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想見她。」蕭雅雯呆坐在L形長沙發,苗筱栗陪在她身旁。
自從蕭雅雯失戀后就足不出戶,天天打電話要苗筱栗來陪她。她不打扮了,天天穿着睡衣,不是哭就是睡,要不是有傭人伺候,這裏早變成廢墟了,而她可能已經死掉,變成女鬼。
苗筱栗打個呵欠。「不好吧?看見童敏希妳要說什麼?見到她,心情只會更差吧?」好悶,每天聽雅雯哭,哭得她好煩。本來還有點同情的,可是她自己也還有事要做啊,嗟!
「我想知道童敏希現在長什麼樣子,可能是變漂亮了,才那麼吸引他……」蕭雅雯表情獃滯。
「會多漂亮啊?當初她又矮又胖,古駿逸還不是喜歡她?」
「我哪輸她了?想了又想,想不通……」蕭雅雯捧住腦袋,快變神經病了。
「妳不要想了,找點事情做吧,把他忘記……啊!我們去逛街,還是看電影?妳每天悶在家裏,想來想去的,我看妳快得憂鬱症了。」
「我怕一出門,就會衝動地跑去找他,然後看他羞辱我,自找罪受。我真的好難過、好痛苦……」蕭雅雯靠在苗筱栗肩膀上哭得好傷心。
又哭了,唉!苗筱栗拍拍她。「不哭不哭,啊!跟我去當義工啊,晚一點我要跟憬哥哥帶小孩子去吃麥當勞,只要有事忙,妳很快就會走出來的。」
「我不要,小孩又吵又臟,討厭死了,何況又不是我的誰,我幹麼跟他們玩?」
「總比在家無聊,一直想古駿逸好。」
「我情願一直想他。」
「又不是一直想他就會來找妳,人家都拒絕妳了,妳好傻。」
「我好想他……」蕭雅雯蒙住臉,痛哭。
苗筱栗看她哭,不知為什麼,竟然覺得有點看不起她。「妳覺不覺得我們活得很無趣?一般人家的小孩忙着工作賺錢,哪像我們天天吃喝玩樂的?換作別人,失戀了哪有時間躲在家裏哭?」
「妳笑我無病呻吟?」
「不是啦!」筱栗搔搔頭髮。「憬哥哥說助人為快樂之本,我覺得很有道理,以前天天逛街買東西,穿得漂漂亮亮,可是心裏很空虛,認識他以後,我覺得我過得好充實。說真的,看人家因為妳的幫助而變得幸福,真的會很開心喔,很有成就感。」
「哼,說得那麼偉大,誰不知道妳爸媽做善事捐大錢,是為了替公司做形象。妳帶小朋友去吃麥當勞,還不是因為可以跟那個憬哥哥約會。」蕭雅雯冷笑。
真過分!苗筱栗皺眉,不吭聲了。
「對不起,我心情差。」知道自己太過分,蕭雅雯道歉。
「就算妳見到童敏希,也不能改變什麼。」
「我知道。」
「怎樣才能讓妳心情好起來?告訴我,我幫妳。」
「童敏希死掉,我就高興了。」
她的回答教苗筱栗驚懼。「呃……雅雯……我、我要走了,憬哥哥在等我。」苗筱栗坐立難安,覺得壓力好大,很不舒服。
「再陪我一會兒。」蕭雅雯握住苗筱栗的手。「筱栗,妳覺得我對古駿逸好不好?假如妳是古駿逸,妳會選誰?」
「呃……」
「我們蕭家對他恩重如山,身家背景又好,那個童敏希幫過他什麼?憑什麼她一出現,就教古駿逸死心塌地?這些年她付出什麼?古駿逸要不是遇見我,現在能過得這麼好嗎?」
