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並不算一個輕浮的人,可是也忍不住樂不可支。
春天終於來到。
但我卻一連好幾天沒看到阮津。
媽媽終於完全原諒了長娟。
一日我看到麥可在廚房偷吃燉給老爸的川貝梨,被媽媽打手心。
麥可像是已經贏得他們歡心。
長娟身形漸變,可是精神飽滿,仍然工作。
一日放學,母親叫我:“志一,我有話說。”
我攤開雙手,“不,我不想搬出去住,是,我還沒找到女朋友,我知我已二十有六,我自己也很心急。”
媽媽笑起來。
“還有什麼事?”
“志一,汪太太說,你與她表妹有來往。”
“她是我家三房客,樓上樓下,總得招呼。”
媽媽鄭重說:“那位阮小姐,在酒吧工作,不是正經人。”
我不出聲。
“你要與她疏遠。”
“那是命令嗎,”我詫異,“媽媽很少如此專制。”
“我已失去長娟,我不想失去你。”
“媽媽,長娟帶來麥可,你快將添孫。”
“我喜歡你學生思敏,既漂亮又聰明,父母均是醫生。”
我微笑,“媽媽不該勢利。”
“叫思敏來吃飯。”
“媽媽,她是我學生,今年才十九歲,私底下不方便來往。”
媽媽再三叮囑:“不許與那女子接觸。”
我這才明白什麼叫做左耳入,右耳出。
看樣子真的要搬出去住了:喝啤酒或冷開水,吃麵包罐頭湯度日,每日髒兮兮找乾淨襪子,牆角長出蛛網……這也是人生必經階段,直至有女生代為收拾。
我開始在大學附近找住所。
只能以貴不可言四字形容,我不是吃驚,而是訝異,屋價在這十年內漲起三倍,從前二十萬,現在六十萬還是次貨,面積小得多,方向也欠佳。
我忍不住向父母訴苦,“年輕人還怎樣置業,薪水一直不漲,地產卻飆升。”
“你要結婚?”
“我想搬出去。”
“志一,”爸說:“你若結婚,我們送禮物給你。”
“可是一對金錶?”
“這三個物業,任你挑選,我們百年歸老,則全部屬你。”
我連忙搖頭擺手,“不不不,給兩個姐姐,要疼女兒。”
媽媽說:“我為她們另有安排。”
我發獃,一爿小店真的可以有如此豐富進帳,抑或,小富由儉。
我很感動,“爸媽,你們留着自己用。”
“來看,志一,這一幢公寓在英吉利灣,兩房兩廳,一千二百六十多平方呎,適合小兩口居住,此刻九百多呎也叫兩房兩廳,不能比,有了孩子,可住到大伯鄰近,這一幢平房佔地半畝——”
我詫異,“都是什麼時候置的?”
“那時你還未出生。”
呵克勤克儉的他們終於修成正果。
我說:“爸媽,既然有錢,應當享福,僱人照顧洗衣店,你們好退休了。”
“志一,你若要結婚,通知我們,我立刻請房客搬走,替你裝修,廚廁地板牆燈飾傢具全部更新。”
我笑,“太寵愛我了。”
“幾時結婚?”
“先給我時間找女朋友。”
我真佩服王家列祖列宗,據說曾祖來的時候只有背脊上一件衣服,天氣冷,直打哆嗦,站在人家屋檐下取暖,被洋人趕跑。
這樣都能捱出頭來。
那天晚上我一早睡覺,半夜,被電話吵醒,我詫異:這會是誰?一看時間,凌晨一時。
那邊的聲音沙啞且驚惶失措,“志一,請來市中心三街派出所救我。”
我愕然,“你是誰?”
“志一,我是阮津,”她哭出聲來,“請帶保釋金。”
我跳起來,“馬上到。”
我即時通知麥可與我在派出所會面。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擔心得手腳冰冷。
匆匆披上衣服趕到派出所,麥可比我早到,他已了解情況。
他對我說:“阮小姐與友人在一間叫禪的餐廳宵夜,碰到另一名女客,指阮小姐盜取她一件名貴外套,堅決報警。”
我急了,“女裝上衣件件相似,她憑什麼指認?”
