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症

失戀症

在巴黎那段日子,過得傷心極了。

心上帶着巴掌大的疤,走到哪裏都沒有人生樂趣,往往在美術館呆坐。

我心愛的是小皇宮美術館,那裏往往展着各家作品,我在長凳上,一坐好幾個鐘頭,不言不語,待創傷恢復。

是的,最好的辦法便是遠離傷心地,靜靜的避開,需要多少時間就多少時間,待人變回正常,再着來一次。

我是一個奢侈的人,我有這個錢,我也有這時間,如果有人認為我小題大做,那必定是因為他未曾遭遇戀愛的失敗吧。

不知多少個日子,我坐在夢納的“荷花池”前,外邊秋高氣爽,一地黃葉,巴黎之秋色在沉着中不帶傷感,正是旅遊的好季節,但我無動於衷,我的心已死──暫時已死。

他們兩個人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

待我發覺時,一男一女已經坐在我背後的長橋上說話。

周日上美術館的人很少,秋季又不是旅遊旺季,一整間美術館,除了穿制服的管理員,往往小貓三隻四隻,難得有個藝術愛好者。

那一男一女長得很漂亮,年紀跟我相仿,約莫廿多歲。

那女孩子有一頭天然發曲的長發,糾纏不清的垂在肩上,像人類的感情。她穿白上衣,粗布褲,一雙球鞋,面孔俊美,猶如畫中人,小小的面龐,配着黑沉沉的大眼睛,並沒有化妝,她的神色哀傷而堅決。

男的長得很均勻,粗眉大眼,衣着考究,這種男孩子是很受女性歡迎的。

他們坐在我後面,起初一言不發,我以為他們在欣賞名家作品。

後來是男孩沉不住氣:“怎麼約我在這種地方?”

女孩問:“不好嗎?很靜。我們第一次見面,也在這裏。”

“何必再說以往的事。”

女孩沉默。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再愛你。”他說。

聽在我那不相干的耳朵里,卻是一震,心“咚”的一聲,直往下沉。天啊,他怎麼挑在這個地方這種時候說這種話?

女孩仍然不說話。

我忽然了解到她臉上的哀傷。

我低下頭,一動不動,佯裝什麼都沒有聽見。

女孩說:“我跟你在一起,已經十年了,記得嗎?十年前父母把我們送出來歐洲旅行,我們就是在這兒碰見的。”她的聲音比較低沉,我聽不到太多的悲哀,但卻充滿無盡的失望。

男的聲音像是有點轉目餘地,“十年相聚也已經夠了,你難道還沒受夠?大家的脾氣都不好。”

“她在酒店等你?”她問。

“不,她已經回家。”他說:“我是特地來見你的,正如你說,十年交情,難道我們不做個朋友?我總希望你好好的。”

她又沉默。

我心裏面說:是的,連陌生人都希望你振作。

“沒有我,你還有許多其他的生活樂趣,回去吧,你已經在巴黎就太久了。”

“是爹媽叫你來的?”她問。

“是。”他說:“他們為你擔心,他們說或許只有我可以勸你。”

“你也太好心。”

“我是他們的子侄。”

“你撇下妻子,她不怪你?”

“她很了解,她已經回去。”

原來他已經結了婚,我惋惜的想,多少有情人並沒有成為眷屬。

其實她也應該放棄這個男人,人家既然已與他女友結婚,她還等什麼呢?

“你回去吧,”女郎說:“不要管我。”

“你不跟我返港,我心不安。”

“沒有什麼值得不安的。”

原來如此,他是受良心責備而來。我動了一動身子。身後的那位男子馬上警覺了。

“我同你出去吃點東西。”他說:“這裹不方便說話。”

“我不餓。”

“你總得吃些東西維持生命,已經瘦了一圈。”

“你回去吧,我不需一個可憐我的人在我身邊婆婆媽媽。”

“為什麼你見到我沒有一點高興?

“因為你不再屬於我。”

“你總會找到屬於你的人。”

女郎的聲音大起來,“我不需要這種漫無邊際的安慰。”管理員都側過頭來。

“我們走吧,”他彷佛在拉她。

她掙扎兩下,終於隨他離開美術館。

我轉頭,看到她苗條的背影在走廊角消失。

一個任性的女子,毫無疑問。

我隨即失笑,我又何嘗不是一個任性的人,為了失戀,跟她一樣,跑到遙遠的國度來逃避,看來吾道不孤。

他們的命運已定,註定是分開,我呢,我這樣一個人在巴黎文要留到什麼時候?

