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放下電話,悠悠舉高雙臂大叫大喊,忽然想起,急急跑進房裏搽口紅。

小雲追問:“什麼事,什麼事?”

這時門鈴已響,小雲一看,連忙打開門,“大偉哥!”

高大英俊的大偉哈哈笑進屋,一把抱起小雲,小雲索性跳到他懷裏,雙腿圍住他腰身,雙臂緊緊纏住,“大哥,大哥。”

她張開嘴痛哭。

大偉溫言安慰:“我都知道,我全明白,我媽叫我來陪你們,我立刻趕來。”

這時悠悠掛到他背上。

背着兩個少女,他活動如常,走到廚房找咖啡。

家裏有個男士,到底不一樣。

小雲先下地,替大哥做點心。

大偉除下叫Paletot的長大衣,小雲最喜歡男生在西裝外加件大衣,她走近擰大偉面頰,把他嘴角拉闊,“讓我看仔細你。”她說。

大偉仍然圓圓面孔,他特有的憨厚氣質要不叫女生欺侮他,要不就更加疼惜他。

“大偉,聽說你提早入大學,真了不起。”

大偉笑,“喂哭娃,你長高不少。”

悠悠這樣批評妹妹:“手長腳長,可像那種蜘蛛猴?”

“像時裝模特兒才真。”

悠悠把一邊身子靠在他寬闊肩膀上,“大偉,我們很吃了一點苦。”

“英人很討厭可是。”

“大偉我想回家,與你一起讀大學。”

“剛來,又走,勞民傷財。”

悠悠小姐脾氣發作,“那麼,你過來陪我。”

不料大偉沉吟:“這倒可以考慮,我查一查哪些學府學歷可以共用。”

他一口答應,悠悠發怔,雙眼漸漸通紅,她把臉埋到大偉腋下,大偉笑:“喂,我還沒洗澡。”

小雲真愛大偉哥,他那豁達樂觀性格百中無一。

他在她家公寓住了幾天。

像個生力軍般管接管送,溫言安慰,陪茶陪飯,又往返醫院送點心。

悠悠一刻不見便叫人:大偉大偉。

稍後他們接雲爸出院。

小雲忽然想起,問看護:“史東先生怎樣?”

看護一怔,“呵,你還記得,他前日深夜辭世。”

噫,小雲垂頭。

那邊悠悠叫她。

小雲喃喃說:“〈看向天空,問你自己,那隻羊可有吃掉花朵,沒有成年人會明白,為何這樣一件事會如此重要〉。”

這件意外又叫小雲長大不少,一併連悠悠也聽話,足不出戶,雙手服侍父親,雲爸叫她做什麼,她馬上着大偉辦妥。

那大偉,神不知鬼不覺,悄悄辦妥轉學手續,留下來,陪着悠悠。

雲媽有點歉意,“打擾你了。”

大偉相當樂觀,“這一陣子一定要遷就悠悠,過幾年她要為我懷孕生育,不知多吃苦。”

雲媽訝異,這小子計劃周詳。

但是,大偉有什麼叫人不喜歡?他樣樣都好。

一日下午,陽光出奇燦爛,雲爸召家人說話,悠悠叫苦:“又訓什麼話,恐怖。”

雲爸十分簡潔明了:“三位女士,我這次大病一場,忽有頓悟,決定取一年長假,不過,我不打算呆坐家中,我要旅行。”

“呦,”小雲頭一個叫出:“我不要到那種一個太陽一個海還有一個沙灘的旅行勝地。”

悠悠接着喊出:“我不要看金字塔大運河大瀑布……”

雲媽瞪她們一眼。

雲爸卻微笑,“不同你們走,你們耽家裏勤讀,我只與媽媽同行。”

什麼?

“就我與媽媽二人,我們周遊列國。”

雲媽站起,“我不放心兩個女兒,我走不開。”

雲爸看着她輕輕說:“一個十七歲,一個十四歲,已不需要餵奶,現在不走幾時走,放下,自在,莫叫我什麼都等來世,你我都明白人生並無下一輩子。”

話尚未講完,三母女已聽得淚盈於睫。

雲媽答:“是,是,都聽你的。”

“我們先到南美觀看天使瀑布,你如不喜歡奔波,那麼,到塔斯肯尼的葡萄園,我倆漫無目的,四處遊盪,為小事拌嘴,找美食充饑,好不好?”

悠悠感動:“好,好。”

小雲也不住點頭。

就這樣決定了。

他們帶着簡單行李愉快出發,只留下兩個電話號碼。

小雲意外,“並沒有命令我倆怎麼怎樣,如何如何。”

悠悠感觸,“爸自死神那裏角力回來,想法完全不同。”

“那我們也不能叫他失望。”

悠悠掛在大偉肩上,“是,是,我們會做足安全措施,大偉你說可是。”

大偉漲紅雙頰。

小雲有隱憂,大偉犧牲遷就這樣多,將來若果失望,不知可看得開,會否把悠悠斬成一截截。

目前,大家都很開心。

雲爸和雲媽去了好久,像是樂不思蜀,傳回來照片,兩人都漂亮年輕,一臉太陽棕,滿臉笑容,可見子女是枷鎖,一除脫,再世為人。

悠悠選科美術設計,讀得頭頭是道。

小雲想:似乎真的忘記川哥了。

川哥在何方,近況如何?

一日,大偉問:“小雲,你會選什麼科?”

“我此刻在社區學院夜間部修酒店食物管理,我是最年輕學生。”

大偉意外,“讀那個做什麼?”

