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準！”
“孟先生……”陳芮築既為難又想要解脫，“拜託你成全我吧！”
孟凡是這家室內設計公司的老闆，為人在精明中又帶着些許寬容，是個會體恤屬下、照顧員工的好老闆。
他是個惜才、愛才的人，陳芮築的工作效率他可是看在眼裏，有了她的協助，蕭在旭才可以同時進行三、四個大案子，如果沒有她在一邊打點，他不可能事事順手又游刀有餘。
“除了辭職，我們什麼都可以談。”他一定要留住陳芮築。
“但是我真的無法再在這裏工作了。”
“你的原因是什麼？”他想了解是什麼原因讓一個這麼好的員工堅持求去。
“我喜歡上蕭在旭了。”她很誠實的回答，“我公私不分。”
“這不知道是不是算公私不分，但是喜歡上你的頂頭上司……”孟凡沉吟，“這的確是個麻煩。”
“所以你准了？”
“不準。”
“孟先生……”陳芮築給了他一個很痛苦的表情，“你真的希望看我這麼不快樂嗎？”
“在旭的反應如何？”
“他喜歡那個偶像歌手。”
“所以他對你……”
“他把我當妹妹。”
“這真的是個大問題。”孟凡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不過……芮築，我對你一直有着很高的評價，我相信你不會因為這一件‘小事’就影響了你的工作，你還是可以做得很好的。”
“孟先生，謝謝你這麼看重我，可是……我真的很想換個環境。”她還是想走。
“換部門怎麼樣？”孟凡提議。
“我想離開。”
“長假呢？”
“孟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同在一間公司，她很難不再遇到他，“我不想把自己的生活搞得這麼悲哀。”
“不然這樣吧，我先放你一個星期的假，等你休完假回來，有個去上海出差的機會給你，你可以暫時離開台灣一陣子，避開在旭，等你出完差回來，我們再談談。”孟凡就是要留她下來。
“去上海……”她遲疑。
“一個月。”
“這麼久？”她更遲疑了。
“我想在上海設據點，上海的房市火紅，一定需要更多的室內設計公司，我不能局限在台灣。”孟凡有他的野心、他的理想。
“孟先生，我可以回去考慮一下嗎？”她不敢馬上點頭，她一向不是個莽撞的人。
“當然，你先放一個星期的假。”
“謝謝你這麼體諒我。”
“哪裏，不過我真覺得在旭那小子的眼光有問題。”
“孟先生，這不是蕭在旭的問題，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是我自己看不透、死心眼，並不是他的錯。”陳芮築不是那種會在人家背後放冷箭的人，哪怕這個人深深的傷了她的心。
“既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那就表示你想開了、沒有心結了啊！”孟凡詫異的道。
“我是想開了，但是要我天天面對他……”她回以一個苦笑，“你知道他是我的隔壁鄰居嗎？每晚我都可以聽到他回家時的開門、關門聲，我甚至能聽到他在一牆之隔的腳步聲，這對我而言是……折磨。”
“芮築……”孟凡深深同情她。
“我不想逼瘋自己！”
“你老家好像在南部吧？”
“高雄。”
“那拜託你快點休假回去‘療傷’吧！”孟凡催促她，“堅強一些時再回來。”
一個星期的假，陳芮築都待在高雄的老家，在高雄的家裏有一大堆人，她家是個大家族，伯父、叔叔、堂兄弟姊妹就住附近，而她媽媽的娘家也在高雄，所以只要回到高雄，簡直就像是回到陳氏家族大本營，想獨處不容易。
就是因為老家人口眾多，才會養成她大姊姊的個性，不自覺的會想照顧人家，但是現在……她累了，她不想再理那個姓蕭的了。
知女莫若母，吳雨萍很高興女兒可以回來，但是看她的臉色並不輕鬆，就知道一定有事。
於是吃過了晚飯，她拖着女兒去田埂散步，少了家裏那十數雙眼睛，母女倆更可以好好的說說話。
“小築，你在台北發生了什麼事？”吳雨萍單刀直入的問，一句廢話也沒有。
“媽，我很好，沒發生什麼事啊。”陳芮築想要混過去。
“要我打電話給彤彤嗎？”
“媽……”陳芮築沉重的嘆了一聲，知道就算自己不說，媽媽也有辦法從周彤口中套出話來，“好啦，我在單戀。我單戀我的鄰居，同時也是我的頂頭上司。”
