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知床半島是位於北海道東北方的一個突出島嶼,在近年來成為知名的觀光勝地。

知床半島,自古即被愛奴人稱作為「大地之盡頭」,至今仍然如孤島般地存在着,又由於位處偏僻地方,並沒有國鐵行經,想進入探索的觀光客必須在斜里或標津下車,再搭乘巴士進入。

木村哲哉是個具有商業頭腦的人,他早在幾年前便知道知床早晚會成為著名的觀光勝地,於是在知床五湖、知床林道及岩尾別溫泉間買下一大片土地,建蓋一幢山莊飯店。

飯店佔地近千坪,十五層樓高的飯店內有着數種型態的客房,日式、中式、西式、歐式等皆有,每間客房之浴室皆為小型溫泉。飯店內的設備更是應有盡有,有室內溫泉游泳池、健身房、室內滑雪室、大型溫泉浴池、小孩遊戲間……等,更有着一間醫療設備齊全、醫師二十四小時待命的醫療室,設施規劃得可說是極其完備。

由於位處偏僻,所以飯店有專車接送住宿的旅客;除了觀光車外,另有汽車及自行車出租的服務。此外,在飯店的附近也建設了較大型的滑雪場供觀光客滑雪,另有教練在旁隨時教導;而在附近的知床五湖亦有觀光船供旅客游湖用。

木村哲哉的私人山莊離飯店僅300公尺距離,佔地百坪,山莊內也是應用盡有,不過,木村哲哉僅提供親友來訪時居住。

已經快兩年了。

一年多前,他竟然將他這輩子最愛的人──黑鷙,親自送回東條祭將的身邊。

或許他不需這樣做,但他知道黑鷙不可能會愛上他,而他又衷心希望黑鷙能夠幸福。黑鷙在他身邊是不可能會得到幸福的,所以他做了這樣的決定。

他愛黑鷙,但他始終不認為愛一個人就是要得到那個人,對他而言,只要所愛的人能過得幸福快樂,不再受到傷害,就是他最大的幸福,即使他這輩子再也看不到黑鷙,但只要知道他真的過得很好,他就毫無怨尤。

或許有人說他這樣很傻,既然對方不愛他,他又何必那樣死心眼地愛着呢?這個原因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從他看到黑鷙的那一天起,黑鷙就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糧食。

雖然黑鷙早在很久之前便挑明了說不可能愛上他,但他仍然無法將黑鷙從心中移開,因為黑鷙的身影早就深駐在他內心最深處。

他深信他對黑鷙的感情之深絕不少於東條祭將,但黑鷙愛的人並不是他。然而他相信,這輩子他心裏最愛的只有黑鷙一人,不可能再有別人能勝過黑鷙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黑鷙待在他身邊的那段期間,最喜歡去的地方除了充滿神秘色彩的Kamuiwakka瀑布外,就是這個知床五湖。

自從黑鷙離開后,知床五湖這個黑鷙最常待的地方,已然成了他最常走動的地方。每天只要有空閑之際,他一定會步行到這個地方,看着這裏的情景,想着黑鷙的身影。

他那張絕美姣好的臉蛋,光潔無瑕的皮膚、鮮紅欲滴的朱唇、挺直完美的鼻樑、濃密卷長的睫毛,還有那雙靈氣逼人的星眸,當這樣一張絕塵的面容浮現一抹淺笑時,更是讓人心蕩神馳地無法移開目光。

他的臉精緻而毫無瑕疵,讓人第一眼看到他便無法移離視線。他的臉也太過柔美,以至於讓每個看到他的人都誤以為他是女性,但木村哲哉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清楚的認出了他的性別,即使到現在,他還記得當他第一眼看出他的性別時,黑鷙所露出的笑容有多麼讓他心悸。就在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他愛上他了。

他,木村哲哉,從不在意別人,也從不關心別人,就從那個時候開始,黑鷙竟成了他這一輩子最在意也最關心的人。

但是,感情是勉強不來的,即使他再怎麼愛着黑鷙,卻始終無法進入他的感情世界,黑鷙用逃避來躲避他的追求。

在他認清無法得到他的心之後,木村哲哉便選擇放棄,但他放棄的並不是對黑鷙的愛,而是放棄將他鎖在身邊的想法,所以他回到日本,不再讓黑鷙害怕面對自己,他寧願當他的朋友就好。