「呃……雅雯……我、我要遲到了,我來不及了……」苗筱栗聽不下去了。
蕭雅雯耽溺在自己的情緒里,自言自語說不停。「他怎麼可以這麼狠心?他有沒有良心?」
真是歹戲拖棚,苗筱栗悄悄往門口移動。「我走了喔……對了,我接下來要跟憬哥哥去花蓮關懷原住民,可能會待一個多月,嗯……妳保重喔!」說完人就閃了。
蕭雅雯還在喃喃自語:「搞不好童敏希會巫術,給古駿逸下降頭、灌迷湯,所以我才會輸她的,搞不好……」
敏希遞出辭呈,老闆震驚,同事嘩然。
大老闆闢室與敏希懇談,換作別人,走就走,他根本懶得留,可是他很欣賞童敏希欸,雖然平時沒表現出來,但是看見辭呈,這個感情就跑出來了。
「結婚後,妳還是可以繼續上班啊。」
「謝謝,我想專心做個家庭主婦。」
「妳在這幾年?七年?還是八年?」大老闆低頭翻看資料。
「七年,曾留職停薪半年。」那次因病住院,休息很久。
「是,妳是我這裏最資深的員工。」說實話,這個童敏希在公司沒什麼存在感,可她貴在聽話。「妳繼續做,我不會虧待妳的,過陣子就升妳做組長。」以前沒有想到,現在看見辭呈就想到了。
「我能力不好,沒本事當組長。」敏希婉拒。
「妳企圖心不夠,但可以努力,多爭取表現機會,不要每次一下班就急着回家,開會時多發表意見,讓同事知道妳的才能……動能補拙,要對自己有信心。」大老闆滔滔不絕地教訓她,然後心虛地保證:「我不會虧待妳的。」以前不覺有虧待她,現在看見辭呈覺得自己好象有虧待她。
敏希苦笑,他以為她稀罕嗎?再大的成就,如要犧牲跟古駿逸相處的時間,她寧可平凡。從以前她就這樣,覺得能跟心愛的人相守,比什麼都重要。
「老闆,我做到月底,您還有時間找人。」敏希堅持。
「多可惜,下個月正打算幫妳調薪。」當然是以前沒想過的,辭呈提醒他該想了。
敏希暗笑,兩年沒調過薪,這會兒倒是調了。「謝謝老闆,但我還是決定離職。」敏希拒絕,沒啥好留戀的,伺候大老闆,還不如伺候心愛的男人。多沒志氣,但她高興。
大老闆發現留不住童敏希,拍着肚腩埋怨。「用心栽培你們,結果呢?」他發牢騷,說起老闆的難處,夥計的無情。
敏希靜靜聽,忍耐忍耐,以後再也不用看他臉色了。
晚上在KTV,同事們瞞着老闆歡送敏希。以前不覺得敏希重要,忽然間惺惺相惜,就連敏希也感動了,覺得哀傷,覺得每個人都那麼的可愛。
敏希被大家灌酒,倒在沙發上,看同事喧嘩、搶麥克風,她好笑地想--呵,分別在即,突然相親相愛得不得了。這一位平時愛欺負她,那一位喜歡占她便宜,今晚全對她好,可見是有感情的……
鬧到半夜,古駿逸打電話來,敏希說了地址,約好十二點接她回家。
酒酣耳熱,心情大好,敏希跟同事拚酒,漸漸地視線矇矓,世界搖晃,寡不敵眾,醉倒在沙發上。她踢掉高跟鞋,歪着身子和吳姊高唱「她的睫毛」。
古駿逸來了,走進包廂,看見這幕,笑彎了腰。每個人都醉了,沒一個清醒的。地上躺三個人,那邊點歌機上掛着一位,沙發上躺着兩位,而那個抓着麥克風,五音不全地亂唱的,可不就是他心愛的女人?
