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情已經夠差,連天氣也作對,接連幾日陰天,丁舒翼情緒低落,沒上班時就窩在房間玩線上遊戲,沒幾天,她就順利佔住第一名的位置,但她沒有成就感,只覺得無聊。但又懶得出門,到哪都不開心。
晚上她在吧內調酒,眼睜睜看芳艾和韓震青談天說笑。她意識到自己在人生戰場上,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她計算炸藥量,迅速精準,遊刃有餘;面對著愛的人,卻進退失據,一敗塗地。
怎麼會變成這樣?有時她會以為這不過是場惡夢。她難免會埋怨芳艾,可是捫心自問,是自己糊塗,間接地將他們湊在一起。
如果當初她可以更勇敢一點,如果那時她果斷一點,跟韓震青坦承身分,那現在會怎樣?
隨着他們結婚的日期越來越近,丁舒翼食欲不振,情緒越來越差。
她常常失眠,好不容易等到睡着,又作起惡夢。她重複作一個夢,夢中她受雇炸毀一棟小屋,結果算錯炸藥分量,把整條街包括自己都炸個粉碎。
醒來捂著胸口傷心。
她知道為什麼睡不好,她是太空虛、太難過,她一次失去兩個生命中最依賴的人——真實生活里的知己周芳艾,虛擬世界裏的戀人韓震青。
這天午後,周芳艾打電話給舒翼,好說歹說地要舒翼陪她挑新娘禮服。
“我不要。”舒翼一口回絕。
“別這麼小氣,韓震青不是拜託過你幫我?”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舒翼振作精神,去了。
當她抵達婚紗店,周芳艾已經等在那裏。她們到二樓試穿禮服,芳艾說要自在一點,她請接待小姐離開。
“哇,你可不可以開心點啊?”小姐一走,周芳艾就掐舒翼的臉頰,舒翼回贈她一記白眼。
周芳艾笑眯眯地說:“你怎麼又瘦了?這樣不好喔,我知道你為什麼胸部那麼小了,你太瘦了嘛,要吃多一點。”
“快點,我晚上還要上班。”舒翼懶得廢話。
“一生只有一次婚禮,我要慢慢挑選。”
結果,周芳艾只花了半小時就決定好禮服。
看着芳艾穿上禮服,丁舒翼快氣死了。她曾對芳艾說,如果有天她結婚,希望穿復古的歐式鏤花禮服,保守典雅的禮服,可以掩飾她過細的肩膀,和不夠豐滿的胸脯。
舒翼覺得芳艾一定是故意的,她忿忿地看着芳艾,此刻穿在芳艾身上的,正是她夢想中的款式,而且這根本不是芳艾會喜歡的型。
“怎麼樣?”芳艾問。
“你不是最愛袒胸露背?這不適合你。”她語氣難掩憤怒。
“喔?我聞到火藥味。”芳艾哈哈笑了。
“我最近火氣大。”
“幹麼啊?”芳艾笑覷着她。“該不會還在氣上次吃飯的事?”她動手調整禮服。“都好幾天了,還氣啊?真對不起,那天我看他對你好,我吃醋。”
“你吃醋?”舒翼尖銳道:“該死的我比你更吃醋,你想想我的感受,他是我最愛慕……”
“拜託喔,講話憑良心,你自己放棄的,我不過順其自然代替你的位置,本來還覺得對你很不好意思,有些內疚。”芳艾轉身直視她。“可是呢,後來我想了又想,我幹麼內疚?我又沒欠你什麼,是你自己先放棄的。”
丁舒翼氣得頭昏腦脹,找不到話反擊。
芳艾又說:“你現在後悔了是吧?就算後悔,也不能把錯怪到我身上。”這傢伙該醒了吧?
“是,我自作自受。”舒翼咬牙回道,她現在懂了,刻骨銘心啊!
“當然,一切是我應得的。這世界就是這樣,要什麼就去爭取,怯怯懦懦的,只好眼睜睜看機會溜走。”芳艾對著鏡子擺出各種撩人的姿態。
“我聽震青說你要辭職,唉,我能體會你的心情。看着自己喜歡的男人和別的女人結婚,很痛苦吧?”
