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岳小含懷抱一盆取名為金鷹的報歲蘭,眼帶冷漠地步下出租車。

在她腳前跨踞了一盆盆被司機散放一地的蘭花,及三隻大皮箱。其中,一箱裝了她的隨行衣物,一箱塞滿了她上課用的書籍,另一箱裝了古畫和畫扇。這些都是她從奶奶那兒帶過來的陪嫁物,但她覺得說是陪葬物還比較貼切。這麼一鑽牛角尖后,她又開始排斥將嫁予人婦的事實。

今晨起來,兩眼儘是浮腫,她不帶反抗、冷靜地告訴奶奶她的意願──反正遲早都要搬到屠家住,不如早點進屠家適應環境,以免屆時產生間隙。

奶奶的臉上除了愧疚與訝異外,竟還多了一點不舍,強力想要再挽留她一日。但是她若多待在那幢平房一日,絕對會往壞處想,甚至肆意而行,因為那裏時刻都在提醒她自己只是個被奶奶賣掉的抵押品。另外一個讓她決定早一天入“火坑”的理由是,她想見識見識那個唯父命是從的膽小鬼,竟會同意娶一個沒照過面的女人為妻。

打從知悉自己遭遇的那一夜起,她就臆想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一個活了一大把年紀的富家子弟還打光棍,此人不是條件太好、眼高過頂,就是條件太差,又有暗疾纏身的敗家子。而若干跡象顯示,後者的可能性較大,不然,怎麼會有人肯娶一個像她這樣沒條件的小女生?

她岳小含雖然不是那種妄自菲薄、凡事讓着做的舊式女生,但好歹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在這個社會上,凡事都講條件,雙方條件談攏后再談緣分和感情,從念書、考試、甄試到嫁娶,無一例外。

正思考入神時,她的耳邊傳來一長串的喇叭聲,急促地催她趕快閃開。

她慢慢轉過身,頭微惻,才發現一輛白色保時捷的前照燈像雙管大炮似地瞄準她,其渦輪引擎喧天噪地的響着,不怕別人礙着路,就怕旁人不知道它已大驚光臨似的。

堵着路的岳小含沒半點退讓的意思,她安適地佇立原地,眼光直勾勾地瞪着車主。

對方見她滿不在乎的態度,又是猛地叭了她五聲,聲聲摻雜着要她滾蛋的強烈不滿,最後見她生根似地杵在原處,才不耐煩地搖下車窗,探出一個梳得整齊的紳士頭,卻不顧紳士禮儀地大聲咆哮。

“喂!哪家花店的野丫頭,連規矩都不懂。送貨得由後山上,兔得礙人家的路!”

岳小含盯着眼前外表瀟洒卻沒半點教養的年輕男子,心不動、頭不點、眼不眨,只是換了個站姿,打算賴定不走。”

“喂!你耳聾嗎?這可是私人產業。小心我叫人出來轟你!”

“你去啊!”

她打定主意助他一臂之力,所以刻意又放了把火,把這個血性男子氣得直跳腳。

他二話不說,跨着大步走回跑車旁,從車內拿出行動電話,開始撥起號碼。不過幾秒,他清了一下喉頭,手往褲袋裏一放,仰頭擺出一副酷模樣。

“喂!我是屠璽凡,你是哪一位?”他的口氣囂張得像個作成作福的滿州貝勒爺。

岳小含最討厭這種自我膨脹的人。

“不!我不好!老紀,你趕快派人出來一趟,有個拎了一些雜物爛貨的瘋女孩擋在大門口,害我的車過不去……啊!什麼?你要跟她問安?你省省口水吧,我問了她五句,她只回了我三個字,我看你不用問了,我才要你問安哩!”屠璽凡不悅的說。

岳小含冷眼看着他,他正不耐煩的和對方說話,隨着時間的流逝,他的口氣愈來愈軟,但瞪她的眼神卻愈來愈兇悍。

“老紀,你不要找我曾爺爺了,只是小事一樁……啊,曾爺爺!”

那個叫老紀的人顯然不怎麼買他的帳,還是叫了能制他的人來聽電話。

岳小含有點得意,在心底猛地狂笑他一番,表面上仍是無聲地觀察對方的舌頭開始打結的蠢相。

“是!不!不,沒有啦,只是……很久沒回來看你們了,奶奶說叔公從苗栗上來了,我是來找他的。喔!好。”他苦着臉連連應聲稱是后才收線,還暗咒一句,“老不死的!”

岳小含不待他轉身,率先發難地挑釁問道:“怎麼樣?你找到來趕我走的人了嗎?”

她肯捺着性子等這麼久,為的就是討一個能令他火冒三丈又不得不折服的時機,好奚落他一番。

“你別得意,臭丫頭!”屠璽凡挽起名牌休閑服的衣袖,住她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她心懷警戒地瞄了他一眼,但沒有卻步,直到看他繞過自己身後,彎身捧起兩盆蘭花,才睜大眼睛怒斥:“你幹什麼?放下我的蘭花!”

