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燭光搖曳,音樂悠揚,氣氛很浪漫。

角落一隅,鮮紅色桌底,長腿交叉,穿黑色高跟鞋的腳尖直晃,顯示主人焦慮的心情。

彌生快速用力切割牛排,像是跟它有仇。

就在丁菲菲去洗手間的空檔,金紹棠說了他要跟彌生商量的事。

彌生耐着性子,越聽越火。彷彿是呼應她的心情,外面下起大雨,雨聲嘩啦啦,模糊了音樂,模糊了客人交談聲,可偏偏他說的話清晰,清晰到像把刀將她的心切碎。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心掐碎,是她痴傻妄做了大半天的美夢,現在她覺得好悲哀,聽他說話,她想哭、想咆哮,體內像有炸彈要爆了。

“你覺得她怎麼樣?”

彌生注視他,看他眼睛炯亮,聽他口氣興奮——Shit!他又戀愛了。

“不怎麼樣。”她說,啜酒。

金紹棠朝她眨眨眼,“她很漂亮吧?”

“是,然後呢?”她大概猜出接下來他要說什麼了,腳尖晃得厲害。

“她喜歡我。”他笑道,“她很特別,從沒見女人做事那麼大方,成天笑嘻嘻的,真可愛。這次我們合作愉快,很多想法相同,你知道她說什麼嗎?她說要追我,哈哈哈,真大膽。”

“喔。”我叉!我叉!彌生叉起一塊牛肉吞進嘴裏,六分熟,帶一點血味。彌生用力咀嚼,聽他繼續說——

“她說她要跟我交往,我想答應。”

又來了!他金大少爺又掉進愛河了,該死的。“然後呢?”彌生扔了刀叉,抬頭望他,“你答應了?”

“彌生。”他笑得很無賴,“怎麼辦?我有點心動,她很有才華,個性又隨和,而且跟我都是做造型的。”沒理由拒絕吧?

“那又怎樣?”彌生瞪他,大聲道,“你這人戀愛一向只有三分鐘熱度,工作一忙,就把女友晾在一邊。她受不了,最後又會跟你分手,你何必糟蹋人家?”天啊,真慪!別人還有被糟蹋的分,她彌生就這麼遜?!

“你說得對,我也這麼想。”他啜一口紅酒。

“那就是啦!”孺子可教也。彌生笑了,指着他桌前的牛排,“吃吧,冷了。”拿起刀叉繼續用餐。

“我拒絕她了,但是她說大家交往看看,不合就拉倒,不試怎麼知道?她這想法倒跟我挺有默契的,夠瀟洒,我欣賞。”

彌生瞪着他問:“所以你想試試看?你想跟她交往?”

他點頭,“你不覺得她很適合我嗎?”

“呵——”彌生再一次扔了刀叉。轉頭望向窗外,大雨淅瀝,沖刷長街,窗玻璃沾了霧氣,朦朧了。她看見自己模糊的臉,她的眼睛感受到濕意。胸口好悶,她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喉嚨酸澀。

“怎麼?彌生,你不舒服?”

她回過臉來望着那迷戀五年的輪廓。第一次,她恨起這張臉,多麼無情。

她嘆氣,“我忽然覺得好累,真的好累……”今天她懷着怎樣愉快的心情來接他?結果呢?她瞪着餐盤上被切得亂七八糟的牛排,她覺得心痛。他把她的心搗碎了,可恨的是他卻什麼都不知道。

她神情恍惚令他擔心,“怎麼了?”忽然安靜?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事?”

彌生抬頭,直視他,“對你來說,愛情是什麼?”

“嗄?”他笑了,“怎麼忽然問這個?你怪怪的喔,莫非我出差這幾天你認識了什麼小夥子?談戀愛啦?”他開玩笑,卻見彌生一臉嚴肅,他斂去笑容,“你認真的啊?”