“我聽震青說你要辭職,唉,我能體會你的心情。看着自己喜歡的男人和別的女人結婚,很痛苦吧?”芳艾瞥舒翼一眼,看她氣得臉色發青。她握住舒翼的手,再下猛葯──
“看開點,舒翼,你是那種靠想像就滿足的人,失去韓震青,大可以再上網找別的男人愛慕。反正網路最自由,高興愛誰就愛誰,不怕失敗。很適合膽小的你呢!”一句句往她的死穴踩,最好踩到她翻臉,看清楚她錯得多離譜!
“我覺得這禮服丑爆了!”舒翼忿嚷,忍不住口出惡言。
哇!終於發狂了,芳艾駭笑。“我覺得很好啊。”轉個圈,看着鏡子。“我跟你不一樣,我才懶得管別人的眼光,我覺得好看就行。”
“那還硬要我來幹麼!”存心要炫耀吧!
擱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芳艾過去接。舒翼看芳艾對著電話嗲聲講電話,一臉幸福樣,八成是韓震青打來的,心中妒火更是狂飆。
女接待員上樓招呼她們:“怎麼樣?還順利嗎?”
芳艾收線。“就這件,我訂了。”
“哦?”接待員諂媚地笑着。“周小姐身材那麼好,可以穿更性感的款式啊!這件比較保守喔。”
“不用,我喜歡這件。”
“好的,我們下樓討論細節。周小姐,你的朋友要不要順便試穿幾套禮服?改天可以來拍寫真啊!”馬上促銷各項優惠專案。
“不用。”舒翼回絕。
“好啊!”芳艾笑推了推她。“反正是韓震青付錢,你快去挑件伴娘穿的。”
“我說不用。”嫌她不夠難受?幹麼一直提伴娘這事?
“去啦,反正都來了,去挑件喜歡的。”
“我中意你身上這件!”舒翼故意大聲說。
接待員愣住,旋即笑開。“呵呵呵,新娘最大,不可以跟新娘搶禮服喔。”
“不怕,她也只敢搶新娘服——”芳艾斜睨舒翼。“有種來搶新郎啊?”
啊~~我要把芳艾炸掉!舒翼眼中堆起怒火,氣得頭昏腦脹。
“小姐真愛開玩笑……”接待員尷尬地笑着,氣氛怪怪咧,這兩個人不像好友倒像仇人。“我們到樓下喝茶好嗎?順便填一些資料。”
“舒翼,我下樓填單子,你去挑禮服。”
“不必,我那天要穿T恤牛仔褲。”
“很好啊,反正那天主角是我,至於你,你高興穿海灘褲都行。”芳艾拋下話,和接待小姐下樓。
氣死我也!舒翼走到成排的禮服前,隨便摘一件下來,在鏡前打量──
不好。
又去拿下一件鵝黃色禮服,搭在身上,也不好,挑來挑去怎麼看都是芳艾身上那件最好。
舒翼抱着禮服,垂頭喪氣。她本來就最喜歡那種禮服了,她也最喜歡韓震青,她怎麼會讓自己的人生變得這麼悲慘啊?
舒翼又拿了一件白色禮服,款式接近芳艾那套,她進試衣間穿上,興緻高昂地跑出來瞧。
鏡子誠實的反映出自己,綴滿蕾絲,綉著花樣的雪色禮服,在她身上像床罩,她反手掐了掐胸前空蕩蕩的布料,又抬腳踢了踢垮在地上的裙擺。
剛才芳艾站在這,鏡里的人兒艷光四射。
現在她站在這裏,鏡里的人兒,像披着床罩的小女生,真的差很多欸!
