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陳芮築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她得用冰敷的方式才讓眼睛稍稍不那麼腫，不會像是核桃一般。
兩人照常見面，一起坐車、一起進辦公室，但是對彼此的感覺再也不一樣了。
他們之間充滿了尷尬和距離，陳芮築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必須把對他的那份喜歡放在內心最隱密的角落，而蕭在旭天天戰戰兢兢，生怕踩到地雷，引爆她的情緒。
她依然會為他準備便當，只是兩人不再一起吃、一起分享。因為早上比較找不到理由拒絕他，所以她仍會搭他的車一同上班，只是開始會準時下班，不再搭他的便車回家，因此他也不再到她那裏吃消夜、看電視，兩人之間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
愈隔愈開。
愈離愈遠。
他們都希望這種情形可以改善，但是又似乎……無法改善，因為陳芮築不想要“哥哥”，她要的是一個可以和她共譜戀曲的男人：而蕭在旭要的是一個“妹妹”，一個他可以關心、作伴的女生。
“我要下班了，還有事要交代嗎？”陳芮築的語氣非常公事化，五點半一到，她就起身拿起包包準備要走人。
“和陳太太連絡好了嗎？水電工明天早上十點會過去。”蕭在旭詢問。
“和她講好了。”
“李副總家的地磚已經選好樣式了嗎？”
“他給了答覆了。”
“慈善晚會的事……”
“你自己搞定，那不在我的專業領域。”陳芮築看看錶，好像他是在浪費她寶貴的時間。
“陳，你會去吧？”
“公司的活動，我當然要參加。”
“要陪你去挑禮服嗎？公司有暗示大家要穿正式服裝出席，男的非得西裝、領帶，女的一定要穿小禮服，我很樂意陪你一起去挑選。”他想回到之前那種隨性、輕鬆的互動模式。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也知道我很有主見。”其實心裏很想有他陪，可是她不想讓自己再傷得更重，他已經擺明了只當她是妹妹……
“陳，我們倆──”
“對了，有件事我想我該告訴你。”她不是沒有風度，她只是決定不再為他做那麼多，因為……她又不可能為他做一輩子，還是該讓他習慣自己去打理這些事。
“什麼事？”蕭在旭帶了點期待的問道。
“關於垃圾……”她面無表情的說：“我們社區有個大垃圾桶，住戶只要把垃圾放進去就可以，接下來管理員會處理，但是垃圾沒有腳，你光放在你自己的家門前是解決不了它們的。”
“那之前……”
“都是我順手幫你拿去大垃圾桶丟的。”
“謝謝你。”
“但是我想……”陳芮築故作平靜的看看他，“你總要知道這件事，因為我又不會一輩子住在那裏。”
“陳，不要這樣……”他為難的說。
“我的便當你吃膩了嗎？”她突然問。
“連便當你都──”
“我只是不希望你養成習慣。”她已經在做離開的準備，“我自己有時都不想帶便當，也不一定有時間可以準備，那很麻煩。”
“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他有點感慨、有點生氣，“你一定要把情況搞得這麼尷尬嗎？”
“我只是在調整我們之間的距離。”
“你根本是在和我劃清界線！”
“我以為這是你希望的！”陳芮築以幽幽的眼神望着他，“我們倆要的關係不同，如果不把距離和分際找出來，你痛苦，我更痛苦，你困擾，我比你更困擾，不是嗎？”
蕭在旭啞口無言。
她最後補上一句。“我認為這樣很好。”
“那麼我們是不是該好好‘清算’一下這兩、三個月來你為我所做的、所付出的？”既然她要算得這麼乾脆，他也不想欠她。
“過去的就過去了。”她不在意的道，“很多菜錢都是你付的。”
“但我和胖胖總是賴在你那。”
“我們之前是朋友嘛，這點不必計較！”
“我和胖胖現在和未來都不再是你的朋友了嗎？”抓住她的語病，蕭在旭逼問：“是不是連胖胖都不能再去你那裏吃飯了？你不再喂它了？”
