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陸兆洲知道有蹺蹊,他仔細翻查,護照印製精緻,確是真版,他注視小照。

相中人巧笑倩兮,有雙會說話的眼睛,下巴尖尖,化妝時髦,陸兆洲端詳良久,又抬頭看了看從心。

呵,電光火石之間,他明白了。

這女孩竟把這樣大的秘密向他透露,由此可知是真的信任他,他不由得高興起來。

陸輕說:“這不是你。”

從心點點頭。

“可是像到極點,驟眼看無論如何分不出來。”

從心不語。

“這人可是你的親戚?”

“不是。”

“可是一本遺失護照?”

“也不是。”

“你出錢買來?”

“不,燕陽已不在人世。”

“啊,我明白了,你這種身分,俗稱影子,冒名頂替,見不得光。”

從心答:“你說得對。”

陸兆洲輕輕說:“你很大膽,做影子的人很少這樣招搖。”

從心說:“你看我,背脊都已被汗濕透。”

她轉過身子,果然,薄薄襯衫貼在背上。

“你真名叫什麼?”

從心又另外把一張文件交給他。

陸攤開一看,發覺是一張戶籍表,上面也貼着小照片,但是相中人眼神溫婉,這才是面前的人。

“你叫周從心。”

從心吁出一口氣。

“你做影子

這時,陸兆洲才發覺已經坐了很久,腰背都有點酸軟,他輕輕站起來。

陸兆洲說:“我還有點事。”

從心送他出門。

他忽然問:“你不嫌這公寓狹小?”

“將來賺多了再換大的。”

陸伸手輕輕撫她的臉,“你真可愛。”

一關門,從心就軟倒了,背靠□牆,身子順勢緩緩滑下,她用手抹去額上的油,索性蹲在地上。

真是險□,幸虧沒有看錯他,他願意幫她,他確實有能力,他的交際網去到世界政要。

半晌,從心才扶□牆慢慢站起來。

欠他這個人情,當然要還。

從心就是不想假結婚。

電話鈴響了。

是溫士元的聲音,“你終於疏遠我了。”

“好兄弟,你在說什麼?”

“五十個甩掉男人方法:第一、叫他好兄弟。”

“元寶,你知我怎樣待你。”

“家父派我駐澳洲雪梨。”他有點沮喪。

“好地方呀,陽光海灘,美女如雲。”

“你會來探我?”

“我一定爭取澳洲外景。”

“一點點,只差一點點,我就追到你,只不過我太過光明磊落,我沒有乘人之危。”

“我很幸運,碰到許多好人,我十分感激。”

“你熱愛自由。”

“從小在鄉下跑慣了。”從心微笑□掛上電話。

第二天,智泉帶□劇本上來。

他說:“荷里活乙級製作,一個大配角。”

“演什麼?”

“妓女。”

從心嗤一聲笑出來,也都只得這種角色,男人演殺手,女人演妓女。

智泉無奈攤攤手,“好角色要靜心等候。”

“有裸露鏡頭吧。”

“燕陽,他們不露不歡。”

從心也是老手了,忽然問:“對手是什麼人?”

“一個黑人演員。”

從心手□拿□劇本,終於啪一聲放下。

“故事還不錯,好歹是個開始。”

從心不出聲,她心中充滿無奈。

“看過本子再說。”智泉好言央求。

從心終於點點頭。

一個女子跑天下,自東到西,回來,現在再次西征。

智泉說:“燕陽,你記得李美賜這個人?”

“選美會□罕見的好人,她怎麼了?”

智泉說:“最近她迴流返來。”

原來,穿梭兩岸的不止她一個人。

“為什麼回來?找一天我們吃頓飯。”

“當然是打算大展鴻圖,她開了一間公關公司,我想你幫忙。”

“沒問題。”從心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燕陽,我最欣賞你這一點。”

過兩日,她為一間珠寶店剪綵,只見智泉忙進忙出,滿頭大汗,好似半個主人,反而李美賜氣定神閑。

(七十二)