唉,可恨。跑回試衣間脫下禮服,換回自己的衣服,她意興闌珊地下樓。
芳艾和接待小姐正在討論婚宴該準備的飾物,舒翼去化妝室洗臉,希望能冷靜冷靜心中怒火。
芳艾刻薄起來真是要命啊,一句句都說到她的痛處。
她現在情緒糟透了,昨晚她甚至只因為打不開一瓶酒氣紅眼睛,更別提今天早上她是怎樣失控,她摔爛一支原子筆,只因為它斷水,害她把字寫壞了。
她失戀,於是她覺得世間萬物都故意跟她作對,都想刁難她。
她去麥當勞吃早餐,小姐對她高喊歡迎光臨,但她很憤怒,覺得她們微笑的表情,藏着一絲輕蔑。
甚至是昨晚的月亮,也白得令她憤怒,還有那街燈徹夜亮得野蠻,整晚照得她不能睡。
舒翼瞪着鏡中自己,那是一張憤怒的臉。本來已不美,現在更慘上幾分——很好,你瞧你把自己搞得多狼狽?簡直快要心理變態了!
舒翼氣唬唬地用冷水沖臉,走回現場,猝然僵住,她被眼前景象駭住。然後,體內像有顆炸彈轟地爆開。
“周芳艾你幹什麼?!”
桌前,芳艾正在跟人親吻,和她熱吻的不是韓震青,而是一名美裔男子。
芳艾態度極其自然大方地介紹:“他是我在紐約的情人,邁克。特別飛來探望我呢,才剛下飛機。”
邁克向舒翼伸出手,操著不標準的國語說:“你好。”
好個頭啦!
舒翼把芳艾拉到一旁,她們在眾人注目下大吵。
“你搞什麼鬼?”舒翼吼。
“幹麼這麼激動?”
“你剛剛在和他接吻!”這還有天理嗎?嗄?!
芳艾一副她大驚小怪的模樣。“我說了啊,邁克是我在紐約的情人啊,和情人接吻有什麼好驚訝?”
“那韓震青是什麼?”
“是我的未婚夫啊!”
“那你還跟別的男人接吻?”
“Sowhat?”芳艾聳聳肩。“你幾時見我一次只跟一個人交往?我愛韓震青也愛邁克,如果你要追究,巴黎還有個San,是我的法國情人。這也沒辦法,美麗的女人總是比較不甘寂寞。”
舒翼火冒三丈。“我以為你對韓震青認真,所以那時才把他——”
“把他讓給我嗎?你們根本就沒真正開始,他又不是你的誰。坦白說吧,韓震青是我想嫁的人,但是婚後我還是會跟其他男人交往。”
“這對韓震青不公平,他是認真的!”
“他要是不高興,那也是我跟他之間的事,輪不到你說話。”
“What'swrong?”邁克過來關切。
芳艾笑着安撫男友,舒翼揪緊雙手,怒咆:“我要告訴韓震青真相!一切一切,全部!”她說完轉身奔出婚紗店,攔了計程車,直赴韓震青住處。
芳艾看舒翼離開,厚厚厚,她笑了,這次一定成!
傍晚,韓震青正準備到酒館,門鈴驟響,他抓了外套穿上,打開木門,隔着鐵門看見丁舒翼。她面色慘白,氣喘吁吁,眼色驚慌,像受了驚嚇的小鹿。他覺得胸口像被什麼重擊,她的表情害他緊張。
“怎麼了?”
“我是白鶴,”她說了。
他表現鎮定,但心中一陣狂喜,終於她來阻止,她來告白一切。
她急道:“你不能娶芳艾,她……”舒翼頓住,不,她不能說芳艾壞話。“韓震青,她不適合你!”
不適合?他沒聽錯吧?韓震青眼中閃過一抹驚愕。
她跑來阻止他娶芳艾,只因為她覺得芳艾不適合他?不是因為她愛他?不要他跟別的女人結婚?
他退一步,打開鐵門。“進來說。”
“不,先讓我說完。”難得鼓起勇氣,她一鼓作氣全說了——
“在你生日當天,搞大爆炸給你慶祝的是我!2001年,在新德里,你追蹤古物遭報復,受傷住院,每晚在聊天室陪你度過長夜的人是我。2002年,你因公務,困在河內,等待上級指示,連續七天帶你玩線上遊戲解悶的也是我。你記得嗎?我們在線上虛無城市佔領八萬兵士,攻陷惡都,建立新城堡,共享領土一百萬平方公里。我們共用一個帳號,密碼1721,是我們倆的生日組合……我知道這些,我才是真正的白鶴!”