我跟自己說:鼓起勇氣來,辦好飛機票,回家去吧,爸媽何嘗不擔心我。

我一直坐在美術館中,直到背脊骨發酸,才回到小旅館去。

我已經在這間六個房間的旅館住熟,與老闆娘好得很,她把我當自己人,替我縫鈕扣、沖咖啡,天天問我,“你今天好一點沒有?”

我是唯一到巴黎而沒有心情觀賞風景的人。

我有異於一般遊客。

傍晚我到一家小海洋館去吃飯,叫了白酒吃八爪魚。法國人有很多事跟中國人很像,什麼都敢吃是其中之一。

很快我便喝醉,搖搖晃晃走到賽納河邊,真害怕自己會一個倒栽蔥摔下去淹死,但又覺得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拉扯着回旅館,倒在床上,一下子睡着。

半夜醒來,發覺自己孤零零一個人,悲自中來,伏在枕頭上流眼淚。

這些日子來我也忘了自己是個大男人,我彷佛成為個中性人,除了感情之外,沒有其他觸覺,天天活得如一顆菜,餓了便吃,倦了便睡,傷心便哭。

走肉行屍,還要到什麼時候?夜間不寐,我常常這樣問自己。

做人有什麼味道呢?戀愛失戀,創業失業,走完一次又一次,勞累不堪。我的傷痕要到什麼時候才復元?我已經很疲倦,真怕會支持不住倒下來。

第二天,我雙眼佈滿紅筋,在樓下喝咖啡,老闆娘看我一眼說:“你看上去像黑死病患者。”

事貴上我亦懷疑,如果我患的是癌症,我是否會更痛苦。

“去吧,去郊外看馬戲吧。”她說:“魯昂有馬戲團。”

“我走不動。”我倒在沙發上。

“走不動?”她說:“那麼你應當回家。”

“家?”我呻吟。

“回家吧,如果你真能忘記她,即使她站在你對面,你亦能忘記她。”老闆娘揮舞着雙手。

這無異是至理名言,但是誰能夠做得到?

我站起來,掙扎地走向大門。

“你又要往哪裏去?至少換件衣服,洗個澡。”老闆娘說?

昨天才洗過,誰高興再洗,況且洗、不洗,誰知道有什麼相干。

我靜靜的到美術館坐下,原來的長橋,原來的位置。我對牢荷花池已經一個月。時間治癒一切傷痕,只是我的時間未到。

當我再聽到那個女郎的聲音時,我的震驚是很強烈的──同是天涯淪落人。

她在身後與那個男人說:“別纏着我。”

“我明天就要回去,你放心,我會走的,我將告訴你父母,我已盡了我的力。”他說。

我需要很大的剋制才能不轉過頭去。

“你現在就走,好不好?”她央求他。

他嘆口氣。

我轉頭看過去,她更憔悴了,仍不失那份清秀之氣。

我不明她前任男朋友為什麼一定要求她回家去。

我豎起耳朵聽看,一邊為自己的好奇心慚愧。

“你這樣倔強,大家都難過,放棄了學業,不告而別,都是我不好。”他像是懺悔,又無贖罪良方。

“你已另娶,索性快快活活的過,何必來理我。”

我繼續竊聽。

“我知道你幫了我很多,”他說:“你們家一直對我好,我欠你的實在不少。”

她說:“記得?你還記得?”

“大學一年時父親破產,也多得令尊幫忙,我無話可說。”

“過去的事,提來作甚?”她憤慨的說。

“與你在一起,我處處要記住報恩。我……有我的痛苦。”

“所以你要從頭開始,不拖不欠,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她說得很諷刺。

我低下頭,他們之間的事,我已知道七七八八。

奇怪的是,我那段感情的結束,跟他們相枋。我們也是十多歲就相識,她父母在街角開一間雜貨鋪,常常替我們送汽水上來,她的父親要她輟學,是我替她交學費交了六年。

但日子久了,她覺得在我面前抬不起頭來,決心要離開我,到處找籍口。終於她成功了。

在別的地方,對毫不相干的人可以揚眉吐氣。在我面前,她不能放肆,我知道她的底細。

我也曾經自我檢討,是不是自己的錯?我是否一直把她當孩子?教她用刀叉,帶她到各種會所,買合適的衣服,把她塑造成一個似模以樣、出得場面的人。她是否因此恨我?

