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醫老趙算得很准,中午,不遲不早,四海承繼了那間洗衣坊。
在那種蠻荒的,只講究生存的地方,死亡並不會帶來太大的悲傷。
同一天內,山泥崩濘,活埋兩名華工。
翌日,富利沙河有船沉沒,一名華工沒頂。
再過兩日,一條枕木自高堤滾下,一名華工走避不及,壓斃。
但是當地的世紀報卻這樣公佈:自六月十五日以來,鐵路上並無死傷。
很明顯,沒把華工計算在內。
翠仙來看四海,她那日作男裝打扮,頭髮壓在帽子底下,一進門便擰住鼻子,對黑男僕說:“高利活,這種地方連你都不要住可是。”
翠仙又對四海說,“我替你雇兩個工人,還有,這裏搭一個閣樓,你在閣樓上睡,比較乾燥,那邊整幾個架子出來,濕衣服掛上邊,窗戶挖大些,光亮點,大門前裝個櫃枱,那才像一爿店,門外掛一個招牌,叫什麼。叫四海洗衣可好?”
“不,”四海說:“叫得勝洗衣。”
翠仙一怔,才點點頭,“四海,你就是這點好。”
“翠仙姐,你對人才沒話講。”
翠仙的聲音低下去,變得十分溫柔,“我對你不一樣,我講過要報答你。”
她輕輕握住四海的手。
半晌才說:“高利活,把我買的衣裳給四海。”
四海自黑仆手上接過一大疊新衣物,誠懇他說:“謝謝你,高利活。”
高利活笑了,露出雪白牙齒。
翠仙說:“我明日就叫人來開工。”
那天晚上,四海見到了舅舅。
四海無法不笑。
陳爾亨在一間簡陋的木屋內開賭檔,燈光通明下他蹲在長木台後面,嘴巴不知嚼些什麼東西,一邊吆喝:“魚蝦蟹,買定離手!”
他的客人華洋雜處,一個個銅板那樣下注,已足夠使陳爾亨衣食不憂。
老陳猛地抬頭,看到了外甥,他朝四海擠眉弄眼,表示春風得意,四海知道他走不開,悄然離開賭檔。
一出門,就碰到熟人。
是那位沁菲亞柯德唐小姐。
她穿着一襲粉紅色碎花衣裙,淡黃的頭髮上綁一隻同色大蝴蝶結,雪白的小面孔,看上去真似朵花一般秀麗,四海有點自慚形穢,閃在一旁。
柯家住在西邊的山上,高高在上,怎麼會到這種地區來?
立刻有人解答了四海的凝團。
“沒想到外國人會那麼好心。”
“可是也有條件的,叫我們不要拜祖先,叫我們信耶穌。”
“不管他了,你看她,硬是醫好了孫小三。”
“小三真幸運,都沒有進的氣,被扔在路邊,柯夫人揀了他回家,居然活了過來。”
四海一怔,沒料到那刁蠻的小姑娘會有一個慈悲為懷的母親。
他不再仇視沁菲亞柯德唐。
四海低下頭,側一側肩膊,想找路回家。
誰知有人攔住了路。
“支那人,讓開!”一聲嬌吆。
何太大連忙叫女兒噤聲。
這就是怨家路窄了,柯德唐母女不知怎地,已經站在他面前。
四海學着洋人那樣除下帽子,正眼不看沁菲亞,只對柯太太鞠躬,“夫人,你先走。”
柯太太有點意外,“謝謝你。”拉着女兒疾走。
沁菲亞猶自回過頭來瞪着四海。
四海訝異,面孔長得那麼好看,心腸卻如此兇惡,何故?