她激動得目眶泛紅,胸腔劇烈起伏。
他望着她,像似還在等着什麼。
他問:“還有嗎?”等着她坦白對他的情感。
她抿了抿嘴,深吸口氣說:“我冒用周芳艾的照片,騙了你。對不起。”
這個他早知道了,但最重要的她還沒說。
“還有呢?”他等待着,強抑住想將她擁入懷的衝動,天知道他等這刻等多久了啊!
她逐項招認:“當初沒料到我們會見面,你說想知道我的模樣,但你瞧我,我長得很普通啊,我寄了芳艾的相片給你,讓你以為我很美麗。後來……沒想到她也喜歡你,所以她來了,所以……我是……白鶴,所以……”
因為他表現冷靜,於是她越講越小聲,終於閉上嘴,打量着他,心中困惑。已經說出真相了,為何他表現得這麼平靜?他沉靜的面容無半點喜悅,他不喜歡他所聽見的嗎?她沉默了。
他催促道:“我在聽,你繼續說。”
“我說完了。”
他挑起一眉。“就這樣?”她還沒招認對他的感情,除了道歉,她該說說她有多在意他,多怕他娶別人!還有她在乎他,就像他在乎她那樣。
可是她緊抿住嘴,瞪着他,他嚴肅的表情令她有壞的聯想。
難堪的記憶,掐住她的喉嚨。她開始各種可怕的臆測,她看着韓震青的眼睛,試圖揣測藏在那雙暗眸里的情緒,接下來,他將會說什麼?他的拒絕?他不高興嗎?
當然,現在他知道真正的白鶴長這樣,和芳艾差那麼多,他怎麼會高興?如果他喜歡芳艾,那她現在說這些不就太蠢了?如果他喜歡芳艾,這些話不但沒意義,反而造成他的困擾。如果他拒絕她……她的心會被擊碎。
丁舒翼面色一凜,心底惶恐卻表現得毫不在意,她用一種無所謂的口氣來保護自己。
當韓震青等待伊人吐露對他的情意,她卻說出令他發狂的字句——
“反正我只是覺得……既然你要跟芳艾結婚,就有義務讓你知道真相;但是如果你覺得她不是白鶴也沒關係,那你就娶她。”
他目光一凜,頓住她的話。他臉色變得十分陰鬱難看,令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隱忍多時的耐性終於消失殆盡,他受夠了,聽聽她說的,他幾乎要衝過去掐她脖子,但他只是握緊拳頭注視她,口氣冰冷道——
“丁舒翼,我曾費盡心思接近你,哪怕我們隔着多遠的距離。你愛喝酒,我開始搜集世界名酒;想和你交往,我辭去工作開酒館買房子。而你呢?對我們的感情做過什麼努力?”
她瞠目,又退了一步。即使盛怒時,他也不曾用這麼冷酷的眼神看她。
“透過網路聯繫多年,我以為我們了解彼此的靈魂更甚對方的外貌。以為我的付出你會感動,甚至在酒館為你保留‘環遊世界’的權利。但你呢?你的回應是什麼?”
他口氣冷靜,但句句帶著控訴,她聽出一身冷汗。聽見他對她的不滿,聽見自己的盲目,她張口,答不上話。
他們隔着幾步距離,客廳的燈光,將他的暗影打在她身上。他冰冷的視線,像利刃刺穿她的心。
她顫慄,覺得很冷。因為他現在看着她的眼神,還有說話的口氣,像再也不想與她有任何關係。
“我等了又等,來的不是你,而是周芳艾。”他看見她眼中的惶恐,但這次他把話挑明,不再心軟。“當我努力計劃我們的未來,你卻躲在暗處忙着自卑自憐……”甚至該死的敢說他要娶芳艾就娶,這份感情難道只有他一個人在努力?這太可笑了。
他眼裏的絕望,擊潰她的偽裝。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很抱歉……我其實……”
“你該死的很抱歉!”他咆出她的眼淚,她噤聲,怕會更激怒他。
“你真令人討厭。”他氣瘋了,口不擇言。
她抿嘴,因這句,面色蒼白。
“你聽見了嗎?丁舒翼。”他憤怒地說:“該死的你讓我覺得自己很失敗,我從沒這麼沮喪過!你一直在猶豫什麼?怕我不喜歡你?你如願了,我現在討厭你,你高興了?”