《艷陽天》

新護照

文:亦舒30/07/2000

從心觀察入微,看他倆眉梢眼角,這一對老朋友的感情恍佛有了突破,從心由衷替他們高興。

當日在鳳凰茶室,是他們兩人把她發掘出來。

下午,打開劇本,從頭看到尾,智泉說得對,故事還不錯,接下這個戲,又可以填上六個月空檔,大家有進帳,無論如何,開了洋葷,算是個國際明星。

傍晚,智泉帶□女友上來。

從心熱烈歡迎。

李美賜十分識趣,一句不提從前的事,只當剛剛認識燕陽,跑慣江湖,果然聰明。

從前,從前有什麼好提,從前大家讀小學,還在操場打架呢,不如看牢現在,以及將來。

他們吃了一頓豐富晚餐,談笑甚歡。

從心給智泉最佳禮物是“我願意接這個戲拍。”

智泉鬆一口氣,妓女角色得來也不易。

席間從心走開一會,李美賜輕輕說:“脫胎換骨。”

智泉點頭。

“幸虧本質沒變,仍然誠懇熱情。”

“十分難得,所以會有今日。”

“你信因果報應?”

“是。”智泉說:“世事太過玄妙,沒有其他解釋。”

“她現在同誰在一起?”那樣的女子,一定有後台。

“陸兆洲。”

“呵,電訊大亨。”

李智泉微笑,“她回來了。”

散席,在樓下,有一輛黑色大車來接美人。

從心上車,車門關上,巨獸似的車子載□她離去。

到了目的地,陸兆洲在等她,“從心,你沒來過我家吧。”

他帶她進屋。

屋□已有客人。

陸為她介紹:“華納議員。”

那外國人老實不客氣仔細打量她,然後,十分讚歎地說:“一見面就明白了。”

他們在書房密斟。

許多人以為不可能的事,全部完美解決。

陸兆洲斟出美酒,“積克,乾杯。”

“領使館很快會派人與你接頭。”

華納告辭。

陸兆洲帶從心參觀大屋,他一個人住在近一萬平方尺的住宅,晚上,傭人都已退下,說話恍佛有迴音。

從心一點也不喜歡,覺得大宅佈置像廟堂。

他們坐下來喝咖啡。

“放心了?”他問。

“這兩年來第一次放下心事。”

他並沒有提出什麼要求,把從心送出市區。

剛相反,從心那晚睡不□。

半夜,忽然起風,接□大雨,電光霍霍,從心記起沒關窗,連忙走向露台。

一轉身,看見一個人坐在安樂椅上。

她並不害怕,留神看向黑暗角落,藉□閃電,她看到燕陽坐在那□向她微笑呢。

從心過去,“燕姐,你來看我?”

燕陽點點頭,“你情況大好了。”

“你都知道。”從心又走前一步。

“這次回去,你勢必大紅大紫。”燕陽說。

從心失笑,“是因為那套丙級片的緣故?”

“不,另有玄機。”

“燕姐,我將有自己的護照,多謝你借出名字給我。”

“舊護照可以還給我了。”

“我明白。”

正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個不停。

從心睜開眼睛,聽到大雨敲□玻璃窗,她連忙拿起聽筒。

“我是阿琛,陸先生叫我陪你去取護照。”

這麼快。

她梳洗出門,由鄧甜琛陪伴到領使館,直入內室,在護照上籤了名便離去。

門外,人龍在雷雨中排得長又長。

有門路到底不同。

在車子□,從心悄悄打開護照欣賞。

她獃獃地看了很久,才鄭重收起,放進手袋。

陸兆洲真大方,他並沒有殷殷垂詢:“怎麼樣,拿到了,高興嗎,怎樣報答我?”

不不,他不是那種人。

況且,這件事,對他來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同年輕人送花送糖一個意思。

從心忙□她的日常工作。

記者來訪問:“燕陽,你可否公佈男朋友的名字?”

她不願回答,“你別信謠傳。”

“據我們知道,那人並無妻室,公佈無妨。”

她笑笑,“你們比我還清楚,還問什麼呢。”

“他是你的親密男友嗎?”

“我沒有要好男友。”

“他是富翁,錢是你心目中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迄今住在自置的小公寓□。”

“但是你艷星作風……”

“讓我告訴你燕陽工作的進度好不好?”

李美賜幫她打發了記者。

“美姐謝謝你。”

智泉過來說:“買一送一。”他搭□女友肩膀。

從心看□他們,“幾時結婚?”

