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雖然那天已經說過了,大家都把心裏那點小芥蒂一筆勾銷,再不提起,而且也握手言和,但是以後的日子裏,家傑還是不止一次在心裏懷疑鍾森是不是老狐狸,表面上說漂亮話鬆懈自己心思,實際絕不放過,隨時準備給自己下絆子的?
當他一連三次設計方案都被退回來的時候,看着自己都算是嘔心瀝血做出的稿,毫不客氣地劃了一個叉,家傑都忍耐不住了,抓起文件就衝到鍾森辦公室,力求平心靜氣,但還是怒到臉紅地問:“這次又是怎麼了?你上次說要突出產品特點,難道我做得不夠了?!”
鍾森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簡單地說:“不夠。”
家傑氣得無話可說,忍了再忍,還是忍不住,剛要開口,鍾森已經出聲提醒門外的秘書:“請關門。”然後拉下百葉窗,淡淡地說,“傑,你也不想給全公司看到你我爭論吧?”
“那又怎麼?每逢有大案子,設計部的同事還不是得不可開交。”家傑不以為然地說。
“你坐吧。”鍾森指指面前的椅子,“我給你三分鐘,你可以盡情地說出你的觀點。”
“我說了你會聽?”家傑不相信地問。
“不會。”鍾森答得簡潔。
“你!”家傑幾乎氣急敗壞了。
“我只是提供你三分鐘發泄情緒的機會而已,這樣對我有好處,但是發泄過了,你還是要去修改方案。”鍾森純粹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完了,看了家傑一眼,才換了比較不那麼嚴肅的語氣說:“傑,這對你是個挑戰,你也該放開你的設計理念什麼的,給廣告加點商業元素了。”
這下正好戳中了家傑的痛處,他惡狠狠地說:“你是在教我怎麼做廣告嗎?”
“不,我不是學這個的,我要做的,只是讓客戶選擇我們的廣告而已。”鍾森似乎有些疲倦地看着他嘆了口氣,“傑,在商言商,請你不要把自己當成藝術家,從前你做過的CASE,跟這件不同,我們的競爭對手很多,而FED公司,是不會看重你得了多少獎項,有過多少成績的。”
家傑受不了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睛裏冒着火,鍾森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抬起眼睛認真地看着他:“傑,我絕對不是在故意挑刺。”
“你就是的。”家傑居然像小孩子一樣嘴硬地說,只是聲音低了下去。
鍾森一愣,接着就笑了,也站起來,略微仰頭看着家傑茶色的雙眸,低沉地說:“不是。”
“你是上司,你說不是就不是吧。”經他一看,似乎心裏的不滿也消失也很多,家傑收拾起散亂的文件,“好,我回去再想!總之讓你滿意!”
“讓我滿意沒有用啦,最重要是客戶滿意。”鍾森轉動着手裏的筆,“對了,你不要參考FED公司在歐美的廣告了,他們這次就是要打開亞洲市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還是和過去差不多的構思,他們不會滿意。”
家傑點點頭:“我知了,謝謝提醒。”
嗯,黑面神原來也不是那麼討厭的,起碼還會給自己點意見,雖然自己根本就不需要!
******************
“這次又是哪裏不對?”家傑怒氣衝天地把退回來的文件當面拍在桌子上,其它項目組的成員都被他嚇了一跳。
鍾森交叉着雙手,平靜地看向他,“太商業了。”
“搞咩啊!”他越是冷靜,家傑越是憤怒,不理身邊同事的咳嗽,臉紅脖子粗地嚷,“讓我加入商業元素的也是你,說太商業的也是你!好!反正你是上司,你說什麼都是,我只有認的命!你要是看我的設計不順眼就另外找人啊!設計部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
“傑,你先坐下。”楊俊青忍不住試圖出面圓場,被鍾森淡淡地擺了擺手阻止:“你們先出去吧,傑,你留下,我有話對你說。”
一個個都站了起來默不做聲地向外走,對家傑投以同情的目光,誰不知道,這已經是第五次設計方案被打回來了,家傑當面頂撞鐘森,更不是第一次。
門被輕輕關上,家傑還負氣不肯開口,倒是鍾森對他笑了笑:“我給你壓力太大了嗎?”
