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門,我起床看鬧鐘,早上七時,咦,會是劍華嗎,他一早乘公路車來我家?這倒是新聞。

我驚喜地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丐婦。

我連忙掩門,可是那人沙啞着聲音叫我:“亮,是我。”

“你?你是誰?”

“我是李聖琪。”

聖琪!我瞪大眼看清楚,只見她用圍巾包住頭臉,身上全濕,一腳泥漿。

她脫下鞋子,放在門口,“可以進來嗎?”

我說:“小琪,你--“

“我自多市搭順風車來。”

她解下圍巾,面孔又黃又累,可是,看得出眉目仍然姣好的她確是小琪。

“許久不見,請進來休息。”

“我需要沐浴更衣,以及一杯拔蘭地。”

“熱可可如何?”

“你這書蟲果然沒有酒。”

我倆笑起來,她的笑聲比較苦澀。

我做了可可與雞蛋三文治給她,她狼吞虎咽般吃下。

“衛生間在那邊。”

她身上有味道,像是一塊久用不洗的抹枱布。

我把毛巾與替換衣物送進衛生間。

我問:“你怎麼找到我?”

她開足熱水,霧氣瀰漫:“我問你母親要地址,她告訴我,她一直善待我,也從來沒想過我會把你帶壞,她是一個好長輩,我感激她。”

我仍然看得見她雪白背脊上雙翼紋身,原來她臀上還紋有一條零星飄羽毛,這名紋身師傅也到了家。

“請你讓我住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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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都行。”

她感動,“我知道規矩,小亮你是天命。”

我想一想,“女孩子都是天使,也是公主。”

我替她整理客房床鋪。

她換了衣服出來,“啊,這裏真溫暖,不用穿長袖,這是你母親替你置的公寓嗎,離大學多遠?”

“你且睡一覺,慢慢才談。”

她把怪異化妝洗得一乾二淨,看上去清麗動人。

“你在讀建築系?”

我點點頭,我問:“葉子威呢?”

她輕輕答:“分了手,一日,他同我說,自第二天起,他不會再來。”

“用何種藉口?”

“他說他的影迷及所有身邊親友都不喜歡我。”

我一聽大笑,她也大笑。

我說:“FH。”

她說:“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不錯,分開時他也給我一些現款,很快用光。”

“小琪,你要不讀書,要不做工。”

“我已同父親說我會再度報讀紡織及成衣。”

“我幫你報名。”

轉一個圈回來,發覺聖琪已經睡着。

我清理了浴室,剛想讀書,劍華電話來了。

“雪停了,怎麼還不來接我?”

我說:“不湊巧,我家來了客人。”

“是男是女?”

我哈哈大笑,“你口氣像我母親。”

“伯母來了?”他追問。

“不,我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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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表姐?”他十分意外,“從未聽說。”

“我倆認識不深,日子尚短。”

“什麼時候介紹我認識?”

“我想想再說。”

才掛上電話,母親便找我,我有點生氣,“為什麼李叔從不關心小琪?”

“我照實對你說了吧,小琪本不姓李,這孩子由她生母帶過來給李振宏,他說沒資格管教她。”

我震驚,“哎呀。”

“那時你還小,我不方便向你說明,你現在知道了。”

“她本人可知曉?”我內心惻然。

“她一早知道身世,小亮,她十分精靈。”

“這麼說來,她無父無母,百分百是個孤兒。”

“也不可以這樣講,我與你李叔都想照顧應,我還是老話一句,對她客氣一點。”

我掛上電話。

這是有人按鈴,我知道是劍華,他不放心,他以我男友自居,來作突擊檢查。

我讓他進來,悄悄把客房門打開一條線,讓他張望熟睡的小琪。

他放心了,他說:“不像你,你圓臉,她尖下巴。”

好眼力,再愚魯的男子看到好身段,白皮膚的異性都會精神一振,何況是鄧劍華。

他問:“她也來讀書?”

“不一定,她旅遊路經,前來探訪。”

“一看就知道是另一個富女。”

我撲過去打他,“你再提這個富字,我必不放過你。”

“喂喂喂,上一代女性愛冒認千金小姐,係出名門,怎麼今日恭維你反而捱打?”