我深深嘆一口氣。

美術館內的空氣調節往往是一流的,因為溫度與濕度對書會起太大的影響,光線自落地長窗內透入,使我覺得樣樣東西都似蒙上一層金光,沒有什麼是真的。應諾、希望、理想、一切都會得落空,到頭來面對整個世界的落寞,只有我們自己。

這種感覺叫萬念俱灰吧。

後面兩個人沉默很久很久,我幾乎懷疑他們已經走了。

但是沒有。

長條木地板上有他們的身影,長長地映出。

我改變了我的姿勢,微微側身坐,就可以看到她腳踝。

她穿着雙白色的橡皮鞋,沒有襪子,鞋頭已臟,穿了個小孔。可見她根本已不注着儀錶。我也是。太陽上上落落,它的光生生世世照不到我身上。我是否已經完結了?天啊回答我。

這一次他們沒有走,是我站起來走掉。

我到公園的草地坐着,獨自養傷。

我故意縱容自己,毫無疑問,趁失戀的機會呼天搶地,可以獲得痛苦的快感,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做一個最最自我中心的人。

看到那個女孩子,我覺得自己的情況並不太壞,我不是唯一被遺棄的人,我的不幸有人分享,我似乎是安樂了一難。

那日回旅館,我居然坐在那裏看電視節目。

一個女歌星在螢幕上唱着不知名不知歌詞的怨曲,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是深深的感動──為感動而感動。

也許我一點也不懂愛情,只是為戀愛而戀愛。

誰知道,不是沒有可能的。

我深深的嘆一口氣,回房睡覺,上樓梯的時候被人拉住。

旅館老闆娘問我:“你就打算這樣過一輩子?”她揚揚手,“我要摑醒你。”

我微笑,這個好心的法國女人,真過份。

“噯,你笑了。”她驚呼,“我第一次看見你笑。”

我用手摸摸自己的面孔。我的本能竟恢復了。

我上樓去。

在小房間內徘徊一會兒,取出刮鬍刀,剃乾淨一臉的于思。

頭髮長得好梳辮子,我想,明天上理髮店去,還有,要買一、兩套替換的衣服,我不能夠一輩子看上去像個難民,對我沒有好處?

於是我安然入睡。

半夜還是醒,我狼嚎似的叫了數聲,心中彷佛舒暢了一點,轉頭再着新睡。

沒有好得那度快,但自這一天開始我有顯着的進步。

第二天我頭一次不上小皇宮。

我到豪華的飯店去吃了一頓好中飯,買票子觀莫里哀的戲劇,理髮,買新衣換上,舊衣全丟掉不要,又逛書店,買到許多漫畫書,再到精品店去選一小瓶古龍水給旅館老闆娘,相信照照鏡子,我也就跟當人沒有什麼分別,至少外表要裝得似模似樣,心裏面有什麼苦,何必露出來,我要傳誰的同情?什麼人會同情我?

我閒蕩着回去。

旅館老闆娘給我一個大吻,立刻把香水擦在身上,到處問人好不好聞。

我真不明白她怎麼會如此感恩,一小瓶香水而已。

她叫:“像你這麼可愛的男人竟會找不到愛人,我不相信,我會同你介紹。”

“算了吧!”我說:“介紹什麼人給我?菲菲、芝芝、露露這些我是不會忍受的。”

沒有女朋友有什麼相干,反正一個人來,一個人去。

我仍然是太消極,但我實在不懂得如何振作。

天暗了,我觀畢劇一個人走在街上。

歐洲的秋季,美麗的歐洲,美麗的秋季。

我心嚮往的城市,我在街上慢慢躑躅,詩人的靈感卻拒絕為臨,我心如一塊鋁,一塊石頭。

這一夜我的心境又略為平靜一點。

第二天我換一張長凳坐,開始注意美術館四周圍的環境,已經是感慨多於悲哀。

我要痊癒了嗎?這年頭,要為愛情死亡也艱難吧!

她又來了,這個捲曲頭髮的女郎,她更蒼白更消瘦,雙目空洞,嘴角掛着絕望,可憐的女孩,到底發生些什麼事?她真的不能自拔?

她眼中沒有我,她根本着不見我,她現在沒有心情看身邊的風景。

她獃獃的坐下。

不相干的人會以為她愛上了牆上高更的“紅色聖母”,但不,她目中無畫,心中無畫。

我知道,因為前一陣子,我也跟她一樣,心像是被挖空了似,雙足如踏在雲中,不想吃不想睡,雙目發澀,口中發苦,心中發酸。

可憐的女孩,患上失戀症。

為什麼總有些人要令別人失戀?是誰先有意?是誰先薄倖?是什麼人的錯?