“生活細節必須整理得井井有條,才能做其他事,煮甜品做大菜,做帳清潔家居,辦貨儲備,經濟實惠,全部要學。”

大偉笑,“我讓悠悠也讀。”

“暑假,有兩個去處:一是申請國家地理雜誌會所舉辦的格拉柏哥斯群島游,喏,就是達爾文當年那著名旅程,要不,到南美智利阿泰卡瑪沙漠的天文台參觀。”

“啊。”

“大哥,不說這些,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需據實回答。”

大偉笑答:“我的確愛悠悠。”

“不,不是這個,大哥,我想知道,你可有川哥下落。”

他沉默。

“你可有他消息?”

“我不知道,我沒見他已經長遠。”

“你們曾經像兄弟一般。”

“那是小時候。”

“你忘記他了?”

“那麼久之前的事,我們此刻在歐洲。”

大偉不願說,小雲情急,忽然使出少女撒嬌絕招,她把頭鑽到大偉懷裏,不停摩挲,

頭髮都散亂,嘴巴不放鬆:“把真相告訴我,告訴我,說實話。”

大偉覺得胸前麻癢,呼呼地笑着投降,“我所知不多。”

小雲看着他。

“川流好像輟學在一間車行工作。”

小雲氣餒,“這我也知道。”

“川流是怪客,不知怎地,忽然與諸友斷絕來往。”

小雲一驚。

他不知道,大偉不知悠悠要私奔的事,危險,小雲噤聲。

“起先,他還在上夜課,後來,只聽說車行生意奇佳,老闆懇求他盡量幫忙,他不再在學校出現。”

小雲低頭。

“你關心他?小雲,你最長情。”

小雲勉強牽動嘴角,“他是個孤兒。”

大偉講了一句頗有意思的話:“那也不會妨礙他成為社會成功知名的人。”

大偉握住小雲雙手,“我知你與他親厚。”

“川哥,他可有女朋友?”

“嘿,女生最關心這些,然後,就會忍不住問:她們漂亮否?”

“她們是否美女?”

“有人說,他工作的車廠,時有打扮狂野冶艷女子叫他修車。”

“什麼叫狂野?”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紋身、濃妝、暴露,皮褲加魚網襪與長高靴之類,我很怕那種女子,我記得川流也不喜歡。”

小雲默默。

“他生活過得去,只不過走的路與我們不一樣,小雲,條條大路通羅馬。”

“他在幹什麼?改裝車輛?”

大偉微笑,“聽說他最近神乎其技,把一輛七二年道奇Cuda修復出賽,他無師自通,

兼任機械及設計,這種修理俗稱hotrod生意,不到一年,他已頗有名望,那輛車現在擁有610匹馬力,避震,拉力,座椅全部更新,無瑕可擊。”

“你怎麼知道?”

大偉分明與川流有聯絡,甚至見面。

大偉訕訕。

小雲調侃他:“你聽說的。”

“是,是,我聽說回來。”

小雲擰他臉頰,他又笑。

只有姐姐的男朋友,可供她如此調笑。

那年暑假,雲爸與雲媽自郵輪上岸,忽然在夏威夷大島租公寓住,他學雕刻,她學土風舞。

悠悠納罕,“他們過着畫家高更似生活。”

小雲則說:“他們一定很富有。”

“真好像已把我倆丟下,小雲,你怕不怕?”

“你呢,你要的自主自由,此刻都齊全,可是仍然由老爸支付豐富生活費,況且,深愛你的大偉哥又在身邊,你應當快樂。”

悠悠微微笑,小小俏麗面孔難掩寂寥之情。

她這樣問妹妹說:“其實,我與你,最美好的歲月,不過是這幾年,別全浪費在功課上。”

“姐,就是大偉哥了嗎?”

悠悠肯定點頭,“就是他了。”

“你愛他否?”

“小雲,現在你可能不明白,其實,即時你航遍七海,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你所要的,不如省些力氣。”

說的這麼灰,叫妹妹打個冷顫。

“姐----”她與悠悠相擁。

悠悠忽然落淚。

不,她不快活,個中原委,只有小雲明白。

稍後,小雲與科學組同學一起,到阿泰卡瑪沙漠天文太去了一遭。

飛機落地,還需乘吉甫車在公路上駛三個小時,一路上風景像火星沙漠,天荒荒地茫茫,灰沙里連地平線都看不到,小雲從沒見過那樣的地方,她吃驚發獃。

同學們先頭是叫苦連天,後來也被荒漠的氣勢與磅礴懾住,沉默無聲。

這是智利最荒蕪之處,學長說:“各國天文學家公認這是觀星最佳之處。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從不下雨,從無雲朵,蒼穹一望無際。”

一條小路直通沙石平原,忽然之間,他們看到一座城堡,一群與沙漠同色的無窗無門堡壘建築群,像動畫中的天空之城。

“各位,著名的阿泰卡瑪天文台,所有研究人員均在此住宿,所有物資自外運至。”

“啊”,小雲說:“像座太空站。”

“天賜良機,我們可以逗留兩夜一日,各位同學,這是難得一開眼界機會,請緊緊掌握。”

抵達大門,升降機閘開啟,他們魚貫入內。

有專員帶領他們參觀。

天色漸暗,抬頭一看,滿天星斗,佈滿蒼穹,密密麻麻,根本沒有空隙。呵,說宇宙里除地球外並無高級生物那是全然講不通的事。

小雲着迷。

天文物理,她肯定大學學科會選天文物理。

工作人員帶領他們一行五人走進教堂似大堂,天花板高約一百尺,中央放着全球最大最強天文望遠鏡。

有同學問:“鏡頭呢?”