「敏希,回家了。」撥開倒在她身上的女同事,他伸手要將她拉起,發現她光着腳。「鞋呢?」他蹲在地上找,終於從桌子底挖出高跟鞋。
敏希激動,還在唱:「她的睫毛,她的睫毛,她的睫毛~~」
「她的睫毛沒問題。」古駿逸低笑着,蹲在敏希面前。「上來,我背妳。」
敏希爬上去,圈住他的脖子,還抓着麥克風亂叫,古駿逸搶了麥克風,扔到沙發上。古駿逸背着她,拎着高跟鞋,走出包廂,下樓取車。
敏希閉着眼,歪在車座上,神智迷迷糊糊,喃喃地唱着:「她的睫毛彎的嘴角無預警地對我笑出乎意料我戒不掉幸福味道沒辦法教……」
「妳在唱什麼啊?」古駿逸哈哈大笑。
聽見笑聲,敏希睜眼。「嘿!」她跟他打招呼,眼色恍惚。
「回家了。」古駿逸搖頭笑,拍拍她的頭,幫她系好安全帶,發動車子離開。
周末,古駿逸跟童敏希回台中。出發前,敏希忽然很慎重地跟古駿逸說:「嗯,有件事沒告訴你。」
「什麼事?」
「這個呢,等一下你會看到一位有點禿頭的先生。」敏希搔搔頭,沒把話說清楚。
「哦?是誰?」
「你就跟着我叫王叔叔。」敏希瞄了瞄他。
「妳的親戚?」
敏希清清喉嚨,有點難以啟齒,吞吞吐吐地說:「這個嘛……我媽改嫁了。」其實不想提起這事,不過怕到時尷尬,決定先說一聲:「我爸跟我媽離婚了。」
古駿逸眼眸一暗,想到敏希小時候有多渴望父親回家的事。「好的,我懂了。」他牽住敏希的手,沒問細節。
可是在車上,他忽然說:「敏希,結婚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婚。」
「我也是。」敏希低着頭,微笑着。
陽光溫暖,車子在公路上奔馳。敏希望着飛掠而過的風景,想到了父親,她偷偷拭淚。要不是那年害病,需要檢驗近親血液來配對骨髓,母親也不會告訴她父親早已在澳門有了新歡的事。那時父親來探望她,帶着和那個女人生的小男孩。
記得那時她躺在病床,望着父親的臉,心裏覺得很困惑。曾經和父親是多麼的親密,再看見竟是那麼的陌生,是時間偷走他們的熟悉感?還是變了的心造出隔閡?她聽見那個小男孩叫父親「爸爸」,於是她叫父親「童先生」。父親聽了低下頭掉下淚來。她躲進棉被不想看見父親的反應,然後聽見母親叫他走開……
「在想什麼?」古駿逸握住她的手,在嘴邊吻了一下。
「我好高興喔。」敏希回頭,笑看着他。
「高興啊,那唱歌來聽聽。」古駿逸熟練地操控方向盤。
「唱什麼歌?」
「不是有首什麼睫毛的?」他對她眨眨眼。
「什麼睫毛?」
「嗯……我想想……」古駿逸回憶,然後說一大串話:「她的睫毛彎的嘴角無預警地對我笑出乎意料我戒不掉幸福味道沒辦法教……」
「你在說什麼啊?」敏希瞠目,哈哈大笑。
「妳喝醉時唱的啊,唱了一整晚。」看她笑了,他才放心。
「我知道了,那首歌叫『她的睫毛』。」
「怎麼有人取這種歌名?她的睫毛髮生什麼事?」他納悶,被這問題困擾了一陣。
「我的天!她的睫毛沒事……」敏希大笑,笑得肚子都痛了,然後笑嘻嘻地解釋:「歌詞意思是說男孩很喜歡女孩,不知道該下該表態,結果女孩也喜歡男孩,然後……」
就在兩人閑扯間,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
黃美君的丈夫王閻在廚房張羅午餐,她則燒開水泡茶,準備茶點。打從女兒告訴她,決定跟古駿逸在一起后,她的心情就好得不得了。她擔心女兒鬱鬱寡歡,因病而困住自己的未來。但今天看女兒氣色好,人胖了,她總算放心了。