真是傷心。

她傻傻的,筆直的坐着,像是要化為一尊石像,動都沒有動過,身上的衣服仍然很單薄,她已經忘記要換季這回事。這個倒霉的女孩。

我如何安慰她?當別人安慰我的時候、我也不想聽。

失戀的人,只好由他自生自滅,該痊癒的自然會好,該溺斃的自然會死。

我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向她。

忽然有一個活潑潑的聲音說:“姐姐,你真在這裏!”

我睜開眼睛,是一個跟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子,稍微年輕一點,短髮,穿巴黎這一季最新的服裝,蹲在她姐姐身邊。

“值得嗎?姐姐,值得嗎?”她搖姐姐的肩膀。

“連你都來了。”她姐姐麻木的說。

她妹妹說:“姐姐,每個人都要趕來巴黎了,你真是,累得大家雞飛狗走的,幹嘛呢?”

她說:“你們真討厭,讓我靜一靜都不可以嗎?”

“不放心你,姐姐,我們愛你,真待你一個人孤零零流落異鄉的時候,你才知道苦呢!”

她沉默,她的沉默是苦果。

“你瘦得像個癆病表。”妹妹脫下一件外衣,罩在她身上,“也不怕冷,才十多度。”

“今天下午走。”妹妹說。

“我不想再見他。”

“你心中無他,就永遠見不到他,心中有他,他在千里之外,你一樣看到他。”妹妹說。

她並沒有表情,自顧自看看雙手。

“還是想不開?”妹妹說:“為什麼挑巴黎?一個花團錦簇的城市,跟你此刻的心境不配合,你應選蕭殺的黑森林,或是古舊的倫敦……什麼地方都好,除了巴黎。”妹妹年輕,嘰嘰呱呱活潑潑說一大堆話。

整個美術館忽然熱鬧起來。

我微笑。世上最可愛的便是快樂的女孩子。

忽然妹妹問:“那是誰?”

啊,她們發現我了,我的心輕輕一跳,咦,我的心居然恢復跳動了,好奇怪,連自己都覺得意外。

但是她隨即茫然的答:“什麼人?”

“那個一直坐在我們前面的人……他……”妹妹的聲音低下去,一定是在談論我。

“不知道。”她說:“公眾地方,誰都可以來。”

她沒有心思注意到我,這是可以理解的。

妹妹又說:“你帶我逛逛巴黎可好?你最熟這裏,這次媽媽叫我捉你回家,連帶提攜我有這個旅遊花都的機會,老姐,多謝你。”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這小傢伙真好玩。

“我要你為我拍許多許多照片,姐姐,回去拿給同學着,來,快陪我出去逛逛,別坐在這裏發獃。”

她高聲說了這麼久,管理員終於忍不住,過來干涉,在她面前踱步。

“幹嘛?”妹妹問:“幹嘛瞪看我瞧?”

“不準喧嘩。”姐姐說。

“我們走吧!”她乾脆拉起姐姐,“反正這裹不歡迎我們,我們到百貨公司及精品店去,我看中雙黑色漆皮的靴子,才一千多法郎,姐,你要支持──”她一陣風似的把姐姐帶走。

正常的女孩到了巴黎,這是正常的反應。

聽到爸媽的聲音,恍如隔世。

媽媽悲喜交集:“大兒!你到了哪裏?大兒!”

“我在巴黎,”我說:“媽媽,我很好,你們好嗎?”

爸爸搶着說:“你媽掛心死了,你離開家已經一個多月,我們只收過一封信,大兒,你幾時回來?難道在爸媽身邊反而得不到安慰?爸媽真慚愧呢!”

我感到羞愧,長了廿多歲,不但不能替父母分憂,反而害他們擔心,這算什麼呢?

“我快回來了。”我衝口而出。

“如果你要在外頭散心,我們也不怪你,不過常常打個電話回來,好不好?”

“好。”我低下了頭。

媽媽問;“錢夠用嗎?”

我哽咽,“夠,媽媽,別為我擔驚受怕。”

“你這孩子!”媽媽責怪我。

爸爸連忙說:“別責備他,他心情不好。”

“爸爸,我月底之前一定回來。”

“好,記得爸媽總是支持你的。”爸爸說。

我掛上電話,心中有另一種絞痛,我太自我中心,把自己看得太着,太不懂好歹,我有什麼理由讓父母痛心?叫他們失眠?