他沒有做功課,小雲查過資料,知道這座望遠鏡觀察所得全部傳映到牆壁那樣大的熒幕上。

另外一個同學取笑:“你以為伽利略時代,爬上梯子,單起一隻眼,看向天空?哈哈哈。”

負責人也笑,“各位同學,請到觀察室。”

小雲看到熒幕,深呼吸,“呵,”“唔”,“噢”,她只能發出單音,臉頰興奮得發亮。

她忍不住提問:“請問,在研究什麼?”

“問得真好,我們這一組在尋找另一個地球。”

“嗚。”

“我們相信宇宙中像地球這般行星以億萬計,迄今,除出我們的太陽,已經尋獲三百三十六枚恆星,包括HD43848,與著名的Pegasi51。”

“啊,”小雲張大嘴,露出寬寬稚氣門齒,“怎樣尋找?”

“一,是在映像中直接觀察到。二,注意恆星位置,它們受行星巨大引力,會得震動。三,你們學過紅光移動理論吧。”

小雲說:“猜測、假設、證實。”

“同學們,我們目前對於天文物理的了解,恐怕少於百分之五,你們將來可願參加研究?”

只有小雲一人舉手。

大家都笑。

小雲真不介意在該座天文館度過一生。

天文館裝置特殊,夜間,建築物緩緩升起,圓拱天頂打開,望遠鏡顯露,巨大鏡頭似蜜蜂複眼,以千多塊玻璃磚組合。

小雲在筆記本密密寫下觀感。

兩夜一日,她未曾瞌眼。

同學問:“為什麼要尋找天外行星?我們連地球也未曾完全認識。”

小雲答:“因為人類天性好奇。”

“老是看着星,你能快樂嗎?”

小雲忽然背誦:“夜間觀星怎是甜蜜,當你愛上一朵花的時候,全體星座都是花朵。”

“神經病。”

小雲十分高興,“我終於找到目標。”

回到家,小雲變得沉着,她置一具單眼看的那種原始天文望遠鏡,看不到五萬光年以外恆星,也可欣賞月球。

家裏安靜無事。

悠悠年終考試及格,她建議到酒館慶祝。

“小雲未夠年齡。”

“給她弄張假證。”

大偉溫言相勸:“我們犯不着為小事違法。”

小雲推大哥一下,“人人都有假證。”

悠悠幫小雲換上晚裝,一出來,大偉先目定口呆。

啊,哭娃終於發育。

悠悠拍他一下,“看夠沒?”

大偉臉紅耳赤。

簡簡單單一件細帶黑色釘珠背心,已經那樣吸引,哭娃不再是手長腳長的小蜘蛛猴,她上圍高聳,肌膚雪白。

走進酒店,小雲叫一瓶啤酒,四周圍華洋男生立刻發現目標,在她身邊團團轉,為求多看一眼。

小雲四周瀏覽,萬幸她不喜這種場合。

小雲看到角落一對年輕男女緊緊擁抱。

那男生體格魁梧,寬壯肩膀幾乎遮住整個女伴,他低頭吻她,把她罩在他的大衣之內,那情景像奧地利畫家古斯泰夫卡琳姆名畫“吻”,小雲艷羨。

她記得,川哥也有那樣寬厚肩膀,他手臂肌肉鼓鼓,小雲最喜輕輕捏他。

那晚,她特別沉默。

悠悠有點醉,大偉背起她走。

男生們追出問小雲要電話,小雲和顏悅色把附近消防局的號碼告訴他們。

大偉搖頭,“幸虧我已有女友,小雲,誰要追求你,那可真會吃苦。”

小雲牽牽嘴角。

翌年,雲爸與雲媽自夏威夷回來,面對面與女兒商討前程。

他倆出乎意料之外年輕親密,如再世為人,脫胎換骨。

雲爸坐好,抓抓頭髮,他說:“我最怕被管,也同樣害怕管人,每個人是個體,應有良知,盈虧自負,可是你們是我女兒,若不管教,社會可不客氣,會得狠狠鞭撻,屆時你們吃苦,父母則更加煩惱。”

小雲咧咧嘴,心想:老爸外表雖然較前時髦得多,內心不變,這訓話有完沒完?

悠悠輕輕推小雲一下。

小雲連忙繃緊面孔。

“我已正式退休,只得一個遺憾:為何不早些放下,今日有兩件事與你倆商議:一,悠悠與大偉訂婚。”

小雲站起:“啊。”

她過去擁抱姐姐,又攔腰抱住大偉不放,她擠坐兩人當中,手臂纏住他們。

雲媽微笑,“恭喜,大偉,我們一家會痛惜愛護你,我們將視你為己出。”

雲爸說:“好好善待對方,你們好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小雲在姐姐臉上卜卜親吻,有轉過頭啜大偉。

“同時你倆得照顧小雲。”

兩人齊聲答:“明白。”

“一般規矩,訂婚一年左右----”

雲媽說:“他們一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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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不多說了,這次你們可要舉行儀式?”

大偉看着悠悠,她搖頭,他也搖頭。

雲爸放下一份文件,“大偉,你曾說你非常喜歡這層公寓:古老天花板嵌線、大壁爐、一條長巷通向寢室……這是屋契,我寫給悠悠,算作她嫁妝,或是禮物。”

悠悠歡喜地“呀”一聲。

她伸出手指,“大偉給我的指環。”

寶石不很大,勝在有誠意。

雲爸鬆口氣,“Onedown,onetogo。”

大家都笑。

大偉取出香檳,開瓶慶祝。

“輪到你了,小雲。”

小雲嚇一跳,“我沒有對象。”

大家又笑。

“小雲,你將升學。”

“啊是,爸,我想家,我想回去讀書,我們的老房子還在嗎?”