屠璽凡非常想照她的話做,平常呼來使去慣了的堂堂大少爺,一回老家還得充當搬運苦力,他又何嘗心甘情願?!但是曾爺爺所下的命令向來不容任何人反駁,甚至連問個原因都不成。目前他還搞不清岳小含的身分,只當她是店家小妹,所以覺得格外委屈。

不過他還是忍下怒氣,改以稍微不遜的口吻道:“如果這些蘭花真的是你的,本人樂得摔爛它們,但是既然已到我們家門前了,它們就是我叔公的。你自己也自力救濟,動手搬一些,好嗎?”說著把裝了書本的箱子交給她,他逕自往前跨進自動旋開的鐵門。

岳小含好奇地注視那兩扇往左言挪開的門,還刻意跑到監視器前探了探究竟,她睜大眼的好奇模樣就像只初生的小鹿,可愛中見純真。

她把視線挪至早已遠離她幾十公尺的屠璽凡身上,看着他虛有結實的好身段,卻彎身吃力地扛着東西時,忍不住騰出一手輕捂住絳紅的雙唇,得意洋洋地笑出聲。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不知道自己這副新鮮嬌嬌女的模樣,早被大屋裏的人睨得一清二楚了。

十分鐘后,岳小含跟着那個自稱為屠璽凡的男生進了斜門半敞的大屋,落入眼帘里的就是坐在沙發上、伸着長舌氣喘吁吁不停的屠璽凡,她突然覺得這個人喘氣的模樣還真像垂着長耳朵的科卡犬,平時在人跟前扮了一副乖乖樣,臨危時卻派不上半點用場,就連給主人提鞋都還不屑顧。

此時已昏了頭的屠璽凡,側轉視線朝岳小含的方向望了過去,大吃一驚,馬上從豪華沙發椅上彈躍起來,一手指她的鼻子,趾高氣昂地質問:“咦,你這個女瘟神怎麼還沒走,反而不請自來的闖了進來?出去!出去!”說著沖向她,強板過她的肩膀要推她出去。

機靈的岳小含身子一扭,躲開他蠻狠的粗魯動作,左手緊抱着報歲蘭,右手放下箱子,舉將起來,不客氣地旋身賞了他一記耳光,掌聲清澈、響脆,餘音裊裊足以繞樑。

而他被打得一愣一楞,連還手都來不及,就掉下了屈辱的淚。

“你……你……”他一手捂着頰,另一手指着她,痛得不能自己。

“我怎樣?我打了你,不行嗎?誰教你先動粗。”

“我撕了你!”他怒目瞠張,不管三七二十一,單手護頰,像只蠻牛似地撲了上去。

這次岳小含將蘭花換手,抬起左手又賞了他另一記耳光,力道不重,但快得出乎他意料之外。

在短短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裏被一個小女生侮辱,是屠璽凡這輩子絕沒料想到的事,他想哇哇大哭,把她當布娃娃一般狠狠地痛撕一場,於是不顧對方是名嬌弱的異性,雙手不假思索地抓住對方的領襟,往前一扯。

岳小含沒被他掄起的拳頭嚇到,反而低下頭靦腆地護着自己的胸口。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從屠璽凡身後傳來一聲獅般的怒吼──“你這沒教養的東西!誰讓你跑來這裏撒野的?”

屠璽凡一聽,喜形於色,見靠山已下來,便不屑地鬆開小含的衣襟,還自命清高地拍了拍衣擺和袖子,想甩掉從她身上沾來的塵埃。接着依樣畫葫蘆,對岳小含斥道:

“聽到了沒?你這沒教養的臭丫頭!誰讓你跑來這裏撒野的?還不趕快滾!”

岳小含大眼一瞪,壓抑住想踹他一腳的衝動。

站在樓梯口的屠世民見狀大搖其頭,口氣堅定地說:“我不是說她,是說你!”

“曾爺爺!”屠璽凡聞言大吃一驚,回頭望了面色黯然的屠世民一眼,慌忙上前解釋:“我是璽凡啊!曾爺爺不記得我了嗎?”

屠世民瞪了曾孫一眼,“我記憶力好得很,倒是你這個少年即記憶差,顯然忘了誰才是這裏的主人。”說著厲眼一轉,瞥向站在客廳大門邊的小含身上。

岳小含沒被老人犀利的目光嚇着,反而勇敢地回現他。不及三秒,老人神色一轉,突然對她眨了一下眼睛,教她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

屠璽凡正急着討好老人,無暇注意到這一切。“曾爺爺,這個可惡的小女生很兇呢!她不請自入,我趕她走,她反而打我兩記耳光。”

“喔,在哪裏。”屠世民問。

“在這兒,好疼呢!”他指着雙頰讓曾爺爺看個仔細。

原本以為曾爺爺會心疼地拍拍他的臉頰,沒想到曾爺爺竟冷言冷語地譏諷他:“打得好,你這沒用的傢伙!”

“曾爺爺!我……”他是百般委屈在心中。

屠世民最討厭小孩告狀,尤其是像他這麼大的個子,一旦裝模作樣起來,會讓人連作好幾天的惡夢。

“有完沒完!都二十歲的人了,還裝出一副討人厭的樣子。你進去端杯茶水出來給客人賠罪。”

在旁緘默不語的岳小含一聽,忙說:“不用了,我不渴。”

“曾爺爺,你聽到沒,這臭丫頭說她不渴。”接着屠璽凡轉頭對岳小含問聲道:

“你花也送完了,怎麼還不走?”

