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的?太謝謝你了。她很怕痛,拜託您務必對她溫柔些。」
怕痛?白醫師道:「那有什麼問題,我這人缺點就是太、溫、柔。」
「哈哈哈哈哈……」祖穎大笑。
不只她笑,白醫師身旁的助理笑得更厲害。白醫師才不溫柔咧,長得一臉凶樣。
祖穎道:「白醫師人真幽默,那就拜託您了。她姓車,車嘉麗。」
「好說,好說。」白舶仕收線,將口罩拉上,遮住笑容。
好高興!白醫師喜上眉楷,精神大振。
診療抬上,張大嘴流口水的患者,驚恐地瞪大眼,看着白大醫師深吸口氣,然後將雙手關節壓得喀喀作響,一副要干架的模樣。
「醫……醫師?」白醫師怎麼了?怪怪的喔。
白大醫師忽地揪住周刊,喝!扔到垃圾桶。神准!雙手握拳,露出兇狠表晴。
思緒回到三個月前,那令他痛不欲生的夜晚——
那夜,傅欣蘭撐着額,表情憂鬱。
「舶仕,跟你交往這幾年,我迷失了自己,我忘了我的理想,以你的作息為作息,以你的目標為目標,甚至以你的喜好為喜好。我忘了我是誰,這樣的我沒資格愛你,因為……」望住他,她淚眼迷濛。「因為,一個模糊了的我,豈有資格說愛你?我不能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所以……我要離開你。舶仕,我們分手吧。」
白舶仕好震驚。「欣蘭,這不像你會說的話。」她一向溫柔軟弱,怎麼會……。
欣蘭嘆息。「唉!這的確不是我說的,是蝴蝶吻寫的。當我看見她這次的專欄,我覺得沈睡了很久的自我,忽然砰地一下醒了,我瞬間頓悟了,原來,我愛你愛得那麼卑微、那麼空虛……」她很情緒化地掩面啜泣。「嗚……這樣的我是沒辦法成長的……」
白舶仕滿臉黑線條。「等等,你是說,因為這隻爛蝴蝶寫的專欄,你要跟我分手?」有沒有搞錯?
「唉——我們在一起太久了,接下來的日子,我要去追尋我的理想。」欣蘭哽咽,拔着手指上的鑽戒。「這枚婚戒還你——」呃……欣蘭臉色微變,戒指竟然拔不下來。哇咧——她用力拔使勁拔卯起來用吃奶的力氣拔,拔得地面紅耳赤,拔得白舶仕感覺一切好荒謬!
戒指拔不下來,凄涼的情境頓時變得詭異而尷尬。欣蘭霍地瞪住他。「親愛的,有沒有肥皂水?」
「……有。」白舶仕欲哭無淚。
幾天後,他的小親親跟他借一筆錢,搭飛機咻地飛到紐約繼續她中斷的學業。
他們本來計劃今年要結婚,而現在——就因為一隻蝴蝶寫的狗屁專欄,她跟他分手!
失戀后,白舶仕變成工作狂,天天卯起來鑽牙洗牙拔牙,聽着機器尖銳的聲音,看着一張張病人驚恐的臉,感覺自己的心也一點二捆地麻痹。
他好想欣蘭,有幾回按捺不住打電話給她,想叫她回來,想跟她說,沒有她的日子好孤獨……可是堂堂男子漢,實在說不出這樣的話,最終總是說出違背自己心意的蠢話——
「好好念書。」嘻——念啥狗屁書,他希望她回來嫁他!
這一切,都是那隻蝴蝶寫的一篇「你滿意你的愛情嗎?」提醒女人們檢視自己,是否為愛情犧牲太多而迷失了自我?媽的,要是沒這隻該死的蝴蝶,他的欣蘭一直很滿意他們的愛情。
從此,白醫師夜夜拿她的專欄來射飛鏢,詛咒這女人。大概念力太強,她果然生病,還淪落到他手上。
哇哈哈,哇哈哈哈哈!在連續低潮三個多月後,這是唯一令他振奮的好消息。
這隻可惡的蝴蝶,他恨不得將她殺了做標本,他要報仇,他要報仇!
