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憐被人家了
地面像是鐵打的,深寒刺骨。
沁骨的涼透過被汗濡濕的薄衫,毒蛇般蜿蜒噬入。
夜風一吹,那股寒意便如激了出來般,滲進毛孔,滲進血脈,滲進五臟――受傷的背勿自痙攣,一股熱液忽地湧上喉嚨,“哇”地一聲,這身體竟虛弱得吐出一口血來。
淅淅瀝瀝,粘染在指,血跡殘艷,手指如玉,在月光下顯得詭譎異常。
我半撐着從地上爬起來,背上的棍傷叫囂着疼痛。
難――受――死――了――!!
骨頭好像都要斷了!
***死歐巴桑們!下手居然那麼狠!不就是打了那x羲皇一巴掌嘛,居然把我拖到這個鬼地方棍刑四十下。想我小時候再怎麼胡鬧,老爸老媽也沒這樣打過我呵!!
空蕩蕩的屋子裏不知從哪吹進一股夜風,刺刺地襲人的涼。
背上膠黏着一層汗,濡貼了一大片白衫――這原本讓傷口酸癢得有些疼,可被風一吹,竟又瞬間冰涼舒爽得像是在背上敷了一層薄荷棉花,有種噬毒后短暫的快感。
吃力地翻個身,背上的棍傷卻還是立刻寸寸裂了開來,疼得我差點沒嚎出來。咬了咬牙,努力將身子撐爬到離那一灘血跡稍遠一些的地方,長至腳踝的頭散亂地傾瀉下來,裹住這頎長的身子,竟也有點禦寒的作用。
月光無限柔和地從浩淼天空中散亂下來,如水一樣。不遠處的血跡像結了一層冰,一片似雪的亮。
抬頭望望天,漆紅描金的門窗敞開着,遠在九重天的滿月在雲層中緩慢地浮遊,一圈兒的月暈不知籠罩了多少個思念。
寒星一兩點,卻也是最亮的那幾顆。
蛐蛐兒在屋外草叢裏一聲兒高一聲兒低地叫,夜裏的小鳥偶爾婉轉如水滴地吟出一兩聲可愛的音調。
我撐了撐地,將身子舒服一些地靠在牆上,脊上的薄衫冰涼冰涼――剛才棍刑時,那一套華衣早已被歐巴桑們扒下來仍掉,說是被女人玷污了,必須燒掉才行。
搖頭晃腦,不去想棍刑時的殘酷,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我閉上了乾澀眼睛,將脊背貼得離牆更近些……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零在外頭……
一股酸意從胃部徑然升起――我想家……
“吱――呀――”
一聲拖長音調的開門聲。
全身的血液猛得一縮,我驀然睜開眼:“誰?”
那門口的人影頓了一下,似是確認了我的位置,一身青衫的走來。
月光明朗,那人一襲青衫飄逸出塵,目間清色的血脈竟空靈秀雅得近似蓮脈。
“翰林先生,”我愣了一下,隨即譏笑道,“半夜三更,前門不走走後門,您來這幹嘛。”
我勾勾嘴角,理了理散亂的頭――這個身體有兩大優點,一就是絲又青又細又柔順;二就是這身材,嘖嘖,沒得說得好!
那翰林走到我面前,卻是許久也不開口說話。
哼,別以為長得帥本小姐就搭理你!我瞅也不瞅他一眼,徑直把頭扭向一邊,地上那灘未乾的血跡赫然撞入眼底。我咬咬唇,一股怒意從心底油然而生――四十棍,四十棍的刑罰啊!想我藍小雅長這麼大,還從沒有人敢這樣打過我誒!
“那個……”沉默了許久,他終於開口吐出兩個字,卻又瞬然在夜色中湮沒。
我不理他,眼睛從血跡轉到自己的手上,指骨修長,指甲圓潤――一點都不像是個下人的手。
“……這是最好的金創葯……你拿去敷上吧。”好像知道了自己多說無益,翰林從袖中掏出一個白玉紅塞藥瓶,彎腰放在我身旁。
我不理他,眼睛瞟向別處。
他站在那裏,無言的尷尬――哼!居然讓我一個弱女子去承擔所有的責任,這點白眼已經算夠給面子了!
屋外,夜色無限的魅美。
站了許久,這翰林終於轉身,一步一步往門外走去。清風帶起他的帶,衣袂拂動――這人身上彷彿永遠都帶着一股清氣,像江南山色,白霧起浮那種天地山泉之間攝人的清――怎麼也讓恨不起來的透澈氣質。
我默然了――我承認,這個人讓我恨不起來,不過――
“啪”
瓷片破碎的聲音。
走到門口的翰林驚了一下,回頭看時,地上已多出一灘乳白幼滑的藥膏與碎瓷。
“你――”他看向我,眼底有惱色。
我**沾着血漬的手指,一臉的嗤笑:“你的東西,我不要。我,討――厭――你。”
我抬眼,好笑地看着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心裏頓時有小小的快感。
“你們女人,真是――”
“女人又怎麼啦?!還不是我挨的那四十棍!”我瞪目反駁,背上的傷因動氣而裂得劇痛,“大門朝南開,拜~不送!”我朝他擺出一個再見姿勢,一副巴不得他快走的樣子。
翰林猛然轉身,當真大步往門外走去。md,最好一出去就掉茅坑!
一切,又歸寂靜。
我靠在冰冷的牆上,想了想,卻又什麼也想不起來,眼淚死不流出一滴。算了,數星星……
一、二、三……三、二、一……
md不數了!數來數起都只有三顆!