不料,他最後一個字才剛說完,後腦勺就被人猛敲一記,側頭一瞧,見屠世民氣得翹起鬍子。

“她不是臭丫頭,你最好乖乖聽我的話,進去端茶出來。”屠世民冷聲警告。

“曾爺爺,叫老紀去嘛!何必勞師動眾呢?我要上樓找叔公去了。”屠璽凡滿不在乎地要往樓梯走去。

屠世民將手上拐杖一轉,用杖柄敲了一下屠璽凡的膝蓋,口氣嚴厲的喝道:“找他幹什麼?難不成賭輸錢又要找他補鍋,好替你還債嗎?不要以為你爺爺和爸爸都翹了辮子就可以為所欲為,就算我死了,你也休想從我身上撈到任何好處!”

屠璽凡的耳根迅速泛起紅暈,矢口否認,“才不是!曾爺爺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是聽見寧姑婆和我媽聊天,知道小叔公要結婚了,所以才特別趕來探望你和他的。七叔公不在嗎?”

“出去接人了。”他眼光一轉,溜了岳小含一圈,說:“不過可能是漏接了。”

當著外人的面被修理的屠璽凡頓覺臉上無光,只好硬着頭皮嬉笑地說:“那他一定是去接我未來的叔婆了,我到外面去等他們。”

“你不需要那麼麻煩了,你未來的叔婆已跟着你抵門了。”

“我沒看到人啊!”屠璽凡環視四周一圈,最後才把目光停頓在神色恰然的岳小含的身上,然後狐疑地看了樓上一眼,暗想他未來的叔婆可能上樓休憩了。

屠世民見狀,不禁暗翻白眼,抬手揉了一下太陽穴,心裏大嘆多子多累,同時暗咒自己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子嗣,然後宣佈道:“你眼前的這位就是。”

屠璽凡一聽,目光一直,右手往岳小含所站的方向一比,另一手倏地捧起肚子,不顧曾爺爺與岳小含雙雙瞬轉愀然的臉,爆笑道:“就憑她!是我叔婆?哈哈!曾爺爺,你真是老眼昏花了,她比我還小呢!”隨即穩住抖動不止的唇,慢慢走上前盯着一臉無畏的岳小含,以睥睨的眼光瞧着她。“就憑你這個營養不良的小雛鴨也想配我七叔公?!

以我叔公這麼好的條件,哪會看上你這個滿臉雀斑的小太妹。”說著還伸指用力地戳了一下她的右肩。

岳小含滿臉陰霾,強壓下把花盆往這個自大的臭男生頭上砸過去的衝動。

但是屠世民可沒有這麼好的脾氣,他大喝一聲,提起手中的拐杖,直往曾孫的膝蓋落下,敲得屠璽凡皺眉。

“璽凡,這是你自找的。沒事跑來這裏撒野不打緊,還當著我的面對長輩無禮,你真是好家教!”他說著舉起拐杖又要揮下去。

屠璽凡始終認為自己是有苦無處訴,只能無奈地說:“曾爺爺,手下留情!那根棍子打人很痛呢!”

屠世民眼一瞪,斥道:“它還打過你爺爺哩!而他可是比你有出息多了,連疼都沒吭出聲。給我跪下!”

屠璽凡只得依言照做,甚至不敢往岳小含的方向瞟上一眼。

冷眼旁觀的岳小含目睹這個本來氣勢昂揚、咄咄逼人的小子,竟在三秒間就開始求饒,不免在心底暗嗤。照理,她應該裝出一臉沒事的樣子,然後假惺惺出手勸阻的,但那個弱質小子可能也不會感激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幹嘛惺惺作態沒事淌渾水。

於是抱着自掃門前雪心態的她,捧着那盆蘭花,背倚大門而站。

突然,她感覺抵在腰間的門把動了一下,接着搔癢似地扭動起來。她低頭檢視門把,目不轉睛地盯着它從右被轉動至左。

岳小含頓悟外面有人想開門而入,還來不及閃避,背後冷不防地傳來一道力量,猛地將她往前一推,教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隨着門挪移了角度。

她不等來人鑽進狹窄的門縫,便旋身兀自將門拉開,打算一探究竟,怎料,面對她的人竟是一隻腳在前、一隻腳在後的老山羊!

不同於前次印象的,是他那如野人般的長發已修剪過,露出飽滿的天庭和有稜有角的顴骨,雖然仍是一嘴怪模怪樣的鬍子,但無損他的造型,反而讓他看起來神采奕奕,格外迷人。

一秒不到,岳小含已認出這個與她只有一面之雅,但印象深刻,而且拿書磚砸她臉的人了,所以除了發出一連串的“你……”之外,腦際一片空,不過下意識地以手托住冰敷了三天的左頰。

屠昶毅望着岳小含一臉傻不愣登樣,忍不住噗哧一笑。他提起套着輕鬆便鞋的後腳跟踏進門檻,挺直的身子往前一邁,教她不由得往後連退了三步,似乎怕極了他。

他注意到她微細的小動作后便停駐原地,趁她還沒回復正常的絕佳機會,好整以暇地靠在門板上,仔細打量她一番。

沒想到一個月不見,冷若冰霜的她出落得更加明艷動人。

她兩眼正冒着熊熊火焰,以致看來特別晶亮閃爍。憤怒絕對適合她,因為那是她散發青春的原動力。他再瞄到她手上緊抱的那盆蘭花,翠綠色的葉子將她精巧的下顎和頸項烘托得更為剔透,白裏透紅的肌膚彷彿吹彈即破,構成一幅相當悅目的畫面。

不過最令屠昶毅屏息的,是那盆被她緊擁在懷中當成護身物的蘭花不但沒遮到重點,反而將她的胸部推得高高的,從他居高臨下的方位往她牛奶白的領口望去,可以窺到一抹淺淺的女性特徵和若隱若現的白蕾絲,這麼秀色可餐且能激起男人幻覺的無邊春色,他已三年未見,即使睨着,也能視而不見,但現在不再有那克制力了,尤其是在岳小含面前!