“嗯,告訴我。”

他拽眉思索,“對我來說,愛情是一種生活上的調劑。擁有很快樂,沒有也不怎樣,頂多有點空虛。要是女伴善解人意,幽默風趣,那真是享受。”

“怪不得你一直換女朋友。”

“不是嗎?不然對你而言,什麼是愛情?”他困惑了。

“愛情,不只擁有快樂,還包括那個人帶給你的痛苦,真愛上一個人就會開始在乎,她的喜怒哀樂都讓你心情跟着起伏。像你這樣可有可無的,是因為根本不在乎,你不在乎,當然也不痛苦。這樣的愛情很膚淺,你只是在遊戲,你是想着娛樂你自己,卻沒有付出你的心,難怪那些女人離開你。”

他凜容,討厭她那麼嚴肅地跟他講道理。

“哇,廁所好多人喔——”丁菲菲回來了,“可惡,牛排都冷了。”

“我回去了,你們慢用。”彌生抓了皮包就走,金紹棠追過去。

“喂!”拉住她手臂,“你心情不好嗎?彌生。”他擔心了。

她甩開他的手,推開玻璃門,“明天見——”快步走出去。

“彌生。”他在門口拉住她,“搞什麼?你怎麼了?你在生氣嗎?就因為我答得不好?”

彌生愣住了,他那困惑的表情,像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他感受不到嗎?他不知道她為何沮喪嗎?這幾年對他的付出他都收不到嗎?她為何生氣?是啊,這次和上次又有什麼不同?他一向都在戀愛,她不是早習慣了?為什麼這次特別難受?因為這次她真以為成功了,以為他……彌生低頭,黯然道:“大概太早起床,我累了。”

“不舒服嗎?彌生?”他關心她。

他永遠不懂。她笑了,抬頭笑望他,“進去吧,她在等呢。她很不錯,你說得對,你跟她很稱,和她交往吧。”她轉身走了。

“等等——”他又拉住她,“在下雨,我們一起走,我去跟她說一聲……”

“不用。”她攔了出租車,“拜。”迅速坐進車裏,“砰”地關上門,出租車駛離。

彌生掩臉,縮住肩膀哭泣。司機從後視鏡偷覷她。彌生覺得很丟臉,她想忍住淚,可是偏偏越掉越多。她哭得顫抖,感覺異常無助。

金紹棠看出租車隱沒雨中。心底有種怪異的感覺,他覺得那出租車彷彿要載彌生到很遠的地方,他有點緊張,但……緊張什麼?他胸口有點悶,悶什麼?忽然間他沒了約會的心情。回頭他跟菲菲說要先回去了。

丁菲菲詫異,“嗄?要走了啊?牛排沒吃完呢!我現在精神很好,我們去PUB玩啊,還是……”她眨眼,曖昧地笑,“上你家?”

他抱歉地笑,“我家從不招待朋友的,我已經幫你訂好飯店。”

“哦?”她大方道:“那我們買香檳回飯店。”她微笑,風情無限。

他沒興緻,“改天吧,我還有事。”彌生怎麼了?他好擔心。

浴室蒸氣噴涌,彌生淚兒撲簌。她坐在浴缸里,左手攤着日記本,回憶五年來暗戀他的心情。眼淚滴濕字跡,墨兒氳開,她伸手擦,手一滑,日記“嘩”地掉進水裏。

厚厚的日記,逐字填滿的字句,藍色墨漬被水漾開來,彌生沒有撿,只是哭着看日記本在水裏浮沉。

她放棄了,這場苦戀,她認輸。姐說得對,人心不是挖呀挖地就會挖到身上,他不愛就是不愛。已經夠了,她還不醒嗎?已經夠了啊,她不想再受傷了。彌生滑進水裏,溶掉眼淚,讓那一直為他熱烈跳動的心平靜。再也不了……

因為擔心,金紹棠一早就到公司。同事陸續趕到,平時最早來的喬彌生今天遲到了。她一進來,坐在廳前翻雜誌的金紹棠即刻偷覷她,她看來心情很好,一手端着咖啡,另一手抱一束鮮花,咦?誰送她花?她笑盈盈招呼同事。

“謹臧,早啊——”又朝姍芭揮手,“早啊!”又跟暉芯點頭,“早呀!”轉頭,看見金紹棠,笑容斂去。

他笑嘻嘻,“早啊,彌生。”

彌生走向座位,大伙兒感到氣氛詭異,看着老闆追彌生到座位。

“彌生,你——”

將行程表交給他,“這是今天的行程。”她將花束拆開。

“誰送你花?”