“這麼巧？！”
“是這麼不幸！”
吳雨萍可以想見女兒的椎心之痛了。“他不喜歡你？”
“他把我當妹妹。”
“哦……”吳雨萍回以一個過來人的微笑，“要不就是他真的不喜歡你，要不就是他其實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你，因為他把很多事、很多感覺視為理所當然，他只是還不清楚自己對你的真正感覺是什麼。”
“媽……”她垂頭喪氣的說：“你不用安慰我，我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
“你有嗎，那你為什麼夾着尾巴逃回家來？”吳雨萍直接道。
“我是放假！”
“你現在根本像是行屍走肉！”
“我哪有？！”陳芮築當然不承認，“媽，你是要趕我回台北嗎？我可以馬上坐高鐵回去哦！”
“你有沒有考慮換個工作環境？”她總不希望女兒受傷，不管是單戀或相戀。
“老闆不讓我辭職。”
“搬家呢？”
“我要去上海出差一個月，等從上海回來后再說。”
“你要去上海？！”
“老闆想在那裏成立新據點，先派我去幫忙。”她自嘲的說：“趁年輕去看看也好，說不定在上海會碰上我的真命天子！”
“芮築，我才不要你嫁到上海！”吳雨萍堅決反對，“台灣又不是沒有好男人，而且現在大家都在喊‘愛台灣’，我不准你交上海男友。如果你是為了工作，我可以接受你去上海一個月，但如果你是想去那裏談戀愛，門都沒有！別想！”
“媽……”陳芮築失笑。
“我不是在說氣話哦！”
“那如果我偏要嫁個上海男人呢？”她逗着自己的母親，“你就不要我這個女兒了嗎？你捨得嗎？我可是你的心肝寶貝耶。”
“既然知道你是我的心肝寶貝，那就給我嫁台灣人！”吳雨萍有點憂心問：一你單戀的那個傢伙是未婚的身份吧？”
“他未婚啊！”
“那就還沒有完全絕望嘛。”
“媽……人家有女友了。”
“有女友又怎樣？！”吳雨萍不以為意的勸她，“小築，不到走進禮堂那一刻，誰和誰是有緣人還不知道，你不要對自己那麼沒有信心，你是一個值得男生追求、珍惜的女孩。”
“那是因為我是你的女兒，你才會這麼說。”陳芮築苦笑，“他才不這麼想。”
“那是他的腦筋有問題！”
“媽，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自己的女兒被嫌棄，吳雨萍愈想愈火。“他的智商可能不是很高，撿到寶了還不知道是寶，這種傢伙若真要當我的女婿，我還得好好考慮一下！”
“他不會當你的女婿啦！”
“老天會怎樣安排，你怎麼會知道。”
“媽……”陳芮築沒轍的搖頭。
“好，既然他那麼不識貨，那麼媽媽幫你安排一些識貨的，你阿姨、嬸嬸們都認識很多優秀的年輕人，我要她們幫你安排相親，我就不信你會找不到條件比他強
的對象！”
“我才不要相親！”她馬上拒絕。
“相親沒有什麼不好的，現在流行復古，大家又開始熱衷相親了。”吳雨萍堅持。
陳芮築搖搖頭，不想和媽媽爭辯。反正假期結束她就回台北，然後收拾行李去上海，相親……
哼，門都沒有！
蕭在旭知道陳芮築有一個星期的假，雖然不是她親口告訴他的，但是公司總會有人通知他。
打她手機沒人接，他只好向社區管理員探聽，聽說她有交代要回老家，他才安心下來。
不過她這樣不告而別，讓他覺得……亂不舒服一把的。
雖然他現在正在和沈若曦交往，可他的心中始終有她這號人物，他可沒有見色忘友，為什麼她就是不能體會這點，非要把他和胖胖摒除在她的生活之外，這令他非常不高興。
已經七天了……
整整七天沒有見到她，他居然挺想念她的。
經過管理室時，社區管理員告訴他“陳小姐回來了”，所以帶着胖胖，他馬上來摁陳芮築的門鈴。
他一定要好好罵罵她，她這樣像是偷溜的行為很過份、很沒有道義。
陳芮築並沒有將他和胖胖拒於門外，她大方的讓他倆進來。
本來是要罵她的蕭在旭，一進門就看到地上攤開的行李箱，周圍還有一些尚未整理的東西，他的眉頭立刻皺在一塊。
“你在打包？”他說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很明顯嘛！”她若無其事的回答。
“你要去哪？”他不悅的問。
“上海。”