或許他並沒有像老紀所想的那麼無動於衷,也或許他一直在等待一個像她這樣集辛辣與甜蜜特質於一身的女孩。若要他形容那種感覺,大概就像品嘗一客淋上蜂蜜的辣椒雪糕一樣──熱得過癮吧!愈是盯着她引人遐思的嗔態,他心底久久未燃的慾火愈是熾烈,這種對她才有的衝動,教他尋思片刻仍無以解。

岳小含見他炯炯的黑眸正直勾勾地向她掃射而來,不覺繃緊神經以備戰。他那種佔有、掠奪似的目光,像是要將她衣縷剝到一絲不掛似的,她不由得想躲開他的逼視,但他深邃的眼裏放出一股催眠的力量,教她無法舉步,只能佇立原地,呆望那雙伸向她的手,一寸又一寸的靠近自己。

他厚實的雙掌碰觸她抱在胸前的花盆,輕聲問道:“這是給我的嗎?”

岳小含好迷惘,她聽不懂這個老山羊的話,只覺得他在咩咩叫着她從未聽過的星際語言。

見她出神的模樣,他眉一挑,又問一次:“這是給我的嗎?”同時接過那盆花,賞玩着。

隨着他的手和注意力的轉移,罩在她身上的魔咒也被解除了,回神后,岳小含大聲反駁:“臭美!才不是給你的!”

跪在大廳里的屠璽凡聞聲轉頭,彷彿見到救星一般雀躍地跳起來,朝門口大喊道:

“叔公!你回來了!趕快救救我!”

岳小含聞言,倏地回頭朝喜出望外的屠璽凡一望,接着瞟向屠世民想找答案。不料老人回視她的眼神不容置疑。杵在原地一秒,她才將眼光緩慢挪向怡然自得的老山羊身上。

看着他涎皮賴臉的笑容,岳小含全身上下的血液開始四處亂竄,腦際亦無法運作,但思維卻一徑地繞着眼前的男人轉。

叔公!老公!老山羊!屠昶毅!這些代名詞指的就是這個拿書砸她的人!就算她奶奶要把她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公公,認命的她都不會有任何異議,但是……怎麼會是這個她厭入骨髓的人?她不要!她不要!

不行!她無法承受,她要昏了!

這個念頭一起,她空洞的兩眼倏地轉黑,整個人在剎那間往前仆倒。

屠昶毅見狀,急急地伸手要環住她,以免她摔在地上壓塌了鼻子,但是很不湊巧,偏偏他手上多了一盆花,教她叭噠而下的額頭又猛地受到重創,然後整個人栽進他結實的懷裏。

這回,岳小會連喊痛的時間都沒有,就暈厥過去。

★★★

昏睡近五個小時的岳小含,在幽暗的燈光中漸漸地蘇醒。

她的左太陽穴像是被奔騰的亂馬踢中一般,腫脹得令她不能睜眼。吃力地睜開眼皮后,她緩緩地轉了一下遲鈍的眼珠,將房裏的擺設溜了一圈。

首先,她看到自己躺在一張圍着白紗帳幕的四柱大床上,從朦朧的白紗望出,她隱約地看到不遠處坐着一個寬肩人影,那人正背着她面對通亮的抬燈。於是,那隻老山羊挪揄的笑容陡地跳入她腦海。喔!她好討厭這個凡事不疾不徐的慢郎中,一想到要和他牽手過一生,就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她粗率地撥開額上業已半溫的毛巾,試着挪動涼被下的身子,不料,床鋪發出一陣吱嘎聲,她倏地不動,閉上了眼,將兩手緊貼在大腿兩側。

她等着對方推椅來探,但是一分鐘過後仍是沒有動靜,這時她的大腿有點癢,便挪動被單下的手開始搔癢,抓了兩下,她眼睛陡然張開,兩手也開始探着自己的身子,摸到最後,她赫然發現自己的短袖襯衫和及膝短褲都不冀而飛了!現在她的身上罩了一件襯衫,還是長袖的!

她忿然地掀開被單,撥開紗帳,腳往鋪了湖綠色地毯的地板一蹬,直往對角的人影衝去。來到大椅旁,她一定眼才發現大椅上根本沒有坐人,只有一件酒紅色的睡跑隨意地披掛在椅背上。她氣得揪起那件抱子,狠狠地揉搓一番。彷彿仍然無法泄憤,她將睡袍往地上一扔,赤腳踩跺了幾下。

這當口兒,門呀然一聲而開,她還來不及跳離袍子,就瞥到屠昶毅端着一個盛滿食物的盤子走進來,他隨手扭亮門邊的開關,室內的照明燈瞬間亮了起來。睡了一下午的岳小含不稔光亮,硬是眨了好幾次眼。

屠昶毅只消一眼,就將她僅着一件大襯衫的慵懶姿態深鐫心中,同時也接收到她殺人般的目光。他從容地將托盤放在紅本書桌上,好整以暇地拉上窗帘遮住夤夜,不慌不懼地走到她身邊,手一抬,撐着她身後的壁櫥優閑而站。