我說:“那是侮辱,做人靠自己努力。”

他取過外套,“我要往中央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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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銀行,順便載你。“

“小亮,是時候我也置一輛車了。”他有點不好意思。

“不要勉強,有能力再說。”

我倆一起出門。

到銀行我取出現款,放進信封,回家,塞進小琪的枕頭底。

她緩緩醒車,握住我的手,“那是你的男友?”

我搖頭,“說得太早了,我還有五年功課。”

“看你,像進了修道院的苦行僧,所以我讀不下去。”

“這是一個開始,然後,才有資格在社會奮鬥。”

“你天生工蜂性格。”

我凝視她,“你,你是一隻蝴蝶。”

“我?”她嗤一聲笑,“三天流浪便淪為丐婦。”

“你要小心,千萬不可沾染惡習,否則會變成爛肉,皮膚先起血泡潰瘍,然後牙齒與頭髮掉落,面孔似骷髏。”

她打一個冷顫。

我打鐵趁熱,“要不讀書,要不做工,要不結婚。”

“哪一樣最容易?”

我毫不思索回答:“讀書。”

她又問:“什麼最難?”

“維持婚姻。”

小琪點頭,“你說得有道理。”

“你若讀書或工作,我包食宿,不必擔心。”

她勉強笑,“看樣子我非振作不可。”

我問她:“你不作哥賦打扮了?”

“早就過氣了,不流行啦。”

“啊,現在又時興什麼?”我訝異。

“像你這樣,努力不暇,做只工蜂,嗡嗡嗡。”

她一個下午就在互聯網找到三份工作約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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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琪借我的衣服換上,一般的白襯衫條子深色西裝她被她穿得玲瓏剔透。

我問:“你自覺長得美嗎?”

小琪苦笑:“才不,嘴太厚,臉過削,鼻子太高,有點似西域人。”

“可是,異性常常為你目瞪口呆。”

“小亮,你才長得渾厚,淳樸可愛。”

我笑:“住在我處,自然要討好我。”

她說:“我出去一下,見過工,再到社區學校報名。”

忽然上進,叫人刮目相看。

我輕輕說:“去租輛車子,出入方便。”

她點點頭,“明白。”

“你應徵做什麼樣的工作?”

她說:“一份是珠寶設計學徒,一份是制衣廠助理,還有售貨員。”

她抹上口紅,整張臉忽然又亮起來。

我笑,“你應叫小瑜,那我們就是一對瑜亮了。”

“那不好,有說既生瑜,何生亮。”

她出門去,我看看枕頭底,信封已被她取去。

母親的電話來了:“小琪可有找你?”

“她在我處。”

“你會得應付她否?”

我答:“她毋需應付。”

“不要太樂觀。”

“媽媽,你什麼時候來與我相會?”

“我們在巴黎見面如何,要不,紐約,滑鐵盧實在太小鎮,無事可做。”

我啼笑皆非,“那算了。”

“你到巴黎來兩日,我替你訂羅浮宮票子,約人與你參觀新舊建築物。”

聽上去好似十分吸引,最主要是我想見一見母親。

“李叔一起去嗎?”

“他在紐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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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來過兩天一夜可好?”

“三天兩夜,我們一起去探訪大畫家蒙奈故居。”

就這麼約好了。

母親說她隨即快郵寄來飛機票,着我先到紐約匯合。

那天我做了烤羊腿等小琪回來,劍華先到,飽餐一頓,本來說好他會做伙頭將軍,誰知還是由我動手。

“表姐呢?”他張望。

我答:“還未回來,不知叫什麼絆住了。”

她到深夜才返,劍華已經走了。

她有點累,一進門便脫下外套與鞋子。

我問:“奔走一日,有何收穫?”

“亮,我什麼都找到了……六個月珠寶設計課程配合珠寶學徒工作。”她聲音有點興奮。

“哪,你決定進攻這個行業。”

“那家珠寶公司叫赫左。”

“那是猶太人姓氏,當今以色列國防部長便叫赫左女士。”

小琪說:“佩服你小亮,老闆親自見我。”

我看着她,“多大年紀?”