“到了派出所,事主指出,上衣鈕扣獨一無二,由耳環改裝。”
糟糕,我張大了嘴,原來正是那件多事的外套!我沒留神,任由阮津借穿,都是我的錯。
我把前因後果向麥可說明,“我願意代洗衣店全數賠償,希望事主不要起訴。”
麥可看着我半晌,“你喜歡這個女子。”
“她在哪裏?”
“在拘留室,立刻放出來。”
話還沒講完,我看到阮津自走廊角落緩緩走出,我連忙走近,發覺她渾身發抖,我脫下外套披她肩上,把她摟在懷中。
“沒事,沒事,我們可以走了。”
麥可說:“你送阮小姐回去,其餘事由我來辦。”
我與阮津迅速離開派出所。
她一直垂頭不語。
我輕輕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一時沒想到——”
她按住我的手。
我聞到她身上有臭味,警局拘留室內三山五嶽人馬聚集,一定有體臭汗臭以及排泄物異味。
“好好淋一個熱水浴,早點睡。”
路燈下她臉色煞白,像是大禍臨頭模樣。
我一時還不明白所以然,以為她只是受驚,於是勸她喝一杯熱牛奶。
我回到房裏,不一會,麥可來了。
天尚未亮,他臉色凝重,坐下斟兩杯拔蘭地,打電話向長娟報告:“我在志一處,是,很快回來”,然後跟我說:“事主願接受賠償,已取消控訴,警方相信是一場誤會。”
我吁出一口氣。
“但是,志一,你坐下聽我說。”
還有什麼事?
“志一,阮小姐與你關係如何?”
我低頭,“麥可,我與你實話實說,我對她一見鍾情。”
他嘆氣,“我就怕如此。”
“有什麼不妥?”
“志一,她的學生簽證過期。”
“我知道,你替她辦一辦可好?”
“志一,那份證件不是她的,那是本假護照。”
什麼?我跳起來。
“她根本不叫阮津,阮津在本省學成后已返回中國,護照連學生簽證遺失,記錄在案。”
我發獃,我的天。
“她將被遞解出境。”
“不!”我站起來,“你得想辦法。”
“我並沒有法寶。”
“一定有,你的律師朋友——”
“志一,即使你願與她結婚,她也得先處境,在原居地等候你申請她。”
我像熱鍋上螞蟻。
“你同阮小姐商量一下吧,志一,不可衝動。”
我不出聲。
“阮小姐身世複雜,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志一,你卻單純天真,她不是你理想對象。”
“麻煩你了麥可。”
“對不起不能幫你更多。”
我送走麥可打電話叫阮津出來。
她身形忽然縮小許多,憔悴地靠在牆角。
我低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蘇佳。”她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確定這是真名?”我有點生氣。
她回答:“我不是要你相信我。”
“你用別人的證件,那是違法之事。”
“我用三千美元買回來出國打工讀書。”
我搖頭,“你做錯了。”
“我沒有別條路可走。”
我訓斥她:“有的,只不過你選擇走捷徑。”
她忽然打一個呵欠,“志一,我累得很,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我點點頭,“明日從詳計議。”
她把臉伏在我胸前一會,“志一,謝謝你幫我。”
我輕輕嘆一口氣。
我根本沒閡眼,第二天我要為學生準備期考,天一亮就出門到學校,忙到傍晚才回家。
我渾身是倦意汗味,想在淋浴之後才與阮津細談,正在更衣,媽媽進來。
她是老式人,從不敲門:子女由她奶大,談什麼私隱,滑稽。
“志一,你說奇不奇。”
我連忙穿上襯衣,“奇?可是牛長了翅膀。”
“汪太太同我說,她的表妹忽然搬走,事前一聲通知也無,偏偏移民局有人來過,汪太太一驚,通知我,她也要搬家。”
我呆住,阮津搬走,去了何處?我面孔漸漸發麻。
“那表妹並無留下地址,人家在女兒,真難管教,但是她沒欠錢,一切還清給汪太太。”
可有留下任何信件?