她噤聲不語,被他驟來的怒氣驚駭,更被他殘酷的口吻嚇壞。
他氣她沉默,更氣她瞬間氤氳的眼眸。不,他不再心軟,她太可惡了。他剛剛說了什麼?對,他說他討厭她,結果她就這麼沉默著挨罵?她該死的為什麼不回嘴?難道被他討厭也無所謂?
“你說話。”他半命令道。
她深吸口氣,淚攔不住,滑落臉頰。
他看着她目眶殷紅,從那殷紅的眼眶裏,他看到自己的失控。即使在過去審問罪大惡極的犯人,都不曾像此刻這麼情緒化。
真可笑,韓震青,你竟有這麼無能的時候!
“我叫你說話!”他咆哮。
該說什麼?她六神無主,他說他討厭她了,說她如願了,但那不是她的本意啊!
她腦袋一片混亂,戰戰兢兢地回道:“你聽我說……我猶豫……是怕我們見面,你會不喜歡我……”
他下顎肌肉一緊,咆道:“在你眼中我是在乎外貌的混帳?!”
“至少人們都這樣!”她嚷回去。
至此,沒人再開口。
四下驟靜,他們看着彼此,都覺得自己很受傷。
“很好,既然人們都這樣,我不想例外。”他撂下話:“我要娶周芳艾,你繼續玩你自憐的遊戲,全世界不是只有你會受傷!”
砰!他甩上門,強勁的力道震得她髮絲飛散。她瞪着鐵門,呆了很久。
“韓震青……”她低聲喚他,他沒開門。她伸手按鈴,他不理會。
她轉身背靠門,蒙住臉哭泣。
“我愛你。”
但她做了什麼?明明好愛他,結果呢?
芳艾和邁克在西華飯店共進晚餐,他們以流利的英語交談。
“你們為什麼爭吵?”邁克問起下午的事。
“為一個男人。”芳艾呷口紅酒。
“哦?”邁克拉住芳艾小手,親一下。“原來如此。”
“不吃醋?”芳艾睨他一眼。
“我哪敢?”他湊身過來,附在她耳邊說:“今晚,留在我身邊。”充滿性挑逗的口氣。
芳艾輕晃着腳尖,懶洋洋地笑着,沒回答。
邁克摟住女友。“我愛你,寶貝。”
“有多愛?”她反問。
他一時語塞,旋即笑開。“你想要什麼?我都捨得給你。”急着想討好伊人。
芳艾撐著下巴,笑問:“假如我們沒見過面,只在網路上認識,你會不會愛上我?”
“沒見過面?是指網戀嗎?拜託!”他搖頭。“連面都沒見過,談不上愛吧?”
“也許在網路上聊得愉快,雖然沒見過面,但你覺得她就是你要廝守一生的伴侶,就好像宿命。”
“上帝!”邁克不屑道:“你不知道網路儘是醜男醜女的天下?沒人約會的笨蛋,才無聊到窩在家掛網,像我們這種俊男美女,哪需要靠網路交友?”他拍胸道:“我跟你保證,網路上的男人,都是想找一夜情的,還真跟你談精說愛?別傻了。”
“哦?我原本跟你想的一樣哩,直到我遇見一個人,他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是有好浪漫的感情。”芳艾取出皮夾,將餐費扔在桌上。“而且他不醜,相反的,他帥爆了,而且還很痴心喔。”她甜甜一笑。“抱歉,今晚我想一個人。”
“Comeon~~”邁克失望。
芳艾捏捏他的臉頰,眨了眨眼。“寶貝,或許你可以上網找美眉一夜情啊。”芳艾轉身走出餐廳,迫不及待拿出手機打給韓震青。
“怎樣怎樣?那蠢蛋告白了沒?成功了?”