“這件袍子哪裏得罪你了?”他笑問。

岳小含頭一仰,懶得看他。“你管我!我在做體能訓練不行嗎?”接着身子一矮,從他的腋下鑽出,三兩步竄到房間一隅,確定在危險距離之外后,才壯足膽問:“你進入家房間前,不懂得先敲門嗎?”說罷,還面帶戒備地扯了扯襯衫下擺。

屠爬毅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調侃道:“你放心,我一向都買超大號的尺碼,套在你身上絕對不會春光外泄。”

岳小含的心事被人點了出來,自然覺得不舒服,但她只是譏嘲地說:“那我倒要謝謝你了。”

“不客氣。”他大步一跨,彎身拾起那件睡炮,輕輕抖掉塵埃,往臂上一放,斜睨一臉鄙視的她,曖昧的說:“反正……都是平塌塌的,也不怎麼有看頭。”

岳小含聽到這種批評,恨不得手上有把刀,直接插進他的心臟。她警告自己,他分明在激她動怒,她不能生氣,否則就稱了這頭老山羊的心意了。

她抬頭挺胸,媚笑着說:“你該不是在告訴我,此後不必擔心晚上受人騷擾吧?”

屠昶毅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一徑咧嘴衝著她笑。

她見他笑得詭異,也懶得開口,眉一挑,詢問他到底在笑什麼。

他忍住笑意,坦承道:“那是你一相情願的想法,我是個‘功能正常’的男人,可沒做這種打算。”

他這話可是白得露骨了,就算岳小含再清純到沒常識的地步,也絕對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更何況岳小含並不傻,男與女之間的事,她雖然沒經歷過,但同學之間繪聲繪影的傳聞,及大眾媒體的推波助瀾,多少也提供了她一些粗略的概念。

她不想跟他談這種成人話題,便問扯了一句:“你還沒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屠起毅見她忐忑不安的模樣,回道:“我只是不習慣進自己的房間還得敲門罷了。”

“這是你的房間?”岳小含吃了一驚。“你家房子這麼大,好歹也該有幾間房間是給客人睡的,幹嘛把我往這裏塞?”她緊掐住自己的衣襟,防衛地又退了一大步。

他看着她緊張兮兮的模樣,聳了一下肩,大手無意識地磨挲袍子。

“那也沒辦法,誰教你一意孤行,提早三天住進來,而且還死不聽你奶奶的勸,兀自跑來,教我白走一趟。最糟的是你不等老紀鋪好床,就昏了過去。更何況……我又不是巫師,哪能卜出你的心意?”

“心意?什麼心意?”岳小含一頭霧水。

他佯裝詫異,好象不相信她會問出這種問題。“你連一天都等不及,不是急着嫁進我們屠家,上我的床嗎?”

“我呸!誰急着嫁人來着?更別提上……”岳小含氣得眼角冒出水珠。“你……你這個老不修!”

他忍住心底那股作弄的喜悅,走到書桌后,一屁股往皮椅上坐了下去,幾根長指卻也沒閑着,還是不間斷地摸着光滑的布料。

儘管他沒製造一絲噪音,卻仍牽動了她的視覺神經。她看着地撫弄絲綢的手指,不由得神經質。她雙手按在太陽穴上,厲聲抗議:“拜託你,別再玩那塊布了好嗎?”

屠昶毅沒異議,立即住手,輕慢的神色一斂,語帶關心地問:“頭還很疼,是嗎?”

岳小含討厭他這種刻意拉攏的態度,不領情地回嘴:“對!痛死我了,只要我一撞上你這顆孛星,就一定會倒霉。我不管你是用何種手段,說動你父親找上我們家把我買下的,總之,我為你的行徑不齒,所以你別指望我日後會對你露齒微笑。告訴你,絕不!”她的音調不高,但口氣非常決絕。

屠昶毅的肘抵着桌緣,兩手撐着腦袋瓜子,交疊的長腿優閑地晃着,閃着冷光的鷹眼微微瞇起,冷酷地打量盛怒中的她。他懶得告訴她這個結論錯得多離譜,只是懶懶的說:“你這是孩子氣話,我不會放在心上。”

岳小含見他絲毫不動肝火,有一點泄氣,悶悶不樂道:“我不明白,像你這種人,為什麼不直接挑個成熟的女人,偏偏喜歡吃嫩草?你變態嗎?”

屠起毅將手上的袍子往桌上一丟,霍然起身,三個箭步就把她逼進牆角。他大手一揚,引起岳小含的錯覺,以為他要揮拳打她,忙低下頭,雙手護住了臉。

三秒后,見他沒動靜,她才鬆開手,慢慢睜開眼皮,發現他根本沒有那個意圖。他只是兩手撐在牆上,把她困在他與牆之間。

“你……你要幹什麼?”岳小含如困獸一般,惶懼不安。

他含情脈脈的看着她,冷不防傾身輕觸她的頸項,並用門牙輕咬她的耳垂,用黏呼呼的舌舔她的耳廓,嚇得她擠出一滴淚,得費儘力氣才不放聲哭號。

在來屠家之前,表姊曾經幫她打聽屠昶毅這號人物,知道他年輕時是世人口中的青年才俊,除了事業一帆風順足以坐擁寶山外,八面威風的他向來是珠圍翠繞,女朋友一個換一個。三年前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葯,竟然在臨近四十大關之前,不顧年邁老父的健康,毅然辭去鴻國企業董事長的職銜,跑去隱居起來。