“我自己買的。”今天起,她要對自己好。她拿了花瓶去裝水,回來時見他還在,她挑眉問:“有事?”坐下來品嘗咖啡。

肯定是在跟他生氣,往常彌生都會順便帶咖啡跟早餐給他的,“彌生,你——”金紹棠住口,他發現員工們好奇的眼光,於是清清喉嚨,故作威嚴地道:“你進來我辦公室。”丟下話,掉頭走了。

彌生慢吞吞地將花瓶擺好,又伸了好幾個懶腰,這才起身走進他的辦公室,她一進去就聽他沉聲命令——

“門關上。”

彌生一關上門他就問:“你怎麼了?生我的氣?”

彌生搖頭,“沒有哇!”

“還說沒有?”他過來抓住她肩膀,瞪着她,“明明有。”

彌生也瞪着他,“有嗎?”

“當然有,你平常都會幫我買咖啡的。”

哼哼,彌生眯眯笑,“想喝咖啡啊?可以叫謹臧買啊!謹臧是你的助理,你可以吩咐他。”

“他哪知道我愛什麼口味。”

“哦——”彌生走向落地窗,背着他注視外邊風景。天氣真好,金色陽光將街道映得鑠鑠發亮。

金紹棠跟過去。

“說吧,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了?”

可惜了,這五年虛耗的光陰。她沉聲道:“我覺得買咖啡啦、早餐啦、午餐啦這種事不該由秘書做吧,往後你吩咐別人做。”

“你不也做了那麼多年,怎麼忽然計較?”他不明白。

彌生從口袋掏出名片,放到桌上,“這是洗衣店地址,你前天給我的那套西裝明天會好,記得去拿,要是懶得去就叫謹臧去拿。”

他嘆氣,“還說不是生我的氣,平時送洗衣服都是你幫我處理的,怎麼會要我自己去拿?”

彌生又望向外頭,仰望湛藍天空,“不是啊,我覺得做一個秘書呢,把本分盡好就行,其他不關我的事,以後我們分清楚點。”她不要看他的眼睛,討厭自己一再被迷惑。

“好好好。”金紹棠坐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氣什麼了。”

彌生轉頭看他,“我氣什麼?”

“你氣丁菲菲,氣我沒跟你商量,就決定和她合作?”

這個笨蛋,彌生臉一沉,“呵”了一聲。

“不是嗎?”

“這還給你。”她從口袋裏拿出鑰匙放到桌上,“以後你出國,屋子托別人管吧。”

“你幹嗎?”金紹棠火了,“喂,喬彌生,我很少跟人低聲下氣喔,你到底不爽什麼,你讓我心情很差,你知道嗎?我昨天甚至睡不着覺!”

你不過是睡不着,而我,我哭了一晚。彌生苦笑,“還有事嗎?沒事我出去了。”

“我再問一次,你生我的氣嗎?”

“沒有。”只是想劃清界限。

“好、好。”他面色鐵青,用力拉扯領帶,“你出去。”

晚上,在俱樂部里,吳文傑張大嘴巴,看老友罵不停,而桌上的煙灰缸已經躺滿煙蒂,空的酒杯堆滿桌。

“你說她什麼意思?”金紹棠領口敞開,袖子捲起,氣憤地猛吸煙,“她在想什麼?該死的,我搞不懂。幫我買咖啡、買早餐,這本來就她做的事嘛,我有求她嗎?她自己要買的啊,買着買着我習慣了嘛。我現在習慣了她又說什麼要分清楚,什麼那不是她的工作。”

他用力按熄香煙,灌一口白蘭地,又說:“喏,送洗衣服這事,她只是順便經過順便幫我拿而已,順便嘛!她現在忽然跟我計較了,當初也是她介紹這間洗衣店的啊,說什麼這間很會燙衣服什麼的,我就試試看嘛,結果很不錯,那在她家附近,當然就讓她拿嘍,這很自然的嘛,順便嘛!”

“喔。”吳文傑嗯嗯啊啊的,心想——哇,他已經罵兩個小時了!

“再說我給她鑰匙好了,因為我信任她嘛,我跟她最熟啊,她辦事細心,人品又好,我出國當然就拜託她幫忙照顧家裏的花花草草啊,幫我注意一下屋子裏的狀況啊,這很平常的嘛,是不是?很平常的嘛!”金紹棠煩躁地又點燃一根香煙,用力抓揉頭髮,拉扯着領帶。

哇!吳文傑傻了,這個金紹棠第一次這麼狼狽呢,這模樣簡直像失戀了,他知道他多可笑嗎?