待聽見回覆,她嗄了好大一聲。
“有沒有搞錯?!”切斷電話,她跑出飯店,攔車殺去韓震青家。
周芳艾、韓震青,還有譚夏樹,三人窩在沙發議論著。
“不敢相信她這樣說……”芳艾搖頭嘆氣,又忍不住笑意。“天才,她真是天才!可以說出那麼蠢的話。”
“喂,你遇到剋星了。”譚夏樹剪著雪茄,笑眯眯。“還以為你從不失控。”結果他竟對心愛的女人吼出“我討厭你”?!
不敢相信啊,這可是綽號J先生的韓震青?國際刑警間最出名的撲克臉大王,審問罪犯永遠只有一號表情,絕對冷靜理智的韓震青?
“我被她氣炸了。”韓震青說,低啞的嗓音還透著怒氣。
譚夏樹哈哈笑。“她在你身上安了炸藥,她一按鍵,你就轟地爆炸。嗯,果然是狠角色,頂級的爆破師。”
韓震青覷向夏樹,口氣陰森森地說:“你大概被熊寶寶揍習慣了,儘管損我好了。”
不敢喔!譚夏樹嘿嘿笑,被寶寶揍頂多瘀青,要讓韓震青劈上一掌,大概要去醫院躺了。
“至少她總算承認她是白鶴了。”芳艾沉思道:“至於她後來說的那些蠢話,我猜呢,八成是她覺得你聽見她是白鶴,卻沒表現得很開心,她怕被你拒絕,所以先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你別被她的偽裝欺騙。”
“哈哈哈,你說的有理!”譚夏樹大笑。“我可以理解啊!”
韓震青統共就幾個表情,他受過特訓,再棘手的事都不能叫他眉頭皺一下,更何況舒翼是白鶴的事,他早知道了啊,更不可能有什麼驚喜的表情。他問韓震青:“喂,你當時笑了沒?”
韓震青冷看他一眼。“她終於說出她是白鶴,我心裏很激動。”
“我知道,但你笑了沒?”
“我很認真地聽她說話。”
“你笑了沒?”
“……”當時他笑不出來,他只是迫切地期待她將會說的,所以……
譚夏樹和周芳艾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一致瞪着韓震青。韓震青坐在中央,眉頭一凜,臉頰微熱,忽然有些尷尬。
“所以他沒笑。”芳艾總結,她攤攤手。
“你說你認真地聽她說話,那可糟了,天知道你認真起來的表情多嚇人!”譚夏樹落井下石。
韓震青面色一沉,有點不爽了,這兩個人是怎樣?開始批鬥他嗎?
“喂喂喂,我如果是你,當丁舒翼說她是白鶴,我馬上就拍手鼓掌叫好——”譚夏樹嗟道:“女人最敏感了,你皺個眉頭她們就開始亂想,而且保證不往好處想。”
韓震青賞他個青眼。
芳艾也來攪和:“我如果是你,舒翼一說她是白鶴,我立刻仰天長笑,衝過去抱住她喜極而泣~~”
“不是你們,倒說得很輕鬆啊。”睞著這兩個幸災樂禍的傢伙,韓震青涼涼道,冷眼看他們笑嘻嘻的。
“誰叫你要喜歡丁舒翼?”譚夏樹聳肩道:“像我的熊寶寶,女中英豪,我才沒你這麼多煩惱,她做人爽快。”
“是,揍人也很爽快。”韓震青損他。
“我本以為這次成了,沒想到變成這樣。”還更糟溜!芳艾搔搔頭髮,氣餒啊!
夏樹問韓震青:“喂,婚還結不結?”
“韓震青啊──”芳艾晃着腳問:“照你跟舒翼說的,你要娶我啊?”
瞪着這兩個傢伙,韓震青肅容道:“我要娶丁舒翼。”開玩笑,氣歸氣,但還是愛她。
“OK!”芳艾摩拳擦掌。“我們來計劃婚禮。”
“愛丟卡慘死~~”譚夏樹吹口哨。
韓震青嘆息。“那個笨蛋,大概以為我說真的……”他把話說重了。
“讓她去哭好了,這樣到時才有驚喜!”芳艾笑嘻嘻的。
韓震青擔心她。“不知道她現在在幹麼……”要等她承認愛他太難,直接娶回家逼供比較實在。
“她八成在哭。”譚夏樹摸著下巴沉思。“你說你討厭她,要是我這樣跟寶寶說,肯定會被踹死。”
“我想她大概在反省自己有多可惡,把幸福搞砸,她可能正縮在棉被裏嚎啕大哭~~”芳艾說得韓震青好心疼。
我殺光你們!