他倆笑而不語。

過一會兒智泉說:“如果你做主婚人,兼送酒席及蜜月旅行,我就接收這名女子。”

從心駭笑,“智泉,大膽。”

“對,元寶在澳洲發展甚佳,暫時不回來了。”

“幾時我們一起去看他,叫他帶我們去大堡礁潛水。”

智泉說:“也好,讓我去安排一下。”

從心微笑,不久之前,這兩兄弟還纏在身邊為她爭吵呢,現在,都找到了歸宿。

真替他們高興。

正在準備一切:練英語、談酬勞、準備試鏡,同時向外界公佈消息、宣傳,燕陽的名氣又向上升。

美賜的宣傳比智泉高一級,許多事都做得不經意,毋須從心故意討好媒介。

過幾天,從心接到一個電話。

“燕小姐,我是朱新國醫生。”

從心一時沒想起來。

那人很識趣,即時補充:“我是張祖佑的主診醫生。”

“是,是,朱醫生,我知道。”

“燕小姐,你仍然願意出席時間線節目訪問嗎?”

“一早說好,我必定會來。”

朱醫生有點感動,他見過不少人過橋抽板,事過情遷,諾言拋在腦後,很明顯,這明艷照人的女子不在其內。

“什麼時候?”從心問。

“下個月一號錄影。”

他們談了一些細節。

從心把這件事向智泉彙報。

智泉一貫反對,“燕陽,你現在是晶光燦爛的一顆新星,老同這個窮作家在一起,形象不妥。”

美智沉吟,“我不會這樣武斷,張祖佑不是全無前途,在西方,紅作家隨時銷書億萬部,每本抽一美元版稅,已是富翁。”

從心微笑,“謝謝你,美智。”

“這是一個宣傳好機會:先在洋人的全國性電視台上亮一亮相,以洋攻洋,到了片場,可能方便一點。”從心不出聲,她沒答應出示真面目。

美智說:“燕陽,我陪你去。”

“你陪智泉吧。”

誰知智泉說:“我也一起去。”

這次,是拿着真護照過關。誰知,海關人員翻閱良久,又找來上司,一起研究。

從心坦然無懼,任得他們調查。

真好笑,冒名時無人追究,直行直過,真護照在手,反而諸多阻滯,這裏邊好象有點諷刺。

終於,海關與領使館聯絡過,查實無誤,才放從心過去。

她是最後一個上飛機的乘客。

自此以後,燕陽只是她的藝名,不是她的身分了。

百分之百輕鬆?不見得,她欠陸兆洲一大筆人情債,不知如何償還。

這次旅程,美智最高興,一直提到揚眉吐氣這四個字,她陪從心喝茶購物逛街,十分享受。

這一日,他們在酒店與張祖佑見面。

李美賜看到一個瀟洒的文質彬彬的男子朝他們走來,一時還不醒悟,待看見燕陽雀躍地迎上去,才恍然大悟。

啊,她罵自己:狗眼看人低,老怕人家配不起燕陽,原來,這人氣度不差。

從心立刻問:“子彤呢?”

“他去參加露營,他沒來。”從心有點失望。

張祖佑立刻取出小小攝錄機,把熒幕對牢從心,液晶銀幕上出現了張子彤,他向從心問好。

從心高興地說:“嘩,又長高了。”

當初見到的子彤只像一隻小貓。

大家坐下壕桑又問及張的眼睛。

張祖佑說:“這是一種遺傳性退化現象,真擔心子彤將來也會罹病。”

又談到新作品進度。

他說:“如果世上真有繆詩,那從心就是繆詩。”

美賜一怔,“誰是從心?”

張祖佑有點尷尬。

可是從心大大方方出來承認:“我,我小名叫從心。”

智泉側頭想一想,“從心所願?很好呀,但是,不夠燕陽二字響亮。”

張祖佑一聽燕陽這名字,不由得低下頭。

“朱醫生在等我們呢。”

會合了朱醫生及院方公關人員,他們一起往電視攝製室。

從心是個演員,她當然知道應該怎麼做。

雖然只拍背影,一樣替她化了妝。

主持人是一位中年女士,姓史多爾,見到從心一楞,立刻同朱醫生商量,要求從心正面出鏡。

其實這時情況有變,從心已無後顧之憂,可是朱醫生堅持當初答應從心不必拍攝正面。

史多爾女士沉吟:“也許可以拍攝續集。”