一年多前,黑鷙在感情上受了創傷,他無處可去的來到他身邊。原以為他可以為他療治傷痛的,但沒多久他就知道他錯了。

所以他選擇了一條正確的路,他讓東條祭將將黑鷙帶走,並選擇默默祝福,他只盼黑鷙能幸福。

又到了這個季節,黑鷙就是在這個雪白繽紛的季節來到這裏的。

望着已然結冰的湖面,他的心裏充滿了空虛,更填滿着黑鷙的身影。

黑鷙,你現在幸福嗎?

處理完旅館的事務后,木村哲哉習慣性的又步行到知床五湖。

穿過樹林,來到被白雪覆蓋的湖畔,他整個人突然愣住了;那個黑鷙曾經站立的大石上赫然有個身影立在上面。

「黑鷙……」一聲驚呼從木村哲哉口中逸出。

那個站立在石塊上的人的背影竟與黑鷙一模一樣,莫非……

短髮,同樣是纖細的身形,有着一樣的身高,站立在大石上的他看來弱不禁風,讓他的心突然的受到了震撼。

難不成……

「黑鷙……」他又喚了一聲,心中莫名的有種期盼。

那個站立的人似乎聽到呼喚了,他微微訝異的回過頭看着呼喚他的木村哲哉,眼裏寫着疑問,這個地方只有他,難不成他是在叫自己嗎?

木村哲哉充滿期待的臉,在看到那個與黑鷙有着同樣背影的主人後,可以說是整個垮了下來。

他不是黑鷙!

那個人的背影與黑鷙可以說是完全一樣,但兩人的相貌卻差異很大。

一張乾淨的娃娃臉,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鏡,雙眼沒有黑鷙的明亮閃熠,鼻樑沒有黑鷙的恰如其分,雙唇看起來沒有黑鷙的鮮紅柔軟。他五官的搭配並不出色,只能說是乾淨,一個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大男孩。這樣的男孩可以說是滿街都是。

陌生男孩用着訝然與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在看到背影的主人並非心中所想的人後,失望的神情瞬間佈滿他俊容。失望之餘,他轉身邁離這個地方。

陶冬寔看着男人來得莫名,也走得莫名,心想他該是認錯人了。

不過他長得真是好看。

一八五公分左右的身高,有着一雙稍微細長的眸子,單眼皮。高挺的鼻樑下是兩片薄唇,整張臉的輪廓顯得剛毅,五官的搭配竟是如此的天衣無縫,好一張俊俏的臉,這男人的身上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

不過那都與他無關。陶冬寔的臉上露出了落寞的笑容。

回過頭,將視線再次移回眼前偌大的冰湖,臉上的神情顯得恍惚而無神。

當陶冬寔來到大石處,他發現竟然有人比他早來。

他來到這裏也有半個月的光景,總習慣一早用完早飯後便步行來到這裏。半個月來,從不曾有人早他到來。

看着那個立在大石上的身影,有些眼熟,但在這裏他並不認識任何人,有的也只是飯店的服務人員罷了。

身影的主人似乎察覺有人靠近,他轉過頭看着他。

是那天那個男人。陶冬寔知道為何會覺得這個人的背影眼熟了。

但他沒發聲打招呼,只是嘴角勾勒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木村哲哉看到這個打斷他思緒的人,竟是那個有着與黑鷙一模一樣背影的大男孩。

他毫無表情地看了陶冬寔幾秒,便立刻轉開目光,移動身體,將這個地方讓給他。

兩人就這樣擦身而過,沒有任何招呼。

陶冬寔沒有轉身目送他離去,他幽幽的嘆了口氣。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來到剛才木村哲哉站立的大石上,他看着眼前雪白的景色。