“不要把胖胖扯進來，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關一隻貓什麼事？”她覺得心好傷，至少這段時間不想再和他這麼親近，那隻會讓她更加痛苦，“蕭大設計師，一切只是回到原點而已。”
“已經發生的事，可以就這樣回到原點嗎？”
“當然，只要我們都想的話。”
“所以我得叫你陳小姐？！”他寒着臉問。
“是，蕭先生。”陳芮築無力的一笑，轉身離去。
蕭在旭沉默的看着她離開。原本那麼親密的他們，居然會走到這一步……他真是始料未及。
為了增加知名度，蕭在旭和陳芮築工作的室內設計公司開了個慈善酒會，找來不少名人、明星共襄盛舉。
在茫茫人海中，有個女人備受注目，蕭在旭跨進會場第一眼便注意到的也是她──
沈若曦是目前正走紅的偶像歌手，由於是千金小姐出身，氣質和教養都與其他演藝人員不一樣，她大方、高雅、身材高姚、長相甜美，站在一群明星和名人之間，猶如鶴立雞群。
他會特別注意她，不是因為她正紅或是她多美，而是她那沉穩、純凈的氣息吸引了他，她簡直就是一股清流，和周圍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不一樣。
踩着瀟洒的腳步，蕭在旭很自然的走到了她的面前。
“都簽完名了？”剛才有一堆人圍着她要簽名，現場變得好像是她的個人簽名會般。
“只是幾個粉絲而已。”她謙虛的道。
“我是蕭在旭。”他向她自我介紹。
“我知道。”沈若曦淺笑着回答，“你是這家室內設計公司的一哥。”她平時也會關心財經或房地產相關新聞，對於他的名字並不陌生。
“一哥？！”
“我們演藝圈的說法。”她微笑解釋，“表示很紅、很重要的意思。”
“你過獎了，你才正當紅。”蕭在旭回以讚美，“你最近的專輯好像賣得不錯，已經有十萬張的銷售量，前幾天不是才開香檳慶祝。”
“你知道？！”她很意外，接着笑得更甜美、更燦爛了，“我以為像你們這樣的精英是不看娛樂版，而且不會注意我們這種小明星。”
“那你就錯了！”蕭在旭和她相談甚歡，“每一個行業都有傑出、優秀的人，都值得敬重，像你在演藝圈為了出人頭地，要付出的努力只怕更多、更辛苦，不是嗎？”
“我還好，我只是比別人幸運。”
“能紅絕不只是幸運。”他很欣賞她的謙虛，“你現在應該很難有休息的時間，一定忙翻了吧？”
“即使再忙，我總要回家睡覺，或是出去玩，放鬆一下啊。”她幽默的回道。
蕭在旭很意外演藝圈中竟有這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女生，一番談話下來，他發現她有很好的家教和涵養，不會華而不實、不會虛有其表，本來對今晚的酒會他有些意興闌珊，可是這會他覺得自己來對了。
“你的經紀人准你‘交朋友’嗎？”他問着，不想給她帶來無謂的困擾。
“‘交朋友’是個人自由，沒有什麼準不準，我不是犯人，我的經紀人也不是我的獄卒。”沈若曦聽出了他的意思，給他正面的回應。
“所以我可以約你嘍？”他給她極具男性魅力的笑容，他對自己很有自信。
“你當然可以約我。”她大方的表示。
“你會有空嗎？”
“只要我想，我會擠得出時間。”她對蕭在旭印象很好，不介意為他推掉一、兩個不重要的通告，“畢竟我是正常人，我也要吃飯、交朋友，過屬於我的日子，不必靠當偶像歌手才能活下去，這是我的優勢。”
蕭在旭和她開玩笑，“所以你不用靠走紅來照顧家人。”
“我進演藝圈是無心插柳。”
“那你真是幸運，有人想盡辦法、費盡苦心卻一輩子都紅不起來。”蕭在旭不想再浪費時間，於是直接切入重點，“你明晚有空嗎？”
“明晚？”她一時愣了下。
“我明晚有空。”
“這麼快……”她笑容可掬的看着他，“蕭在旭，你一點都不浪費時間嘛！”
“人生苦短，把握當下啊！”
“我有空。”她給了他肯定的答覆，喜歡他的積極和果斷。
“那……”蕭在旭朝她眨了下眼，“明晚見！”
陳芮築默默而且試着不被注意的看着蕭在旭和沈若曦交談。他看起來很投入，而那個沈若曦也不是在應付，她好像真的很樂意和他說話，她……就是他要的型嗎？
的確，在那個沈若曦身上找不到什麼缺點，雖然身為偶像歌手，可是她並不驕縱，看起來還很有氣度、很自然，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渾然天成的韻味，配蕭在旭絕對夠格。