“呃……紹棠你現在說的是……你那個女秘書?”不是女朋友?

“廢話!”他又灌一口酒,“不然你以為我說誰?”

“呵呵,”吳文傑乾笑,以為他在罵女朋友,“我從沒見過你這樣。”

“怎樣?”他還不知自己反常,果真當局者迷啊!

“你現在啊,就像在抱怨自己的女人。”

“嗟!”金紹棠揮揮手,彷彿他多可笑,“我才不抱怨我的女人,我那麼小氣啊?對女朋友不爽,切就好了啊,抱怨幹嗎?現在不同,現在是我的秘書喬彌生,你說說,她到底怎麼了?那麼多年從沒見她發神經啊!”他嘆氣,又抓頭髮了。唉唉唉,連嘆三聲倒進沙發,“煩死人了……”她從不發脾氣的,會忽然這樣肯定有原因,他想不透。她像變了個人,他很不安。

“紹棠。”吳文傑按住他肩膀,目光透着憐憫,“你不要再想了,女人這種動物最情緒化,搞不好明天她就好了。”

“是嗎?”是這樣嗎?彌生只是一時的情緒化?

結果不是!彌生不是情緒化,她還是對他好冷淡。

一星期後,他受不了,把她叫進辦公室,煙灰缸里,方捻熄的香煙還火光稀微、煙絲裊裊。

彌生瞪着那管煙,聽他說話。

“所以,下個月幫你調薪,多五千元,這樣滿意了?”說完他拉開抽屜拿出鑰匙,“所以一切照舊。”

彌生瞪他,“等等,你以為我想調薪?所以才——”

“不然呢?我想不出你氣什麼,還是……”他也湊臉來盯住她,“你老實跟我說,有人跟你挖角嗎?哪一間公司?可惡,他開的條件我加倍——”

天啊——氣死我也!彌生靠近,瞪住他,“金紹棠,你真是笨蛋。”

他臉一沉,也靠過來,兩人鼻尖幾乎要碰到了,眼對牢眼,呼吸噴在彼此臉上。他狠狠道:“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從不把你當下屬,那不代表你就可以這麼囂張!”可惡,罵他笨蛋。

混賬!彌生咬牙,“金大老闆,小秘書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我對你好不是應該的,那早超過一個秘書該做的!”

“所以就算我調薪,你還是堅持要跟我分那麼清楚?”

“這樣比較好。”不再任他予取予求,她要新生活!

他抓了鑰匙扔進抽屜,“砰”,關上。劇烈的聲響令她震住了,他起身,抓了公文包吼——

“隨你高興,看你要鬧到什麼時候!”他出去,劇烈的甩門聲驚動她。

望着那未熄的香煙,她靜靜看一會兒,捻起香煙,拍掉濾嘴沾染的灰,夾在指尖,吸了一口,緩緩吐出,重溫他殘留的氣味。熟悉的香煙,熏得眼睛潮濕。

竟然以為她想調薪?他真那麼木頭,還是故意裝傻?她暗示得還不夠?方才她差點咆哮出來——“你這笨蛋,我只要你愛我!”唉,幸好忍住了。得不到他的愛夠慘了,若還要他親口說出“我不愛你”,嘿!那她還有臉留在這裏嗎?

“鈴——”手機響了。

“喂?”

“彌生,晚上過來吃飯。”是鑠雅,命令的口氣。

“不要,我——”

“什麼不要,你有事?又要跟金紹棠應酬嗎?他要你幹嗎?”

“不是啦,我——”

“那就過來,少廢話,我有事跟你說。”“喀!”的一聲,她掛上電話。

“喂?”真是!彌生將手機收進口袋。

她站起來,幫他收拾桌上雜亂的資料,一一歸妥,又檢視筆筒,筆尖鈍了,她坐下,拿出刀片,一支一支削起來……砰!門又推開,彌生嚇了一跳,刀片削到指腹,好痛!

金紹棠衝過來,抓了她的手,掐住傷口上邊的皮膚止住血,“笨蛋,你在幹嗎?”他咆哮,他看她將皮削下一大塊。他坐下,用面紙壓住傷口,他揪眉心疼道:“太不小心了,很痛吧?”他望住彌生,彌生撇開臉。

“還好。”不要對我這麼溫柔,求你。

“什麼還好,皮都削下來了。”彌生想抽手,他硬是捉牢,“別亂動,先止血,然後再……彌生?”他驚愕,彌生哭了,眼淚不斷地掉下來。望着她流淚的側臉,他慌了,“真的很痛?”

