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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兩個人一齊抬起頭,看到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子拎着行李回家來。
那叫小雲的人立刻爬起,站到一邊,低頭喊“姑姑”。
文昌這才看清楚扮窗帘的小雲,只見她個子小小,雙眼大大,說不出的精靈。
文昌並不笨,立刻知道從外邊挽着行李回來的成年女子才是元嬰。
而這販天她看見的人——文昌不禁讚歎,“小雲,那少女,那中年女人,那婆婆,都是你吧,好本領,你是元師傅什麼人?”
輪到元師傅一頭霧,她說:“你們兩個把事情好好說一遍。”她指一指文昌,“你年紀大一點,你先說。”
文昌把她這四天的遭遇詳細說出。
小雲這時脫下窗帘服,抹清臉上化妝,原來惡作劇作弄人的她真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文昌看得呆了。
她衝口而出:“元師傅,請收我為徒。”
元嬰既好氣又好笑,“我不收徒弟。”
小雲在旁扮一個鬼臉,像是說:我早告訴過你。
文昌着急,“那小雲呢?”
小雲得意洋洋說:“她是我姑姑。”
元嬰緩緩說:“小雲不是我徒弟,她不過站在一邊看看,學了些皮毛,叫你見笑了。”
什麼,一些皮毛,已經把文昌耍倒,要真蒙元嬰收為徒弟,那還了得。
“文小姐,叫你空跑多次,真不好意思,我出門到馬來西亞為一個貴族家庭的新娘子化妝,沒想到才走開幾天,小猴就鬧了起來。”
文昌連忙說:“沒關係,元師傅,你記得我姐姐文晶嗎,你為她化過妝。”
元嬰微笑,“我不方便透露客人名單。”
“元師傅——”
“文小姐,你請回吧,我不收徒弟,小雲,去取一份禮盒給文小姐向她陪禮。”
小雲取來小小一隻盒子,交給文昌。“我不要禮物——”
元嬰輕輕說:“這是我親手調配的幾個方子,只送不賣產,客人用過,讚不絕口。”
“是,是。”文昌只得從命。
小雲這時說:“姑姑遠遊回來,她倦了,你回去吧。”
文昌瞪她一眼,小雲送文昌到門外。
“文小姐,我向你陪罪。”她向文晶作揖。
“算了,是我自己眼拙。”
“你有疑心吧。”小雲聲音充滿笑意。
“有一點,你的聲音雖然扮得像,可是太愉快。”
小雲怪精靈地看着文昌,“你為什麼要拜姑姑為師?”
文昌低下頭,“我有私人理由。”
小雲頗懂世情,“化妝師不比醫生律師。”
“各人看法不同,要是全世界人都讀生化物理,那多單調。”
“文姐姐你很有趣。”
“對了,小雲,”文昌想想,“元師傅不化妝時樣子如何?”
可是小雲這樣答:“姑姑從不化妝。”
文昌一怔,“你說她剛才沒有化妝?”
“她一向連口紅都不擦。”
呵,又一個不化妝的化妝師。
文昌嗒然,“我走了。”一無所得。
這時,小雲忽然說:“你星期一晚上再來求她吧。”
文昌仍然提不起勁,“有什麼用?你有秘訣?”
“星期一她沒有工作,比較空閑。”
文昌點點頭,“多謝關照。”
她駕車回家,車子駛到一半,她想,總算成功見到元嬰本人,不枉此行。
電話鈴刺耳響起,文昌趕緊接聽,是大姐顫抖聲音把她喚回現實世界:“阿昌,你要救我。”
文昌一顆心像自喉嚨躍出,“什麼事?”
“門口有一堆女人,說是楊光從前女友,一定要與他見面,索取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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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警!”
“阿昌,我還要出去走她們再不靜下來,鄰居可真要召警察了。”
“我馬上來。”
“阿昌,你要當心,她們不是好人。”
阿昌把車子急急駛往姐姐家,匆匆上樓看個究竟,走到樓梯口,只見一老一小兩個女子站在大門口一直使勁按鈴。
兩個人都穿得很登樣:時款套裝,手袋皮鞋配對,戴着珠寶,頭髮染成紫紅色。
只得兩個人,不用怕,文昌揚聲:“找誰?”
老一點那個看她一眼,“不關你事。”
“您老在公眾地方擾攘,普通市民亦可報警。”
那中年婦女不由得生氣,“我與女兒來討債”
“什麼人欠你錢,可有證據?”