“廢話!是人都會氣的吧?!”家傑素來心直口快,不肯掩飾自己的想法,何況這次他是覺得真惱火了。
搖搖頭,鍾森收攏了散落桌面文件:“你有句話說對了,我是上司,但首要的是客戶的認可,所以,你還要進一步努力。”
把收好的文件輕輕放回他面前,鍾森的聲音變得低沉:“有問題嗎?”
“有。”家傑瞪着他,他的火氣碰上鍾森這樣的軟棉花糖就一點發不出來了,還不如面對面吵架來得痛快,鍾森的棉花里可是藏着針的,但是他毫無辦法,吵架有什麼用,鍾森根本不跟他正面過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感覺嗎?
“那對我說說看。”鍾森坐回椅子上。
“我都被你榨乾凈了,算不算?”家傑不假思索地說,看見鍾森微微驚詫的眼神才發覺自己說話不得體,漲紅了臉補充,“我的思想啦。”
“你這個天才設計師也會有沒有靈感的一天啊?”鍾森笑着說,“是因為我逼得你太緊了嗎?好吧,今天我放你假,不要在公司獃著了,出去散心兜風,腦子裏也不要想廣告的事情,希望你回來的時候,可以有些新的想法了。”
家傑眼睛一亮:“你放我一天假?這麼好?”
“不用懷疑了,把你關在公司里你也想不出東西來,還不如放你出去走走透口氣呢。”鍾森微笑着看他發亮的眼睛。
剛要站起來出門,家傑忽然有了個惡作劇的念頭,他回身撐着桌邊,身子前傾,用低沉的聲音問:“副總不跟我一起出動散心?”
鍾森驚訝地睜大眼睛看着他,家傑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誘惑的臉龐,滿意地笑了起來,直起身子輕鬆地說:“開個玩笑啦,你也很忙的吧?”
迅速恢復原來的平靜,鍾森也笑了:“你還怕沒人陪?我倒是很想,可惜,看見我,你就又想起工作了吧?”
“那倒是。我隨手就可以抓一打人來陪我了。”家傑聳聳肩,“不過我今天想一個人出去轉轉,也許會有新發現,明天見羅,副總。”
“等等,傑。”鍾森沉吟了一下才叫住他,對他說,“傑,工作上有分歧,關起門來你對我吼什麼都沒關係,可是在大家面前,我們是上司和下屬。”
有那麼嚴重嗎?老古板!家傑有些不滿地看着他,鍾森無奈地笑了笑:“你也不想謠言傳出去說我們彼此不和吧?職場上,什麼都要小心點,我不要求你對我恭恭敬敬,當然,你根本做不到,可是,請你答應我,如果你對我有什麼不滿,請選擇單獨的時候發泄,不要讓你壞脾氣落在大家眼裏,公司不是工作室。我不是你合伙人,我是你上司。請你記住這一點。”
雖然還是很不以為然,家傑看在他那麼鄭重其事的份上,勉強點了點頭:“我知道啦!下次我會小心!”
******************
事實證明,家傑的記性差得可以,不到二天,當他辛苦熬夜再一次提出的設計方案被再一次否決的時候,他怒不可遏的跳起來,幾乎把文件夾摔到鍾森臉上去。
在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之前,鍾森已經敏捷地拖住他的手臂,硬把他拽進了一邊的副總辦公室,把他們和其他人隔絕開來。
“你答應過我什麼?”鍾森搶先開口,家傑瞪着他,半天擠出一句話:“他媽的!我現在懷疑你是不是在故意耍我!”
“傑。”因為他的粗口鐘森皺起了眉毛,“你是女孩子,怎麼可以說粗話!”
“我是男人!”家傑的氣更大了。
“好吧,我們不談這個,這次我已經覺得你進步很多,但是還是不符合我心中的想像。”鍾森面對比他高大的家傑,毫不妥協地說,“我說不行!”
家傑真的很想給他一巴掌,但是沒辦法,鍾森所作所為,讓他有氣遠處發,只好忍住氣說:“你就會說不行!”
他也覺得自己的舉動太孩子氣,不夠成熟,可是沒辦法,他做事一向隨自己心意。
“嗯,起碼這次你有進步。”鍾森重新拿起文件夾,“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你就發火了,現在可以聽我的意見嗎?”