彌生拭去眼淚,“你不是要趕去電視台?快去吧,別讓他們等。”他還是牢牢握着她的手。

“彌生。”她不看他,他嚴厲道:“彌生!”她這才轉過臉,他嘆息道:“你到底怎麼了?你讓我摸不着頭緒,家裏出事了,還是遇上什麼困難?”

我愛上你了,這是最大的困難。彌生張嘴,愛哽在喉里,說不出口。

他鼓勵她坦白,他催促她開口,他按住她手,他說:“彌生,我們是好朋友,還有什麼不能跟我說?”

好朋友……哽在喉里的話硬生生吞下,“你跟那個丁菲菲怎樣了?”

“怎麼忽然問這個?”他笑了,將覆在傷口的衛生紙拿下,她皺眉,傷口又熱又疼。

他起身警告,“別動!”隨即出去拿藥箱。

彌生舉高食指,檢視指腹上的傷口。嫩紅的傷口裸露,血止住了,淚卻凝聚在眼底。怎麼辦?一聽見他溫柔的聲音,她軟弱了,怎麼也無法狠心不理。怎麼辦?明知再蹉跎下去毫無意義,她應該離開,但望見他,她又拿不定主意了。好痛苦,她不要這樣。

這樣下去,永遠也掙脫不掉他。誰能告訴她,對着一個深愛的人,該怎麼才能無動於衷?日日對着心愛人兒卻無法擁有,這煎熬她還想領受嗎?

金紹棠走進來,“好了,我幫你上藥。”他坐下,打開藥箱,慎重其事地挽起袖子,瞪着瓶瓶罐罐,“嗯……”從未幫人上藥,不知從何下手,他笨拙地拿起各式藥瓶打量,“這是消毒的?喔,先上消毒的,然後……這個是……”

彌生笑了,“我自己來。”

“不,你別亂動。”

彌生指着咖啡色瓶子,“這是碘酒,先上碘酒。”她指導他。

“喔,好。”沾了碘酒,抓着她手腕,仔細地幫她消毒。

“再上軟膏。”彌生指着白色軟膏,“就這個。”

“喔,好。”擠一截軟膏在指尖,邊幫她抹上邊問:“疼嗎?疼不疼?行吧?很痛吧?要不要輕一點?還行吧?你忍忍喔。”嗦嗦的,害彌生“嗤”地笑出來。

他停住動作,敲她額頭,“笑?你還笑?拜託下次小心點,哪有人這樣削筆的?”

“還不是你害的?”彌生也啪地打他額頭,“都是你,忽然闖進來,害我嚇一跳才削到手。”

“唉呀,你這女人!”他跟她杠起來,“自己笨就算了,還怪別人。”

“本來就是。”她皺眉。

“好了好了,我不跟女人計較。現在怎麼辦?要貼綳?不行不行——”他抓着她的手檢查,“OK綳太小了,我看要纏繃帶。”

“拜託,一點小傷,纏什麼繃帶?”彌生哭笑不得。

“一定要纏,傷口感染細菌就完蛋了,你還想住院啊?”

“呸!少咒我。這點小傷會住院?”

“你肚子疼都可以疼到盲腸炎,你說你手痛會不會痛到去住院?”

哼,哼哼,她笑睨他,“你希望我住院嘍?”

他嘀嘀咕咕:“起碼你住院時乖多了,不像現在……”他剪下一截繃帶,裁開尾端。

她聽了緘默,想起住院時,身體雖然受苦,心靈卻是歡快的,他天天來陪。那時她還做着美夢,夢想他終會愛上她,現在變得這麼難堪,她感慨。

“手過來。”他命令着,彌生將手伸過去,他小心地纏傷口,“明天我幫你換藥,傷口不能碰水,要小心點,別發炎了。”

“喔。”彌生聽得心不在焉。

“好了。”他摸摸她的頭,“我去電視台了。”把先前忘了的文件收進公文包走了。

“喔。”彌生點頭,望住傷口,她“嗄”了一聲,回頭咆哮,“金紹棠!哪有人在繃帶上扎花的?”