當時的岳小含一聽到這人想做仙,馬上下斷言,認定他是那種與世無爭的人,只要她的態度夠強硬,他應該不會強迫她做那一檔事。

但是……她表姊的馬路消息好象和眼前的男人完全不符,因為沒有一個與世無爭的人會露出一臉想吞了她的表情。

她覺得自己提前來這裏的主意真是笨透了!她一徑地閃躲,想把他搔人癢的下巴頂開。

然而他非但沒撤離,反而笑呵呵地在她頸窩間吐氣。“小女孩,別再裝模作樣,這裏只有我們倆。”

岳小含想扯喉對他大喊她才不是裝模作樣!但當他的嘴一貼近她的唇邊,她卻猛地閉氣,抖着唇聽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訴說虛情假意。

“自從上次在車站遇到你后,我就對你的倩影夜夜難忘。想我這把年紀了,要再采你這朵清新的小花可是難上天了,你冰清玉潔的俏模樣令我自慚形穢。但只要我啜了一口香片,汲取茶里的茉莉清芳就會聯想起你。你可知道這個月來我是怎麼過的?”

她目瞪口呆地搖頭,根本不相信他的話,而他以為她之所以搖頭,是表示不知道。

他的鷹眼緊瞅着她呆了的神態,一隻手輕撫她面頰,另一手在她身上游移,繼續他整人的把戲。“我是孤枕難眠啊!”

全身僵硬如棺材板的岳小含沒有回答,事實上,聽了他送么露骨的表白,她除了無言以對外,只能將懼怕的目光集中在他直挺的鼻樑上,強迫自己別失聲大哭。此刻的她早已撤去所有的驕傲,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令他興起一絲憐愛之意。

屠昶毅看見她繞在眼眶邊遲遲不下來的淚珠,有點心軟,想就此打住。不料,當他瞥見她抖顫的櫻唇時,竟不忍挪開目光。剎那間,他感到在體內蟄伏多年的慾望正慢慢地攀升,一點一滴地注進他的血肉,隨着血液快速流過體內。

他本來只是想嚇嚇她,為那句“變態”做一個完美無瑕的詮釋,沒想到竟喚醒自己的慾念。此刻在他眼裏,岳小含已不再是個不解世事、發育不全的小女生。儘管隔着一層襯衫,他仍能感覺出這是一具美好修長的胴體──渾圓的酥胸、纖細高腰、圓翹的臀線,以及從她鼻息所呼出的熱力像是在麻痹他的理智。他告訴自己,她快滿二十了,再過三天就是他的人,她不是那麼天真無邪,否則不會對他的觸摸那麼緊張。

理智再度浮上心頭。不行!屠昶毅,你嚇到她了!你沒看到她的魂已飛了一半嗎?

跟個殭屍娃娃做那種事一點也不過癮。

他才想鬆開自己的手,沒想到下身卻不聽使喚地想親近她,這讓她倒抽一口氣。她的這一口氣,聽在他耳里像是一種解放的呻吟。他當然不會自我欺騙,認為她想要,但是他想要她,這一點就足夠讓他豁出去了。他個性里的霸氣不斷高升,他要她了解他並不可怕,他想用一種男與女之間的溫柔去化解她的成見。他告訴自己唯有讓他們的肉體更親密,才能快速解決這件事。就算讓她誤解他是真的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也無所謂,反正他是不會再勾搭上別的女人。

他揉着她的左耳垂,輕輕在她耳邊說:“我迷上你了。”

岳小含閉上了眼,緊咬牙根,搖頭。“不可以!我討厭你!”

他聽而不聞,反而伸舌舔舐她頸間的靜脈血管,然後笑着看她全身痙攣的模樣。

“是嗎?不過你的血管好象沒有你的嘴那麼排斥我。”

“你省省吧,我們連認識都算不上!”岳小含覺得他把自己當成交際花。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自我調侃:“男人嘛!你不能指望太多。不過我對你有興趣,也是因為你是我的連理妻。”

“連理妻?!我們連婚都還沒結哩!”她忍不住大聲提醒他。

“都什麼時代了,只差個幾天,沒人會在意我們偷跑。”他笑道。

“可是我在意。”

“好吧,若你肯跪下來求我不要沾你,我會立刻停手。不過我勸你三思而後行,三天後,這檔事還是得重演。”

“你休想!”三個字剛迸出,她就抬手想摑他。

他大手一揮,成功地撥開她的手,神閑氣定地說:“你不求我沒關係,換我求你。”

說罷,他一手挪至她的背後,另一手則放至她腰間,將她身子打橫抱起,往床鋪直踱而去。

岳小含氣得掄拳捶他的胸,雙腳不斷地在空中踢動。但他不露絲毫慍色,一靠近床沿,掀起紗帳,讓她像個自由落體般摔在床上。

她在大床上彈了兩下,不等他下一步動作,使旋身想從另一側翻下床。但他足一勾,害她絆了一下,猛跌回枕頭上,疼得她哀鳴一聲。

“看看你!”屠昶毅像抓小雞似地將她拎起,鐵青着臉摸了摸她的後腦勺,並小心翼翼地檢視她的太陽穴。“別亂動!你右太陽穴的縫針是怎麼回事?”

“那麼淡的線針你還汁意到,眼睛可真尖。”

“回答我的問題!怎麼弄的?”