“仍然保留着。”

“我想回家。”

“你要知道,那裏也只有你一個人。”

小雲意外,“你們呢?”

“我們有我們的選擇。”

以前,父母仆心仆命為她倆,姐妹只覺父母嘮叨瑣碎,現在予她們自主,小雲卻感覺自生自滅的孤苦。

“我們並不反對你迴轉。”

小雲吁一口氣。

“學開車沒有,小心駕駛,獨居要謹慎門戶。”

“爸媽,我選科天文物理。”

“讀何種學科,在哪裏學,都不重要,你學的是獨立、處世、思考,在生活中謹慎明智地作出正確決定。”

“是,是。”

雲爸說:“講話真累。”他伸個懶腰,“有無人替我搥肩?”

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立即撲上服務。

雲爸哈哈大笑。

稍後姐妹在書房見面。

彼此都意外。

“你回家?”

“你訂婚?”

悠悠看着小雲,“為什麼要回家?”

“我想家。”

“許多年前,有一天,在家裏,我欠你人情。”

小雲知姐姐所指何事,“我忘了。”她微笑。

悠悠拉起她的右手,看向掌心,那處,有一條白色粗紋,是她經手的刀疤。

小雲縮回右手。

“至今,爸媽與大偉都不知這件事。”

小雲答:“過去的人與事,何用留戀。”

“有你這樣妹妹是我幸運,心智你均比我成熟,小雲,我終身感激。”

“忽然說這種話,叫人鼻子發酸。”

悠悠深深吻妹妹手上那條刀疤。

大偉這時推門進來,悠悠走近滿頭滿臉吻他。

第二早,大偉幫妹妹報名大學。

天文物理是冷科,順利錄取,系主任表示無限歡迎。

大偉說:“哭娃,不捨得你。”

小雲握着他的手,在他耳邊說:“告訴我,川流的住址。”

大偉不願透露。

“你說,你說,你不能不說。”

小雲忽然張開嘴咬他手臂,大偉吃痛怪叫,一拉,把小雲帶到地上,兩人滾成一堆,小雲咕咕笑。

大偉啼笑皆非,“別鬧,小雲,起來,悠悠看到不悅。”

小雲一想,果然,這是姐姐未婚夫,她這時才鬆開牙齒,盤腿坐在他身邊,“講。”

大偉又氣又笑,“才說你長進,怎麼如此搗蛋。”

手臂上添了兩個犬齒齒印。

大偉又遲疑片刻才說:“川流消息,在古歌上查得到。”

“我找過,無此人。”

“你要查他車行。”

“他擁有車行,他做了老闆?呵,他生活有着落,多叫人高興。”

大偉低聲說:“不只賺大錢,且在行內赫赫有名,川流十分長進,行行出狀元,他本領超卓,連麥克倫車廠都想羅致他。”

小雲忽然淚盈於睫,“大哥,你對他友愛。”

“你可記得他經年住我家地庫?幫我功課、教我打球,還有,在操場與我共進退。”

“他車行叫什麼?”

“BoomBoomBoom。”

嘎?如此低俗的名稱。

大偉解釋:“就是這樣才夠討好。”

這時悠悠自浴室出來,要大偉陪她到圖書館找一本資料書。

他倆一出門,小雲坐到電腦面前,鍵入Boom字,註明:車行。

資料打出,即時看到川流近照,小雲心花怒放,相片中人不但高大英俊,

而且嘴角含笑,神采飛揚,他頭髮剪得極短,留鬍髭渣,穿黑色低腰牛仔褲,白汗衫,渾身散發男性魅力,精靈眼神似向觀眾問好。

接着,是川流簡介,只得聊聊數行,但是他戰績彪炳,榜上列出他的名作,像如何把1970Chevelle的三二五馬力引擎改裝到一輛69ChevyCamaross上,每粒螺絲都親手鑲嵌……

還有,他們那一行認為是神車的ShelbyGT500E-----

小雲對車與車上零件一無所知,但也知道川流已經頗有成績。

最後他這樣說:“我不做飄移改裝,也不會在車上噴漆火焰圖案。”

小雲轟一聲倒床上,非常滿足。

回家讀書,是為著要見川流吧。

小雲整理一些簡單衣物,便啟程回家。

在飛機場,悠悠哭了又哭,吻完又吻。

悠悠想到,一日自幼稚園放學,妹妹已經出生,豆那樣大,包在毛巾被裏不聲不響,忽然睜開眼睛,嚇了悠悠一跳,沒想到幼嬰眼珠與成人那麼大,有點異相,接着,嬰兒放聲大哭,嘴巴張得比小小面孔還大。

這時,小雲好似又變成那麼一點點。

小雲找到艙中座位便打盹。

這幾年她被逼陪大偉及悠悠到歐洲旅遊,小雲興緻索然,一路跟在他們身後,十分寂寥,她希望擁有男伴,可是,除出川流,誰也看不上眼,連大偉都嫌太老實。

她不喜歡歐洲,她將修天文物理,歐陸的良辰美景,名畫建築不是她那杯茶。

回家,才叫她興奮。

車子停下,已經有人開門出來迎接,原來是大個子廚工,她笑起來眯起雙眼,“大小姐,歡迎回家。”

認錯人了,“我是哭娃,呵。”

廚工連忙道歉,“小雲,你怎麼變成尖臉,直像悠悠,對不起,我走眼。”

小雲放下行李,到後園去探訪那棵櫻樹。

剛巧園工在修草,“回來了,大小姐。”

那棵自前門窗前移植到後園的大樹枯了一半,不用問專家,小雲也知道不能再搬動。

但是那半株結滿累累復瓣粉紅櫻花,輕搖樹桿,如雪般落小雲頭肩。

廚子對小雲說:“太太叫我一星期來兩次替你做吃的,大嫂工人周末才到。”

媽媽到底是媽媽,永遠提供生活必需。

“叫你好好讀書。”

“知道。”

她連忙與校務署聯絡,拿到各項時間表。

她到車房巡視,看到一輛小小史麥車及破舊腳踏車。

小雲並不希罕名貴漂亮跑車,覺得剛好。

試穿三年前衣物,才知已經長大三號。

她猶疑:去找川哥?

