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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還有一位郭先生呢?”

“他在新加坡取經。”

中午,各有各去處,我在小框框辦公室內吃蘋果看閑書,古志探出頭來,“一起吃飯吧。”

我婉拒,“已經吃飽了。”

“在看什麼書?”

我把書面子翻過來,他詫異了,“大學?那八個實踐題目是什麼?說來聽聽.”

我輕輕答:“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他笑:“我以為他出去吃午飯,不到一會回來,帶了一客美食店的魷魚三文治給我,”答中有獎。”

他還想說什麼,外邊有人唱:“古太太來了。”

他連忙出去。

我好奇在屏風裏張望,只看到一個染棕發的中年女子背影,身型保養得十分妥善,身挽一隻愛馬仕嘉莉手袋,跟着他進私人辦公室。

麗蓉進來坐下,“他喜歡年輕女孩子,至要緊青春,相貌反而不重要。”

我忍不住咧開嘴,這不是說我丑嗎?謝謝。

“所以,曹安是自作多情了。”

“她喜歡古先生?”我明知故問。

“是,老曹愛老古,老古愛青春。”

我又問:“他們真的有那麼老?”

不料麗蓉說出至理名言:“我們還有什麼勝他們?年輕,所以拿這個來壓他們老而衰,心理上暢快些。”

我詫異,開頭以為麗蓉沒有腦筋,原來她並不笨。

麗蓉得意洋洋說:“只有青春再也買不回來,明白嗎?”

那天下午,會計組叫我過去,把一張支票放桌子,“朱小姐,請在這裏簽名,這是預支半個月薪水。”

我問:“這是人人都有呢,還是我一個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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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計微笑:“這是體貼所有新同事。”

“公司真好。”

我取了支票小心收妥。

第二天,大家正在開會,有個疙瘩的客戶,逐個字的挑剔,改了又改,改罷再改,士氣受到影響,請示古志,他快刀斬斷麻,氣定神閑的說:“告訴那間豆腐店,我們不做這單生意了。”

我忍不住鼓掌,曹安向我瞪了一眼,繼而大家都歡呼起來。

曹安用鉛筆敲着桌子,彷彿要說些什麼話叫我們這班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尷尬得永誌不忘。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會議室門砰一聲推開,一個染棕發女子出現,有人說:“呵,是古太太。”

說時遲那時快,古太太似一支箭似射到曹安身邊,一把將她揪起,曹安跌撞,掙扎間臉上已經重重的中了一掌,啪的一聲,她左臉頰頓時紅起,五條指印清晰可見,接着,鼻子流血。

同事們都呆住,電光火石間手足無措。

古太太咬牙切齒的罵:“你以為我不知道!”

突擊成功,古太太轉身離去,古先生只得追上,這也是避開尷尬場面的方法之一。

男同事大聲說:“誤會,誤會”,與其他人一起離開會議室,一時像逃難。

我不甘人後,也想儘快離開是非之地。

但是我看到曹安已經摔倒在地,一時爬不起身。

我躊躇,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是人類與動物的分別。

我扶起她,讓她坐回椅上,我到茶水間取了一塊濕毛巾,給她抹面孔。

她輕輕檫鼻子,那五條手指紅印一橫橫凸出來。

我不敢說話,輕輕掩上門。

大家若無其事繼續工作,下午再去開會的時候,曹安已經離去。

明早還會回來上班嗎,不知道。

麗蓉給我看她手提電話拍攝的照片,真沒想到她手腳反應那麼快,這名女子不容小覷,照片里曹安的臉歪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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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打她?”

麗蓉回答:“女人最恨的是奪夫之恨。”

“是嗎,”我說,“我還以為是爭風頭才是最大仇人。”

“長老與古先生有曖昧。”

我輕輕說:“女人最吃虧。”

“耄老不算蝕本了,在公司她聲音最大,辦公室佈置最豪華,大家都讓她三分,她走了,這位置空出,你猜誰坐上去?”

我微笑,“你吧,你上。”

原以為麗蓉會掌我嘴,可是沒有,她咯咯笑,面孔漲紅,她有憧憬,到底還是天真。

第二天早上,古志回來上班,曹安不見人影。

古志搭訕的巡視每個同事的桌子,到了我這一格,他說:“人家電腦上都放滿小玩意,你連盆栽都沒有。”

我只是笑。

“笑什麼?”他凝視我。

“沒什麼,我工作順利,所以微笑。”

他若無其事的出去了,做男人真好。

中午他又出現,“仍在看大學?誰是作者?”