這一個環節並不是主要部分,片長不超過五分鐘,可是院方已經相當滿意。

史多爾在開場白里這樣說:“一切是為了一封動人的信,信里說,一個作家若不能讀到他自己的著作,是何等凄涼……”

然後從心接下去說:“我與張是朋友關係,我們怎樣認識?我孑然一人來到西方都會,手中只有一個地址,找上門去,親戚已經搬走,由張好心收留,才不致流落街頭。”

工作人員聽得聳然動容。

“我去信尊堅斯醫院,懇求他們診治該名病人。”

跟住,由張祖佑簡閡街喂程,最後,鳴謝醫院,朱醫生出面要求捐募經費。

史多爾女士對從心非常感到興趣。

“當初,你可是用學生身分入境?”

“你現在是演員?”

“你在機緣巧合之下主演了張氏原著改編的電影?”

李美賜很有技巧地擋卻這些問題。

他們離開時從心假裝伸手抹去額上汗水。

朱醫生道謝又道謝。

張祖佑與從心話別。

“祖佑,祝福我。”

“從心,繼續給我靈感。”

他倆緊緊擁抱。

李美賜在不遠之處看着他倆,問男友:“他們相愛嗎?”

智泉肯定答:“百分百。”

“會在一起嗎?”

“相愛不等於不分手。”

“假使愛得足夠的話……”

“他們兩人都苦夠了,不想再度連累對方。”

美賜不再說話,過一刻說:“你與燕陽合約將滿,還不與她談續約的事。”

“明白。”

他想走過去,被女友拉住,“給他們多些私人時間。”

可是從心已經把話說完,伸手招智泉過去。

過兩天,他們去電影攝製組報到。

製片讓從心試鏡。

從心在一旁培養情緒。

工作人員介紹男主角給從心,兩人之間只有兩場戲:他想救她,她意外身亡,臨終把一個秘密告訴他。

她偷渡入境?在垃圾堆里,他是警察,想搜她出來,看到動靜,以為是野狗,伸手來捉。

那黑人演員有東方及白人血統,高大英俊,相當沉着,他願意參與試鏡,可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效果。

這是很簡單的一幕,他只需抓住她手臂把她拖出來。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一雙哀慟的眼睛,在燈光下泛出驚怖神色,他意外,演技再好,也不會做得這樣逼真。

他也是演員,知道這裏頭一定混雜了真實的經歷。

他的手碰到她肩膀,她發出絕望的叫聲,不像狼亦不像狗,而是似老鼠被陷阱夾住,垂死掙扎的叫聲。

他戰慄,面孔上的肌肉簌簌發抖。

工作人員受到感染,沉默一片。

然後,導演喊停。

男主角鬆口氣輕輕說:“你可以出來了。”

垃圾堆里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撥開道具雜物,發覺她蜷縮成一個胎兒那樣,不住抽噎。

他又說:“戲完了,你可以出來了。”

從心點點頭。她用手掩着臉,一聲不出。

導演過來說:“角色非你莫屬。”

從心這才站穩了腳。

是次演妓女,下次希望可以演太空英雌。

李美賜過去,把一件外套搭在她肩上。

導演與她談了幾句,他們對她表示好感。

智泉很興奮,在車上說:“導演說會加戲給燕陽。”

從心情緒仍然低落。

“燕陽演得出色,我真以為垃圾堆中有隻受傷動物。”

從心看着車窗外。

她沒有那麼快忘記,做一隻喪家之犬的感覺如何,她不過表現了她真實的感受。

從心用手掩住面孔。

李美賜以眼光示意智泉,讓她靜一靜。

回到旅館從心倒頭大睡。

她不綺瘓疲唯一使心境寧靜的方式是好好睡一覺。醒了,發覺美賜在套房外織毛衣。

“咦,你還會這個,織給智泉?”

美賜抬頭笑,“織給你,這種粗套頭毛衣半天就可完成,竟賣美金千元一件,不如自己動手。”

“智泉去了何處?”

“有人找他談公事。”

“啊,他的公事一定與我有關。”

“是,你聽過雲飛利清談節目?他們找上門來。”

從心正在洗臉,“找我?”