三人聊起往事,氣氛歡快。古駿逸和伯母討論婚事,敏希不時插話,大家達成共識,決定婚禮越簡單越好。訂了日期,黃美君跑進房間,拿相機出來。
「來,幫你們照相。」
「我沒化妝!」敏希抗議。
「有什麼關係,坐近一點--」黃美君抓着相機指揮。
敏希臉紅,古駿逸摟住她的肩膀。
「來,笑一個。」美君按下快門,拍攝下微笑的兩人。
飯後,黃美君帶古駿逸參觀她的服飾店,王閻則向古駿逸請教投資基金的訣竅,黃美君得空拉着女兒到裏邊辦公室談話--
「以前就覺得古駿逸有出息,沒想到這麼不得了!」黃美君看着古駿逸給的名片。「精算師,一輩子吃喝不愁了。」
「是,真的很了不起。」敏希也感到驕傲,她坐在圓凳上,開心地說:「媽,我覺得老天爺對我真好。」
「所以要珍惜啊,對了--」黃美君問:「他還不知道妳的病吧?」
「我沒跟他說,反正情況良好,應該是沒問題了。媽,就像妳說的,可能都不會發作了,我現在很健康,每天都覺得很有精神。」
「所以說不要杞人憂天,胡思亂想。既然身體沒問題,就是痊癒了,不用跟他提,知道嗎?」
「我知道妳怎麼想,妳怕我說了會把古駿逸嚇跑。」敏希睨着母親笑。
「反正妳很健康,幹麼說?」黃美君有些尷尬。
「媽,他才不是那種人,就算他知道,也不可能撇下我。我不告訴他,是怕他擔心。」
正聊着,王閻進來問妻子晚餐去哪吃,四個人相處愉快、和樂融融,不知不覺耗掉一天。
回到家后,晚上小倆口窩在沙發看電視。
「我媽今天好高興。」
「我覺得妳媽好象變得開朗了。」
「那是因為王叔叔啊,你覺得他做的菜怎麼樣?」
「還不錯。」
「不像你,只會烤吐司做三明治。」敏希抱怨。
「妳也只會煮火鍋、下雞蛋面。」
「王叔叔煎的魚好嫩,你知道魚好難煎,很會噴油,煎魚要冒生命危險。」
「妳學起來,以後煎給我吃。」古駿逸笑了。
「怎麼不是你煎給我吃?」
「好,明天就煎給妳吃。」他爽快答應。
「我們一起煎啊。」敏希打電話給王叔叔,問煎魚的訣竅。
「要先抹鹽嗎?嗄?十五分?嗯,沾一點太白粉……好……一點點油嗎?」她拿着電話複述王叔叔的話,古駿逸在旁邊做小抄。
「有沒有漏掉的?」敏希收線,看古駿逸做的筆記。
「看來很容易,明天煎鮭魚吃。」古駿逸彈彈小抄。
「明天一大早就去買鮭魚!」敏希拍手叫好。
「妳撞到了?」古駿逸忽然抓住她的手,他注意到敏希的手臂上有塊瘀痕。
她低頭檢視手臂,看見硬幣大小的青色瘀痕,瞬間怔住,面色發白,背脊一陣寒。
「我幫妳搽藥。」古駿逸翻找藥膏。
「不用啦,自己會好。」
「不行,要搽藥。」古駿逸幫她抹藥膏,藥膏涼涼的,她的心也涼涼的。聽不見他又說了什麼,她心不在焉。
洗澡時,敏希看見大腿上也有一小塊瘀痕。她開着蓮蓬頭,坐在浴缸邊,縮着肩哭泣。她安慰自己,可能是那天喝醉后不小心撞傷了……她這樣想,可是眼淚卻一直掉,心裏很恐懼。
「敏希?」古駿逸敲門。「妳愛看的節目開始嘍!」
敏希拭淚,拿毛巾擦乾身體,穿上睡袍走出去。
古駿逸用微波爐爆米花,空氣都是奶油香。
看敏希出來,他笑着指指旁邊的盆子說:「拿過來裝。」
敏希取了鍋子捧着,古駿逸拎出爆米花,打開,倒進去。
敏希捧着盆子,手微微顫抖。
「好香……」她逞強地笑着說,但心底有股衝動,想將整盆爆米花砸在地上。
翌日,敏希發燒,懶懶地在床上。
古駿逸幫她量體溫。「三十八點五度,喉嚨會不會痛?」
敏希搖頭。
「我去買退燒藥。」說完,他出門了。