我答:“大學原本出自小戴禮記,作者已不可詳考,有漢朝學者以為是子思所作,但朱子認為是曾子所作,後人認為曾子是子思的弟子,曾子記載孔子所講,所以更加合理。”

他說:“你是一個有趣的女孩。”

我還是沒有反應。

“昨天的事,叫你很看不起我吧。”

我不得不說:“我從沒有那樣想過。”

“你怎麼想?”他很有興趣知道。

“與我無關的事,我不會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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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特別,你比同齡女孩成熟。”

我忽然問:“古太太娘家可是有財有勢?”

“我知道你猜什麼,我靠的,完全是我自己,我懼內,因為我尊重她。”

“是,是,”我又忍不住笑。

古志忽然問我:“像你那樣聰敏,會不會累?”

我訕笑,“我?古先生,你幾時見過聰明的年輕女子在一間廣告公司每月賺八千大元?”

同事們陸續回來,我把手上的蘋果吃完。

下了班,我把薪水支票交給外婆,連她都氣我:“才這麼一點點?”

“將來,將來就會加一個零。”

外婆笑呵呵,“好,好。”

大熱天,她永遠清涼無汗,身穿綢衫,臉上敷粉,整齊美觀,一代不如一代,母親少了這份書卷氣,我更加什麼都沒有。

“把我小時候的趣事告訴我。”

“你小時侯不太說話,有一種蘋果汁,叫MinuteMaid,你叫它咪咪妹。”

我詫異,“這就是我名字的起源?”

“我不清楚,”

“為什麼不叫我震宇或者美麗?”

外婆被我問不過來,便反問:“困在家中,沒有約會?”

話未說完電話已經來到,對方說是王成名。

我問:“誰?”

“坐在你斜對面,正在做奇異汽水戶口的男同事。”

“大家在紅獅,你有興趣出來喝一杯嗎?”

我毫無興趣,“我答應今晚陪外婆吃飯,改天吧,改天我約你。”

我即時掛上電話。

我知道他是誰,二十多歲了,耳朵背後老是洗不幹凈似的,每朝大約還要媽媽叫他起床,可是,撥弄臉上痘痘之餘,他一心一意想約會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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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又響,我去聽,"又怎麼樣?"

對方說:“我是曹安,出來喝茶好嗎,我到你家接你。”

我一愣,“我沒有話說。”

“我有,我要謝你。”

“不必了。”我真不想節外生枝。

“你又何必拒人千里?”

“好吧,十分鐘。”

我趁着月色走下小徑,看到一輛紅色跑車停在街角,我走近,曹安伸手招呼。

“好車子。”我伸手摸摸車蓋。

“這是公司車子,下回,說不定輪到你用。”

“你說笑了,我哪有機會。”

曹安說:“都會裏人人扮聰明,就你一個裝蠢。”

“是嗎,我有嗎,你那樣看我?”

她臉色如常,語氣溫和得多,“還給你。”

她把那天我給她搽臉的小毛巾遞過來。

毛巾上印着哈羅吉蒂,這是一條冒牌貨,五塊錢在夜小販攤子上購得。

“你一方面很孩子氣,但有時又十分成熟,所以古誌喜歡你。”

我連忙說:“我不過是古先生名下一個小夥計。”

“得了,明人面前不打暗話。”

“那麼請你告訴我,為什麼到處都是野心勃勃,你虞我詐,高拜低踩的人。”

“因為這是人的天性。”

我嘆一口氣,“無可避免。”

“讓我問你,你認為什麼叫成功?”

我答:“當我四十歲的時候,身體健康,略有積蓄,已婚,丈夫體貼,孩子聽話,有一份真正喜歡的工作,這就是成功,不必成名,也不用發財。”

曹安說:“這已經夠貪心的了。”

“曹小姐,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報答你。”她自手袋裏取出一隻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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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小姐,無功不受祿。”

“收下,它會對你有用。”

“是什麼?”我打開信封,以為是一張支票,但不是,信封里是一張照片。

相片里一對男女在一條兩旁都是樺樹的小徑里擁抱接吻,照片拍得及其清晰,那男子,正是古志,女子陌生,照片情調極佳,因此不覺猥瑣。

我說:“呵,不是古太太。”

曹安冷笑,“這個女子,是郭太太。”

“誰?”我脖子伸長。

“古與郭,郭沛的妻子黎喆。”

我立刻有種觀看肥皂劇般熱鬧刺激感覺。

“照片在巴黎左岸拍攝,那是去年秋季,本來,古志答允攬我到歐洲度假,可是,他改變了主意。”聲音里仍然有許多苦澀。

“為什麼把機密交給我?”