正攤在小床上沉吟,另外一個哥哥的電話追到。

“小雲,姐姐問你感覺如何,還有,叮囑你慎交男朋友。”

“是,是。”

“不要搭順風車,也不要讓人上車,不要進人家公寓,也不要邀請人家入屋。”

“是,是。”

“小雲,我想同你說,川流不是你對象。”

“我當他是大哥。”

“又不見你那樣挂念我。”

“嘿,我對你那麼好,好得時遭悠悠白眼。”

“小雲,川流從來不是一個小孩,他心智早熟----”

“你指他有許多不經意女伴。”

“明白就好。”

“喂,註冊記得知會我參加婚禮。”

“小雲,我還有話說。”

小雲無奈,“我好像聽見門鈴。”

“唉,忠言逆耳。”

小雲掛電話。

初開學,也有得忙,她按指示到選擇學科教室參觀,發覺演講廳動輒坐百多人,各系混合,小雲失望,人山人海,講師一年也認不清麾下學子,翌年,又換一批,看樣子全靠自己,或是,靠私人電腦:每個學生獲發一把資訊鎖匙,一打開,種種指令清晰列出,測驗也可以在電腦上做,時限一到,題目鎖住,不再能回答……一切都新奇有趣。

女生衣着口味平常,喜歡跟風,這一季,人人格子襯衫,窄褲,加一雙叫UGG的猄皮靴。

小雲不喜歡,她在母親衣櫥底找到六七十年代女裝,揀了幾套,穿着起來,她特別喜歡那些高腰打摺牛仔褲,舒服方便。

真自由,做什麼都可以:踏滑板趕課,喝啤酒當午餐,下課跳舞,或是舉抗議牌子,這個社會總有些什麼現象值得痛斥,大人全做得不對,萬一被警員推倒地上擦損一些,明天就是英雄。

終於,小雲略為摸清路數,一個星期三下午,她沒有課,依着地址,找到川流的車行去。

原來就是工廠區舊大發車行老地方,只不過擴張整倍,重新裝修門面,一個七彩漫畫式霓虹招牌,大大誇張Boom字,四圍有箭簇光芒射出,一看就知道裏頭是個九反之地。

小雲微微笑,把小小史麥車停在路旁,走近,朝裏頭張望,喲,車行裝置深色玻璃,看不清裏頭光景。

這時有人拉開門,“找人?”

那是個艷女,廿多歲,染金髮,濃妝,穿着童裝般小背心小短褲,可是漆皮高根長靴一直到大腿,背心外罩皮夾克。

小雲不卑不亢,不徐不疾回答:“川流先生在此?”

女郎一怔,她左眼角貼着一顆小小假寶石,閃閃生光,“你是他什麼人?”

小雲笑笑不答,她已看到寬大車房,一邊是陳列室,一幫人低頭聚集不知研究什麼,他們各族裔各年歲俱全,宛如聯合國,其中一人,像煞川流,小雲記得他的寬肩。

他背着她,她緩緩走近。

他穿着破牛仔布打銅釘襯衫,手臂肌肉繃緊袖子,好看煞人。他長發披肩,紮成小小馬尾,小雲微笑,不羈的川哥,一定是他。

有人告訴他客人到訪。

他躊躇一下,轉過身子。

呵,真人比照片還要好看,這是小雲首次發覺他在額中央有個發尖widow’speak,一雙濃眉,不煩惱也皺着眉頭,雙目炯炯。

小雲微微笑,呵川哥,又踏進一步。

他也在看來人。

忽然之間,車房裏人頭涌涌全像消失在背景里,他看到一個秀麗少女,素臉大眼,笑臉慧黠,她剛巧站在一扇天窗下,陽光照在她頭髮肩膀,像添了一層金光,這是誰?

他凝視她。

她嘴巴輕輕說出兩個字,她說什麼?

他認識這樣脫俗的美少女嗎?

忽然他讀懂唇型,她在說“川哥。”

啊。

他情不自禁走近,伸出兩隻手招她,哭娃,不錯是哭娃,長這麼大了,他鼻子發酸。

小雲加快搶到他身邊。

他一把抱起她轉一個圈,小雲整個人飛起。

她咕咕笑,“川哥。”

他緊緊把她擁在懷中,像是當中那幾年沒有流失。

他身邊的人發獃,“川流,我們說到該輛六五年野馬已經淪作狗窩失救----”

川流說下去:“你們繼續討論,我這邊沒時間。”

他拉着小雲的手到另一角落,那是他的辦公室,他讓她在一張棕色舊皮沙發坐下。

小雲發覺車行里所有看上去都似殘舊的裝修傢具其實簇新,故意做成distressed苦惱模樣。

連川流本身都是這種味道,雙手帶油漬,指甲捆黑邊,衫褲破爛。

他蹲下打量這雪白粉嫩牛乳兒,忽然伸手,用機器油在她唇上划兩撇小鬍髭,然後笑得滾跌地上。

舊時,小雲會發怒,跳到他身上騎好,一邊大聲喊“壓死你壓死你”,但今天沒有,她好脾性地微笑,豐滿嘴唇似一顆櫻桃,她長大了。

川流握住小雲雙手深吻,“好嗎?”