“我能不聽嗎?”家傑氣鼓鼓地說。
寬容地笑了笑,鍾森翻着方案:“你要知道,FED公司在本地的顧客階層定位是名媛貴婦,是那些肯為了一個晚裝手袋一擲千金的女性,而不是中高檔階層,換句話說,就是這棟大樓里年薪過百萬的白領女性,也不是他們的對象。”停了停,他注意到家傑已經開始集中注意力了,又溫柔地笑了笑,接著說,“歐洲人的貴族氣,古板,一萬年也消除不了,他們是不屑於放低姿態的,這點和美國人不同,所以,廣告的構思,不能光放在刺激消息上,而是一種歐洲名牌的傲慢,展示出這樣的概念:我是最好的,最優秀的,看你能不能得到我。”
他本來沉靜無波的目光忽然變得迷離起來,定定地看着面前家傑專註的俊臉,不知不覺間,兩個人挨得很近,近到呼吸相聞,家傑的眼睫毛很長,低垂的時候遮住眼睛,特有的性感……
相反的,家傑並沒有感到什麼,他腦子裏因為鍾森的話閃過一個又一個念頭,飛快而模糊,抓都抓不住,他竭力捕捉着,完全沒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
似乎過了很久,兩人才陡然驚覺到目前室內的氣氛不同尋常,鍾森慌忙退後一步,背過身去,裝作看桌上的文件,頭也不回地說:“行了,你回去再想吧,希望這次有突破。”
“嘿嘿,”家傑自信滿滿地說,“我想這次你不會失望的!”
******************
“兒子啊,你最近都回來很晚的樣子,就忙到這樣嗎?”范明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端到家傑面前,“你最喜歡的生魚湯,爸爸煲了很久呢,多喝點補身。”
“唔唔,謝謝爸。”家傑乖乖地拿起勺子,“好好喝,爸煲的魚湯最好喝了。”
“好喝你就天天回家來喝啊。”范浩鵬不滿地說,“一周有七天,你有8天不回來吃飯!你爸爸天天煲了湯水,誰領他的情啊?今天難得肯回來啦?沒去約會你的那一堆狂蜂浪蝶?”
眨眨和母親一樣的美麗杏眼,家傑嬉皮笑臉地說:“知道我回來就別念我了啊,老媽,還說什麼狂蜂浪匯,真難聽,不過是幾個合得來的朋友一起玩玩了,何必說的好像我遊戲人間一樣。再說我最近也沒有出去玩啊,公司一件大CASE要我做,簡直做到死,哪有時間啊,還說我不回家吃飯,我吃三明治都吃傷了胃呢,不知道多想老爸煲的湯水喝。”
家偉一邊靈活地一次夾起五塊豬滾邊塞進嘴裏,一邊訕笑,“哥你就別狡賴了啦,要說忙公事,大哥說,爸媽一定心疼到不得了,你說的話,就一定被媽罵一頓!誰叫你以前老撒謊呢?跟媽說在公司加班,結果是去游夜艇,還被媽的朋友看到,現在媽怎會再信你!”
順手拿空碗敲敲弟弟的大頭,家傑看老媽的臉色不好,急忙澄清:“這次沒有說謊,是真的!我不是跟你們說總公司派了副總來?要給我們個下馬威,所以這一陣我們都苦不堪言……媽,我們這次要爭取FED的廣告代理,你也知道很難做的。”
“副總壓榨你啊?”一直很安靜吃飯的家俊聳了聳肩,“早就知道你的個性會惹麻煩,把公司就當成自己家一樣,肯定得罪人了,你呀,就是被慣壞了。”
“喂大哥,你怎麼這麼講,我們副總也不是那種看不順眼就故意整我的人,他嘛,對誰都一樣,黑面神一個,工作狂,就是公私分明,雖然我跟他也有點點不愉快了……但他對這件CASE要求高,才會讓我忙成這樣的。因為我范家傑,是行內最—好—的。”
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范浩鵬粗魯地伸手揉亂了兒子的頭髮:“那有沒有信心成功啊,我的大設計師?”
孩子氣地比出一個勝利的手勢,家傑輕鬆地說:“當然有!爸!給我盛多一點飯!吃完了我還要回公司加班!”
******************
兩天後,臨近下班的時候,家傑興沖沖地闖入他的辦公室,把一個文件夾遞了過去,驕傲地揚起頭,“哪,看吧!”
