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樓下的時鐘慢悠悠地敲響了十下，林伯勛還是不自覺地抬腕看看手錶，最終確定，是該離開了。
有些不舍地把手中的相框放下，他拎起早已準備好的行李箱，還沒走出去，樓下就傳來奔跑的腳步聲，緊接着門被咚地一聲撞開，喘着粗氣的林少哲出現在門口。
有些無奈地一笑，林伯勛揉了揉眉間：「看樣子還來得及告別。」
什麼也不說，林少哲一頭撲進了他懷裏，手臂繞到背後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太用力了指節都開始發白。
「少哲，鬆手，跟我說聲再見，送我走。」林伯勛的聲音十分平靜。
「不許走！」林少哲終於喘夠了氣，用力地搖着頭。
「不要孩子氣了，你我都知道這是必然的。本來，我不想面對這天，但是，既然你來了，這就說明奶奶已經告訴了你。」
猛地抬起頭，林少哲像只被惹怒的小獸一般咬牙切齒：「是啊！奶奶是告訴我了！原來你又騙我一次！要在我後面繼承林家的根本不是堂叔，而是你！」
「那又怎麼樣呢？」林伯勛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是一直在騙你嗎？這正好給你一個教訓，以後不要對任何人都那麼信賴。」
他注視着林少哲的臉，抬起手，在碰觸到臉頰的一瞬間又離開了，聲音暗啞地說：「少哲，以後我不能在你身邊照顧你了，你要努力工作，好好照顧奶奶，就像你說的，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來，知道嗎？」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走？」林少哲急躁地抓住他，「是在生我的氣嗎？我向你道歉啊！我錯了我不懂事，我怎麼道歉都可以，你要罰我做什麼也都可以，就是不要走啊！」
「沒必要。」林伯勛深深地看着他，「我的確是一直在騙你，用一個謊話套着一個謊話，把你騙得團團轉，所以少哲，以後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了，免得再上當，這也可以說是我給你留的最後一份禮物吧，你一定能成為廣益稱職的董事長，就像義父希望的那樣。」
「那爸爸會希望你離開我嗎？」林少哲激動地問，「他一定不會想看到你離開林家的，從前他一直把你當成繼承人培養，最後的公司也是打算留給你而不是我的！現在你要走，就算你嫌我太笨太蠢，那你也應該為了爸爸而留下來啊！」
「不是的，少哲。」像從前一樣，林伯勛的手捧住了他的臉，輕聲說，「你一點都不笨，很聰明，很努力，你認真地去做每一件事，去過每一天，有你這樣的兒子義父在天之靈會高興的，我做到了我應該做的，現在是我退出的時候，你要是覺得虧欠我什麼的話，就好好地生活下去，讓我知道你很幸福吧，這就夠了。」
「什麼……什麼叫幸福？」林少哲努力忍住突然湧入眼眶的淚水，哽咽着問，「如果沒有你的話……我怎麼可能幸福？」
「別說傻話了，少哲。」林伯勛抱住他，下巴蹭着他的額頭，低沉地說，「該道歉的是我，在你一個人孤單地長大的時候，是我代替了你在林家享受一切，奶奶的疼愛，義父的教導，遠大的前途……而你呢，在為自己的生存拼搏，什麼都沒有……對不起呵，少哲，現在我可以把一切都還給你了……」
「你就是……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嗎？」林少哲抓住他的衣服，抽泣了半天，爆發性地喊了起來，「你就為了這個要離開我嗎？說什麼把一切都給我，那你呢？你知道你才是無可替代的那一個嗎？！」
「少哲，你不明白。」林伯勛緩緩地說，「我是多餘的那一個……現在廣益有你，奶奶有你，本來我的角色已經成功地移到你身上，我再留在林家只會造成麻煩，一個成功的企業頂層，是不需要兩個聲音的，是，我知道，你捨不得我，三個月來我照顧你，代替義父教導你，可是現在你已經不需要我了，該是你自己站起來，向前走的時候了。男子漢在成長中，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的，這真的不重要。」
「是啊，我對你，就是那個不重要的東西，對吧？」林少哲倔強地看向他，「林伯勛！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現在不要我了！你要走了！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你說啊！就像媽媽一樣，她生下我就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你總會在我身邊的，可是我錯了！」
「別任性了，少哲。」林伯勛疲倦地笑笑，「義父對我恩重如山，在我父母去世之後收留了我，培養我成材，我真的無以為報，現在，只不過是把原來弄錯的給調換回來，你才該是林家的繼承人，而我呢……總比吳浩好一點吧。可是如果沒有義父收養我，那麼我也就是另一個吳浩。」