看年紀,沁菲亞應同包翠仙差不多,呵,四海嘆口氣,抬起頭,那個翠仙。
如今想回頭,收拾衣服離家那一幕,已好似是前世之事了。
翠仙早已嫁了人了。
回娘家探親的時候,不知有沒有到那面牆下去等小朋友的音訊,抑或,早已遺忘少女時期的玩件。
四海是那樣想念她,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孩子。
有錢使得鬼推磨,果然,在何翠仙的指使下,三個洋鬼子上門來為得勝洗衣鋪裝修門面。
這是鎮內第一間門面有字號的洗衣店。
翠仙還替他雇了兩個夥計。一個黑人,一個紅人,均年輕力壯。
四海有意見:“為什麼不照顧自己人?,,
翠仙搖搖頭,“四海,你不懂那麼多,請華工,你着說他兩句,他便怪你擺老闆架子,你對他有禮,他便坐大,很難管教。”
“可是龐大哥管十個人,此地華工都聽他的。”
一提到這個人,何翠仙便惡向膽邊生,柳眉倒豎,厲聲問:“四海,你倒底聽誰講?”
四海一疊聲應:“我聽你的,我聽你的。”
翠仙猶自生氣,“他有槍有鞭,你有什麼?”
四海實在忍不住,“翠仙姐,龐大哥不是那樣的人。”
翠仙一頓足,走了。
可是四海內心隱隱納罕,她那麼恨他,何故?
恨一個人,是需要些力氣的。
日子過得快,四海聰明伶俐,很快說得一口英語,文法造句不大正確,可是已足夠表達意思。
說也奇怪,他十分有生意頭腦,又會動腦筋革新,洋人怕中國人的洗衣臟,因為目睹工人嘴裏含水噴到衣服上熨,四海設法找了噴壺來,免用嘴巴。
開一爿小小洗衣店也不容易,自然有人登門勒索生事,但是四海一則沾龐英傑的光,二則,何翠仙也照顧他,小小羅四海居然賺到利潤。
他想把利錢存到銀號去。
翠仙沉默一會兒說:“他們不受支那人做存戶。”
“錢又不分黃同白。”
“權且忍耐,有一日,他們會為黃人開銀號。”
“幾時?”
何翠仙說:“決了。”
四海忿忿不平,“快是什麼時候,一百年還是二百年?”
翠仙有信心,“當你的孫子賺大錢的時候。”
四海不禁大笑起來。
翠仙卻悠然,“四海,時間過得不知多快,我們終有那一日。”
“算了,我只不過想吃飽肚子。”
“四海,切莫氣餒。”
四海看着何翠仙,她學西洋女時髦打扮,頭髮上插條長長羽毛。每次笑,羽毛便輕輕顫動,頭上似停着一隻鳥,隨時會振翅飛走。
他從沒問她,她可有嫁給那荷蘭人,從荷蘭,又如何來到溫埠,他不想知道。
他去過瓦斯鎮探望她,大屋有好幾屋高,樂師彈着琴,掙掙琮琮,婢女捧着各式飲料招呼客人。極之熱鬧,她生活究竟如何,四海也不想深究。
正如他不想母親知道他目前的境況,
他熨得滿手起泡,尚未痊癒就浸到水中擦洗,一塊一塊爛肉永遠出水,他見了人,不敢伸出手來,怕人嫌贓。
一日,隨龐英傑去柯德唐家做翻譯,他又見到了柯太太。
柯太太一聲不響,轉入屋內,稍後取出一小盒藥膏,輕輕同他說:“晚上睡前擦這個,好得快。”
四海默默接過藥膏,放進口袋、一直捏住宅,直到盒子發熨。
四海那日的翻譯內容如下:
龐:“柯先生,即使不是為著華工着想,為著你們的健康,也應照顧到我們的醫藥問題,許多病都會傳染。”
柯:“六合行在愛莫利鎮的代表李順答應負責這個問題。”
龐:“李順推搪。”
柯:“恕我無法干涉。”
龐:“我恐怕疫症會得蔓延。”
柯:“不必虛驚,去年傳說華工傳染麻瘋及天花,還不是一場謠言。”
龐:“柯先生——”
柯:“嚴寒快要來臨,你教手足設法過冬是正經。”
談話到此為止。
龐英傑無功而退、
柯德唐隨即與一班同胞出去了。
四海沒見到柯小姐。
龐英傑隨即接到消息,楓樹嶺那邊有工人出了事,又匆匆趕去。
那夜,臨睡之前,四海在閣樓上用柯大大的藥膏細細把傷口搽了一遍。
他看到紅人夥計悄悄溜出洗衣店。
四海好奇心強,尾隨在他身後。
紅人也機靈,發覺了,轉過頭來,拍拍胸口,“四海,朋友。”
四海也笑說:“踢牛,朋友,深夜,到什麼地方去?”