鍾森接過來,卻沒有打開:“嗯,明天給你意見。”
“不行!你想害我今晚睡不着覺嗎?”家傑美麗的杏眼遺傳自范浩鵬,就是威脅地瞪起來的時候也充滿誘惑魅力,“現在看,就現在看!我要等你的意見!”
鍾森笑笑:“不是已經下班了嗎?”
“你粗粗看一遍,先給我個大概的意見就好!”家傑迫不及待地說,一臉期盼。
“那不行,我要詳細地看過,才能給你意見。”鍾森依舊堅持着說,“不然太對不起你的努力了。明天,明天給你意見。”
“不行!”家傑比他堅持得多,“反正你說要回家看,那麼就在這裏看完!我在外面等你好了!我一定要今晚聽到答案,大不了我送你回家!”
鍾森完全拿他沒辦法:“我的車已經到港,所以不用你送了,傑,你聽我的,現在下班了,你好好回家去,大不了我晚上看完給你電話。”
“我不要!”家傑乾脆地說,“我已經跟家裏說了,今晚加班,所以副總,你就在這裏看完,給我一個定心丸吃好不好?已經被你退了六七次了,時間不多,如果你說不行,我今晚繼續熬夜趕下一個。”
望着他堅決中帶着不由自主撒嬌的神氣,期待的眼神,鍾森也不得不屈服:“那好吧,可是也許會很晚……你先去吃飯吧。”
“好。如果我回來發現你走了,明天我可是會發怒的噢,副總。”家傑預先警告,“還沒人敢放我鴿子呢,對了,你吃什麼,我給你帶回來。”
“不用了,我回家再吃就好。”鍾森有些發窘地說。
“你不是吧?”家傑心直口快地說,“都一個人了,還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啊,對不起。”
他後悔地低下頭,又說錯話了!
“道歉幹什麼,你沒說錯啊,在香港我確實是一個人。”鍾森含笑看着他,“不過我不是很喜歡中餐,所以不好麻煩你了。”
雖然他這麼說了,家傑心裏還有點內疚,所以趕快說:“沒事的,我反正要去吃晚飯,順路給你帶點回來填填肚子好了,嗯嗯,半島酒店的青瓜三明治很不錯,夠清爽,要不然你喜歡吃什麼?”
“嗯,三明治就好了,我正巧比較喜歡吃那家的。”實在盛情難卻,鍾森只好這麼說,隨即補充一句,“不過別想一個三明治就收買我了,不行還是不行。”
家傑大笑着開門出去:“那我買兩個總行了吧?!”
******************
十點過五分,鍾森終於合上文件夾,揉揉有些發澀的雙眼,走到門邊,習慣地沒有立刻開門出去,而是彈開百葉窗看看外面的動靜,走廊里靜悄悄的,只有隔着大辦公室的家傑那裏,還亮着燈。
腳步很輕,走過去,門是半開的,桌上的水晶花瓶里,怒放的玫瑰依然嬌艷,家傑斜斜地靠在轉椅里,對着手機不知道在說什麼,俊美的五官在枱燈柔和的光線下,更顯得好看,唇邊懶散的笑意,迷人誘惑,元寶蹲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舔着毛毛,黑白花的發財則趴在他修長的雙腿上,閉起眼享受他修長的手指在皮毛里的滑動撫摸。
“我忙啊……嘖嘖,知道你是小開……不去……你買了遊艇到處秀給人看,對不起,我沒興趣……出海有什麼好的?……少來啦,早知道我在家裏跟老媽打八圈都比那個有趣……對啊,我是跟他走得很近……哎,你又不能娶我吧?覺得大家講得來就在一起玩羅……會所?你為什麼不幹脆約我去打高爾夫球?……要我說?我忙,沒時間奉陪,好了吧。”
一眼看見門外的鐘森,家傑匆匆說聲,“我有事,下次再說。”就掛了電話,興奮地拎起發財放到桌上,幾乎是撲到門口,連聲問:“怎麼樣?怎麼樣?”
鍾森微笑着看他那張喜怒哀樂全不掩飾的俊臉,輕咳了一聲,很認真地說:“傑,你聽我說。”
“說啦!婆婆媽媽!”
“可以了。”
完全不加抑制地歡呼一聲,不管空蕩蕩的大辦公室的回聲,家傑興奮地一把抱住了他,緊緊地擁抱了一下,嚷着說:“總算好了!這次我有預感!哈哈哈哈哈!我終於過了你那關了!”