他環視了一下室內，輕聲說：「還有一件事我騙了你，我說吳浩的一切都已經被我銷毀了，其實沒有，你看，你的行李都在這裏，你的一切資料我都給你放在抽屜里，還有你的衣服和書，都整理好了。我真的想讓你完全成為林少哲，可是我也知道，那樣你並不會開心，畢竟你已經做了二十三年的吳浩，現在好了，你的回憶在這裏，隨時可以想起來，你不是一個前二十三年一片空白的林少哲，你曾經是吳浩……還記得這棟別墅嗎？是我們最開始的地方，你要記住，你是怎樣從吳浩變成林少哲的，這樣以後的日子，你就不會過得得太懶惰了。」
他溫柔而堅定地拉開林少哲緊緊環抱住他的手臂，重新拎起行李箱：「少哲，再見了。」
默默地走到床邊，顫抖的手幾乎拿不起那個相框，林少哲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相框翻過來，看見吳浩在裏面對着自己微笑……
大顆大顆的淚水滴在玻璃上，他用手去抹，照片里吳浩的笑容被模糊了，不管怎麼擦都擦不幹凈……
「林伯勛……我喜歡你……」背對着他，喃喃地說出內心最深處的秘密，本來以為永遠不敢吐露的告白。
「不是……像對奶奶那種喜歡……是更喜歡的那種……」林少哲哽咽着說，「是你改變了我，改變了我的世界，從一開始，我就喜歡你……那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每天都想着要完成你的計劃，讓你高興，我以為我們永遠是兩個世界的人，你只要對我笑笑，我就滿足了……我拼了命去學你教我的東西，去做你想要我做的事，睡覺前閉上眼睛之前，我都要認真地祈禱：希望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多一天，再多一天……」
他轉身，淚眼模糊地看着那個高大的背影：「我是真的林少哲又怎麼樣呢？這不是很好嗎？你騙我的時候，我是很生氣，但我想，這也有好處，起碼作為林少哲，就可以永遠地和你在一起，因為你是我大哥，我最重要的家人，既然你找回了我。我們就要一起生活下去，不是嗎？」
他走上前去，把臉埋進林伯勛背部的襯衫里，嚎啕大哭起來：「你為什麼要走呢？你不走的話我可以一輩子都不說出來的……你為什麼要走呢……我喜歡你，我愛你啊……」
「少哲，別哭了，少哲！」林伯勛反身抱住他，讓他在自己懷裏哭得一塌糊，「這是一種雛鳥情結，你自己也說過，無論是誰來接你的話，你都會對他有好感的。」
「我騙你的……嗚嗚……我只喜歡你一個人……伯勛，不要走……不要走……」林少哲徹底失去了理智，只是嗚咽着重複，朦朧中感覺林伯勛嘆了口氣，手拍上他的後背，從前那種第一次被人撫慰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揪住林伯勛的衣服，緊緊的，再不放手。
「這樣是不對的，少哲。」林伯勛像哄一個哭鬧着要糖果的小孩子一樣溫柔地說，「慢慢的你就會忘記我，你會發現作為林少哲，你的世界還很大，有更長的路要走，你會喜歡更多的人……真正的喜歡，奶奶不是說要給你辦一個舞會嗎？你會認識很多很多的美麗小姐，然後和其中一個結婚，生子……組成屬於自己的家庭。真的，我又算是什麼呢？你說你喜歡我，只是第一眼印象，以後你會覺得很可笑的。」
「還……還真巧。」林少哲抽泣着抬起頭來，吸着鼻子，斷斷續續地說，「以前我也這麼想過，我想，計劃結束之後，你就會給我三百萬，讓我滾蛋，然後你就成為廣益的所有人，還這麼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然後你會娶妻，也許是孫小姐，或者是別的誰，然後生子，住在那棟大宅子裏，過你的幸福生活，根本想不起來我是誰，而我呢，我就像一個沒人要的流浪貓，揣着你給我的錢……懷着對你的記憶，就這麼孤單地活下去……一輩子也不可能愛上別人……因為我愛的是你。」
他突然兇狠地抓住林伯勛的衣領，大聲威脅着：「你也是這麼想的嗎？我告訴你！休想！你已經逼我說出來我愛你，那我就絕對不會再放過你！林伯勛！你別想丟下我！從前我很卑微，你是少爺，所以我只能認命，連喜歡都不敢說出來怕你討厭我。現在不同了！我和你明明就是平等的！所以我要喜歡誰就大聲說出來！我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
「是是是，你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林伯勛敷衍地隨口說了一句，「但你不可能勉強感情，少哲，你喜歡我，希望我留在你身邊，而我呢，希望離開，去過自己的生活，請你尊重我的選擇，好嗎？」
「我不尊重你，你也沒尊重過我的意見！」林少哲蠻橫地說，「我只知道今天如果讓你走了，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林伯勛沉默了幾秒鐘，無奈地笑了：「少哲，不要任性了，讓我走吧……」
「你真的要走嗎？」林少哲清亮的黑眸被淚水洗得晶瑩無比，獃獃地看着他，「伯勛，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避開他的目光，林伯勛低聲說：「這樣是不對的，少哲。」
「我管他對不對！再說，誰會關心？奶奶嗎？奶奶那麼疼我們，她不會反對的，你說廣益的那些董事嗎？現在我知道他們不想支持我的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們更加信任你！他們希望接管廣益的是你！那現在不是很好嗎？你沒有走，還在公司里，奶奶說得對，只要能賺錢他們才不會在乎董事長是不是同性戀呢！」