“小時候被一個粗魯的王八蛋弄傷的,還害我住了一個禮拜的醫院!”她跪在床上瞪大眼,氣他打算巧取豪奪的節骨眼,還能虛情假意地關心她的舊傷。趁他撥開她的亂髮時,她平視他敞開到腹際的衣襟,眼睛盯着垂在結實胸膛上的金鏈子。“你情我不願的,有什麼意思?”

他悶不吭聲的將右大拇指和食指一撐,虎口頂住她的額,另一手輕輕按摩她的太陽穴。

岳小含以為他冷靜下來了,使扳着指頭忸怩地說:“你可能不知道我今年暑假還要參加大學聯考。”

“知道啦,還聽說你被留了兩次級。”他簡潔的口吻里有一絲嘲弄。

岳小含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不過還是繼續說:“古人求功名時為求心無旁鶩,大多不做那檔子事的。當然啦!我還是會乖乖嫁給你,只是不知老兄你是否肯通融一下,寬貸個一季,只要夜大一考過,我會很認分地做任何事。”

他屹然而立,遲遲不語。

岳小含不敢看他的表情,只得低頭問:“怎麼樣?”

屠昶毅的力道更輕了些,這回手指改放在她的頸背上,輕壓她的穴道。“放輕鬆,你全身綳得跟棺材板一樣硬。”

為了使他消氣,岳小含難得溫順地照話行事,然而心一急,便口沒遮攔地迸道:

“對嘛!你何不換個床板睡?”

屠昶毅嘴角微扯,忍住了笑,在心裏自我調侃:我習慣睡硬板床,而且愈硬愈好。

見他不動聲色,岳小含終於抬頭催促道:“到底怎麼樣嘛!”

“讓我考慮幾分鐘。”然後他十足威嚴地督促她合上眼,開始捏着她的肩膀。

在他粗糙的指腹下,她的肩膀纖細得如一捆軟棉。見她變得這般聽話,屠昶毅有幾分訝異,但他決定的事始終沒改。

緩緩收回十指,他慢慢蹲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語:“我考慮過了,答案是一個字。”

一線希望悄悄升起。岳小含問:“好?”

“不!”屠昶毅堅決的說。

岳小含愀然,眼來不及睜開便被他順勢一推,她的身子才剛倒在墨綠色的床單上,就被他強勁的手臂攬入懷中。他的唇不偏不倚地蓋住她嬌艷欲滴的紅唇,將她的憤怒盡數吞入自己的喉頭,雙手也開始漫無目的的探索。

他壯碩的軀體只是輕輕抵在她竭力掙脫的身上,竟能如頑石般的推不動。岳小含覺得好委屈,她使盡全力想維護所剩無幾的尊嚴,萬念俱灰地強迫自己想着金不換的人影,但腦海里充塞的竟都是這個想剝光她自尊的屠昶毅。

其實,她在來這兒之前就警告過自己,這種事是不可免的,她也不把那層膜看得很重要,但是她現在覺得重要極了。因為她不想向這個人投降,也不願跟他和平共處,倘若柔順地許了他,就等於默許了他的身分和地位,她才不想讓他撿這種現成的便宜。

就在她腦海被這些念頭盤踞時,她忽略了自己負隅頑抗的驅殼已慢慢被他的擁吻催眠了,她的呼吸急促粗淺,不同於幾秒前的沉重,她搞不清自己為何會這樣,只知道一旦經他撫觸過的肌膺,就會感到一陣氧酥酥的灼熱,接着就是麻麻的,彷彿被靜電觸到似地。她覺得自己像只被人烙了印的小豬仔。

他一手解着她襯衫上的扣子,另一手從下擺滑進撫觸她的大腿,她猛地一驚,神色惶恐地欲撥開他的手。

他停了下來,在她抖顫的唇上落下一記輕吻,無視她默默哀求他住手的大眼,嘎聲說:“小含,別怕,沒人能拿走你的傲氣。我只是想愛你罷了,我的每個吻都是在求你對我敞開胸懷。”

“可是……我不愛你,我喜歡的是別人。”她以為他說的是情愛那回事,便撇過頭去,不想看他。

然而屠昶毅說的是情慾。他不是不相信一見鍾情,而是太相信一見鍾情了,但一見鍾情的異性相吸,往往會在了解對方的優缺點后,磁力漸漸消失,所以他這一生還沒真正戀愛過,而他打算試着和自己未來的老婆相戀,同此他沒露出難堪的表情,反而輕鬆自在的說:“我真是羨慕那個人。他是誰?”

“他……他是小我兩屆的學弟,我們是因為逃課被罰掃操場而認識的。為了他,我刻意在重要考試時繳白卷,好留級跟他念同班,但他只當我是哥兒們。”說到這兒,她突然掩面哭了起來,淚水不斷從頰邊滑落。“我從小就跟家裏的人不合,爸在我八歲時就去世了,媽為了和奶奶爭一口氣,強把妹妹留在美國。我的個性又孤僻,跟其它女同學處不來……”

屠昶毅看着她潸然淚下,頗為動容。他跪在她身邊,緊緊擁住她,不置一詞。因為他知道只靠嘴巴說,是無法除卻她積壓在心底多年的寂寞,那種無人可訴的寂寞他曾經領受過。當時他尚有疼愛他的父親在一旁,年紀又比她大得多,他覺得她比他更堅強。