他忽然看到她手心那條疤紋,心中酸疼。

“你特地來看我?”

小雲點點頭,順道讀書。

“可喜歡我車行?”

小雲輕輕問:“為什麼叫Boom?”

川流笑,他取過一件遙控,按下。

陳列室一角有輛開蓬卡瑪路忽然上下跳動,像跳舞一般,且發出強烈樂聲:

BoomBoom—Boom,眾人大樂,聞節拍起舞,幾個身段像動畫主角般女郎即時舉起玉臂,在車旁狂舞。

小雲看得呆住,她忍不住蹲下大笑,掩住面孔,笑得落淚。

這樣會玩,如此歡樂,可見過去忘記也就是忘記了。

這上下也只得小小傻行雲還不肯放下舊事而已。

川流也在笑。

小雲忽然看到他左頰嘴角一個小小凹位,不,這不是酒窩,這是刀疤,他笑時牽動嘴角,才顯現出來。

小雲伸手去撫摸他的臉。

川流整張臉只有眼睛鼻子與嘴唇光滑,其餘地方,全是鬚毛,兩道立體眉毛長兩寸寬一寸,兩腮、上唇、下顎至頸部是鬍髭,川流全身每一寸都像在宣言:我是男性,男人,就是這個樣子。

小雲的食指輕輕撫摸到他弓型上唇,他高挺鼻樑……

他輕輕說:“我換件衣服,請你別轉身子。”

小雲知道他要更衣與她外出。

她背轉,站在一面小小銀盾獎牌面前,當鏡子用。

他脫下上衣,露出寬厚肩膀手臂,胸前及背脊晒成棕色,腋下比較白皙,他有一顆凹肚臍,腰身細窄,不可思議是他無處不在的體毛,小雲忍不住微笑,像霧一般罩在肌膚上,非常野性。

川流迅速自抽屜取出襯衫穿上,才脫褲子。

嗚,小雲吁氣,這幾年他扎壯許多,不再是少年大男孩。

川流套上寬身西裝褲,再穿皮夾克。

漂亮的男子穿什麼都漂亮,他拉起小雲的手。

起先那艷女忽然輕輕擋路,“這是誰,不介紹我們?”

川流不去理她,側身與小雲閃過。

小雲也忍不住問:“她是誰?”

“車行僱用的一個模特兒。”

“你約會她?”

川流卻肯定回答:“我從不約會模特兒。”

“她好似鍾情於你。”

川流笑,用紙巾抹去小雲唇上油漬。

街上只得他們二人。

“去哪裏?”

川流答:“我家。”

小雲忽然想起家人忠告:不要到別人家……

川流何等聰敏,已經知道她所思,忽然抱住小雲,“那麼,去你處。”

小雲忍不住笑。

“你是我妹妹,我只會愛惜保護你。”

“我知道。”

他住市中心過去一點新時髦區一間紙工廠改建的loft,一進門,便看到兩架惡形惡狀的哈利戴維遜機車。

他做咖啡。

小雲在他背後觀看,她聞到他身上氣息,忍不住靠在他背脊,真舒服,像厚床墊一般。

川流轉過頭看她,小雲可以感覺到他呼吸。

川流笑:“會烚蛋沒有?”

小雲這時已在酒店事物管理科拿到文憑,基於真人不露相這個說法,只是微笑。

“本來最愛哭最多話的行雲,此刻似變一個人,你今年可有十七?”

小雲回答:“二十七。”

“恭喜你這麼快變大齡女。”

她握着他的大手,“川哥,與我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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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我時時想起你,我終身感激那天晚上你沒有報警。”

“什麼晚上,我一早忘記。”

“你比誰都聰明懂事。”

“川哥,悠悠將要結婚。”

小雲忽然流淚。

“你不捨得?”

“可是,悠悠愛的是你。”

川流低頭不語,隔一會他答:“悠悠只需要一個視她如珍寶的伴侶,大偉十分稱職。”

“你與大偉一直維持往來?”

“他是我最好兄弟,他從不嫌棄我。”

“所以你把悠悠讓給他?”

“你來追究謎底?”

“告訴我,把真相告訴我。”

小雲想伸手扯他臉頰,但不敢動手,川流不是大偉,不知怎地,小雲有所顧忌。

他說下去:“少年時有兩位母親善待我:大偉媽媽與雲媽,我一直想報答她們。”

“呵,因此你把悠悠出走事告訴我媽。”

川流微笑,“悠悠太重,我杠不起她。”

“如果你愛她足夠,你不會覺得她重。”

“小雲,或者你說的全中。”

“後悔嗎?”

“懊惱是富貴閑人層次甚高的一種感覺,我做手作,嗅到汽油知道正在開工便心情愉快。”

小雲雙手閑着,取起作料,做了兩份法國多士,用牛油煎得噴香,一人一份。

“嘩。”川流讚不絕口,“小雲,你真是大女孩了。”

川流住所是個大統間,床就在落地大窗另一角。

小雲輕輕走近。

好一張大床,足夠兩人並排舒適仰睡,雪白床單被褥,十分清爽,地下堆着汽車雜誌圖片,以及若干裸女照片。

川流過來,把它們踢到床底。

小雲說:“我仍住家裏。”

川流意外:“老家?”

