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除了公事上的接觸，陳芮築斷絕了所有和蕭在旭的連繫，她甚至狠心拒絕了胖胖，把陽台通往室內的那道落地窗鎖了起來，它是蕭在旭的貓，他必須承擔起養育它的責任，她……又不可能一輩子這麼喂它，他們都必須早點適應這一點。
蕭在旭實在不喜歡這種“急凍”似的氣氛，那種落差太大了，他和陳芮築一下子從最熟的好友成為最疏遠的陌生人。
以前是他麻煩她太多，他可以學着盡量不去麻煩她，但是最基本的交談、關心總還是可以繼續吧？
可是她總有辦法避開他，除了公事上的交談之外，她躲他躲得遠遠的。
不過再怎麼閃、再怎麼躲，住在同一幢樓的他們總會遇上。
今天蕭在旭比較早回家，而陳芮築正好去倒垃圾，當他由地下停車場搭電梯上樓時，碰上倒完垃圾正從一樓要進電梯的陳芮築。
愈是不想碰到，就愈會那麼陰錯陽差的碰在一塊，陳芮築有風度的微微朝他頷首，然後立即把視線看向電梯的地面。
“陳。”蕭在旭的聲音是友善、溫和的。
“蕭先生。”她答。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女生就是這樣，當她頑固起來時，即使是天皇老子來了也不會鳥一下的。
“你一定要讓我們的日子過得這麼痛苦嗎？”他自顧自的說：“可能你不痛苦，但是我很痛苦。”
“你痛苦？！”不，她絕對比他還痛苦，但是她死都不會承認，還必須嘻皮笑臉。“有了偶像歌手當女友，你還會痛苦？”
“我不希望我們之間變成這樣……‘相敬如冰’。”他誠摯的望着她，“我們曾經在公事、在私生活中都很MatCh的！”
“那麼你認為是什麼原因改變了我們呢？”他都已經明白的拒絕了她，還要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和他相處，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
“陳，就算我有沈若曦這個女朋友，你也還是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角色，我們不用弄到有她就不能有你的地步！”
陳芮築瞪着他。他幹麼這麼白目的和她說這些，難道他不知道她最不想聽到的就是他和沈若曦交往的事，還說那些廢話，他是存心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叫她痛不欲生嗎？
“蕭在旭，講重點吧！”
“我希望一切可以回到從前。”
“那你八成是嗑了葯，腦袋不清醒。”她憤憤的抬頭迎視他，“你到底希望我怎樣？”
蕭在旭深吸了口氣，道：“陳，我希望你能和若曦做朋友，你如果認識了她就會明白她的好，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們。”
“蕭在旭，你是不是瘋了？！”陳芮築猛的抬頭瞪他，眼神比箭還要鋒利。
“陳，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沒有人能取代，我不想失去你這個妹妹，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哪怕她會給他一巴掌，他還是要說。
陳芮築不語。以前她不知道什麼是“心死”的感覺，但現在她知道了，說得出這樣的話，代表他對她是一點點男女之情都沒有。
“那你認為我該怎麼做？”她也不是提得起卻放不下的懦夫，她要做給他看，她也可以很堅強的。
“你真的願意？！”蕭在旭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要花更多的時間來和她溝通。
“你只是叫我和她做朋友，又不是叫我上刀山、下油鍋！”她要笑不笑的回他。
“謝謝你。”這下他就安心了。
“謝什麼？”她一哼，“你還沒有說我‘該’做什麼啊！”
“這樣好不好……”蕭在旭和她商量，“我拿五千塊給你，由你去買菜、準備晚飯，明天我邀若曦來你家聚餐，我正式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來我家？！”陳芮築咬牙。