“我告訴你這些並不表示我會和你妥協,相反的,我明天會更討厭你。”她偎在他的懷裏,坦誠的說。

“為什麼?”他問。

盯着他湛然的黑眸,她遲疑了。因為我找不出討厭你的理由!如果你丑一點,矮一點,笨一點,粗俗一點,市儈狡猾一點,那我就不會被你深深吸引住。

“因為……因為我就是討厭你,沒有特別的理由。”

“我知道,人的心是最難控制的,我也不會阻止你討厭我,但你愈快接受我對你愈有利。”他笑逐顏開,一手繼續解扣子,兩眼灼灼的盯着她。

岳小含想要阻止他,但他晃着一指要她別動,所以她只能尷尬地盯着他的山羊鬍,沒話找話問:“你到底幾歲了?”

“我的心曾經老過,如今再度年輕起來,我希望自己能跟你一般年輕,這樣你才會把我看成老公,而不是老公公。”說罷,他的手輕輕掩上她的酥胸。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她心跳暫停一拍,衝口道:“但是你不能!”

他停止撩撥,問:“不能什麼?當你老公?”

“不是!”岳小含快速接口。她知道自己剛才很唐突,但她沒法克制自己,一方面是不由自主的緊張,另一方面是因為不想去揣測他接下來的動作。“我是說你不可能再度年輕。”

他嘴一努,附和道:“外表上的確是不能。”

見他不反駁,她趕忙伸出手抵住那個即將逼近的胸膛,“你可不可告訴我,為什麼你爸一定要我嫁給你?”

“因為他認為這是你奶奶欠他的。”他說完,垂下眼瞼以眼光愛撫她細緻如綢的肌膚。

“當然,欠錢還債是理所當然,但為什麼我們不能以更文明的方式來償債呢?”

“哈!絕就絕在這裏,我爸向不講文明,而我,看來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屠昶毅故意挑起眉,比了比自己的鬍髭。

岳小含經他一提,也認真研究起他的鬍子。其實他的短胡長得還真不差,可謂自然天成、有型有樣。如果他生在古代,把鬍子留長后,也許可以和“城北徐公”一較長短……什麼!怎麼會扯到鬍子上!

她猛地搖頭,“不管如何,我還是不懂為什麼要聯姻,就我所知,他們不是仇人嗎?”

“是冤家,不是仇人。你奶奶和我爸爸本來是一對戀人,但是你奶奶是岳家唯一的女兒,所以只得拋棄我爸,另外選個肯入贅的男人。很不幸地,你爺爺命短,活不過三年就翹了辮子,屋漏偏逢連夜雨,你曾祖又把生意搞砸了,所以你奶奶只好回頭向老情人求救了。其實那時候我爸的第一個老婆也死了,一個寡婦和一個鰥夫送作堆,也是很合世界大同的理想。偏偏你奶奶想不開,中途跑掉,一跑就是五十年。所以現在我爸就把這兩筆帳算在你的頭上了。”

他三言兩語就將五十年的因果道了出來,中間插科打諢的語氣讓浪漫都變了調。

“但……你對這項安排都沒意見嗎?”

“我為什麼該反對呢?你不是知道我暗戀你嗎?我還特別……”他說得然有其事,好象恨不得剖心給她看似的。

岳小含覺得他像在演莎士比亞的舞台劇,不得不開始懷疑他的話。“可是你應該……”

他聽到她又提出問題,不由得嘆口氣。“可以請你別講話嗎?”

“不……行,我緊張,就會很冷漠,要不然舌頭會想動。”她意識到自己已半裸,忙環臂遮蓋自己。

“舌頭會想動!看樣子,只有這個辦法行得通了。”他不慌不忙地扳開她的手,隨即低頭吻住她。

“拜託……”她無奈地呻吟抗議,躲着他。

但他絲毫不放棄,沒多久就以唇軟化她的矜持,在他溫柔但堅定的擁抱下,她搖搖如懸旌的身子終於松地了下來。

屠昶毅雖然久未接近女人,不過以往累積的經驗在這時發揮了作用,他剋制住自己的蠢動,極具耐心地安撫她不安的情緒。他了解,她的這一小步對她有多難,但他不讓她有機會退縮,他在她耳畔低語,要她熟悉他、親近他、擁抱他。

縱然她天生難馴,他要她吻他時,她偏會咬到他,他要她撫觸他,她偏會掐痛地,但在他循循善誘下,她解除了武裝,跟着他一同騰雲駕霧,然後再深深墜入無形的欲網中。

這晚,她從一個少人更事的女孩蛻變成一個小女人,無怨亦無悔,儘管她百般排斥他在先,她還是得承認,從第一次痛苦滋味中嘗到另一種不可言喻的絕妙滋味,從第二次他專橫而熾烈的方式,體會出另一种放肆的情懷。

一整夜,她沒羞沒臊地膩着他,認真地掰着地的山羊須統計數目,要不然就是默許他緊擁自己靠坐床頭談心。

她問他曾有幾個女友?漂不漂亮?

他一概坦率的回答:“我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儘管她不愛他,卻不討厭他的親近,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壞。墮落就是這樣開始的嗎?

夜已深沉,寒氣漸漸鑽進室內。她偎在這個說熟不熟、說不陌生卻是陌生人的肩膀,一股矛盾橫在她心中,教她不知所從。

明天,該如何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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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下水晶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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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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