“吱――呀――”
又一聲低微的開門聲。
我嚇得差點沒跳起來――今天怎麼了!個個都跟賊似地走後門,前門不敞開着么!
懊惱地回頭去看開門進來的那個人,黑黑乎乎、雲鬢微垂――像是個……女人。
那人貓着腰在門口探望了一會,躡手關上後門,手裏提了一個籃子,又躡足朝我走來。
亭亭娉娉,像是個美女。
“小靈小靈,我來看你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我快步走來,月光清清楚楚映出她的臉,我一看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咳…林嬤嬤?你怎麼來了?”
老太太走到我跟前,將攝絲小竹籃子小心地放在地上,籠蓋一開,裏面竟是各式各樣的糕餅小點。
“這個……”我詫異了。
“來,餓了吧,先吃幾塊填填肚子!廚房裏沒東西,我只好挑了些糕餅過來給你充饑。呵呵,糕餅乾,慢點兒吃,小心噎着。”老太太說著塞了幾塊放我手裏,笑得格外慈祥。
糕餅粉綠色的,小巧可愛。
我慢嚼細咽地吃,喉嚨里卻梗得有些痛――這並不是因為糕餅硬,而是,我想哭――借屍還魂,身處異鄉,被別人欺負了第一次有人關心自己,豈能不心酸感動。
老太太見我吃得慢,以為糕餅不好吃,忙問:“怎麼了,太幹了么?我給你倒杯水去。”
我連忙搖搖頭,嘴裏吃着糕點邊含糊地應道:“不用不用,不怎麼干,挺好吃的。”說實話,我真想告訴老太太,其實我更想吃燒雞。
老太太也不多說,坐了下來,伸手攬了攬我的長,背上的衣衫血跡斑斑,老太太看了不甚唏噓:“唉,可憐的孩子,蘇管家這次也忒狠了些,平日裏她可是處處護着你咧!”
“……”我繼續默默地啃糕餅。***,她護屁個頭啊!打四十棍時我看她連瞟都沒瞟我一眼!
“其實你自己也不對!剛才你穿的那套衣服,那可是羲皇少爺成年禮的禮服,趕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制出來的……羲皇少爺都還沒穿,你倒先給自個兒穿上了,難怪蘇管家會氣成那樣……”
“可那也是他給我穿上的啊!”我辯解道。
“那你就不會推掉?!平日裏嬤嬤是怎麼教你的,叫你最好別貼少爺太近了,更不能在少爺面前換衣服――對了,你換衣服時,少爺他,當真沒現……那個――”老太太有開始犯老毛病了,一雙小眼睛眨來眨去。
我不耐煩地擠擠嘴角:“哎呀!不都跟你說了嘛!當時我還穿着一件白衫呢,呶,就身上這件――夠混過去了吧!”
“那,他,沒摸你這裏吧?”老太太又把手指指我的胸。
“不跟你――應該…沒有吧……”腦海里頓時閃過剛借屍還魂醒來時,x羲皇好像在摸這個小靈的胸……汗,應該沒現吧,不然他怎麼還叫我小姐呢……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嗨,你們這些男扮女裝的小哥呀,下個月可就是你們的大解脫嘍!”老太太一臉笑眯眯。
“解脫?”kao,老子還鬧革命大解放呢!
“嘖,我說你怎麼這麼不長記性?!”老太太嗔了我一眼,那眼神居然還掐得出把水來,“下個月呀是羲皇少爺成年禮,你們這些男扮女扮了十幾年的小哥們,也終於可以換回你們的男兒裝啦!”
我暈菜――這什麼個世界嘛~~強迫性男扮女,就因為這x羲皇的有斷袖,咦,老太太剛才說什麼來着――“你們這些男扮女……”,“這些”?!
“林嬤嬤,這府里除了我男扮女裝外,還有誰也男扮女裝啊?”孔子云:不懂就要問,要不恥下問。
老太太抬頭眨了眨眼,又嗔了我一眼:“你不都知道的嘛,嗨,我說你今天怎麼了,好像什麼事都忘了……”
“當――當――……小心火燭~~……當――當――……”
遠處打更的聲響隨風飄來。
老太太一拍手掌心,忘了剛才還在碎念我怎麼忘了那麼多事,立馬收拾起地上擺的糕點:“哎呀,三更了!不晚了…那個,小靈,我得走了,不然樨香園那可就要鎖門了……晚上冷,呶,這身衣服你先套着,明個兒把它藏了,可別讓值班的小廝看見……我走了啊!”老太太利索地一收拾竹籃子,掏出一件藍布衣塞到我手裏,便急匆匆地從後門貓似地走了。
夜涼如水。
晚上這裏的確很冷,我展開手中的藍布衣抖了抖,披肩正打算套上,沒想到――
“唉喲――!”
頭上猛得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砸了下,那東西軲碌碌轉了幾圈,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又是一個白瓷紅塞藥瓶!
我懊惱地揉着頭頂被砸痛的那一塊,抬頭往上仰視:“md,哪個死王八蛋沒事把藥瓶放在屋頂上!知不知道這樣砸下來會疼得要死……~~”
我砸巴了,你猜我看見了誰――那個x羲皇,居然穩穩地空手站在屋樑上!玩雜耍啊!什麼時候來的?!
大美人羲皇少爺一身華衣散微攏靠在柱樑上,衣袂翩飛,帶纏綿,一笑不知傾國何許:
“小靈,背還疼嗎?我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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