林少哲突然安靜了下來，喃喃地說：「爸爸……也喜歡男人，所以他的婚姻是一個悲劇，對他，對媽媽，對我，都是悲劇……我喜歡你，伯勛，你難道想我也走上爸爸的老路嗎？」
「不是的，少哲，我……」
「你還說希望我幸福，沒有你我要怎麼幸福呢？是的，以我的身份，要找一個女人結婚一點都不難，然後呢？我對得起我的妻子嗎？明明我喜歡的是你，不是她！」
他握緊拳頭，悲傷地閉上眼睛，淚水飛快地沿着面頰流下來：「她會知道我喜歡的是別人，就像從前，媽媽知道爸爸喜歡男人一樣……然後呢？我們會不會有孩子？她會不會像媽媽一樣，把我的孩子也丟到孤兒院去……伯勛，難道你要在二十年之後，再回來替我找我的孩子嗎……我還不夠可憐嗎？！」
他睜開眼睛，怯怯地確認：「伯勛……你其實也喜歡我，對吧……」
「不！」林伯勛飛快地否認，「少哲，我沒時間陪你胡鬧，你該成熟一點了。」
「那也比你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好！」林少哲飛快地反駁，腦海里一個模糊的記憶逐漸浮現，他不假思索地抖出來，「那天在醫院裏，你還吻了我！」
從林伯勛猛退一步的反應看，他沒說錯！
「那……沒有……」林伯勛力持鎮定地說，「你弄錯了。」
「我不可能弄錯！」林少哲緊追不放，「你就是因為喜歡我才要走！因為你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如果不是的話，你就留下來證明給我看啊！看你到底能堅持多久。」
苦笑着坐倒在床邊，林伯勛第一次失去了常態：「少哲……你叫我該怎麼辦……」
「很簡單。」林少哲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彼此坦白就好！我不希望我們就這麼不清不楚地分開，然後後悔一輩子！」
他蹲下來，清澈的目光渴求地看着林伯勛：「伯勛，留下來……為了我，留下來，你很清楚，我們只有在一起才會幸福，你想什麼我知道，我也是這麼猜想過你的，可是現在我要告訴你，你錯了，你離開的話，我不會像你想的那樣，好好的活下去，因為這裏！」
他用手比了比心臟的位置，輕聲說：「永遠缺一塊……」
把手放到林伯勛的手上，感受到熟悉的溫暖，林少哲忽然又想哭了，他拚命抑制住，含淚笑了起來：「看……碰你一下我就很有感覺，如果真的失去你，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伯勛，我們明明是互相喜歡的，為什麼要分開？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我好，就要看着我痛苦下去嗎？你說我會忘記你，那我忘不了怎麼辦？過了五年，十年，二十年還是忘不了，你會回來負責嗎？」
他低下頭去，落寞地說：「我經常一個人胡思亂想，一會覺得你很在意我，一會又覺得你根本是在忽視我……或者你的確是喜歡我的，但有別的事，比我更重要……可是我沒有你那麼強，哈，這也算是你沒有完全教好我吧？在我心目中……你是第一位，我不能沒有你……伯勛，求求你，留下來……」
「不要再說了。」林伯勛伸出手，把他拉起來緊緊抱入懷中，沙啞的聲音在林少哲耳邊響起，「少哲……對不起……」
「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我要你留下來！」林少哲開始絕望，泄憤地一口咬住他肩上的衣服，渾身都在顫抖着。
「好……我答應你，留下來。」出乎意料的，他聽見了林伯勛溫柔的回答。
傻乎乎地鬆開口，林少哲眨着眼睛，遲疑地問：「你剛才說了什麼？」
林伯勛的微笑和從前一樣，讓他心跳個不停：「我說，我願意留下來。」
「那……是不是也就代表……你願意接受我的感情？」林少哲惴惴不安地問。
「是。」林伯勛點了點頭，「我得看着你，不讓你做傻事，這是我的職責。」
嘴角慢慢地上彎，眼淚卻洶湧地滾落下來，林少哲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了，他猛地抱住林伯勛的脖子，狠狠地搖晃着：「那你剛才還說對不起……嚇死我了……嗚嗚……」
微笑着抱住他，林伯勛輕聲說：「我道歉是因為我不該讓你這麼痛苦，我以為我離開就可以解決一切了，如果我早知道……」
「那你會跑得更快，根本不給我找你的機會，我就知道會的……」林少哲控訴着，「已經晚了！你根本不該給我愛上你的機會，現在反正是愛上了，我就不會放開你！」
「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也不會放開你。」林伯勛溫柔地說。
「嘿！我求之不得！」林少哲在他衣服上蹭蹭，凝視着林伯勛的臉，忽然笑了，「那我以後還可以叫你大哥嗎？」
「隨便你。」
「帶我去給爸爸上炷香吧，他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會放心的。」
「好，今天就去嗎？」
「嗯……不過那之前，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吻？」
「……」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