我抬起頭,陽光這麼美,天空這麼晴朗,世上有上千上萬的人正受戰爭及飢荒的折磨,我身體健康!無病無疾,父母健在,生活豐裕,我有什麼資格天天愁眉苦臉,夜夜呻吟?

要振作起來,要振作起來,要振作起來,不要再找籍口縱容自己。

我抬起頭,走出電報局。

我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仍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但到底已經渡過難關,我已答應父母儘快返家,到時在家出現的人,必須是個無憂無慮的人,不能再沉迷在個人世界裏。

我張開嘴,試吹一記口哨,口哨聲居然嘹亮明快,我痊癒了嗎?我繼續吹下去,吹完一首曲子。

用腳踢起一塊石子,我微笑,笑中充滿苦澀,但是我原諒自己,情關難逃。

我買了束花帶回族館,交給老闆娘。

老闆娘嘀咕,“男孩子到底是男孩子,說失戀失戀,還不是一下子就好了,吹口哨,買鮮花,不知道又看上了哪家的女孩子,生理心理構造都不一樣,換了是女孩子,早就傷心死了。”

她自言自語的走開去。

我心中一動,女孩子,那個女孩子,那個可憐的女孩子,不知道她會不會恢復過來,當其時這麼痛不欲生的大事,嚴着的事,待過後都是一笑空的閑事而已,但人的情感是多麼脆弱,當時的瑣事已經叫我們經受不起。

我躺在會客室的沙發上,回憶到我戀愛時的樂趣,如何她一個笑一個轉身都可以令我雀躍,她佔據了我整個心,我幫助她做功課,為她籌備生日舞會,每年到我們第一次約會的日子,我都會準備一件標緻的禮物,只希望她說聲“喜歡”。

我盡心盡意的為她,巴不得廿四小時都與她在一起,以致荒廢工作,引起爸媽諸多不滿。他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說她小家子氣,無法溝通,她為我也處處忍耐,使我成為磨心,兩邊賠不是。

十年了,她終於長大,離我而去,她跟我說,與我在一起那麼多年,她從未真正開懷,一直是個賠小心的丫環;侍候看老爺奶奶的面色做人,她都為這個衰老了,不能一輩子甘心服侍我們一家,故此她要振翅高飛。

她要做一個獨立的人,叫人春得起的人,她說只好辜負我的心意,如果可能的話,她願意賠償我。

賠償我!我的時間心血與金錢,我頓時冷笑,她以為她可以賠償我!

但她不顧一切,離我而去,現在氣平了,想想仔細,她又何嘗欠我什麼,在整個過程中,我豈是白白犧牲一切?她豈不是也放了十年下去?而且在這十年當,我在她身上得到的快樂,又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

我應大方的說一句:算了。

我長嘆一聲;這是最後的嘆息聲。

放在茶几上的花正暗自吐着芬芳,我心定下來。

第二天我到航空公司去討飛機票,然後最後一次去美術館,我站在那張“荷花池”前一刻,便離開。

在美術館門口碰到那個女孩子。她一個人,妹妹並沒有與她同在。

她身上換過了新裝,簇新繡花毛衣,軟皮製牛仔褲,一雙小靴子,略加打扮,更顯得秀麗可人。這個漂亮年輕的女孩子,何必擔心沒有伴侶?

[最後修改時間:2002年1月22日14:50]

尾巴掉了

作者:細細發表時間:2002年1月22日19:38來自IP:202.103.3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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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受吸引紛紛稱過頭來看向她,她面色綳得很嚴,嘴唇緊緊閉著,當然有心事的人難以展顏。

我離開美術館,她進去,我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她亦不認識我。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不久我便登上飛機往家奔去。.

我瞌上眼養神,心中盤算看到父母,該說什麼話,又猛地發覺,在巴黎近兩個月,一件禮物都未曾帶回家,多麽離譜。

忽然之間,座位後面傳來嘰嘰呱呱的說話聲與笑聲,好不熟悉,我一轉過頭去,看到她

們姊妹倆,心中的驚喜是說不盡的,多巧,我們竟是同機。

她也浪子回頭了。

妹妹仍然嬌俏活潑。話匣子一打開,永遠不會合上的樣子,而她,雙眼看着窗外,仍有一絲哀愁。不要緊,很快就會消失、痊癒。

我完全放心,索性用報紙遮住面孔,舒服的步入夢中。

失戀並不是不治之症,幸虧如此,感謝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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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放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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