踢牛手中挽出一個包袱,他恭恭敬敬把它放在地上,小心翼翼打開,四海看得有點心驚,不知布包中會滾出什麼東西來。
只見踢牛小心揭開包裹,四海踏前一步,噫,他訝異,是一頂美麗的羽冠。
踢牛將它緩緩捧出,莊嚴地帶在頭頂,“踢牛,一族之長。”
那頂雪白綉珠的羽冠使踢牛看上去與平時好比判若兩人,四海從來不知踢牛原來是酋長,不禁刮目相看。
“你的族人呢?”
“全遭白人殺害,土地,牲口,都叫白人搶走。”
“啊。”
踢牛聲音悲涼,“一族之長,現在替黃人洗衣鋪打工。”
四海見他說得有趣,忽然想笑,卻又不敢,只得低下頭。
踢牛說下去:“月圓之夜,踢牛到空地舞蹈,祈禱,盼上蒼庇佑。”
四海說:“那你去吧。”
“黎明,踢牛自會回來。、
“祝你幸運。”
第二天一早,踢牛攜着他珍貴的羽冠包袱園到洗衣店,而四海發覺柯太太的藥膏真管用,傷口縮小邊沿結痂,眾人又開始操作。
黑人赫可卑利對四海說:“老闆,你賺了錢,可以回鄉下,你真幸運,我們什麼地方都不用去。”
四海訝異,“你沒有家鄉?”
黑人抬起頭,“我在此出生,我父亦在這裏出生,我祖父被白人擄拐,遠渡重洋,賣作奴隸,愛比林肯釋放黑奴,我們營生仍苦,永遠回不到家,因我不知家在何處。”
這時踢牛忽然說:“白人,蛇舌,吞噬一切。”
四海早已深覺白人厲害,至今又有深一層認識。
那天黃昏,龐英傑來探訪四海。
四海已知道那朝楓樹嶺事故。
有商名華工不知何故突然發難,毆打白人工頭,被抓起來,關進牢裏。
“其餘數十名同組華工手持斧頭、泥鏟、鋤頭,硬是包圍了簡陋的監牢,要求放人,否則發誓推倒監牢,白人見人多,無奈只得放掉那兩個中國人。
龐英傑趕去,擺平了這件事。
他說:“我告訴手足,那兩位兄弟的確有錯。”
四海問:“那兩個人呢?”
“在我遊說下,他兩又回到監牢去接受處分。”其餘手足呢?”
“氣平了,也就願意復工。”
“倒底是什麼糾紛?”
“有人罵人是梳辮子的豬玀。”
四海沉默半晌,“我們可是豬玀?”
“當然不是,可是捱罵之後,出手傷人總也不對。”
四海深深嘆息,“我想家,我想回家,在家,即使捱罵,我不會悲哀。”
“我懂得你的意思,四海。”
說到這裏,龐英傑忽然咳嗽一聲。
四海訝異,他還有什麼話要說?