「早上十點?!」嘉麗嚷。
「唉,我知道,那是你要上床睡覺的時間,今天早點睡吧,明天起床去看病,總不能一直吃止痛藥吧?」快快交稿來吧!薛祖穎瞪着截稿日,焦慮地咬起筆桿。
伺候這些大作家,早晚得胃潰瘍,喔——不,上個月已經潰瘍過了。
「他真的很厲害?保證很溫柔?保證不痛?你保證?」車嘉麗猶豫着。
「保證保證保證!而且——」祖穎笑眯眯。「白大醫師是你的忠實讀者,人家本來明天約診都滿了,可一聽說是你,立刻讓你插隊。既然是你的讀者,相信會很細心很溫柔地幫你看診,你放心,甭伯喔——」
「唉——」嘉麗嘆息。「好,我去。」
晚上十一點,通常是嘉麗精神最好的時候,為了明早看診,今天得提早睡。不知有多少年沒這時候睡過了,唉!她輾轉反側不斷數羊兒,一隻羊、兩隻羊……五十隻羊……
月光淡淡灑落小套房,遠方汽車呼嘯。桌上計算機開着,屏幕里聊天室大廳正熱鬧,各路人馬聚集,用沉默文字瞎扯砍大山,全是一群失眠人。嘉麗在聊天室的ID叫許願花,她習慣掛在大廳聽人廢話,任這群虛擬身分的陌生人陪她工作。寫作的工作是孤獨的,她二十四小時掛網看人瞎聊,非必要地是不關計算機的。
嘉麗在床上翻來覆去,唉聲連連。「唉——唉——唉——不成,睡不着!」羅馬不是一天造成,晚睡也不是一天可改的,在第N次唉嘆后,她摟被爬至桌前坐下,打開聊天室對話鍵,和各路人馬胡扯,一邊上網看數據,一邊不時翻翻擱在桌上看了一半的小說。
她起身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乾脆下睡了,與其在床上呻吟挨悶,倒不如撐到明天直接上診所。
天亮,吞服了第二顆止痛藥后,嘉麗靠着意志力抵達白大醫師診所,才坐在候診室的沙發上,她的意志力立刻宣告瓦解!
「車嘉麗?」牙醫診所里女助理聲聲催,患者好奇張望。「車嘉麗小姐?車嘉一麗?」
車嘉麗?喝!這不就是薛祖穎要他特別眷顧的那隻蝴蝶?一聽到這名字,白舶仕精神大振地走出看診區。他停在候診椅前,雙手抱胸,打量睡癱在沙發上的女人。
就是她?!
「車嘉麗?」助理過來了,是這位小姐吧?怎麼搞的?助理露出詫異的神情。
白舶仕目光深沈地瞪着車嘉麗——她就是在專欄修理男人、批判愛情的蝴蝶吻?
她個子嬌小,有一頭長發,一本打開的小說覆住她下半邊臉,正癱靠着椅背呼呼大睡。上身穿着圓領薄衫,其下是一條荷葉裙,足睬一雙露趾涼鞋。小小的腳、圓圓的指甲,一身波西米亞風格,帶一隻竹編籃子。
舶仕注意到她鼻樑上的雀斑,還有她眼下睏倦的暗影。憑醫師經驗,那暗影代表她可能夜夜笙歌,作息紊亂。她呼呼大睡,有失淑女風範的微微鼾聲,可以知道她氣管不好。
失戀的痛苦,令白舶仕雙手蠢蠢欲動,想立刻拔光她的牙。雖然此刻的她看來毫無殺傷力、一點也不可惡,但他不會忘記,她的筆是如何——扼殺他苦心經營的
愛情!
白醫師彎身抽去她覆面的小說,她低喃一聲,抿唇又揉揉鼻於繼續睡。白醫師雙手栘至她耳邊,忽地用力擊掌,「啪」!
「啊!」她被嚇醒,表情驚慌,眼色茫然,那模樣惹得眾人失笑。「怎麼?什麼事?」嘉麗環顧四周,一時忘了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