宮女,用盡各種關係,使盡千萬銀兩,終於事情傳到了曾經親手抱過仍是嬰兒的白微生的娘娘,慈妃。

慈妃聽說了雨維城最負盛名、最有才情,她還曾經親手抱過的白微生,竟然要遭死劫了,於是仁慈地同意白府托求,下了一道懿旨,直達愛夫人府邸。

慈妃親自賜婚,誰不從誰就是死罪。

愛老爺及夫人接到懿旨,如喪考妣,愛夫人當場昏厥。“怎會這樣?”

這下不嫁女兒都不行了。

從頭至尾這不過是個惡意的玩笑,怎麼事到最後竟弄假成真?

白微生與愛樂香聽到消息。

微生一貫暴躁地向母親發飆。“娘,你怎麼可以用懿旨威脅人家?”

樂香反應大大不同,她已經十天不跟娘說話了,這會兒,看着母親哭腫的雙眼,倒終於開口了。

“早跟你說了唄?”她的反應出奇鎮定。

“那現在怎麼辦?”愛夫人抽抽噎噎。

“能怎麼辦?”愛樂香一手叉腰,一手玩着頸邊秀髮,說得稀鬆平常。“嫁了唄。”

“女兒!”愛夫人不舍地抱住樂香。“娘怎能犧牲你?”

“娘,老實告訴你好了——”樂香嘆氣,昂頭噙着笑道。“我求之不得。”

說真的,她可沒強求什麼,老天爺竟然這樣賞她,她可就歡天喜地接受下來。

愛夫人不敢相信女兒真敢往火坑裏跳、當白府媳婦。天啊,那個恐怖的女人,還有那個老臭着臉、愛端架子的白老爺,再加上那驕傲自大得要死的白微生,嗚哇……她越想越毛,哭得好似樂香前途有多黑暗,未來有多慘淡,甚至哀嚎起來像是樂香已命在旦夕。

樂香被母親慌張的樣子弄得笑了,有這麼恐怖嗎?

“放心——”樂香摸摸母親的臉。“該哭的是白微生,你女兒不會給人欺負的。”

樂香微笑,深吸口氣,斜臉凝視堂外明媚春光。

這是她的緣分,可憐的白微生得要束手就擒。當然,能娶到她愛樂香,可是他天大的福氣,平常人她還不嫁哩!

愛樂香自信滿滿,一副龍潭虎穴都不怕的樣子,單手叉腰,深深呼吸,空氣新鮮,天朗氣清,事已至此,那麼就讓微生愛上她。

愛夫人望着女兒無懼的表情,用力眨眨眼,是她看錯了嗎?女兒自信得好似佛要去逮她的孫悟空,更像是命中安排,她胸中也自有定見。毫不意外,沒有掙扎,就像她天生註定是微生的真命天女,特來收拾他這狂妄自大的傢伙。

箭已在弦,意上眉梢。愛樂香微笑,滿苑春光攝入那一雙慧黠的眼。

莫辜負盛放的花朵,莫浪費了滿園春情,樂香吃了秤砣鐵了心。

要嘛就不嫁,要嫁就要嫁愛她的。

箭欲振發,樂香握着情箭,只等着在適當時機,射中微生心房。當她認真起來,就狠得不許失誤。

她得意洋洋噙着一抹詭異的笑——

白微生,你等着,我們要相愛了……

正是不晚不早,只是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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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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