“七十二歲,我與他在麗都吃晚飯,我喝了不少香檳。”

這是她獲聘的原因?

“他沒有子孫?”

“很奇怪,他從來沒有結婚。”

“可有納粹集中營經驗?”

“他家三代在加國居住。”

我吁出一口氣,“幾時上班?”

“今日開始,小亮,我可負擔部份租金。”

是嗎,我心想,大概不必,過兩日她說不定就搬到最高貴住宅區薔薇山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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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遲疑一下,“小琪,做人最好憑真功夫。”

她笑了,賣相好也是真功夫。

接着幾個星期,她早出晚歸,十隻手指上全是傷痕。

我吃驚,“有人向你行刑?”

她說:“是我自己手鈍,都是冶金打磨工具所傷,還有這裏,不小心碰到師傅焊接桿,燙到大腿。”

果然,雪白大腿上一片紫色血泡。

“嘩,這樣吃苦,始料未及。”

“但是導師稱讚我的設計突出。”

“我可以欣賞一下嗎?”

她有點靦腆,“小亮,在你面前,我不敢班門弄斧。”

“算了,你怕我抄襲才真。”

小琪撲過來與我廝打,我從未見過她如此高興。

此刻的她頭髮剪得很短,臉上沒有化妝,只搽一種紫色口紅,素凈下有絲冶艷。

我好奇到赫左珠寶行去看她,原來該處只是工場,門市部在多市。

中型規模,工人與職員都是老將,李聖琪彷彿是唯一女性,但是她卻與他們相處融洽,她似白雪公主進入小矮人國,為他們帶來生機。

他們看到我如此說:“不如你妹妹也一起到赫左工作。”

小琪摟着我肩膀驕傲地說:“我妹妹,是建築師。”

他們笑:“那麼,你為她設計結婚指環。”

這份工作不錯,而且男性永不歧視聖琪,但願她做得下去。

我又到社區學院去看她上課,她課室門外張望,沒有進去,只見那年輕導師坐在她對面親自講解圖樣,面孔幾乎貼了過去。

我暗暗好笑,男人見到聖琪,個個似觸電,就差沒口吐白沫。

過兩天我出發到紐約,母親到期飛機場接我。

我一見到她就說:“小琪長進了。”

母親把一件凱絲咪大衣罩到我身上,她似有心事,臉色鐵青,只是緊緊握住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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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在唐人街一間貨倉改建的公寓內。“你的物業?”我問。

“嗯。先租住,喜歡的話可以買下,小亮,我遇到極棘手事,我依賴的老建築師忽然進醫院做手術,業主給的期限將屆--”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着急煩惱,其實,在她過去廿多年的裝修事業中,她一定碰到過更加風險的事,但此刻她年紀大了,毅力已經消褪。

我按住她的手,“媽媽,我也是建築師。”

她看着我,“你是學生,你欠執照,你不能簽署。”

“我們可以請人簽署,且莫緊張。”

媽媽一怔,忽然笑了,“小亮,這是你考試時我常對你說的話。”

“把藍圖給我看。”

母親把藍圖在電腦上打出,我一看,訝異,原來那是新港一間古老爛屋,百分之七十需要重新復修,限期只得六十天,故此兩批工人日夜趕工。

電光火石間,我明白了,“媽媽,你打算炒賣此屋。”

母親看着我,“一直以來,你以為我在做什麼?”

我立刻賠笑,“我以為你經營悅香院。”

“這些牆,甲乙丙丁,你替我算一下,可否拆卸,支撐力算準一點。”

養兵千日,用一一朝。

這些問題,其實十分基本,我立刻坐下準備。

母親說:“我帶你去見王則師。”

“他可以說話?會得簽名?”

母親長嘆一聲,“這幢房子連地皮一百九十萬美元買入,維修費預計三十萬,打算賺五十萬,每延遲一日,利息與人工損失非同小可。”

到了醫院,只見病人面孔罩着氧氣,動也不能動,我盡量按捺着性子,同媽媽說:“你去喝杯咖啡。”

我走近病人,輕輕喚他:“王先生。”

他沒有知覺。

身後有人問:“你是什麼人?”