“我好久沒有吃你做的東西了。”
“活該！”她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
“我只是覺得在你家……你會比較自在。”他很替她着想，“我和若曦提過你，說你很會弄吃的。”
“你跟她提過我？！”
“在我生活中這麼重要的你，”他發自內心的說：“我怎麼可能不提。”
“沈若曦不會吃醋嗎？”
“你是妹妹，她有什麼好吃醋的。”
“妹妹？！”要不是極力剋制自己的衝動，她的拳頭已經揮出去了。他在那個女人的面前說她是“妹妹”？！
“陳，我們就這樣講定嘍。”他馬上伸手到西裝褲后的口袋拿皮夾。
“你確定要這麼做？”
“我希望你和若曦成為好朋友。”他的表情很嚴肅。
“好。”陳芮築點頭。
“太好了！”
“我就試着和你的沈若曦做朋友看看。”她改變主意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她倒要看看沈若曦有哪裏好，值得他傾心。
“同性相斥”這句話果然是真理，陳芮築和沈若曦完全“熱”不起來。
即使陳芮築非常努力當一個好主人，但氣氛就是有點僵、有點不自然，大家都吃得不多，說的也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場面話，這不是在享受晚餐，這是酷刑一場。
沈若曦一直把陳芮築定位成蕭在旭的“妹妹”，可是今晚這一見她發現這個“妹妹”對她是帶着點敵意的，她不禁有點疑惑。是她想太多了嗎？還是蕭在旭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陳。”沈若曦跟着蕭在旭這麼叫，“我最近發行的這張專輯還不錯聽，如果你也聽流行音樂，我可以送給你一張。”
“我這個人一向不貪小便宜，我可以自己掏腰包去買。”陳芮築微笑回答她。
“不要花錢，我有很多公關用的CD。”
“沒關係，算是幫你捧個場吧！”
“你太客氣了。”
“應該的。”陳芮築瞄瞄蕭在旭，“我‘哥哥’這麼喜歡你，我當然要愛屋及烏，而且我還會要我的親朋好友都去買你的專輯。”
“陳，你真貼心！”她微笑回應，但心裏正在猜測陳芮築是在挖苦她還是捧她。
“為了我‘哥哥’，應該的。”陳芮築回以一個理所當然的表情。
蕭在旭當然嗅得出她們之間那股煙硝味，可是他哪一邊都不能偏袒，偏袒任何一邊都是自找麻煩，所以他盡量挑一些比較沒有“爭議”的話題。
“陳，說說你為我工作的感覺吧！”他自作聰明的開了個新話題，“陳是我的助理。”
“痛苦！”陳芮築立刻接話。
“怎麼會？！”蕭在旭哭笑不得。
沈若曦則是若有所感似的看着陳芮築，怎麼都無法把他們連想成“兄妹”，當然做“妹妹”的有可能比較任性、刁蠻、喜歡纏着哥哥，可是他們又不是真的兄妹，而且他們也都成年了。
“通常一忙起來……”陳芮築偏頭看他，“他是六親不認的。”
“他很兇嗎？”沈若曦笑問。
“簡直比秦始皇還可怕！”
“陳，你又不認識秦始皇。”蕭在旭乾笑，“我只是要求效率。”
“對，你只是要求完美，都不知道在你身邊的人很辛苦。”陳芮築故意強調。
“沒這麼嚴重吧？！”
“我每天上班時都是提心弔膽，抽屜里還放了頭痛葯、胃藥、鎮定劑，一定要等到我走出我們公司，確定這一天不會再碰上他，我才會平靜、安心下來。”她話中有話，只希望蕭在旭聽得懂。
“你有這麼可怕嗎？”沈若曦很認真的問他。
“若曦，陳是在開玩笑。”
“但是聽起來不像玩笑。”
“這不是玩笑。”陳芮築故作若無其事的補上一句，“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陳……”蕭在旭這才覺得自己真是作繭自縛，哪壺不開提哪壺，“若曦和你還不夠熟，有些玩笑話她聽不出來，所以請你調整一下你說話的方式，不然……說不定一走出你家，她會為了替你抱不平而和我吵架。”
“沈小姐，你不會和我‘哥哥’吵架吧？”
“說不定。”沈若曦打趣的回道。
“你不會啦！”陳芮築露出甜甜的笑容，“你這麼成熟、識大體，應該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和人起爭執。”
“謝謝你的讚美。”
“我‘哥哥’在我面前總是這麼誇你的。”
“他是嗎？”沈若曦心裏：吾，笑逐顏開，“你‘哥哥’也不賴啊！穩重、踏實而且專一。”
