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對你來說……就只剩下陰霾?其餘的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她的氣息虛弱如遊絲,掙扎着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問。
至宇閉上雙眼,狠下心腸冷然道:「是,我希望這場夢魘能夠結束。」
夢、夢魘?
「我……明白了。」她如同槁木死灰,緩緩地,幽幽地點了點頭。
至宇緊緊握着拳,青筋凸冒,可是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想睜開眼睛的衝動。
不能再看她一眼,只要再看她憔悴凄美的容貌一眼,他恐怕會做出令自己大大後悔懊恨的事來。
就在這裏做一個結束吧。
無論過去是美麗、是醜惡,還是好是壞,一切恩義俱成灰飛煙滅。
「佟醫生,打擾你了。」她站了起來,這一次沒有衰弱搖晃,也沒有虛浮踉槍。
她站得很挺很直,眼神凄艷哀絕卻很美。
緣已錯過,人也倦了,她如何能期望愛情千年不變?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是不會變的。
她再苦苦強求一個已經不屬於她的人,一顆已經不屬於她的心,又有什麼意思?
真箇從此後,各人只得各人的眼淚罷了。
藍婇打開房門,堅強地走了出去。
直到聽見門扉關上的聲音,至宇才睜開雙眼,苦澀無言地盯着那緊閉的大門。
【第七章】
藍婇沒有崩潰。
崩潰是需要力氣的,可憐她全身上下已再無一絲絲多餘的力氣了。
早晨的那一番話掏空了她的心和靈魂,從今以後,她再也沒有期盼和希望,她深深渴望再見到的那人,那抹眼神,那青春芳華最美好的一份悸動……也已經付予東風流水了。
她不顧依然紅腫疼痛難當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切着青菜、剁着雞肉、片下魚片,不理會手上的紗布已漸漸透出殷紅。
她煮了一道又一道的菜,包了足足可以餵飽一整支軍隊的水餃,還蒸了一個月也吃不完的饅頭。
她不斷地做做做,直到小福心痛的驚呼聲響起,這才驚醒了她。
藍婇怔怔地低頭看着自己握着菜刀的右手已經腫成兩倍大,血漬快要滲透紗布滴出來了。
小福飛快地衝過來,捧着她的手驚慌失措的嚷道:「婇兒,你的手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沒事。」她有一絲茫然地望着小福,像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還說沒事,你的手都流血了。」小福又急又氣地奪過她手中的刀,幾乎哭了出來。
「我不痛,真的。」她麻木地看着右手,「不過我應該去換新的紗布,免得弄髒了食物。」
「婇兒……」小福擔憂又害怕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她看起來像是……變透明了。
像一層淡淡的霧氣,即將消散無蹤了。
「你幫我看着爐火,湯滾了就可以關掉。」藍婇輕飄飄地走出廚房。
小福內心的憂慮更深了。
一路上,藍婇對大廳里和長廊中遇到的客人親切微笑,巧妙地掩飾自己血痕斑斑的手,直到踏進房間裏,她才頹然地緊貼着門板漸漸地往下滑,軟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可以施法讓手上的傷口紅腫癒合得快一些,也許兩天內就可以完好如初,但是她卻不想這麼做……
因為手上的劇痛可以提醒她認清事實,接受現實,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他已經不愛她,不要她了,她再做什麼也沒有用,一切都沒有用了。
藍婇緊緊環抱着自己,低低地,沉痛地哀哀慟哭了起來。
她忽然覺得好冷、好冷……
午後,藍婇換過一身暗紫金色繡花長袍,綁了條長及腰間的烏黑大辮,襯得她如皓玉的小臉越發剔透蒼白。
她蹲在屋后那片香草圖裏,輕輕地掘出幾條新鮮的紅蘿蔔放進小竹籃里。
紫色熏衣草和迷迭香幽幽散發著香氣,她摘了幾片鼠尾草的葉子,打算下午腌制雞肉時用。
綠叢里的大西紅柿已經紅了,她晚上可以煮一大鍋普羅旺斯濃湯。
太陽暖暖地輕拂着她的臉、肩,溫柔地撫慰了她心底一些些的清寂與哀傷。
她會撐下去的,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內心深處將有一大片永遠籠罩在黑暗冬天裏,是永遠好不了了。
「婇兒,你還好嗎?」可妮悄悄地來到她身邊,柔聲地問道。
藍婇微微一震,她抬起頭,隨即嫣然一笑,「來,你想不想親手摘茄子?」
「茄子?」可妮稀奇又近乎着迷地望着那株株綠意底下的亮紫色胖茄子,「這就是茄子?我還沒看過……活生生的茄子耶。」
可妮霎時忘了自己來的目的,興奮地蹲下來,小心翼翼地碰觸着油亮的紫色茄子。
「你幫我把它從這兒……對,上面一點的地方,把它掐斷,這樣就可以順利摘下茄子了,而且留着這藤,以後還能開出花朵再結茄子。」藍婇柔聲教導着。
可妮興高采烈地跟她一起摘茄子,除雜草,最後還新辟了一小塊的地好種玉米。
「澎湖的珍珠玉米甜美香Q極了,去年我們種了二十株,幾個員工和我與哥哥搶不夠,最後一根還是比賽游泳決出勝負,才決定誰能夠吃它。」
一想起去年夏天的樂事,藍婇蒼白的小臉上漾起了一抹暈紅和快樂。
這是她這兩天以來,第一朵真正發自內心喜悅的笑容。
可妮這才想到她急急跑過來的原因,她憂傷地看着藍婇,「我聽說你受傷了。」
「只不過是小傷。」藍婇低下頭用沒有受傷的手拔着雜草。
「我還聽說……」可妮有一絲遲疑了,「你和佟醫生……」
「我和佟醫生是互動良好的主客關係。」她回答得很快,嫣然一笑。「有什麼風聲嗎?那麼我實在太不應該了,引起客人們的議論或造成佟醫生的困擾就不好了。」
「可是我問小福……」
「他們都誤會了。」
藍婇心底幽嘆一聲,記得提醒自己得找小福好好談一談;她明白小福是關心她,可是她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個人靜靜的療傷。
「幸好是誤會。」可妮鬆了一口氣,真摯地道:「我好害怕你會受到傷害,我見過佟醫生和他未婚妻相處時的樣子,他真的很愛她,我想就算玫蓮……那是他未婚妻的名字,趙玫蓮。」
「就算她怎樣?」糾結着一顆心,藍婇還是忍不住問了。
可妮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道:「就算玫蓮移情別戀了,他還是愛她,就算玫蓮後悔『出軌』了想回頭,他還是會二話不說接受她,你沒見過玫蓮,她就是有種能讓男人瘋狂着迷的氣質,我敢打賭佟醫生會為她赴湯蹈火。」
藍婇已經後悔把話問出口了,她的心情沉到谷底,方才稍微恢復的一絲平靜與安祥全被破壞怠荊
她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才能忍住不掉淚不顫抖地開口。
「你想幫我提籃子進廚房嗎?」她轉移話題。
「當然好哇。」可妮立刻幫她拎起收穫豐碩的籃子。
她們繞到佔地寬闊的古宅前面,卻遇到了嘴裏叼着根煙,穿着夏威夷衫和短褲的張天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