“造型嘛!”他哈哈大笑着離開辦公室。

真是的!不過幾分鐘,他在她指頭處用繃帶打了個結,那個結竟是花朵形狀,似白色雛菊。瞪着那朵花,彌生又氣又笑,卻不得不佩服他的手巧。她將手指湊近唇邊,吻了吻花兒。

唉呀,眼眶又熱了!不是打定主意不再受他影響?

媽媽跟阿姨在吵架,茵茵坐在桌前,瞪着她們。

“你說什麼?幫祖偉投資?你幹嗎!”彌生吼姐姐,喬鑠雅將食材倒入火鍋。

“有什麼關係?他反正錢放着也是放着,你吼什麼吼?”

“你明知他……他……”彌生氣得灌下一大杯水。

“他喜歡你,所以啊,他才那麼大方。”鑠雅撥弄火鍋料。

“我不想欠他人情,你怎麼不先跟我商量?”

鑠雅笑嘻嘻。“他真的很喜歡你吧,他不錯,他……”

“我不想聽,你別在那瞎攪和,我的事你別管……”

姐妹倆吵得不可開交,茵茵瞪着阿姨受傷的手指,她瞪了很久、很久,咽一下口水,然後——

“花——”她掐住彌生手指。

“啊——”彌生慘叫。

“放手、快放手,阿姨痛痛,快鬆手!”鑠雅揪住女兒雙手用力搖,彌生更用力地哀嚎。

“花——”茵茵緊抓着不放,“花花花花花——”

“痛死啦——”彌生尖叫。

“哇——我的花……”茵茵嚎啕大哭。

彌生趴在桌上啜泣着,左手食指伸直,鑠雅幫她重新包紮,經過這番折騰,傷口又流血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她幫妹妹上藥,“小孩嘛,都怪你,沒事在傷口扎那麼漂亮的花,她當然好奇,她不是故意的嘛……”

“可惡……”彌生抽抽噎噎,“討厭鬼,臭茵茵。”

茵茵瞪着阿姨,也哭着罵,“你羞羞臉,愛哭鬼。”

“笨蛋,很痛的!”彌生訓斥,茵茵“哇”地又哭了。

門鈴響了,彌生抽面紙揩臉,擤鼻涕。鑠雅抱着女兒去開門。

“你來了?”笑盈盈地請客人進來。

一見來人,彌生驚愕,“陳祖偉?”

“彌生。”陳祖偉拎着禮物,笑着走進屋內。

“你?”

“我請他來的,快,快進來!”

彌生火了,瞪着姐姐咬牙道:“姐,我們好像少拿一樣菜喔,你跟我進來看看。”彌生起身要她進廚房。

鑠雅裝傻,“哦?沒有吧!我都拿過來了啊?”

彌生笑着說:“你、最、好、跟、我、去!”說完大步走向廚房。

鑠雅將女兒交給陳祖偉,硬着頭皮過去。呵呵呵,要死了喔!

彌生咆哮:“你幹嗎?你到底在幹嗎?”

“幹嗎?吃飯啊幹嗎?”

“我是問你幹嗎找他?”

“他不是你朋友嗎?姐姐找他來吃飯,姐姐關心你也關心你的朋友啊!”

頭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嗎?”

鑠雅拿起削好的小黃瓜啃,“真高興你了解姐姐的苦心。”

彌生握拳仰頭“啊”了一聲,真想掐死她,“什麼苦心?你根本在看好戲!我要是知道你找他來,我就不來。”

“反正金紹棠對你沒興趣,試着接受別人會怎樣?他人很好啊!我是為你好。”

“他很好有什麼用?我對他沒興趣——”

“對不起……”一個聲音打斷他們,兩人回頭,看見陳祖偉尷尬地道歉,“呃……茵茵要吃火鍋,我拿個碗……”他走進來,表情困窘,顯然方才的爭執他都聽見了。

彌生難堪地上前取碗,“碗在這裏。”

“湯匙在這邊。”鑠雅遞給陳祖偉。

陳祖偉拿了東西走出去,然後一陣岑寂。彌生背靠着流理台,低頭不語。鑠雅站在另一邊,雙手環胸,表情凝重。

好一會兒后,鑠雅拿了碗筷出去,“出來吃飯。”

彌生疲憊地深吸口氣,走向窗前。陳祖偉是個好人,她無意傷他,她真想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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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這樣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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