“四海,兩位兄弟,每人判罰款十六元。
四海即時明白了。
他立刻解開貼身馬甲口袋紐扣,掏出紙幣,數給龐英傑。
龐英傑十分豪爽,“我叫他們向你道謝。”
四海雙手亂搖,“不不,千萬別,不用說到我,這是小意思。”
龐君笑,他策馬而去。
何翠仙不知恁地知道了此事,破口大罵:“三十二塊錢,他媽的我兄弟要洗熨多少件衣堂才賺得了三十二塊?就此叫那郎中哄騙了去,真不甘心。”
四海只是陪笑。
“你!你這樣亂闊綽,一輩子返不了家鄉。”
四海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這種詛咒,抗議道:“翠仙姐。”
“你這個蠢人,荷包襟牢點你會不會,以後錢全交給我,我替你收着。”聲音低下去。
她想到她自己,愛吃愛穿,又喜買時髦衣裳胭脂水粉花露水,還得雇保鏢傭人,在這種小鎮,收入同在香港,真是沒得比,幸虧會得鑽營,不然,何尚有餘。
她氣餒了,“四海,我想家,你想不想?”
四海故意說:“我現做老闆呢,家有什麼好?”
“可是我回不去了,你看我雙手,四海,夜夜我都做噩夢,指縫有血滴下,四海,我殺了羅便臣,我一輩子回不去了。”
四海不語。
“我想念香港,我的客路比誰都廣,誰不知道香港有個何翠仙,我何止認識一兩個爵爺。可是火槍嘭的一聲,我的夢就粉碎了,不得不跑到這種腌攢地方來……”她用手掩着臉。
四海怕她哭。
正想溫言安慰,她卻放下了手,盈盈地笑,“啊,四海,這都是命。”
四海又放心了。
這時龐英傑匆匆進來,他來還錢,“四海,兄弟們湊的分子,都說不能叫你付。”
一時沒把男裝打扮的何翠仙認出來,又說:“四海,今晚我要出發到那魯鎮去看地盤,此去要一兩個月,你自己保重。”
“龐大哥,”四海說,“那魯鎮那麼遠,也干你事?”
龐英傑笑,“鐵路到哪裏,我到哪裏,那怕鋪到交技利。”
他一轉身,不提防看到一雙關注的眼睛,他呆住,這不是何翠仙的貓兒眼嗎?”
他緩緩別轉頭,戴上帽子,朝她頷首,一聲不響離去。
龐英傑走了很久,何翠仙才說:“那流氓……”
連她自己都覺得口不對心,氣勢虛弱,說不下去。
四海早已看出瞄頭來。
他走到一角,取起衣裳逐件折好,一邊自言自語喃喃說道:“去交技利就去交技利好了,龐大哥那樣寬的肩膀,什麼擔待不起。人一走,就錯過機會。”
洗衣場內一片靜寂,針落在地下都聽得見。
四海見沒有迴音,又說:“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眼看絕路了,卻又碰到這樣難得的一個人,跟了去,從此落地生根,倒也是好事。”
又是一片靜。
過了不知多久,何翠仙張了張嘴,四海以為她要罵他,但是沒有,她的嘴又合攏。
又過了不知多久,她才嚅嚅說:“四海,你真認為如此?”
四海點點頭。
何翠仙悲哀了,她垂下頭,“可是,你看我,四海,我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時四海斬釘截鐵地道:“翠仙姐,你與龐大哥在我心目中,一般高一般大,一分不差。
何翠仙喜悅地又說:“四海,你真認為如此?”
四海又頷首。
“我回去想想。”
“龐大哥的營房就在前邊。”
翠仙出去了。
四海內心,有一股跳躍的喜悅。
第二天,他去瓦斯鎮找何翠仙,只聽她的姐妹說:“嘿,你說奇不奇,她昨夜收拾細軟只說要到一個地方去見一個要緊的人,個多月才回來。”
四海笑了。
何翠仙會有辦法的,如果她對異性浚有辦法,還有誰有辦法,四海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那夜,四海早早休息。
天氣轉冷,聽說到了冬天,全地結冰,要生火取暖。那一夜,四海額外懷念母親。
即將天亮之際,四海聽到木屋外有異聲,他耳聰目月,立刻自閣樓爬下,手持鐵枝,出去視察。
一開門,只見一血人滾進門來。
呈海連忙丟了鐵枝去扶起他,看清楚傷者面孔,正是他舅舅陳爾亨,他的左耳已被割掉,血流如注。
四海心中有數,吃他那口飯,自然不免得罪人,這次仇家出手了。
只見他胸口還有兩個刀傷的窟窿,血汨汨冒出。
四海喚醒夥計,把他抬入屋內。
踢牛一看,咧齒笑,“傷口沒刺透內贓。”他有上方止血。
四海一顆突突跳的心總算自喉嚨咽下胸腔。
陳爾亨雙眼翻白,作不了聲,已經昏迷。
他們把他扛到閣樓上邊去休息。
天一亮,四海便出發到柯家去討葯。
黑人管家出來問:“支那童,你找誰?”