“一個字也沒有就走了,志一,我也覺得把住所分租惹麻煩,汪太太搬走之後,就把她那單位收回自住,地方寬敞些,將來長娟幼娟的孩子有地方走動,你說好不好?”
我心頭苦澀,不知說什麼回應。
還以為阮津起碼會把我當朋友,稍後會一五一十把她的故事告訴我,兩人一起商量對策,沒想到她一走了之。
我看到媽媽正微微笑,“搬走了真好。”
這正是阮津默默離去的原因吧,她深知自己不受歡迎。
我到麥可與長娟家,一言不發躺下。
長娟走近,給我一瓶冰凍啤酒,“我都聽說了。”
我撫摸她的肚子,聽胎兒動靜,忽然他踢了一下,我嚇一大跳,“可知道是男是女?”
“是男孩,已知會爸媽,他們替他取中文名,叫胡家恩,英文名伊安。”
我點點頭,“歡迎他來到這苦澀的世上。”
長娟溫言相勸,“志一,你我算是好命人了。”
麥可也說:“估計美國有一千五百萬非法居民。”
“她去了什麼地方?”
“她如此機靈聰明,一定有辦法,你不必擔心。”
“單身年輕女子——”
麥可說:“相信我,志一,江湖裏最有道行是她們。”
“我頭劇痛,太陽穴彈跳。”
長娟取葯給我,“你去眠一眠”。
“不,我要到醜陋野狼酒吧去找她。”
“她怎麼會給你找到,她不是與你捉迷藏,她有意放你一條生路。”
我苦笑,“你們把她說得如洪水猛獸。”
“志一,”長娟說:“你收手吧。”
我用外套蒙住頭,不去理睬他倆,我不覺盹着。
一覺醒來,又是下午,我漱口出門到酒吧。
酒吧尚未開始營業,酒保在搬貨,我問:“打擾你兄弟,我找芝芝。”
他看我一眼,“她辭工不幹了,聽說要往東岸。”
“可有留下地址?”
“她們這些飄零女,像流浪玫瑰一般,去到哪裏是哪裏,怎會留下蛛絲馬跡。”
“她的姐妹淘可知她去向?”
酒保搖搖頭,“小兄弟,不必費心了。”
我躑躅回家。
幼娟找我:“志一,春假可要到我這裏來?”
我說我想休息。
幼娟說:“大姐說你鬍髭也不刮,野人似管家裏。”
“壞事傳千里。”
“到我這裏來,我介紹漂亮聰明的女孩子給你。”
我仍然推搪支吾。
“爸媽很擔心你,志一,出來散散心。”
我死撐,“我沒事……”
二姐作獅子吼:“叫你來就來!”
沒想到東岸的櫻花先開。
二姐帶我巡視國家電視台,我才知道她地位不低,只見她髮型化妝服裝一絲不苟,以標準北美口音主持特輯,聲音端莊悅耳,真是將材。
一轉身她又與法裔同事說起流利法語,揮灑自如,我知道她找到了終身職業。
她帶我大吃四方,觀劇看戲,每次都請漂亮女生相伴。
幼娟問:“阿黛爾如何,古潔心還合眼緣嗎,馮蓉已考取建築師執照,琳茜有四分一西班牙血統……”
“她們都沒有男朋友嗎?”
“公餘都寂寥得想哭。”
“你呢,還沒見過你的男友。”
“他現在非洲蘇丹做採訪,過兩天回來我介紹你認識。”
我趁幼娟不覺,到星報刊登一則小廣告:“尋找潔如新,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一連三天。
幼娟的男友回來,她正式介紹他給我認識:“這是烏利奧。”他在著名的國際無線新聞網絡工作。
我訝異他的俊美,祖籍法國的他有一頭金色捲髮,相貌像修伯利筆下的小王子,與大塊頭胡麥可相反,他身段只與我相仿。
他叫我弟弟,一口普通話說得似幼娟的法語般流利。
幼娟有點感慨:“聽說爸媽終於接受了大姐夫。”
“外孫快要出世。”
“好像是個小胖子,體重估計在九磅左右,假如有十磅以上,一落地可送往幼稚園。”
我抬頭,“接着是六年小學,再六年中學與六年大學。”
“悶壞人可是。”
“還有無數荊棘挫折。”
“志一,你不算命苦了。”
我忽然大叫:“我所有的苦楚,只有耶穌知道。”
烏利奧陪我下棋,我自幼是棋賽神童,他技藝卻與我不相伯仲,他是一個智商極高的人物,我真正不介意他是白人。
“請問家鄉在何處?”