他實在極愛這裏,像個世外桃源似的。

這裏有種與世隔絕的祥和,可以讓他的心暫時得到平和。

很靜默,卻不孤寂;很平淡,卻不貧乏;很閑靜,卻不空虛;平適得讓人感動,讓人想一輩子長住於此。

或許他可以認真考慮在這裏長住。

在台灣,他已經沒有任何親人,因此沒有任何羈絆,也沒有什麼值得他掛心的,或許這裏才是最適合他的地方。

他的眼睛望向遙遠之處,顯得沒有焦點,讓人看不出他真正的視線落於何處。

2000年的最後一個月,每年十二月原本就是觀光旺季,又是即將跨向二十一世紀的最後時刻,因此同去年千禧年一樣,來這裏觀光的人數較往年增多了不少,知床五湖的遊客也因此增加了許多。

陶冬寔一向不喜歡人多之處,於是他待在這裏的時間縮短了,時段也有所改變。

他特意避開人多的時候,他選擇更早的時間,在天色仍舊暗淡時,步行到這裏享受早晨的寧靜。直到天將亮時,才回到房間。

除了到知床五湖畔,剩下的時間都待在房裏,有時沉思、有時望着窗外,幾乎不發一言;他也幾乎足不出戶,連三餐都是讓人送到房間,不曾到飯店的餐廳用膳過。

他住的房間是位在飯店最高層的套房,空間算是很大的。除了一間卧室、小客廳、浴室之外,還有一個小吧枱及小書房,所有傢具可以說是一應俱全,連浴室的蓮蓬頭一打開都是人工引進的天然溫泉水。

這個房間算是高價位的吧,每天的費用該是不少。

不過他並不在乎。陶冬寔並非富家子弟,不過父母走後留下了一筆遺產,雖然不算是很多,但夠他吃穿不愁了。加上他偶爾為兒童書刊繪製插畫所賺的錢,也夠花用了。

窗外,又飄起了淡淡的雪花,就好似在呼應他孤寂的心。

為何同樣是下着雪的日子,也同樣是他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裏的感覺竟與在湖畔時有着天壤之別。

他苦笑着。

莫名的,他突然想到那個見過兩次面的男人。

他是誰呢?他的外貌看起來該是日本人,可是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那男人卻是用中文叫了某個名字。

他也是遊客嗎?或是本地人?他也住在這間飯店嗎?

他眼中也閃着和他有些相似的落寞或孤寂。

該是心愛的人不在身邊吧?這與他的理由完全不同。

不同的因素,不同的兩個人,卻有着相同的空虛寂寥。

好幾天沒看到他了,也許他也只是遊客,已經離開這裏了。

陶冬寔赫然一驚,他竟然會想到那個才見過兩次面,連一句話都不曾交談的男人。

他究竟是怎麼了,怎會莫名想到完全不認識的男人?

他搖了搖頭,或許是太累了。

自從黑鷙離開后,他曾住過的房間便成了木村哲哉最常駐足的地方。

房間的所有擺設都沒有任何變動,完全維持黑鷙在時的原貌。

他坐在柔軟的床上,看着房間內的一景一物。

黑鷙的身影不斷從他腦海里浮現;黑鷙在這裏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深刻的烙印在他腦海,甚至是刻劃在他心裏。

握着僅有的一張他的相片,木村哲哉深深的凝視着。

在心裏,他呼喚過上千萬次他的名字,吶喊過無數次他對他的思念;他知道黑鷙聽不到,也不知道,因為他身邊已經有一個愛他,而他也深愛着的男人。

木村哲哉的雙眸裏帶着深深的沉痛,望着相片中漾着笑意的脫塵絕美之人,只覺得心裏好似有千萬枝針在對他猛刺。

「黑鷙……」帶着完全沒有掩飾的深刻愛意,他再次呼喚着這輩子的最愛。

雖然他不斷告訴自己,只要他過得幸福、快樂,他也就滿足了。

可是說出口容易,心卻做不到。

他對黑鷙的感情不但沒有日漸平淡,反而愈加濃郁,已到了無法自持的地步。

天知道有多少次,他幾乎要飛去台灣將他搶回來,但還是強忍住了。

明知道留在他身邊黑鷙是不會幸福的,但那股衝動卻難以壓抑,幾乎要毀壞他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

就在他幾乎快要崩潰之際,一陣吵嚷的電話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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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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