“因為那天在會議室里有二十個人,不少得過我的好處,可是,見我出事,他們都做鳥獸散,幾乎假裝不認識我,所以,我把照片送給你做護身符。”

我說:“我用不着它。”

“你真的還年輕,不住高估自身。”

“如果耽不下去,我可以另謀高就,出示照片變相勒索,即使奸計得逞,我也不會高興。”

曹安搖頭,“收起它,相信我,它會有用。”

我關心她,“你呢?”

“我?你還是第一個這樣問的人,我會到新西蘭北島嫁人。”

“什麼,那裏羊只數目比人多,北島又比南島偏僻。”

“所以應該是一個清淡天和的世界。”

“你還年輕……”

她苦笑,“實不相瞞,我已四十二歲。”

“我以為是三十五六。”

“咪咪小姐,你真可愛,我,古與郭太太,三人同年,我們曾經做過同學,你看她們多成功,一票中,有丈夫有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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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古太太不知丈夫不忠,而且,郭太太背夫別戀。”

“她們都是有辦法的人,別擔心她們,你倒是為自身多多着想的好。”

“我是無名小卒,誰會為難我。”

“你走着瞧吧,我的話說到這裏為止。”

她付賬站起,拍拍我的肩膀。

臨走前轉過頭來,“告訴我,他們在背後叫我什麼?”

人急生智,我立刻回答:“曹小姐。”

“沒有其他不雅綽號?”

“我沒聽過。”

她婀娜的離去。

我吁出一口氣,發覺背脊被冷汗浸濕,貼在身上。

我把那藏那邊照片的信封貼在牛津大學出版社英漢雙解辭典的扉頁。

我不希望它會救我的命,這不過是月薪的八千的工作,我隨時可以轉頭離去。

第二天早我如常上班,王成名看到我閑閑的說:“咪咪,今日由你向新的客戶推薦月餅包裝。”

這不是給我踩香蕉皮嗎,那月餅包裝計劃叫人技窮,試想想,月餅怎樣包裝都只是月餅,再誇張就是浪費,要捱環保人士賭咒。

我接過兩三張示意圖,看看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我連忙找資料好讓客戶有更多選擇。

這時古志也回來了。

仍舊穿着白襯衫卡其褲,他看視所有工作程序,同我談了幾句,”有無信心?“

我答:“請給我嘗試機會,”他給我膽子:“我做旁聽。”

我好不感激。

我想到那張照片,直猜不着表面老實的古志那麼狡猾,偷竊夥伴妻子,老遠到巴黎街頭擁吻,這種事拆穿了不知如何收場,他有考慮到後果嗎?

我有點精神恍惚,古志注意到了,笑問:“大學第一課是什麼?”

我順口答:“大學之道,在明在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三省有內而外,形成聯繫,是儒家思想的精粹,而且要做到完善地步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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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著說:“物有本末,你們說些什麼?”

古志說:“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才能循序漸進,不會做錯事。”

麗蓉笑,“多謝指教,”她看着古志背影,“這是心靈雞湯第幾課?”

我說:“古老志這人,十分複雜。”

“曹蓍老走了,辦公室一片和諧。”

“也不見得,這個行業里,人人不安其室。”

見客戶時間到了,王成名這個小組長像是有心要看我出洋相,可是他見到古志居然拔冗旁聽,不禁變色。

我在客戶面前掛上笑臉,鼓起勇氣,盡量吹噓,客戶居然滿意,我說:“月餅是家庭應節食品,但所有甜品都不是,但……”我滔滔不絕說下去,口吻有點像電視購物台主持人。

客戶十分高興,家族生意重視家庭,他覺得我解說得很實在,合他心意,他簽了兩年合約。

王成名過來恭賀我,我微笑,“多謝你給我機會,我請你吃珍珠翅,今晚有空嗎?”

他意外了,就是要叫他釋然,就是不要叫他記仇。

稍後我同古志說:“古先生,請你幫我一個忙。”

古志看着我,“赴湯蹈火是我不幹的。”

“請你今晚八時半讓秘書打我這個電話,可是找王成名說,早點送我回家。”

他微笑,“那,這多曖昧,他會誤會你我有特殊關係,我只怕擔當不起。”

“秘書小姐舉手之勞而已。”

“人們會怎麼說?”

我微笑,“他們愛怎麼說便怎麼說。”

“好,我答應你,不過,你欠我一個人情。”

“古先生,我已欠你不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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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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