“南法魯昂。”
“啊,蒙納的大教堂所在。”
他微笑,“正是,祖上務農。”
“你亦有姐妹嗎?”
“幸虧沒有,”他看一看幼娟,“哈哈哈哈哈。”
“你們可是一見鍾情?”
“在一個畫展遇見,她穿小小黑裙,頭髮束起,忽然轉過頭來,眼神與我相遇,該剎那我已看不到其他人,耳畔充滿嗡嗡聲,我知道這是她了。”
真的,真的會發生那樣的事?
我嘴裏卻現實地問:“什麼時候結婚?”
“我將派駐美國華盛頓,希望幼娟同我一起。”
“她會有工作嗎?”我擔心,“她不能放棄事業。”
“不知多少個電視台爭相聘用。”
“呵,我是井底蛙,見笑了。”
“幼娟說你是只書蟲,她形容精湛。”
“烏利奧,你要善待幼娟。”
他忽然用普通話說:“她是我心肝。”由他說來,又不覺肉麻,“我們愛體內的心肺脾臟嗎,誰會天天提着‘我愛我眼睛瞳仁,我愛我視覺聽覺’,可是一旦失去,極難存活,這就是華語精妙之處:把所愛的人叫我的心肝。”
我明白了。
我說:“祝你們快樂幸福。”
回到家中,同父母報告幼娟已有知己:“普通話講得比我流暢,他容貌秀美,性格熱情。”
媽媽側着頭不出聲。
爸把手搭在媽媽肩膀上,喃喃說:“都嫌棄洗衣店,都要讀書,你看,都嫁洋人。”
我勸說:“幼娟說,又一個北京記者問她:‘你來世要做中國人嗎’,她答:‘我從未在中國土地居住’,又問:‘你的黃皮膚有遭到歧視嗎’,她答:‘一般大機構仍然歧視女職員,與性別有關,膚色無關’,這是她真實感受,她是一個國際人。”
媽媽仍不出聲。
隔很久她說:“只要他們高興。”
我回到房裏更衣,東岸星報的尋人廣告並未生效,我精神萎靡。
我勉強應付日常生活,外人可能看不出究竟,但是我自己知道,我情緒低落,取消一切不必要活動,沉默抑鬱。
思敏留意到,“他們只說女子才會在每月某幾天鬧情緒。”
“教你們這班猢猻真累,測驗題目連大憲章在何國簽署都答不出來。”
思敏笑,“中學八年級的題目,我們早已不屑。”
那是一個暖洋洋的下午,她穿着一套蛋黃色衣裙,戴頭箍,配平跟鞋,仿五十年代少女打扮,十分悅目。
你可以想像思敏守在小店逐件處理臟衣服嗎,我不能。
她一定會把我也帶離小店。
我輕輕說:“思敏,你還是專註功課的好。”
“我很在意成績,你放心。”
“我家是老式移民家庭,與你們不同,我家長輩胼手胝足靠勞力找生活。”
思敏說:“每句話都拒人千里之外,沒意思。”
“那時時在課室門口等你的是體育系的小孫嗎?”
“那人四肢發達,頭大無腦。”
我吃驚:“太刻薄了。”
思敏說:“我不喜歡任何分勝負的遊戲,所有球賽在內。”
天氣回暖,女學生的衣裳越來越薄,我自覺已近中年,目不斜視。
一日下午我在家改卷子,接到一個電話。
我習慣先報上姓名,對方說:“志一,你找我?”
我一聽到她的聲音,耳畔嗡嗡聲,所有其他聲響淡出,我緊緊抓住電話,“是,我找你,你看到尋人啟事了嗎?”