“就是那個家,櫻樹已經搬到後園。”

那個曾經一度,他爬窗與她們姐妹談天的家。

川流說:“晚春結滿嫩黃色櫻桃,味澀但清香,我相當愛吃。”

“你都記得。”

川流還記得小雲那時尚未發育,不穿胸衣,只罩一件棉布衫,此刻……川流清晰看到她像覆蓋碗狀的輪廓。

他心裏充滿甜蜜凄酸。

不能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地擁抱互吻了。

小雲把廚具收拾妥當。

川流一定有傭工幫忙,偌大住所收拾得一塵不染,看樣子他經濟情況不錯。

在一張寬大的辦公桌上,小雲第一次看到張老照片。一個長相可愛的小男孩咧開嘴笑,他漂亮的母親依偎着他。

這想必是川流母子合照。

小雲凝視照片。

川流輕輕說:“三歲,她帶我到自然博物館看暴君恐龍骸骨,突覺不適,往衛生間,我站門外等了近半小時不見她出來,找大人幫忙,原來她在裏頭吐血暈厥,那是我們最後一次外出。”

小雲不出聲,過去抱住他腰身。

“為什麼把悠悠還給她母親?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呵川哥。”

他把下巴抵在她額角,“為什麼來找我?”

“看你還記得我否。”

“永誌不忘。”

“那麼川哥,給我三年時間。”

川流一怔,“我不明白。”

“我們相處三年,你決定是否娶我。”

川流哇一聲,“你是我妹妹。”

小雲忽然親吻他豐滿嘴唇。

川流突兀,要避開少女,但男性本能叫他留戀櫻唇,他震撼陶醉,接觸一下,控制地抱住小雲頭頸,按到胸前。

“川哥,與我結婚。”

小雲語氣如此認真,可知十七歲仍然是十七歲。

他忍不住意外與歡喜,“為什麼要與我一起?”

“我想與你共處一生。”

川流背起她走到沙發坐下,小雲仍伏他背上。

“你對我毫無了解。”

“我三歲已經認識你。”

“我與你性格環境背景毫無相似之處,我倆有着截然不同生活方式,你還是學生,我已熟悉江湖。”

小雲不去回答。

“哭娃,我是一隻黃鼠狼。”

小雲忍不住笑,“黃鼠狼最可惡之處,不是偷吃,而是一入雞窩,必然殺傷無數,才願罷休,你是它嗎,我想不。”

川流就近,輕輕撫摸她的臉,少女的柔膚,似豆腐腦般滑溜,川流遐思,她胸前一片,肯定似羊脂白玉。他知道,因為若干年前,他曾經依偎在另一個少女肩膀。

川流有點哽咽。

少女姐姐與少女,都不是他的對象。

他低聲說:“我送你回家,把手機給我,我傳號碼給你。”

誰知小雲回答:“我沒有手電。”

什麼?

“我讀天文物理,實驗室精密儀器太多,全靠電訊啟動,手機不準入內,怕只怕萬一天外智慧生物要同我們聯絡時電波受阻。”

川流忍不住笑得揉眼睛。

這女孩是他歡樂泉源,從此他找到起床的理由。

“那我只好用電郵。”

“你也可以寫信給我。”

川流深呼吸,“信,是,彷彿是有那麼一回事。”

小雲握住他的手在腮邊摩挲,她記得,悠悠與他接吻,臉耗在他腮幫,很快被他鬚根擦紅,竟日不退,要厚粉遮掩。又有時,肩上有吸啜唇印,這些,在小小雲心目中,都是艷色。

“大偉哥知道悠悠與你的事嗎?”

川流回答:“大偉是極其豁達大方的人,我由衷欽佩他。”

“你呢?”

“我極端自私小器思疑。”

但他愛悠悠,卻不怕犧牲。

“川哥,背我一生。”

小雲伏在川流肩上,一直到停車場。

好笑的是,川流改裝無數古靈精怪強勁熱車,他自己用的,

卻是一輛老實簡單小貨車,車斗收拾得乾乾淨淨。

“晚上我有事。”

“幾時再見我?”

川流笑,他從不回答這個問題,umfteenth個女孩問過N次,他都不想許出任何諾言,以免招致殺身之禍。

但哭娃是例外,他輕輕答:“客人等我出車,我通宵在車房工作,也許直到第二天下午,你可以來看我。”

“那個穿高靴捲髮女郎,她也在嗎?”

“車房生活苦且悶,技工多數邀女友到訪。”

“你呢?”

“哭娃,你管我?”

“我只不過好奇,別叫我哭娃,我名行雲。”

“那真是個美麗的名字。”

川流取過藍筆,在小雲臉頰畫了一滴大大眼淚。

他送小雲回家。

幾年沒來老房子,以為孟家已經把老屋賣掉,可是他們有資金,把房產擱着,日子越久越升值,且收拾得整整有條。

比起他那個一頭家都守不住的父親,不可同日而語。

他的生父,環境窘逼,最近出現,問他賒借,他不多言語,總把身邊所有現款掏出給他。

川流像小雲一般,先去看那株櫻樹。

只剩半棵,他依然像猴子般游上椏枝,坐好,伸手招小雲。

小雲舉高雙臂跳高,他抓緊她雙手一提,把她抱在膝上。

他們一起看到鄰居的廚房:老太太正烤鬆餅做下午茶招待同伴,那是個閱讀班,十分熱鬧。

他倆看夠才下樹。

小雲輕輕說:“川哥,跟你相處每一分鐘,都那麼開心,真想一生都留住你。”

但是,川流不好說,他另有頗陰暗一面。

他們進屋,他熟悉傢具全在,悠悠寢室佈置一點也沒變,她中學課本仍放書桌上,跳舞裙子掛一角,口紅套子沒蓋好,香水瓶子歪倒,好像隨時會得回來。

川流沒想到他有如許留戀。

也許,他念念不忘的不過是他一生中最好那幾年:一個母親收留他住,另一個母親負責三餐,他又有大偉這個好兄弟,悠悠那樣柔美的女友……

他躺到悠悠小床,看向天花板小小水晶玻璃吊燈。

小雲擠到他身邊,他下意識讓開一點,咚一聲跌落地。

小雲咕咕笑。

“你想替代悠悠?”