敏希躺在床上,陽光篩落在羽毛被上。她下床,拉上窗帘,覺得頭暈,她靠着牆喘息。她掙扎着走到客廳,搜出血壓計,坐在沙發上量血壓,結果血壓很低。她又搖搖晃晃地走進廁所,從鏡子裏她看見自己面色蒼白。她坐在馬桶,呆了一會兒,回房,躺在床上冒冷汗。
怎麼辦?怎麼辦哪……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也不知睡多久。朦朧中聽見鍋鏟聲,幽幽醒來,覺得身體好多了。她下床走到廚房,看見古駿逸卷了袖子在煎魚。
她不出聲,倚在門口,看他專註地煎魚又盯着小抄。她聞到焦味,聽見他嘆氣。
他懊惱地搔搔頭,栘高鍋子,將焦掉的魚倒進垃圾桶,忽地頓住動作,轉頭看見她。
「沒成功。」他尷尬地笑了笑。
「我知道,聞到焦味了。」
「好點沒?」放下鍋鏟,他過來摸摸她的額頭。「嗯,退燒了。」
「我來煎。」敏希解下他身上的圍裙。
「不要,妳去休息。」古駿逸按着她肩膀,將她往外推。
「沒關係啦,我來。」敏希拿起鏟子,古駿逸將鍋子洗乾淨。
兩個人一起對付鮭魚,放魚的時候敏希被劈啪響的聲音嚇得哇哇叫,古駿逸哈哈笑了,拿走鏟子,完成餘下步驟。
終於在兩人同心協力下,煎出一片破碎但沒有燒焦的魚。
可是--
「裏面沒有熟!」敏希驚呼。
「真是。」他們放棄,烤吐司來吃。
晚上敏希吞退燒藥,在古駿逸的逼迫下早早上床休息。她睡不好,朦朧中,感覺到古駿逸不時探探她的額頭。他整晚都沒睡吧……
翌日一早,古駿逸出門前又量了一次敏希的體溫。
「三十七點五度,退燒了。」他叮囑敏希:「十點要再吃藥。」
「我沒關係。」敏希趕他走。
古駿逸做好早餐才出門上班。
敏希起床,看見桌上擺着她愛吃的草莓吐司、熱奶茶、切好的柳丁。敏希全部吃了,然後出門到醫院掛診,醫師幫她安排血液檢查。
下午報告出來,醫師說:「白血球數有增高的現象,請立刻住院做更詳細的檢查。」
敏希說:「再幫我檢查一次。」
「童小姐?」
「我說你再幫我檢查一次。」
「呃……可是剛剛才檢查過……」
「再檢查一次!」敏希跳起來吼:「之前都沒問題,為什麼--」敏希嚎啕大哭,護士趕緊扶她坐下。
「妳先別緊張,只是有點高,不一定就表示有問題。」
醫師也安慰她。「我幫妳換別的葯,之前那個可能吃久了,產生抗藥性……」
「為什麼……他怎麼辦?他怎麼辦哪……」敏希掩面痛哭。
敏希在醫院大廳取出手機,按下號碼。
「喂?」黃美君接了電話。「喂?哪位?」聽見那邊傳來啜泣聲,她緊張地問:「敏希?是敏希嗎?」
「媽……怎麼辦?」
「別哭,慢慢說,怎麼了?」黃美君慌了。
「我在醫院。」
聽見這句話,黃美君心涼了半截。「媽立刻過去!」
「不要,別讓古駿逸知道……」
回到兩人的家后,敏希打算做頓晚餐,她熱油鍋,輕輕將鮭魚滑入鍋底,油滋滋響,香氣四溢。她小心地煎魚,翻面,淋上一匙奶油。
這時古駿逸回家了。
「好香!」他笑着走進廚房,廚房很亂,爐子邊堆着好幾條破碎的魚。
敏希提高煎鍋。「看,成功了。」熄了爐火,她鏟起一片完整的油亮亮的鮭魚。
「好厲害啊妳。」古駿逸揉揉她的頭。
敏希幫古駿逸盛飯,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好吃嗎?跟王叔叔比呢?」
「怎樣?」他喂她吃一口。
「嗯,好吃。」
古駿逸摸摸她額頭,沒發燒,他放心了,然後大口吃飯。
敏希沒胃口,撐着臉,看他吃。
「妳看看喜歡哪一間。」古駿逸打開公文包,取出一疊DM。
她發現全是婚紗店的宣傳單,詫異地問:「不是要公證結婚?」
「總要拍照吧,留着以後作紀念。」