那兩個女子睜大雙眼聲勢凶凶,“你是誰?”
“我住在這頭家裏,我有權說話。”
年輕女子問:“你是楊光什麼人?”
文昌冷冷反問:“你又是楊光什麼人?”
“我是楊光的同居女友馬婷婷,”她挺胸而出,“他避而不見,欠我三個月家用。”
“你想見楊光?”
馬婷婷點頭,“今日見不到他決不罷休。”
“好,你在門外等,不過,不準吵鬧,否則立刻召警。”
這時,文晶打開大門,文昌一閃而入。
文晶臉色鐵青,“幸虧孩子們打球去了沒有看到這幕。”
楊光在書房裏,看到文昌問:“門口什麼人吵?”
文昌小心把他扶上輪椅。
楊光茫然問文昌:“你是新來的看護?”
文昌答,“我是阿昌,姐夫。”
文晶追上,“阿昌,你帶他到什麼地方去?”
文昌說:“一了百了,她們要見他,讓她們看個清楚。”
“阿昌。”文昌着急民。
文昌輕輕說:“何必再瞞。”
文晶忽然下了決心,她向妹妹點點頭,文昌鬆口氣,把楊光連人帶輪椅推出門口。
那馬婷婷母女看到大門打開,以為楊光會得像昔日般油光滿面、紅壯白大、打着哈哈、掏出支票簿,但她們只看到一個禿頭缺牙坐在輪椅上的老頭。
“開什麼玩笑。”馬太太嘀咕。
這時楊光抬起頭,“兩位是什麼人?”
聽到熟悉聲音,馬婷婷退後兩步,“呀”地一聲,指着舊情人說:“是你,你怎麼,嗄?”她差些站不穩。
馬太太目定口呆,“他們說你已經在上班,你不是裝聾扮啞吧。”
正式楊太太開腔:“他已親口說不認得你,你節哀順變吧。”
馬婷婷一聽,如五雷轟頂,蹲倒在地,放聲痛哭。
楊光明顯受到驚嚇,“晶,我想回屋裏去。”
文晶保護着丈夫回家,重重拍上大門。
文昌攤攤手對她們說:“看到了?”
馬太太頹然問:“我們母女怎麼辦?”
文昌無意諷刺,她輕輕說:“一般人喜說,一紙婚書算不了什麼,可是要緊關頭,靠的便是這張真憑實據,你們走吧,相信經濟沒有問題,這些日子也一定有積聚,別鬧到楊太太召警,以後馬小姐什麼地方都不用去。”
那對母女互相擁抱着離去。
文晶打開門,“走了。”不勝唏噓。
“你看,為人妻者還得收拾這種殘局,多累,孩子們快回來,我得強顏歡笑.”
文昌感喟:“不知聽誰說的:楊光已經在上班。”
“看到她們母女的妝扮沒有,比我更豪華。”
“不要再提她們了。”
“阿昌,多謝你趕來救我。”
“姐,別客氣。”她握住姐姐雙手。
“吃了飯再走。”
“我還得回公司,有幾張圖樣等着批示。”
文晶斟出一碗燕窩,文昌只得喝兩口。
文昌回到美術公司,做到深夜。
同事們在談論世情:“社會越來越崇尚年輕貌美,譏笑年老色衰,鼓勵在所不計留住青春。”
文昌說:“已屆病態程度。”
“是北美洲先流行越來的吧。”
“是,最近流行美白牙齒,一張嘴,要白得閃光,發出電光。”
“好不誇張,我真覺得累。”
“我認為阿昌最堅定,絕對不穿小背心,低腰褲,她另有一套,卻不落後潮流。”
文昌抬起頭,“哪有你們說得那麼好,我也有時髦用品,這隻金錶價值一個月薪酬。”
大家笑做一團,吃了蕃薯糖水做宵夜才回家。
那晚,文昌覺得十分疲倦,象是跑過馬拉松,又似捱過打,混身關節發痛,倒在床上就睡熟。
第二天一早,梳洗乾淨,又回公司苦幹。
中午,文晶帶著兒子們探班,帶來豐富便當及水果蛋糕招呼同事。
孩子們對電腦繪圖發生異常興趣,在專家指導下不亦樂乎。
文昌把軟件借給他們帶回家玩,他們歡呼,看得出比寄宿時期開心百倍。文晶沒說什麼,只是握緊妹妹雙手。
下午,文昌接到一個電話。
聲音稚嫩:“文昌,我是元小雲,請問你晚上有空否,姑姑想約你一談。”
文昌哈哈大笑:“小雲,我不會再上當。”
一個溫柔的聲音接上:“阿昌,是我,元師傅。”
文昌笑得更大聲,“小雲,別再淘氣扮作姑姑聲音。”
“你用視象電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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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又說:“小雲,你輕而易舉可以化妝成姑姑那樣,狼來了,狼來了,到後來牧人再也不會相信。”
“阿昌,我真是yuan師傅。”
文昌說:“下次吧,小雲。”
她掛上電話,臉上還充滿笑意,那個小小天才淘氣鬼,還想第五次得手?