愈是這樣想，陳芮築就更加的落寞與消沉。
為了今晚，她特別去挑了件V領黑色緊身小禮服，微露乳溝，還搭配了一條細緻的珍珠項煉，看起來性感而不低俗，她以為蕭在旭會注意到，但是……
他是向她打了招呼，也誇她漂亮、美艷，可是……他是用“哥哥”的眼光，而不是男人的眼光。
她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
她真的一點都吸引不了他？
實在無法再在這個酒會待下去，她無法看着他和沈若曦在那邊“打情罵俏”，他們不是才剛認識嗎？怎麼就像乾柴和烈火，一碰即燃？
就在她再也看不下去，決定要閃人時，一個長得很像日本明星織田裕二的男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嗨！”他態度自若的向她打招呼。
“嗨。”她應付了一聲，只想馬上離開。
“我是易非。”他熱情的向她介紹自己，“容易的易，非常的非，記住了吧？”
不想表現得太沒禮貌，她只好專心一些望着他，但是她並不想記住他的名字，因為沒必要。
“可以說一遍嗎？”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他考她。
“說什麼？”她納悶。
“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她還真是沒有記住。
“有些人說我的名字難記，更難把我的名字和我的臉孔連在一起，所以我告訴對方我的名字之後，通常都會再考對方一下，看看對方是否有把我的名字記起來。”易非口齒流利的道。
陳芮築露出一個糗了的尷尬表情。
“你沒記？！”他的眼神有點“受傷”。
“我剛剛在想別的事。”她馬上說，但隨即表情一變，“我為什麼一定要記住你的名字？你是什麼了不起的名人，全世界的人都要認識你？你是自大狂嗎？”
“一我不是自大狂，我只是不喜歡被人家遺忘或是忽視的感覺。”易非解釋。
一想到之前蕭在旭不知道幫她換了多少個姓，陳芮築馬上有“將心比心”的感慨，於是放柔了態度。“對不起，請再說一次你的名字。”
“易非。”易非感受到她的真誠了，“容易的易，非常的非。”
“我是陳芮築。”她亦自我介紹，“耳東陳，芮是草字頭再加內外的內，築是建築的築少了下面的木。”
“我記住了。”他馬上把她的名字輸入PDA手機，“你是來參加酒會的，還是這家室內設計公司的員工？”
“我是員工，你……”她沒在公司見過他。
“我也是室內設計師，不過是另一家公司的。”
“哦！”陳芮築恢復她幽默的本性，“你是來探聽商業機密的嗎？”
“你看我像商業間諜嗎？”他笑着瞅她。
“我哪看得出什麼人是做什麼的，心裏是怎麼想的。”說這句話時，她的心中有好深的感慨，“反正你從我口中是問不出什麼的。”
易非爽朗的笑了出聲。
“你笑什麼？”
“你很有意思！”
“我頭痛，只想離開這個會場。”她說出真心話。
“那我和你一起離開。”他沒有多想就說：“反正也挖不到什麼商業機密，我乾脆早點收兵，自己找點樂子。”
“我是要回家！”她正色的告訴他。
“我可以送你啊！”
“你不是要找樂子嗎？”
“送你回家可以很快樂啊！”易非打算追她，“陳芮築，你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嗎？像你這樣的美女，男士是很樂意接送的。”
“我是美女嗎？”陳芮築懷疑的問：“你有沒有近視？還是今晚出來太匆忙，你沒有時間戴隱形眼鏡？”
易非又狂放的笑了，他的笑聲引來很多人的側目，大家都在看他們。
“易非，你想紅的話你自己‘表演’，我可不想紅！”她越過他，想要迅速消失。
“我說了要和你一起離開。”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喂！”她抗議。
他鬆開了她的手。“一起走。”
“只是送我回去？”她挑眉。
“只是送你回去。”他答應她。
陳芮築本來以為蕭在旭和沈若曦打得火熱、會再去別的“隱密”地方續攤，可是還不到午夜十二點，他就來摁她的門鈴，這讓她大感意外。