丁舒翼趴在床上,大玩線上遊戲,連殺兩頭怪獸,呵~~痛快!
但旋即一陣焦慮,沒人追着跑,卻惶恐得想逃,但要逃去哪?
她想到剛來台灣,下雨的夜,她和他同時上網,在白鶴聊天室。
那時芳艾還沒出現,她覺得他們之間還有無限可能,儘管她還不打算坦白。有時就這樣,害怕做抉擇,情願保持現狀,留着可能,而不是非黑即白的結果。結果直到錯過,連選擇的機會都沒了,才後悔。
那個雨夜,原來是他們最後一次團聚在白鶴聊天室。那天離線前,韓震青傳歌給她,和她道晚安。
舒翼從檔案里叫出那首歌──EveryTimeWeSayGoodbye。
戴上耳機聽,歌聲無奈。Everytimewesaygoodbye……她還在這裏,他卻已在心裏跟她說Goodbye。
斬釘截鐵,態度那麼決絕。她還沒準備好怎麼微笑淡出,待他們結婚那天,她怕自己會哭出來。
聽著哀怨的情歌,舒翼發狠,擒刀猛劈線上怪獸,看怪獸鮮血飛濺,她卻淚流滿面。
你一直在猶豫什麼?怕我不喜歡你?你如願了,我現在討厭你,你高興了?
眼淚濡濕鍵盤,遊戲裏,舒翼的分身一路闖關,森林中闖蕩,又一頭狂獸張牙舞爪擋住去路,舒翼擒刀砍殺,怪獸流出青色的血,長路染成綠色河流。
舒翼奮力擊獸,它倒地哀嚎。螢幕出現勝利的歡呼,得分指數狂飆,而她的心卻一直下沉,覺得躺在綠泊中的是自己。
她怔怔地望電腦,看見的卻是韓震青憤慨的眼眸。她背脊寒冷,心像破了大洞。她聽不見螢幕里勝利的歡呼,聽見的是韓震青憤怒的咆哮──
你高興了?
眼淚濡濕鍵盤,遊戲裏,舒翼的分身一路闖關,森林中闖蕩,又一頭狂獸張牙舞爪擋住去路,舒翼擒刀砍殺,怪獸流出青色的血,長路染成綠色河流。
舒翼奮力擊獸,它倒地哀嚎。螢幕出現勝利的歡呼,得分指數狂飆,而她的心卻一直下沉,覺得躺在綠泊中的是自己。
她怔怔地望電腦,看見的卻是韓震青憤慨的眼眸。她背脊寒冷:心像破了大洞。她聽不見螢幕里勝利的歡呼,聽見的是韓震青憤怒的咆哮——
很好,既然人們都這樣,我不想例外。我要娶周芳艾,你繼續玩你自憐的遊戲,全世界不是只有你會受傷!
在她分心時,怪獸突然反擊,一腳踩死舒翼分身。畫面出現選單,詢問要從第幾關開始?
舒翼的分身躺在地上流血,好奇怪,她竟然有痛的感覺。
關上電腦,拔去電源線,躺到床上,在床上輾轉反側,心緒不寧。
我想當他的新娘!卻拱手將這位置讓給別人,傷害心儀的男人……
她覺得荒謬,埋在枕頭裏苦笑,眼淚濡濕枕頭。
當初被學長拒絕的痛,忽然淺薄得微不足道,現在的她更痛更苦!
那次失敗,被同學嘲笑,傷心很少,多的是難堪和困窘。但這次不同,這次,她覺得心被撕裂。
如果能重來一次!如果他願意,再讓她試一次……
但人生卻不像電玩遊戲,她無法一遍遍重來,更沒有慢慢練習的機會。
舒翼感慨,空有滿腔愛意,遲不表示,直至那人背過身,再拚命吶喊,只是枉然。
她現在懂了,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