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住,鍾森有些驚愕,仰臉看見家傑興奮的臉,發亮的眼睛,微微一笑:“嗯,你過了我這關了,希望我們也能過客戶那關吧。”
“會有問題嗎?”家傑歪着頭,孩子氣地抱怨:“我已經沒見過比你更挑剔的客戶了,我的副總!”
他放開了鍾森,回頭去抓自己的外衣:“好啦好啦!總算到頭了!我要出去喝酒!開車兜風!吐吐心裏的悶氣!元寶,發財!回自己窩裏去,別在我桌子上睡覺了,不是已經給你們買魚乾來了嘛,真是的,小淘氣鬼!”
把兩隻貓放下地,看着它們無聲無息地穿過辦公室走開,家傑關了燈,問鍾森:“你走不走?很晚了。”
“我只是在奇怪,這次你怎麼沒有邀請我一起去了。”鍾森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家傑的臉略略一紅,馬上大大方方地說:“好啊,我邀請你,一起去喝酒吧,就算慶祝我被你壓榨的日子終於結束了,下面一路順風!”
這很正常吧?他對自己說,CASE結束之後,或者有什麼進展的時候,同事們出去喝酒慶祝,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現在也是順便,如果自己硬說不,也太做作了,鍾森未必就是想追求他,不要自己先把牆壘起來。
再說,就是鍾森想追求他,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多一個追求者嘛,自己又不是應付不了。
這麼想着,他連最初的羞澀不安都拋開了,爽快地搭住鍾森的肩膀往外走:“我請客好了,對了,JOHNSON你喝不喝紅灑的?我還在酒吧里存了半瓶75年的紅酒……”
******************
酒吧里還是那樣的氣氛,悠揚的背景音樂若有若無地飄蕩着,幾張桌子都坐滿了,家傑對熟人一一打過招呼,然後在吧枱邊坐好,對酒保說:“我上次寄存的紅酒呢?拿出來吧,今天我要請客呢。”說著對鍾森一笑,調侃地說:“拍上司馬屁。”
“你還記得我是你上司啊?”周圍休閑的環境讓鍾森也放鬆了下來,居然開起了玩笑,“為什麼你只有在下班了才記得,上班的時候就忘記了?”
“嘖嘖嘖,你還記恨我啊?不過就是頂撞了你幾次,以前老總都拿我沒辦法的。”家傑不以為然地說,“好啦,我會記得的,你說的,公司不是工作室,我要尊敬你,當你是上司,不跟你當面衝突,還有沒有?副總?”
“傑,哎,你……”鍾森嘆氣又笑,眼中稍稍無奈。
酒保送上酒來,兩隻晶瑩的玻璃杯里半盛着醇紅的液體,寶石一般美麗璀璨,家傑端起一杯,略帶得意地對他說:“這牌子的紅酒也是我設計的廣告,每年那邊都會額外送兩瓶來給我。”
“看樣子你和客戶都相處得不錯。”鍾森的話里有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一點酸意。
家傑把酒杯湊在嘴邊,斜眼看着他,那神態調皮又迷人:“你又想暗示什麼,JOHNSON?”
“沒啊,我只是……難道不是?”鍾森避重就輕地反問。
“嘿,就是你當面說我和客戶有私情我也不會生氣的,商場上,多個朋友總是好的,和客戶談得來,當朋友又有什麼了不起?難道為了表示自己清高,對客戶不聞不問甚至怒目而視才是好的?講笑嘛,還有,你說的完全沒錯,我和客戶們的關係都不錯。”家傑微微驕傲地揚起頭,“只要和我交往過的人,想忘記我,很難。”
鍾森點點頭:“我信。”說著舉起杯子和他的相碰:“為了我們的天才設計師,乾杯。”
“為了我們黑面神榨法機副總,乾杯。”
“那為了我們的合作吧,乾杯。”
“為什麼不說為了我們的未來呢?”家傑完全是無心之語,看見鍾森有些曖昧的眼神掃過來才明白自己說得有些冒失了,於是趕快自嘲地笑了笑,“當然,是工作上的。”
鍾森不置可否,只是揚起嘴角,笑了笑。
兩人聊天,說著些過去的趣事,喝着酒,不知不覺,半瓶紅酒居然就這麼喝完了。
“真的?你還認識2047的郭晴顏?那可是我們這次的勁敵……啊,沒有酒了嗎?”家傑有些沮喪地說,“難得正在興頭上……算了,不要再喝別的了,再喝混合酒,回家又會被老媽念。”
“伯母很緊張你啊?”鍾森看着杯中僅剩的一點點紅酒,搖晃杯子的時候,就會在杯壁上勻勻地暈開,淡淡地,但仍然紅得耀目。
“嗯,就像你說的,我是女孩子嘛,又喜歡在外面玩,他當然會緊張得不得了。”家傑笑着說,“每次晚回家,都要打着加班的旗號,弄到我真加班的話,他又不信了,以前他經常不在香港,最近不知怎麼了,蹲在家裏不走,天天就等着抓我呢!”