“那你們可真是天作之合。”陳芮築勉強的笑說：“你們的相遇真是老天特意的安排。”
“應該是吧！”聽見她這句話，沈若曦終於完全放鬆，相信她和蕭在旭可以有個美好的未來。
陳芮築則以不耐的眼神看向蕭在旭，一副“夠了”的表情。今晚她已經做得夠多，可以結束了吧？她已經演很久了。
“若曦，你要不要先回去隔壁等我，我幫陳收拾一下就回去。”蕭在旭理解她的意思，立即反應過來。
“我可以一起幫忙。”
陳芮築馬上回絕，“不用了，你是客人。”
“沒關係，我很樂意。”
“沈小姐。”她真的無法再多看沈若曦那張無瑕又無辜的臉，那一再的提醒她不如她的事實，“我自己可以收拾，有你在一邊幫忙我反而會有壓力，你先去我‘哥哥’那待着，他很快就會過去了。”
“你們確定要這樣嗎？”她真的想幫忙，她不是一個只會吃、要人伺候的公主，她知道怎麼當一個好客人的。
“若曦，你先回去吧！”蕭在旭催促她，並且把他家的鑰匙交給了她。
接過了鑰匙，沈若曦想不走都不行，但她不忘順便邀約陳芮築，“等下一起過來哦！”自然的態度好像她是蕭在旭家的女主人。
陳芮築只是笑，並沒有回應。除了僵笑，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
目送她離去后，陳芮築垮下臉說：“你走吧！”
蕭在旭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他自顧自的把餐桌上的杯子、碗、空盤、筷子通通往廚房裏收，該放水槽的放水槽，該丟垃圾桶的丟垃圾桶。
“要分類！”她語氣乎淡的提醒他，“你不知道廚餘是要回收的嗎？”
“陳……”蕭在旭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臉莫可奈何，“你一定要這樣嗎？”
“我自己來！”她冷淡的接手。
“若曦是個很好的女生，你自己也看到了。”
“好，她是天使，成了嗎？”
“那你可以接受她了嗎？”
“不可以！”陳芮築斬釘截鐵的表示。
她當然無法接受她，叫她把沈若曦當朋友，不如叫她喝下一瓶農藥還比較痛快。
生命中所遇到的人，有些是可以失去的，有些是無法失去的；有些失去了是無風無浪，沒有留下一點痕迹，有些失去了卻是會叫人傷心欲絕，比自己消失了還痛苦，這個道理……他懂嗎？
“陳……”他嘆息。
“我會沒事的。”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脆弱。
“你這樣……”蕭在旭有點無措，“叫我有些亂了方寸，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但你就知道你喜歡的人是沈若曦。”
“陳……”他握拳。
忽然喉頭髮癢，陳芮築輕咳了幾聲。
她該不會又倒霉的感冒了吧？！她最近有注意保暖啊！
“怎麼了？”蕭在旭關心的問。
“可能感冒了。”
“要小心。”
“就這樣？！”她想到上回他由台中飛車回台北，只為了要帶她去醫院，怕她得肺炎或是感冒加劇。
“如果嚴重點就要去看醫生。”他邊說邊把一些剩菜往她的冰箱裏塞。
“就這樣？！”她還是同樣的話。
“你要會照顧自己，哪有人三天兩頭就感冒的，你又不是還在吃奶的小娃娃。”沒發現她逐漸悲涼的臉色，他繼續數落她。
“蕭在旭……”陳芮築蒼白了臉。她絕不會讓眼淚流出來，這是弱者的行為，不是她該做的。“你回去吧！”
“再一下就收好了。”
“我可以自己來！”她終於受不了的低吼，“我有得是時間，可以自己一個人慢慢收，你忘了還有人在你家等你嗎？你要讓她枯等嗎？”
蕭在旭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動作，愣愣的看着她。或許他真的該走了，這樣最好。
“注意你的感冒。”他順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死不了！”她撥開他的手。
“早晚溫差大，衣服要多加一件。”他再叮嚀。
“你很啰唆！”她瞪他。
“自己保重。”
聽着外頭傳來關門的聲音，陳芮築再也支撐不住的坐在廚房冰冷的地板上，滾燙的淚水緩緩流下來。他真的走了！他回到了沈若曦的身邊！現在……王子和公主是開開心心的在一起，而她呢？
