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微生還想問,卻讓樂香搶了饅頭塞進他嘴底,他嗆住,瞪住她。「你真是……」只好忍住疑問,嘗起饅頭,才一口就喜愛得不得了。
「嗯嗯嗯,好吃、好吃。」
樂香笑得合不攏嘴,背抵着灶沿,笑望他將那饅頭啃得一口都不剩。
她懶洋洋地嘗着自己的那一半。「還要嗎?」一邊咬着,一邊瞅着他問。
微生左手撐在她腰旁的灶沿上,忽然近身,抓住樂香拿着饅頭的手腕,龐大的身軀將她困在胸前。
「吃你的那一半就好。」嗓音變得好低好低。
樂香抬首望住微生,他的目光黝黑深邃,像燃着火焰。他的身體很燙,像一堵堅硬燃燒的牆,困着她柔軟的身體。
滿室氤氳,他飢腸轆轆,餓的卻不是肚子。忽然那樣認真審視着樂香,灼熱的視線如此強悍,教樂香一下子慌得什麼主意都沒了,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他低頭,黑影似地籠罩住她那一隅,吻上她嘴唇,非常享受地親吻那美好的唇瓣,聞着那令他安心、樂香獨有的味道。那次親吻過她,如今便再也停不了。每每見她,都痴心妄想着要這麼做。
「這饅頭加了生乳?」嘗着她可愛的舌頭問着。
「嗯哼……」樂香回應着他的吻。喜愛上這麼親昵的遊戲。
咬上她耳朵,悄聲玩笑地說:「我這雙手也有魔力,讓我摸過,你便愛死我。」
樂香失笑,知道他在諷刺她,攬作他頸子,任微生將她抱在懷中。
「是,我相信。」合眼微笑。微生的吻印上她頸子,她喘息地說。「我相信,你的確有魔力……」
抬頭搜尋他的嘴,與他親吻。
那麼輕易地,樂香便把微生那些煩惱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那麼容易,就安撫了他惶惑不安的心。
白微生太喜愛樂香那樣篤定的表情,自信滿滿的姿態。忽然很相信清水大師的話,樂香確是最有福氣的,要不為什麼方才他還愁眉不展,這剎卻又歡天喜地,愉悅得像飛上天,愉快得要麻痹。
爐火忘了扇熄,熱煙不停蒸涌,漸漸朦朧了他們親吻擁抱的身體。
怕什麼?這樣抱着,好像天崩地裂,銀海倒瀉,地牛翻身,都顧不及、顧不及與深愛的人親吻。
誰要哭泣誰就去哭泣,而樂香與微生的情焰正熱哪!比那蒸熟的饅頭還燙,比什麼都甜!但願就這樣卿卿我我,天長地久……
翌日,天灰濛濛地,像要遮掩什麼,陰霾了一天還不夠,入夜後,也霧氣瀰漫,彷彿穿越長街便要熨濕衣裳。
沒有月光的夜晚,紅的燈籠晃着,映着忙做生意的商行。
夜市喧嘩,沒有月光,人潮一樣熙攘。掛月樓燈紅酒綠,熱鬧喧嘩,今夜也一樣迎着客人入那溫柔鄉。
今天十五,恰恰元宵,處處賣湯圓,處處有人提燈籠。圓圓的,一點一點的微光,在霧氣里顯得特別風流,像一痕一痕劃過地面的流星。
掛月樓生意正旺,高樓隱匿的廂房,宋清麗養傷,不做營生,卻聽有人敲門。
是微生嗎?