“你要去上海？”蕭在旭眯起了眼睛，還是在狀況外，“你不是才放一個星期的假，怎麼又要去上海玩？你工作不要了嗎？”
“我就是要去工作啊！”她很慶幸自己早就哭完了，沒有被他看見她狼狽的樣子，“老闆派我去的。”
“孟先生？！”
“不然呢？”
“他沒有和我提過！”他有種不受尊重的感覺，“你會去上海多久？”
“一個月。”
“你要去一個月？！”心中升起了一把無明火，他不知道這把火該燒向誰，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好像在一夕之間就風雲變色，“那助理這職務怎麼辦？”
“這還不容易，公司會派新助理給你啊！”陳芮築一副自己很忙碌似的樣子動手收東西，“反正我明天下午就要出發去上海了。”
“明天下午？這麼快？！”
“怎麼？你捨不得？還是你想要幫我這個‘妹妹’餞行？”她硬擠出一個甜如蜜的笑容，“不好意思，我今晚已經約了人，至於你……可以等一個月後再幫我接風洗塵。”
蕭在旭聽了覺得超不爽的。
“胖胖你要多注意，實在忙不過來就請管理員照顧一下。垃圾記得一定要拿到社區的大垃圾桶，不然……你也可以請沈小姐做這些事。”她提醒他。
蕭在旭不語。
“你們住在一起了嗎？”她又故意一臉天真的問，“如果已經同居了，那就一點都不麻煩。”
“我們沒有同居！”他冷冷的看她。
“真有道德感。”她酸道。
“一個月後……你會回來當我的助理吧？”
“你就只擔心這個？”陳芮築的眼底有一絲落寞，“一個月之後的事誰知道？如果你和你的新助理合得來，你搞不好還不希望我回來呢！就讓事情順其自然吧，我不是非為你工作不可！”
還好這一個星期她在高雄得到了親情的滋潤，得到了很多、很多的愛，她是帶着滿滿的關心和幸福感回台北的，如果沒有家人的支持，她這一刻一定會崩潰，一定會撐不下去。
“陳，但我希望和你一起工作。”他真心的說出這句話。
“可是我並不是那麼想和你一起工作。”她狠下心來拒絕他，“蕭在旭，或許我們永遠不會再一起工作了。”
“永遠不會？！”
“很有可能。”
“陳，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事情搞成這樣呢？”他心裏有股莫名的、無法解釋的痛，他只知道自己很生氣，只知道自己不要她去什麼上海，只知道她應該要是他的貼身助理、他的鄰居、他的好“妹妹”。
“搞成怎樣？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對？！”她微怒的反問。
“你要離開我的身邊。”
“你有沈若曦。”
“那不同！”
“不同？！”陳芮築冷漠的看着他，“沈若曦是女友、是愛人，‘陳’則是助理、鄰居、妹妹兼管家？”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忍不住嘶吼。
“那你要我留在你的身邊做什麼？”她回以他一記冷笑，“你有資格要求我留在你身邊嗎？”
蕭在旭頓時啞口無言。
“你可以帶胖胖回去了。”
“陳，你其實……可以再考慮一下。”他還是想挽留她。
“你要我考慮什麼？”
“不要去上海。”他懇求的語氣。
“我去定了！”
“陳，意氣用事並不會……”
“意氣用事？！”陳芮築打斷他，“蕭在旭，之前我或許會意氣用事，但是經過這些日子來，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那……”蕭在旭的心寒了，除了這滋味外，還有滿滿的怒氣，“你去吧！”
自從那場酒會後，易非和陳芮築成了朋友，雖然不常見面──因為她總是有理由婉拒他，但是他倆常通電話，當透過MSN聊近況，知道她要去上海一個月，他說什麼都要幫她餞行。
她找不出理由再說No，只得接受他的邀約，而且她打算趁這機會和他講清楚，不希望他繼續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我會等你回來。”在一家夜店的小包廂里，易非以果汁代替酒敬她，毫不避諱的表達他對她的“企圖”。
“不用等我。”她毫不客氣的回絕他，態度輕鬆的喝了口果汁。
“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會等。”易非有點和她杠上的表示，“你不能阻止我！”