“不,我做我自己。”

川流略為放心。

“川哥,與你說話真有意思,不必隱瞞虛偽,想到什麼說什麼,你是否也感覺一樣?”

川流什麼也不敢講,他有若干心事,只好埋在心底。

他自地上彈跳起來,“我要回去了。”

小雲送他到門口,“車房裏,最少是什麼?”

他不假思索答:“家制豐盛簡單美食。”

小雲磚頭立刻到專門肉食店,采貨。

她親手挑十磅最嫩脊眼牛肉,又到菜市場選新鮮蔬果,迴轉家裏,開始施展她專業烹飪功夫。

一個天文物理學生,做的大菜,說什麼都有點不一樣,她不依俗例,用大量蒜頭,先烤熟爛,再拌入蜜糖調味,塗牛肉上,輕輕包上油紙,放進烤爐。

小雲覺得西菜盤頭過分花巧,完全不必要,家人自用,實際為上。

她拌好沙律,切完水果,一邊讀功課:星際距離難以想像,最近一枚恆星光線可能已航行數百年,O與B級新星太過熾熱,不可能有地球般行星存在……

叮一聲,牛肉烤得三成熟,搬出烤爐,熱力仍存,待送到車房,約莫五成熟,剛剛好。

小雲看看時間,九點半。

她把食物小心搬上小車,連咖啡等飲料載往車房。

車房燈火通明,工作進行如火如荼。

她按鈴。

半晌有人來開門,“找誰?”

“送外賣食物,過來幫忙。”

那高大紋身年輕人已聞到香味,“我認得你,你是川流妹妹?”

小雲笑着叫他把兩大隻食物籃提出,“紙杯刀叉紙巾全在裏邊。”

那人立刻咧嘴笑得連犬齒都看得見,“我叫基翁,你不進來?”

“我不打擾。”

他忽忽進內放下食物,車房裏頭爆出歡呼聲音。

基翁又奔出,“川流叫你進內。”

小雲把咖啡壺遞給他,“我還要回家做功課。”

“謝謝你,會走路的雲。”

“不客氣。”

小雲把車駛走,鬆一口氣。

自該日起,她成為蓬蓬車房一分子。

她當然知道那不是一個善良地方如學府,小雲過着雙面生活。

她很小心,每周把車子停好,叫他們出來搬食物。

有時基翁應門,有時是凱撒,捧着大缽實在美食,感動得鼻子通紅。

小雲不進車房,免得勞人招呼。

川流有空便探訪她,有時渾身油污,他有一件連衫褲,因有油污支撐,脫下自己會站着,成了精似。

一進屋便借用衛生間淋浴沖洗。

他再三代兄弟們致謝,“每周一餐家常美食醫治他們心身。”

可是,他倆並無進一步親密行為。

連川流自己都覺得奇怪。

兄弟們更是訝異,“川流,你幾時開始吃的素?”

川流不出聲。

那一天,車房來了稀客。

原本他們以為這一年經濟衰退,生意會銳減,但出乎意料,做得透不過氣,德國、瑞士、東京與美國都有生意自動上門。

今日,客人是賽車行業明星中明星舒密特。

他一進門便笑,“我已經退休。”

但與仲介人參觀完車廠,讚不絕口,把一輛一九六五年野馬2+2駛走,半日不返。

基翁說:“那輛車屬武打演員史特咸所有。”

他們不可能同時裝置三架車,慢工出細貨,現貨被他人騎劫,於信用大損。

川流說:“他會迴轉。”

黃昏,舒密特回返,想添多三十巴仙,購買該輛現貨,川流再三致歉不允。

“同樣給你做一輛。”

舒氏答:“一模一樣沒有意思,這輛蓮花屬於何人?”

“只剩一個殼子。”

“想怎麼做?”

川流笑,“還未想到。”

“那輛鷗翼呢?”

“平治重新整治出產鷗翼SLS,舊車已不值得修復。”

舒氏說:“我再與你聯絡。”

他忽然看到凱撒捧着大盤食物。

大家都肚餓,“那是什麼?”

“酸菜煎德國血肉腸及紅薯湯。”

舒氏驚呼:“NO!”

立刻打開蓋子,他見到道地家鄉菜幾乎流淚,用臟手抓起就吃,“誰是廚師?”

“一個少女。”

“介紹給我,我即時娶她。”

基翁哈哈笑,“她是川流心上人。”

“哈!這幸運的SOB。”

川流沒有否認。

他臉紅耳赤側頭不語。

旁人哄然大笑,走近取碟子拿食物。

只有一個人,斜斜靠在車旁,一聲不響。

她是那個艷女,她滿心不是滋味,牽着嘴角,目光盯牢川流。

基翁發覺,悄悄走近,“可要一杯湯?”

女郎搖頭。

“素西,你與川流一早有協定:兩人均無承諾,系自由之身。”

那個叫素西的女子不出聲。

“大家把你當兄弟一樣,你要提得起,放得下。”

素西垂目,長長假睫毛扇動,終於忍不住低聲問:“那小女孩是誰,他為她如此神魂顛倒。”

“我不知道。”

“基翁,這車房你有什麼不知,你是天眼,哪一號起子哪一條電線在何處你都明白。”

“他自小認識她,他們同一間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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