“是,還有祈又榮打電話來,《心之旅》獲提名歐洲金像獎,希望你屆時出席影展。”

“啊,導演一定很高興。”

“她要求你在影展上穿得性感一點。”

從心笑,“一定,大露背,大低胸,難不倒我。”

美賜凝視她,“燕陽,你真可愛,難怪智泉那樣褒獎你。”

“你與智泉都是我恩人。”

“你倆的合約快滿。”美賜說。

“時間過得真快。”從心答。

“智泉覺得你或許想簽外國經理人公司。”

從心坐下來,“還是照舊由智泉照顧我吧,外國人哪裏知道我們的事,況且,亦不會盡心盡意,再說,心底根本瞧不起我們。”

美賜點頭稱是。

電話響了,她去接聽,抬頭說:“陸先生找你。”

咦,她完全知道陸兆洲是個什麼人。

從心接過電話。

陸兆洲在那邊說:“人不在,新聞還是登滿全版。”

從心苦笑,“這話叫我心驚肉跳,娛樂版沒有好新聞。”

“倒不是,你的電影將角逐金像獎,還有,你已入選荷里活影片任第二女主角。”

“消息真快。”

“咦,語氣絲毫不見興奮。”

“得意事來,處之以淡。”

陸兆洲笑,“這當然是修養的表現,但是,你也損失不少樂趣。”

從心也笑,“挺胸凸肚,耀武揚威,太難看了。”

“告訴你一個消息。”

“還有新聞?”從心大奇。

“鄧甜琛向我告假,到澳洲雪梨去了。”

從心的心一動。

陸兆洲聲音里有太多的安慰,何故?

“呵,雪梨,”從心輕輕說:“我們有熟人在雪梨嗎?”

“你說呢?”語氣里有笑意。

從心忽然也咧開嘴笑,十分歡欣,是真的就好了,她希望阿琛找到歸宿。

“你別張揚,以免打草驚蛇。”

“是,是,我明白。”

沒想到聽到這個好消息,呵,世上確有歡欣。

“他倆會合得來嗎?”從心仍存憂慮。

“阿琛會遷就他,阿琛一向努力。”

“那就好得很。”只要一方面肯犧牲一點。

陸兆洲問:“你呢,你幾時回來?”

“我要拍戲,一時回不來。”

“那麼,我來探班。”

“你的工作呢?”

“事情總得分先後,你先,全世界后。”

從心低頭不語,這不是花言巧語,他無必要奉承。

她知道需珍惜這個人,“等着見你。”

美賜抬起頭來。

“陸先生是個人才,白手興家,作風健康。”

“我知道。”

但是,她對他,沒有那種強烈的感覺。

“你愛的是誰?”

“美賜,你真的想知道?”

“我會守口如瓶。”

從心說:“或許我真的虛榮,當我知道工作上再進一步時,內心脹鼓鼓,有一種奇異快感,渾身毛孔舒暢,歡欣無比。”

“啊。”美賜說:“你暫時尚未愛上任何人。”她放心了。

“你說得對。”從心答。

晚上,智泉仍然未返來。

從心說:“打他手提電話。”

“他在工作,我怎麼好騷擾他,以前,我們最討厭男同事之妻老是打電話來找人。”

從心微笑,真是個明白人。

“讓我們來看《時間線》節目。”

扭開電視,呆了大半個小時,他們那個環節總算開始,短短五分鐘,張祖佑才說十句八句話,從心背影出鏡,也不到一分鐘,其餘時間用來介紹醫院設施及手術過程。

令從心失望的是,張祖佑的書並無出鏡。

美賜卻說:“我覺得很感動,你呢?”

從心只得點點頭。

她們正在喝咖啡的時候,智泉回來了。

從心取笑,“假公濟私,到什麼地方去了?”

智泉難按興奮之情,“看到《時間線》沒有?”

她倆點點頭。

“播映后短短三十分鐘,電視台已收到上千個電郵、電話、傳真,說想知道詳情。”

從心揚起一條眉毛。

“觀眾想看到你的面孔,以及張祖佑工作近況。”

連美賜都覺意外,“為何對一個黃種人這樣有興趣?”