敏希比較過後,挑出一張。「這間好了,看起來不錯。」她托着臉,看着婚紗DM上的模特兒,看得呆了。
古駿逸計劃着:「拍兩組還是三組?」
「四組吧!」敏希笑道。
「想拍那麼多張啊?」
「你怕花錢啊?」
「我是怕妳累。」他低笑,揉揉她的頭。
「嗯,有道理,都在棚內拍好了。」敏希捧着臉,笑盈盈地看着他。「你一定很上相。」
蕭雅雯訂了機票,決定回溫哥華定居,她沒找古駿逸,也沒打電話給他。
傭人看小姐每天足不出戶,躲起來掉淚,打越洋電話跟老爺報告。在蕭永興的勸慰下,蕭雅雯終於振作起來,不過,在離台前她想見童敏希一面。於是她打電話約童敏希,童敏希沒考慮,立刻答應了。
為了這次見面,蕭雅雯跑去護膚,皮膚保養得閃閃發亮,穿嶄新的名牌套裝,還請來化妝師到府服務。確定臉上的妝、頭上髮型都完美得無懈可擊后,這才出門會情敵。
推開玻璃門,蕭雅雯走進餐廳。服務生帶蕭雅雯到預定的位子,有人已經等在那裏。陽光透過玻璃牆,映着一個女子的側臉,她正托着腮,望着玻璃牆外的風景。
蕭雅雯怔在桌旁,是她?等等,她瞇起眼睛確認--不對啊,這個人好瘦啊,童敏希不是胖胖的嗎?蕭雅雯仔細看着那女子,發現她的頭髮沒特別整理,隨興地落在臉龐,衣着樸素。
「童敏希?」蕭雅雯試探地叫了一聲,正發獃的人兒怔了怔,轉過臉來。天啊!真是她……蕭雅雯扔了皮包坐下,對服務生說:「我要咖啡。」
敏希打量蕭雅雯,多年不見,她更漂亮了,衣着時髦,身材玲瓏有致,穿着緊身套裝很好看。
蕭雅雯睨着她說:「還以為妳變漂亮了。」以前太胖,現在太瘦,嗟!跟她不能比嘛,偏偏古駿逸迷她,嘔啊!
「妳找我有什麼事?」敏希微笑,不在意她的嘲諷。
「古駿逸……古駿逸……」蕭雅雯撥撥頭髮,又清清喉嚨,眼神飄來飄去,講話吞吞吐吐。
「古駿逸怎麼了?」敏希笑了,她看得出來蕭雅雯還是很在乎古駿逸。
蕭雅雯酸溜溜道:「他回到妳身邊,妳高興了吧?」
敏希聽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妳現在,還是很喜歡他?」
「那有什麼用。」蕭雅雯沮喪地刷刷頭髮。「那個笨蛋,搞不清楚跟誰一起對他最好。」咖啡送上來,蕭雅雯啜了一口,看着童敏希。
「妳告訴古駿逸,我後天要回溫哥華了。」她啜一大口咖啡,用力放下杯子,抹抹嘴。「妳叫他不用來送我。」其實是暗示古駿逸來送行。
「我知道了。」敏希點頭,微笑道:「好,我會轉告他,叫他不要去送妳。」
蕭雅雯怔住,瞪着敏希。可惡可惡,還笑咧,得意什麼?真氣死人了!她咬牙說:「你們結婚不用寄喜帖給我,叫他也不要寄喜帖給我爸,我們以後跟他沒關係。」
「喔。」敏希努努嘴。「好,我會照實說。」
蕭雅雯氣得頭昏,奇怪了,童敏希跟以前不一樣了,講話溫和,可是能將她氣得半死。她忿忿道:「童敏希,妳真好運啊,這幾年不在他身邊,也沒幫過他什麼,可是妳一出現他就……」蕭雅雯忽然哽咽了,說不下去。
童敏希低頭不語,忽然眼淚答答地滴落桌面。
「妳幹麼?該哭的是我吧?」蕭雅雯驚駭。
「我很羨慕妳。」
「妳諷刺我啊?」莫名其妙,哭什麼?苦主是她欸。
「我……我有病。」敏希哽咽。
「什麼?」
「俗稱的白血病。」
「什麼是白血病啊?」蕭雅雯聽不懂。
「除非找到相符的捐髓者做骨髓移植,要不然我可能活不過一年。」敏希抬起臉,淚眼迷濛。
「等等,他知道嗎?」蕭雅雯很激動。
敏希搖頭。
「喂,那妳還跟他結婚,妳會害他欸!妳怎麼可以瞞他?!」
敏希苦笑,一般人這時會憐憫她,或者至少虛偽地同情一下吧?