我沒好氣,真想答:王之私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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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看到一個長方臉中年男子,與病人有三分相像,我猜想是他的親人。

我連忙輕聲說:“我是王先生生意夥伴陳書珊的女兒家亮。”

他把我拉到一旁,“有什麼事?”

“你是--”

“我是王旭,他的兒子。”

忽然之間,我壓低聲把我們母女的苦衷和盤說出。

他並沒有打斷我。

我說:“有幾幢主力牆拆卸需王先生簽名,還有--唉,真希望他立刻好轉。”

他翻閱我手上筆記,“這些是你所寫?”

“對不起,令尊有病,我還喋喋不休。”

他又問:“你是陳女士唯一女兒?”

我覺得他可親,說多一句:“我倆相依為命。”

這是母親拿着咖啡咽來,低頭把飲料放在桌上,我看到她頭頂閃亮銀色髮根,平時,她勤染勤洗,決不許人間見白頭,這幾天她真的急慘了。

我惻然說:“媽媽老了。”

這時,王旭輕輕走近她,介紹自己,與母親握手:“醫生說手術后他--”

母親面如土色。

我過去握住她的手。

我說:“媽媽,我們改天再來,不要打擾王先生了。”

我們轉身離去,忽然聽見王旭叫住我倆:“請稍候,我也是紐州註冊建築師,或許我可以幫忙。”

我忽然淚盈於睫,失態地低嚷:“啊,你為什麼不早說!”

王旭微笑,“我願意到你們辦事處商議。”

我鬆口氣,上車坐後座,這是覺得疲倦得說不出話來,我聚然入夢,仰起扯鼻鼾。

隱約聽見母親解釋:“這孩子,張着嘴,真失態……她自多市南下,有一日一夜沒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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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下,我一覺醒來,用雙手揉臉,卻看見王旭看着我笑,我只得也漲紅面孔賠笑。

進入貨倉公寓我先沐浴更衣,母親見到我,輕輕說:“怎麼穿得似小男孩。”

我一向運動衣褲打扮,工作是它們,睡覺也是它們。

王旭已了解事實,“來,我們到地盤去,事不宜遲。”

母親驚喜,“多謝你,王先生。”

王旭很幽默,“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我們三人到了地盤,我倒抽一口冷氣,只見老屋頹垣敗瓦,像炸彈炸過一樣。

我們戴上硬帽,真是會者不難,他一邊走一邊指點,我做記錄,大半個小時,工頭心服口服,保證既時開工,準時交貨。

王旭成為我們母女的救星。

可是母親緊繃的臉一旦松馳下來,更加老態畢露。

我覺得熱,脫了外套,向工頭再三叮囑。

王旭走近,“你很老練。”

我即時說:“王先生,多謝你拔刀相助,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他忽然取出手帕,輕輕為我拭去唇上汗珠,“別緊張,船到橋頭自然直。”

“你為何在紐州出現?”

“家母應允與我到巴黎度假,現在報銷了。”

“學習更有意義。”

看樣式子他也是工蜂族,我微笑。

“我回公司簽署妥文件派人送上。”

我連忙說:“我過來取。”

“那麼,今晚八時可以嗎?”

“我準時到。”

他大方地道別離去,母親送他到門口。

傍晚,母親說:“好似千斤重擔一下子自肩膀卸下,小亮,你是我福將。”

“你不知王先生有王旭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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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打探過了,原來他們父子不和,不大來往,我也是第一次見他。”

原來如此,世上少有融洽家庭。

“小亮,媽媽老了。”

“人總是會老,無謂嗟嘆。”

“從前,無論多大挫折都跨得過去,爬得遍體鱗傷,轉眼又來過,今日的我--唉。”

“媽媽,你還有我。”我緊緊擁抱她。

傍晚我準時出門,媽媽叫我抹此口紅,我胡亂撲些粉搽些胭脂,司機把我載到公園道一幢棕磚大廈前,門房立刻來開門,“是余小姐?王先生等你,電梯請按五字。”

那座電梯凌空,進去之後需要拉上兩道鐵閘,轟隆一聲,緩緩開動,分明是件古董,業主故意留下作為懷舊特色。

我還沒按鈴大門就打開了,王旭請我進去。

公寓佈置大方舒適。

他問:“喝些什麼?”