宋清麗急急撩了亂髮,想起身裝扮迎客,來人知等不及。
門「砰」的推開,宋清麗心急,挽着長發,手上還抓着支美麗的翠釵,忽然停住,踏進來的是一雙雪白繡鞋,愕然抬首,鞋的主人她並不認識。
「你就是宋清麗?」來人挑眉問她。終於照見,這偷詩人。
燈下,宋清麗怔住。
燭蕊跳躍,微光中的來人,一身白裳,沒有任何裝扮,只一張素臉。可是臉上有一對非常精神的眼,直直望住宋清麗。
不知為什麼,宋清麗心底一涼。
眼前這女子相貌平凡,可不知怎地有一股氣勢,讓人不容忽視。烏黑眼瞳,澄凈表情,明鏡似的像什麼都逃不過她一對眼。皮膚白得更勝過她,似雪似月,乾淨得讓宋清麗覺得自己污穢。
宋清麗問:「你是誰?」又不悅地加了一句:「這樣闖進來真沒禮貌。」
沒禮貌?愛樂香挑起一眉,看她一眼,便施施然踱至案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飲了一口。
她的沉着自在,令宋清麗惶恐,好像這裏是她作主。
「你要幹嘛?你是誰?」
樂香舉杯審視,半晌,漫不經心一句:「你的手不痛了?」然後斜過臉看住宋清麗,看得她惶恐。忽又重重擱下茶杯。鏗然一聲,宋清麗忽然刷地慘白了臉。
愛樂香斂容,難得動怒,再不肯忍受。
眼前這女人偷了她的詩不說,如今又拿死逼微生納妾,她向來不愛生事,但不代表她就軟弱的要任人欺負。她是愛樂香,她不當爛好人。是以此際,見到宋清麗,便忍不住目光閃動,像劍那般銳利,直直刺着宋清麗那張美麗的臉。
她斂容正色,斬釘截鐵地道:「銅池鯨舞,銀海鳥飛,酒腸跳蕩,劍氣縱橫。聽說……」愛樂香直盯宋清麗。「是你做的?」她望着宋清麗的目光坦蕩蕩,宋清麗卻眼色閃爍,不寒而慄。
宋清麗被那正直坦蕩的目光看得毛骨驚然,又冷汗直淌。「你……你究竟是誰?」心虛至極。
愛樂香忽地直直走向她,像帶殺氣似地,把宋清麗嚇得直往床后挪,還抱來枕頭擋在胸前。「你幹嘛、你幹嘛,你別過來!」幾乎要放聲尖叫。
終於停步,樂香俯身,望着嚇慘了的宋清麗。審視着她恐懼的眼睛,忽然露齒一笑,笑得來清麗傻眼。
「我是愛樂香,寫輓聯賣棺材的‘永福’少東家。」樂香雙手撐在宋清麗兩側,打量她慌亂的表情,輕聲細語地問她。「告訴我……你怎樣做出這首詩?怎樣給微生的?」
「我……」清麗語塞。
愛樂香忽然坐下,與她並肩。嘆一口氣,然後望着窗紗,輕描淡寫道:「你偷我的詩,我不計較。你明知微生心地善良,就拿死相逼。做人不可過分,我聽說微生幫你找了出路,也贖了身,你若爭氣,就不該這樣輕賤自個兒生命,讓人笑話。」樂香起身,俯低頭瞅着她。
「我話就說至此。」樂香露出一口白牙,對她微笑。
宋清麗但覺那漂亮的白牙好似會咬她。
樂香直言不諱。「微生欣賞你,我也不想費勁夫證明這詩究竟誰對上的。但我可以證明,真到那時,恐怕會很難堪,希望不必鬧到這局面。說真的,你頂替這詩我很生氣,這對我不公平。」
原來這詩出自她手,宋清麗羞得無地自容,縮在床畔,擔心地試探道:「你不會跟微生說吧?」
愛樂香低頭沉思片刻,吁一口氣。隨即抬頭,看來清麗驚駭得像見鬼似的,忍不住笑。「你怕什麼?連自己的腕都敢斬了,難不成還怕區區一個我?」人真不能做虧心事,一旦被揭發,哪還有臉做人?
「愛姑娘……你……請你別同微生說,我……什麼都答應你。」有些人是寧死也絕不肯丟臉的。
「宋姑娘。」樂香正色道。「微生已幫你贖身,別糟蹋這一番美意。望你自重,從今爾後再不要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我從事喪葬業,看過太多生離死別,人人都奢望活久一點,卻沒想到你竟糟蹋自己性命。」又深深看她一眼,淡淡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