這會蕭在旭和沈若曦在做什麼？
調情？！
互相取悅對方？！
種種想像的畫面令她想抓狂。他們倆……不可能是在討論佛經或是研究上帝。
她整個人跳了起來，抹去眼淚。如果這是她無法逃避的事實，那至少……
她可以逃離這個地方，離他倆遠遠的！
她的苦只能找好友周彤哭訴，周彤從小和她是鄰居，兩人大學時一起北上租屋，當過幾年室友，她們不只是好姊妹，還有革命情感，兩人無話不說，沒有一點秘密。
在一家小Pub里，她向好友訴說自己的委屈，期間大概哭濕了大半盒面紙。
她不知道自己會如此脆弱，但眼淚就像是壞掉了的水龍頭，想關都關不住。
周彤是個幼稚園老師，她有耐心的聽完了好友的故事後，以溫和的語氣道：“芮築，你知道‘貓新娘’這個童話故事嗎？”
“周彤，我現在是什麼心情，你還跟我說什麼童話故事？”她只想要翻臉。
“聽了之後你好好思考一下。”看她的反應應該是沒聽過，周彤逕自說起了故事，“從前有一隻貓咪，在市集上看到了一個很帥、很俊俏的少年，它一下就愛上了他，於是請求仙女幫忙，它想要變成一個人，然後成為這個俊俏少年的新娘。”
“連貓都是‘外貌協會’的會員。”即使在哭泣，陳芮築都不忘挖苦。
“後來仙女讓它變成了美麗的少女，而它也如願的嫁給了這個少年。”
“故事就這樣Ending了？這有什麼意思啊？！”
“有意思的來了……”周彤微笑的繼續娓娓道來，“當這隻貓咪成為人之後，它還是改不了貓的習性，整天只是懶洋洋的睡覺、打滾，什麼家事都不做，只有在看到老鼠時才會有活力。”
“後來呢？”被故事吸引住，陳芮築不哭了。
“少年很失望，不知道這麼美的少女為什麼會這麼懶、這麼奇怪，所以他開始疏遠她，不再把她當成妻子看。”
“那隻貓為什麼不知道要珍惜好不容易得來的姻緣呢？”陳芮築不解的發問。
“因為貓就是貓，它無法用人的角度去思考，沒有辦法真的變成人。最後，這隻貓又去求仙女把它變回原形，然後它和另一隻貓結婚，過着抓老鼠、懶散過日子的快樂生活。”周彤語重心長的接着問：“芮築，你知道我要講什麼吧？”
陳芮築的表情五味雜陳，一時說不出話來。
“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就是要順其自然，強求不來的！”周彤說出她的用意。
陳芮築咬唇不語。
”我為什麼要說‘貓新娘’這個故事，是因為我發現你在勉強一件事、一段感情。”她同情的看着好友。
“你認為我像那隻貓？”
“我只看到你的勉強。”
“但蕭在旭是有可能喜歡我的啊！”
“他只當你是‘妹妹’。”周彤以局外人的角度來分析，“至少現在是。”
“情況也有可能改變的！”
“但目前他喜歡的是那個偶像歌手。”周彤明確的告訴她，“而他現在正和她在一起。”
陳芮築痛罵。“你一定要這樣刺激我嗎？”
“這是事實！”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安慰。”
“我只覺得你是笨蛋。”
“你才是巫婆！”陳芮築罵回去。
“芮築，你不覺得你自己就像是那隻貓嗎？至少在目前明明不可能的事你偏不死心，那個姓蕭的在你告白之後，都說了只當你是妹妹，並且馬上交了一個女友，這就代表了他不愛你，至少現在不愛，這事實還不夠明顯嗎？你到底還想怎樣？！”周彤說重話，想敲醒這個執迷不悟的好友。
“你真的好過份，幹麼一直揭我的瘡疤？”陳芮築又開始流出了眼淚，她不想面對這個事實。
“總要有人讓你看清事實。”
“我真的像是那隻貓？”
“芮築，真正的感情不能有一絲的勉強或是不甘願，不然是維持不了多久的。”所以她不說任何好聽的話來哄她，那隻會害了她，“就算那個姓蕭的一時被你的‘痴心’感動，如果他不是打從心裏喜歡你、愛上你，你以為你和他的這段感情又可以走多久呢？”
陳芮築微微點頭，在一瞬間開竅了。
“如果他愛你，他會自己來追你。”
“你說得對……”
“小時候我們倆去偷摘蓮霧，結果蓮霧還沒有熟，吃起來酸酸澀澀的，芮築，你忘了嗎？”周彤說起她倆小時的事。
“我記得。”想到了小時候的事，陳芮築終於笑了出來。
“那麼……你現在可以釋懷了嗎？”周彤握住了她的手，給她加油。
“周彤，謝謝你。”她反握住好友的手，“我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