「我跟他說,妳不能跟他結婚,拜託,這種事可以瞞嗎?」蕭雅雯取出手機。按下電話號碼。
敏希輕輕說:「妳說了,他更不可能離開我。」
蕭雅雯愣住,關上手機。對,古駿逸要是知道敏希生病,是絕不可能撇下她的。「那妳打算怎麼辦?」蕭雅雯放下手機。
「過陣子我要入院治療,我媽會來陪我。」
「那古駿逸……」
「古駿逸會很難過,到時請妳陪着他,不要讓他一個人。」她眼神空洞地投注在桌面,聲音苦澀。「我會想辦法讓他討厭我,讓他主動離開我,妳願意幫我嗎?」
「要讓他討厭妳,我看很難……幫我是一定會幫,但是他很頑固。還有,他很聰明,心思縝密,很難騙過他。」蕭雅雯頭腦再簡單,也知道不容易。
「總要試試。」敏希咬着下唇,像在隱忍極大的痛苦。她很累,最近常覺得倦怠無力,她知道身體起了變化,靠藥物撐不了多久。
蕭雅雯不解地問:「奇怪,生病不是最需要心愛的人陪着嗎?」假如是她,一定會說的,童敏希怎麼反而要離開他?
敏希低聲說:「我不希望讓他看見我生病的樣子。必要時,醫生會做殲滅性治療,過程很辛苦,他要是看了會很難過。」她疲乏地吁口氣。
蕭雅雯動容,望着敏希,不知何故起了雞皮疙瘩。她別開臉,望向他處,面對童敏希,她竟感到慚愧又嫉妒。他們深愛彼此,在這份無私的愛面前,她有窒息感,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敏希問:「妳認真想想古駿逸最討厭什麼,我們住在一起,我想讓他覺得我跟他性格不符,思想歧異太大,讓他放棄跟我結婚。這幾年你們一起在國外生活,妳對他的喜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妳有什麼建議?」
蕭雅雯認真回想。「我是聽他的室友說過,他很討厭女人化濃妝,也不能接受思想太前衛的女人,還有還有,他對勢利虛榮的女人很感冒……嗯……他很討厭吃芒果,妳可以天天做芒果蛋糕給她吃。」不過這一點蕭雅雯有點懷疑,她覺得古駿逸那天不吃蛋糕是故意的,不是因為會過敏。
敏希靜靜聽完,謝過蕭雅雯,然後說:「我們保持聯繫。」
「妳……妳覺得古駿逸有可能接受我嗎?」在一個重病的人面前討論這個好象有些殘忍,但她忍不住啊!
敏希也沒有把握,但她鼓勵蕭雅雯:「我們要是分手了,他一定會很傷心。妳安慰他,時間久了也許他會接受妳。」敏希希望古駿逸能找到好伴侶,往後人生路不孤單。蕭雅雯背景好,又愛他那麼久了,他們如果能在一起最好了,她也可以安心入院治療。
她覺得這是最好的決定,但為什麼心裏痛苦,覺得自己虛偽,她其實不想走啊,想緊緊抓着他哪!她恨起命運,何以這樣捉弄他們……
「嗯,那我就先不回溫哥華了,留下來幫妳。」蕭雅雯重燃信心,這是好機會,要怪就怪敏希福薄。
蕭雅雯想着想着,忽地發現自己在笑,有些尷尬,忙正色道:「其實這對你們都好,古駿逸現在正需要好好打拚事業,他知道妳生了這麼嚴重的病,一定沒辦法專心工作的。妳也不希望他荒廢工作,成日照顧妳吧,這對妳來說壓力也很大吧?所以……所以……我幫妳也不是只為了我自己。」她說得冠冕堂皇,看見敏希點頭稱是。蕭雅雯下明白,見敏希答應了她應該高興的,可是奇怪的是她的臉頰燒熱,竟覺得有點羞恥。
「謝謝妳。」敏希拍拍她的手。
「敏希……」蕭雅雯低着頭,彆扭道:「如果我們在一起了,我會一輩子感激妳,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