“我想見柯太太。”
“夫人沒有空。”
“請告訴夫人,有關人命。”
管家好心,她知道華人的苦處,“我試試替你通報。”
那時,溫埠已經開始日日下雨,頗有寒意,清晨,天膝亮,雨聲嘀喀,四海的思潮飛出去老遠,回憶到孩提時期,在江南家鄉的春天,也朝朝下雨,他與弟妹,總乘機賴在床上不起來,直到父親拿着板子前來,假裝要打。
四海雙目潤濕。
他聽見腳步聲,連忙抬起頭來。
是柯德唐太太,她說:“果然是四海,是誰受了傷,我可否看看他?”
“夫人,我恐怕那是可怕的傷口。”。
“相信我,我見過更恐怖的傷勢。”
“他在洗衣場,地方腌攢。”
“我找到藥箱即同你去。”
四海沒想到她會那麼好心。
事不宜遲,他隨即與柯太太出發。
柯太太有秀麗的棕發與藍色玻璃眼珠,態度和藹可親,路上閑閑問四海:“你多大了?”
“十五歲,夫人。”
“什麼,”柯太太訝異,“只與沁菲亞一樣大?”
四海不語。
“可是你已經是一家洗衣店的老闆了,聽說你還替人客補衣服?”
“是,夫人,改短、接長、織補、舊換新、染色,什麼都做。
“舊換新?”
“是,夫人,窮人買不起新衣,三件舊衣補一點錢,可以換新的。”
“那你豈不是要蝕本?”
“不,夫人,舊衣補妥洗乾淨后便宜些賣給更窮的人,可以賺些微利潤。”
“你很能幹喲。”
“但我願望並非如此。”
“我可以知道你的願望是什麼嗎?”
“夫人,我想進學堂讀書寫字,我想知道這個國家的歷史,還有,火車倒底如何開動,以及天氣何以諸多變化,聽說這一切一切,書本里都有解釋。”
柯太太點點頭,“四海,你有志氣。”
四海不再言語,他掛住受傷的舅舅。
柯太太提着藥箱爬上閣樓,出乎她意料之外,得勝洗衣鋪裡外都十分整潔,她深呼吸一下,咦,沒有異味,工人都穿着一式的藍布制服。
她訝異了,這個小小華童,可能是管理科天才呢。
傷者躺在木板上,全身血跡斑斑。
柯太太替他檢查過了,輕輕告訴四海:“你的朋友不會死,不過很有點麻煩。”
她替陳爾亨洗凈傷口敷藥,並且留下幾顆藥丸,然後告辭。
四海堅持送她回府。
柯太太笑,“四海,你是一個比較特別的中國人。”
那夜,陳爾亨緩緩醒轉,雪雪呼痛。
黑人赫可卑利對四海說:“那老千醒了。”
四海輕問:“你叫他什麼?”
“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老千、騙子、賭棍。”
可是他終於付出了代價。
踢牛告訴四海:“白人的葯,怪異、詭秘,服下之後,新肉即生。”
四海嗯的一聲。
過幾日,柯太太又來替陳爾亨洗傷口,並教會四海包紮,陳爾亨已可斜斜靠着喝牛乳。
老陳嘴巴喃喃咒罵,從未停過。
連赫可卑利都嘆道:“你那舅舅,真是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