“啊不用了,我取到文件就走。”

他點點頭,並不勉強。

“家母說--”

“我明白,不必多禮。”

我接過文件,把它放在帆布袋裏,小心翼翼斜掛肩上。

他忽然問:“你喜歡哪個建築師?”

我笑,“難度一個學生如我還有資格說喜歡見不喜歡懷德不成。”

“當然,人人可以自由發揮意見。”

“那麼,我崇拜加國的亞瑟艾歷遜。”

王旭點頭,“嗯,聽說令尊亦是前輩。”

我輕輕答:“我們已無來往。”

他詫異,“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沮喪地說家事:“他與家母離婚,娶了一個十分年輕的女子,新添的孩子剛會走路,他不理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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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我覺得可以向他傾訴私隱。

他跌坐,“哎呀,我也是,家母辭世之後,家父他另娶比我還年輕的女子,結果不到三年,那女子拐騙他所有財產逃逸無蹤,所以他要重出江湖找裝修公司合作,我氣不過來,不與他往來。”

我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忽然笑得落淚。

我說:“此刻我又想喝一杯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

“你還是回去吧,令堂一定等急了。”

他送我到樓下,看着我上車。

我把重要文件交到母親手上,“大功告成。”

“小亮,多留幾天,幫我一把。”

我想一想,也好,明天向劍華告假,反正學校尚未開課。

但是,他的電話沒人接聽,打給聖琪,也一樣不得要領,我只得留言。

一連幾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在地盤我什麼都學着做,為著不騷擾工匠,我在一旁靜靜觀察,然後,見他們需要什麼,立刻去準備,及時幫忙,不久,我成為最佳助手。

我最感興趣是安裝抽水座廁,這會這一門技巧,真是不愁生活,英國人都是揶揄工程師收入不如水喉匠,那是真的。

我樂極忘返,把工作過程記錄下來,拍攝照片,做一本日誌,將來一定用得着。

稍後,我索性在大堂處搭起茶水檔,放着咖啡與茶以及水果招待工人,媽媽搔頭,“我怎麼沒想到。”

王旭來探訪,他四周巡視,即時指出不妥之處,立刻改正。

那天下午,已有房屋中介帶着客人來看房子。

那對夫婦約六十多歲,打扮樸素,母親讓我過去招呼,我什麼都肯學,交際卻是最辛苦一環,我很恭敬自我介紹,帶他們走遍全屋。

在二樓我說:“看這個海景,在城市內不可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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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太太轉過頭微笑,“余小姐是建築師?”

“不不,”我擺手,“我是學生,那邊王旭先生才是負責這幢房子架構的主腦。”

“王旭?”那位太太立刻向經紀低聲說了幾句。

經紀問我:“可是有份負責北京零八年奧運那隻雀巢運動場的王旭?”

我一愣,噫,前兩個星期我才看過關於那座特色體育館的設計及裝備,佩服得五體投地,難道王旭有份參與?

那時夫婦走近王旭交談。

母親問:“說些什麼?這對夫婦不像買主,不過做生意至要緊禮待所有客人。”

“媽媽,沒想到你賺的是辛苦錢。”我感慨萬分。

母親在我耳邊說:“所有職業都一般辛苦。”

我點點頭。

轉過頭去,聽見王旭說:“我只負責極少部份,不想兩位消息靈通。”

不久他們走了,我坐下喝咖啡吃鬆餅。

我問王旭,“你負責哪一部份?”

他回答:“鋼枝設計。”

我說:“可是計算鋼架可扭曲到何種角度?聽說法蘭蓋利那些一團雲似設計也用同一套電腦軟件,神乎其技。”

他凝視我,“你知道得不少。”

我拍拍手,得意地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時,母親走過來,輕輕說:“剛才那對夫婦姓汪,已付出百分之五訂金,決定買下這幢房子,叫我們不用特別趕工,但要做到最好。”

我驚喜,“是因為王先生大名?”

母親點頭,“他們說喜歡那小女孩大方有禮。”

我連忙說:“他們鍾情這大屋設計。”

母親笑逐顏開,“這下子我放心了。”她重重吁出一口氣,“怎麼謝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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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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