“我買炸魚薯條當午餐,店員用報紙包着食物,打開,才看到尋人廣告。”
我大呼幸運,“看到就好,阮津,回來吧。”
“移民局搜我。”
“可以請律師設法延期。”
“志一,你不必為我擔心。”
“阮津,”我平靜地說:“我倆可以到香港註冊結婚,然後你等我申請你過來團聚。”
她在那一邊不出聲。
半晌她才說:“你已知我不叫阮津。”
“你考慮一下。”
“假結婚也不是辦法。”
我平靜地說:“我是正式向你求婚。”
她呆住,接着是長長的沉默。
我說下去:“我沒有一天不想起你。”
“我,志一,我欠人家許多錢。”
“我會替你還清,然後你終身為我洗衣煮飯還我。”
“你對我一無所知。”
“一般男女相識一年左右便談婚論嫁,其實也無甚了解。”
“你堅持看不到我的缺點。”
我微笑,“把地址告訴我,我立刻過來與你匯合。”
“志一,你的父母——”
“你並不是與他們其中一人結婚。”
“志一,我不行,我做不到。”
“我不會再讓你走,我會刊登整頁廣告尋人,並且用你真名蘇佳。”
“志一,何故苦苦糾纏?”
“你又為什麼打這個電話?”
“我想念你。”她忽然飲泣。
“那麼,把住址告訴我。”
“滑鐵盧街七十號十二室。”
“我傍晚可到你家。”
我收拾簡單衣物及信用卡又回到東岸。
在飛機場租了車子直駛滑鐵盧街。
到達那幢鎮屋前天尚未暗,我大聲叫:“津,津!”
阮津飛奔出來,我緊緊把她擁在懷內,直到彼此不能呼吸,我默默流下淚來。
這時有一對散步的老年夫婦看到我們,那老頭忍不住微笑說:“深深相愛呢。”
他的老伴拉一拉他的衣角,叫他不要多嘴。
我抹去眼淚,回答:“是,先生,我深愛這女子。”
阮津把臉埋在我懷內。
那老太太笑答:“年輕真好。”
我立刻載阮津去見幼娟。
幼娟嚇一跳:“怎麼又是你?”
我告訴她:“幼娟,我今晚往香港與阮津結婚。”
幼娟看我,又轉頭去看阮津。
“你代我向爸媽解說,還有,替我與學校告假。”
幼娟輕輕問:“這位就是阮津?”
阮津點點頭。
“身邊有零用嗎?”
我心中歡喜,“我有節蓄。”
幼娟說:“這是香港一個移民律師的名片,你們去找他辦事,他一定鼎力相助。”
我收好名片,“謝謝你二姐。”
“烏利奧在香港有個小公寓,他返回亞洲時住那裏,現在空置,歡迎你們入住。”她把地址與門匙交給我。
“二姐。”我親吻她的手。
“去吧。”
我緊拖阮津手臂匆匆離去。
兩個小時后,我們已經坐在飛機上往香港飛去。
這時我忽然覺得疲倦,把頭靠在阮津肩膀上入睡。
好像聽見她輕輕說:“志一,這份是我真護照,上頭沒有學生簽證……”
我已聽不見什麼。
黑暗中思維還有些許活動,像是在說:王志一,你太過衝動。
過很久醒來,我惺忪問:“到了哪裏?”
她吁出一口氣,“已在東京上空。”
我握住她雙手,“快到了。”
“我有點害怕。”
我佯裝吃驚,“你怕?我靠誰去?”
她也笑,只是嘴角帶些苦澀,她說:“王家的人都那麼漂亮,兩個姐姐與你,一臉書卷氣,父親像從前國語片里某中生,媽媽慈愛端莊,白人大塊頭姐夫可愛像北極熊,還有,我看到二姐夫照片,他面孔像宗教畫裏的天使長蓋伯利,將來外甥必然似小小安琪兒。”
我承認:“是,他們都出色,除了我,我是普通人。”
“志一,你真摯可愛,你是一等一好人。”
我親吻她額角。
取過行李出境,我才知道阮津從未到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