鍾森目光閃爍,低下頭隨意地說:“伯母也有工作的?既然有夫有子了,還是在家比較妥當一點吧?”
“哎,你很老觀念哎,不要說我媽也是堂堂男子漢,現在就是人類女性,出來做事也是天經地義的了吧,中環不少白領麗人做得很優秀啊,就是你說的郭晴顏,她不過比我大四歲,白手起家現在已經有自己的公司了,你可不能看不起女性唷。”家傑瞪起眼睛說,“這種觀念很老土的。”
“嗯,我是有些老土了。”鍾森承認,抬起頭來笑了笑,“我並不反對女性出來工作,也同意她們可以做得和男人一樣優秀,但是,就算是心理陰影吧,我自小沒有嘗過家庭溫暖,對那些明明可以有更多時間可以和孩子相處卻放棄機會,一心投在工作上的女性……有一種……偏見。”
“明知道是偏見你還不改過來?”家傑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嗯,我可以理解你啦,記得小時候,老媽去米蘭走秀,我那時還小,都會在地上打滾哭,問媽媽你不要我了嗎?我們家四兄弟,好像就是我會鬧得特別厲害……喂,JOHNSON,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吧,我發誓我絕對不是因為父母的忽視而變成你眼裏的花花公子的,我只是愛玩嘛,其實我媽很疼我們,而且我們還有老爸啊。”
“伯父是做哪行的?”鍾森感興趣地問,“好像聽你提起過,是他一手照料你們幾個長大。”
家傑欲言又止,有些煩惱地看了看天花板,不情願地說:“是啊,他是作家,港大中文系畢業的,因為我媽媽是模特兒嘛,市場又在歐洲,所以沒時間照料我們,我老爸只好當了作家,在家裏寫作的時候順便照料我們。”
“啊?作家很了不起啊。”鍾森本來只是句很普通的客套話去讓家傑陣青陣白,然後很小聲地說:“不過他不是什麼大作家噢,老爸自己說,就是碼字賺錢的。哎,他說啊,對不起當年給他上課的教授們呢,他既沒有研究文學,也沒有以文載道,而是追求銷量和稿費。”
“那樣也不錯啊。”鍾森以一個商人的本性評價,“書寫得好,才會有人追,對了,伯父的大作……”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不敢說下去了,家傑哼了一聲:“沒你想得那麼不堪啦,他是寫恐怖小說的。”
鍾森笑了起來:“你知我在想什麼了?”
被他一說,家傑有些發愣,再看見鍾森和公司里那平靜面孔的副總不同,露出促狹笑意的臉,不禁惱羞成怒:“我哪知道!不過老媽說了,雄獸都是種馬,你一定在想什麼不堪的東西。”
“哎哎哎,傑,你這樣說等於是先幫我判了罪嘛,我哪有在想什麼了。”鍾森心情大好,直想逗逗他。
家傑不理會他,看了看手錶:“真快!又過了午夜了,既然沒酒喝了,那就這樣吧,明天見了。”
“嗯,好,明天見。我送你?”鍾森很自然地問,家傑晃晃車鑰匙,笑着說:“副總,再上一課,雖然女孩子無論多能幹,還是希望有個男友跟前跟後地照顧,但是我,我是雌獸不假,可我不是女孩,別把我想得那麼弱了,何況你也不想追我,何苦為了紳士精神浪費時間呢?拜拜!”
他肩頭搭着外衣,瀟洒地轉身離去,鍾森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喃喃自語,“是雌獸,不是女孩子……呵呵,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