那天,她又工作到深夜。
同事們都收工了,天下雨,文昌去關窗,轉過身,已看見元師傅站在她面前。
“師傅,你怎麼來了?”像做夢一樣。
元嬰笑說:“你不來,只好我來。”
“我以為是小雲開玩笑。”文昌着急。
“小雲是不對,你看,她已失去你的信任。”
“師傅,你找我有事?”
文昌請師傅坐下,斟上一杯清茶。
元師傅穿着一套香雪紗唐裝衫褲,搭着一塊薄披肩,說不出自在自然。
她輕輕問:“阿昌,你有苦衷,才想學化妝?”
聲音熨貼安慰,惹得文昌眼睛都紅了。
“你不妨坦白對我說。”
文昌哽咽,一時說不出話。
元嬰緩緩說下去:“我看得出你帶着面具,是什麼原因?你臉不受過創傷?”
文昌點頭:“什麼都瞞不過師傅法眼。”
元嬰輕輕說:“面具包括左耳,一直伸展到左額及左眼眶以及一半面頰可是。”
“正是,遮住我左臉上邊。”
“十分帖服,完全看不出來。”
“西方矯形醫生,管它叫義肢的一種。”
“可以除下我看看嗎?”
“只怕嚇着你。”
“請放心,我膽子壯大。”
文昌輕輕把面具掀起,放在桌上。
元嬰忍不住輕輕啊地一聲,只見那面具薄如蟬翼,不知用何種先進纖維所做,顏色形狀同文昌皮膚臉型完全吻合,貼在面上,若非近距離細看,完全沒有破綻。
元嬰抬起頭,看到文昌受傷面孔,的確可怕,皮膚肌肉完全交纏成堆,看得出已經做過許多次整形手術,但仍然凹凸不平,不幸中大幸,是左眼無恙。
文昌連忙輕輕帶上面具,面具四周鑲有磁石,磁鐵另一邊殖在皮膚內,一方上去,立刻吸住,輕易不會掉落。
元嬰稱讚:“巧奪天工。”
“面具透氣,皮膚可以呼吸,可是每晚除下之際,還是如釋重負。”
元嬰輕輕吁出一口氣。
文昌說下去:“自十八歲起,已做過七次修補皮肉手術,醫生出盡百寶,姐姐也曾捐贈皮膚,但每次在三天之後組織便扭曲敗壞排斥,只得割除。”
“醫生與我的失望與痛苦相等。”
元嬰問:“發生什麼意外?”
“一個雨夜,父親駕車,載我與母親自宴會返家,對麵線上一個醉酒駕駛者忽然迎頭撞向我們,兩車着火焚燒,我是唯一生還者,那天,幸虧姐姐在家。”
元嬰動容,“你為什麼不早說。”
文昌忍不住微笑,“我不想四處博人同情。”
“阿昌,逆的臉不適合用化妝品。”
“師傅,不是化在臉上,而是為面具添妝,為求逼真,面具需要定期天上顏色、陰影,增加真實感,技巧不夠,看上去呆木可怕。”
元嬰啊地一聲,她自然想到聊齋志里故事:一個女子,每晚把皮取下,細細描繪,白天再披上,經文昌演繹,倒是沒有那麼可怕。
“師傅,你明白了吧。”
“阿昌,我願意幫你。”
文昌漲紅臉頰。
“我家規矩是,收了徒弟,師傅必須退休,家母收我為徒,她便收手不幹,所以阿昌你還不能正式作我徒弟,你在旁看着吧,學多少是學多少,你本是美術生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