“是你？！”她以為自己眼花了。
“不然是誰？”他沒有打算要進去，只是純粹來關心一下，“你提早離開了。”
“你注意到了？！”她有一絲竊喜。
“我當然有留意你！”
“是嗎？”陳芮築不是太相信，那份竊喜瞬間就消失了，“你的目光和全副注意力不是都擺在那個偶像歌手身上？”
“你注意到了？！”蕭在旭倚在她的大門門框，有點掩飾不住心中那份滿足的感覺。
“全場的人都看到了。”她酸道：“你說不定會上明天報紙的娛樂版，成為沈若曦最新的緋聞對象。”
“她這女孩不錯。”蕭在旭突然冒出一句。
“多不錯？”
他仍沉浸在愉悅的心情里，沒發現陳芮築話里的醋意。“她大方、有主見而且應對得體、有家教，看得出來她父母把她教育得不錯。”
“你把她形容得太完美了！”她不能服氣，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
“陳，她真的很與眾不同。”
“別告訴我你已經愛上她！”她不敢相信他會這麼殘忍，對她的付出無動於衷，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人卻輕易就愛上了。
蕭在旭看着陳芮築的表情，這才發現自己太過份了，明明知道她喜歡他，卻在她面前提起自己心儀的女生，這太無情了。
“陳，我看到那個和你說話的男人了，你們一起離開的嗎？”他換了個比較沒有殺傷力的話題。
“他送我回來的。”陳芮築肩膀挺得僵硬，她期望蕭在旭吃醋。
“他是做什麼的？”
“和你同行。”
“也是室內設計師？”蕭在旭眼睛一亮，“那很好啊！”
“他叫易非。”心裏充滿醋意，她故意以炫耀似的口氣道，好像易非是一個名人般。
“那我要好好打聽一下他的名聲。”
“為什麼？”
“陳，如果你和他會交往、會有進展，我當然要了解一下他的為人，不能讓你吃虧。”蕭在旭以哥哥的姿態說：“這年頭很多男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你已經急着要撮合我和他了？”陳芮築冷笑，“蕭在旭，你是怕我會對你死不了心嗎？”
“陳，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急什麼？”
“我只是……”他真是好心沒好報，“我只是覺得如果那個易非是個好對象，而他又很喜歡你，你就該把握！”
“把握？！免得以後我沒有人追？”她就是要弄擰他的意思，故意和他唱反調。
“陳芮築，你完全曲解了我的好意！”他不禁內心冒火。
“你以為我會纏着你不放？”
“你在講什麼？！”
“你為什麼不幹脆建議我馬上和他上床？”
“你瘋了？！”蕭在旭一怒，猛的抓住了她的雙肩，“我才不會做這種鬼建議，我只是說如果對方是個好男人，你又不討厭他的話，或許你可以和他交往看看，我這樣錯了嗎？”
“因為這樣你就擺脫我了？”
“陳芮築！”他搖晃她的肩，“你從來不是這麼不講理的女生！”
“我不需要你雞婆！”
“我是出於關心，像是哥哥──”
“我不要哥哥！”陳芮築用力甩掉了他的雙手，“從來都沒想要過。”
蕭在旭一臉錯愕和失望，好像沒有想到她也會有這一面。
“我以後不會再搭你的車上班了。”她想要和他徹底的了斷。
“陳，我們是在同一間公司上班！”
“我有人送了。”她說謊，只為了切斷兩人獨處的機會，不想再受折磨。
“誰？”即使他們現在的關係有點僵，但他還是想照顧她，關心她。
“易非。”她把現成的擋箭牌抬出來。
“你和他不是今晚才認識的嗎？”他抱着存疑的態度。他倆的進展不會這麼火速吧？
“你和沈若曦不也是今晚才碰到的嗎？”
“這麼說也沒有錯，但是──”
“蕭在旭，反正我們現在只剩下公事上的關係，如果你發現……你對我不是那種‘兄妹之情’，歡迎你來追我，但別以為我會無限期的一直等待，我對你的感覺也是有‘賞味期限’的！”她不想一直處於被選擇的地位，他不能這麼對她。
“陳，就算不當兄妹或情人，我們也可以是朋友吧？！”蕭在旭低低的問。
“朋友……”陳芮築聞言握拳，覺得心又被他狠狠刺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