“朋友一場，我不希望你到頭來怨我。”
“怨你什麼？”
“怨我害你浪費時間。”
“你未婚，又沒有男友，誰都可以追你。”他自信的道：“而我身家清白、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相貌堂堂、收入穩定又誠實可靠，你說，你能用什麼理由打發我？”
陳芮築被他的話給逗笑了。他總是能令她心情愉快，覺得沒有壓力。
“你笑了，所以你是喜歡我的？”易非得意的說：“看吧，我就知道你只是含蓄。”
“易非，我當然不討厭你，但是離喜歡……”
“那是因為我還沒有對你展開猛烈的追求，等你從上海回來之後……”他向她眨眼睛，“我會叫你大開眼界、刮目相看！”
“別浪費精神了！”她還是這麼說。
蕭在旭嘴巴說“你去吧”，但是心裏又放不下陳芮築，對她接受某個男人的餞行，他更覺得不是滋味，於是施了點小惠給社區管理員，要他一看到她回家就通知他，所以陳芮築才踏出電梯，蕭在旭就已站在她家大門前。
“還有事？”她以為他們已經道別完畢了。
“你回來得很早嘛！”現在換他酸她了。
“蕭在旭，別告訴我你是在為我等門。”夢該醒了，她不要給自己錯誤的希望。
“我不可以這麼做嗎？”他只是出於兄長式的關心，但是……但是兄長式關心不該有醋意，不該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不該有想好好地訓她一頓的心理，因為她只是很單純的去和某個男人吃個東西、說聲再見，但他……竟非常受不了。
“沈若曦呢？”
“你不是這麼的關心她吧？”
“我是怕你冷落了她。”
“這不用你擔心！”沒來由的一股焦躁籠罩着他，讓他口氣有點沖。她明天就要去上海了，而他竟什麼都沒有辦法做，這會他完全沒有心思去想沈若曦，他只想着她能不能不要去上海，上海沒有什麼好的！
陳芮築冷哼。也是，她擔什麼心？！她自己都泥菩薩過江了，還操心別人嗎？
“我要開門！”她示意他站開。
“陳……”
“你是門神嗎？站到一邊去！”
“再想想，你可以──”
“走開！”真的是夠了，她的心都已經平靜下來了，他還來撩撥個什麼勁？！
她伸手要去推開他，蕭在旭卻猛的抓住了她的雙臂。
他明明是把她當成妹妹來看待，但是當他看着她憤怒的眼眸，當他為了阻止她的掙扎而更加牢牢抓緊她的雙臂時，他的心中……竟流過一種很單純卻絕對具爆炸力的電流，他的心猛的狂跳。
但是陳芮築卻只有憤怒，不知道他在無理取鬧什麼。
“蕭在旭，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鬆開了她，好像怕她會燒傷他、會叫他萬劫不復。他不該有現在的這種反應，一個“哥哥”對“妹妹”……絕不能如此。
陳芮築揉了揉自己的雙臂，不懂一切都要劃下句點了，他為什麼反而不開心了。
“是上次送你回家的那個同行嗎？”蕭在旭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他真的在追你？”
“不關你的事！”
“你不怕你去上海……他會花心？！”
陳芮築白了他一眼。這真是一個超無聊的問題，他到底是在“亂”什麼？
“陳，其實我和沈若曦──”
“我一點也不想聽！”
“我們也只是在交往中。”
“祝福你們！”
“但一切還沒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表達什麼，他只知道他無法理智判斷、無法冷靜分析，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陳芮築不是他的“妹妹”，她是他的工作夥伴、鄰居、好友，可她絕不是“妹妹”！
“蕭在旭，我真的得進去了，時間不早，我明天要早起準備要帶去上海的資料，你也早點睡吧！”
“不，我睡不着，我現在……心亂如麻。”他忽然向她招供，“而且好像昏了頭……”
“去找沈若曦，她會令你‘清醒’！”陳芮築冷冷的建議他，“晚安！”
看着砰的一聲關上的門，蕭在旭一臉茫然。他們之間……就要這樣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