“誰知道,燕陽就是有這種觀眾緣。”

美賜說:“觀眾只看到她的背部。”

智泉咧開嘴笑,“已經足夠。”

從心很感動,他是由衷替她高興,把她的事當自己的事。

“但是,我們已經婉拒《時間線》。”他說。

“為什麼?”美賜愕然。

“因為,我們將到雲飛利清談節目亮相。”

從心還不明白,美賜已經歡呼起來:“一億觀眾,一億觀眾。”

“並且,”智泉說下去:“節目中的讀書會願意介紹《被騙被棄》這本書。”

美賜又嘩地一聲,穩重的她很少像孩子般雀躍。

“但凡經雲飛利品題的著作可即上暢銷書榜。”

從心發怔,她的夢想成真了。

“燕陽,你怎麼看?”

從心據實答:“我只知道雲飛利是一位黑人女士,卻不知道她的電視節目有這樣大的影響力。”

美賜問:“智泉,你如何找到他們?”

智泉,倒不居功,“他們找到我才真,互相競爭,尋找題材。”

美賜笑,“運氣自己來敲門。”

“燕陽,你可願露臉?”

從心點頭。

智泉出主意,“燕陽,你穿小鳳仙裝上電視。”

美賜反對,“不,穿深色樽領毛衣即可。”

兩人吵了起來。

從心伏在床上不出聲,她像爬過萬水千山那般疲倦,又似洋人所說,被一輛貨車撞過那般累。

她倒了下來。

她有一種奇異預感,做完這一次宣傳之後,也許,對於張祖佑的恩惠,已足夠償還。

她沉沉睡去。

過兩日,青鳥出版社派格連活來陪張祖佑出鏡。

張祖佑看上去更加神清氣朗,他穿深色西裝,沉實、穩重。

從心也真不差,她打扮清雅,頭髮往後攏、淡妝、全無首飾,一件套頭深棕色毛衣配長褲,絲毫不似艷女,卻難掩秀麗。

美賜輕輕說:“從來沒有華裔上過這個節目。”

“為什麼?”

“大抵是個人喜惡。”

“為什麼破例?”

“爭取北美愈來愈多的華裔觀眾,其他問題可擱在一邊。”

出鏡了。從心坦然看着張祖佑微笑。

他有點緊張,不習慣對住大群現場觀眾,從心教他吸一口氣。

節目開始,主持人熱誠、健談、活潑,叫他們鬆弛下來,一切從他的眼睛開始,說到他的書,以及他生命中一個美麗的女人。

主持人問從心:“你敲門之際,可知道屋裏有什麼人?”

從心搖頭:“全憑命運安排。”

“假使是一隻老虎呢?”

從心靜靜答:“逃命。”

觀眾潸然淚下。

從心到這一刻才知道她自身的遭遇十分凄慘,垂頭不語。

主持人忽然問:“你與祖可有計劃?”

從心鼓起勇氣,她知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祖已經在貴國實踐了夢想,正走向成名之路,我不方便阻礙他,我將努力演藝工作。”

觀眾大樂,大力鼓掌。

“我的意思是,你們會成為一對嗎?”

從心微笑,“我們是好兄弟,我另外有男朋友。”

觀眾嗚地一聲,張祖佑也呆住。

主持人意外問:“另外有人?”

“他是一個電子業商人。”

希望陸兆洲正在收看這個節目。

從心楚楚動人,惹人好感,成功完成任務。

主持人接着派送張祖佑新作給現場觀眾。

節目完畢,兩個主角的經理人最興奮,高談闊論,一定要去喝一杯。

美賜陪着從心。

她抬頭看着灰藍色天空,覺得不可置信,短短兩年間,竟去得這麼快這麼遠。

風勁,天氣冷,從心拉一拉大衣領子。

“在想什麼?”

從心答:“無悔。”

他們找到一間酒館,進去喝個痛快。

格連活與智泉笑,“有點像大學時期生活。”

從心不會知道,她沒有讀過大學,她甚至沒正式入過學。

“來,”智泉舉杯,“英雄不論出身。”

從心喝了很多,軟軟地,靠在椅子上,大眼睛特別亮,嘴唇特別的紅,看上去,更加像燕陽。

別人不覺得,張祖佑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百般滋味。

智泉說:“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工作。”

美賜說:“我陪她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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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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