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直到現在,丁芷伶和丁希男仍是共享一個房間,因為雙胞胎大了,而且她們多少有「男性」比較重要的心態,雙胞胎都有自己的房間,但是她們沒有。
睡前她們常會東聊西扯,也只有在她們的房裏,私人的時間、臨睡前的這段光景,丁希男不做女王,她只是丁芷伶的妹妹,一個多少會和姊姊聊聊心裏話的女孩。
「芷伶,妳覺得那兩個傢伙怎樣?」丁希男相信她的姊姊不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能做事。」
「還有呢?」
「異性緣不錯。」
「妳注意到了。」
「我怎麼可能沒有注意。」一人一張單人床,丁芷伶雙臂交迭在自己的下巴,然後趴在床上。「近來粉領族上門的數量倍增,以前這批人比較喜好輕食、三明治、生菜色拉,現在她們一向認為油膩的飯盒,都可以吃下肚了。」
「妳認為是他們的功勞?」丁希男很不願意去承認這一個事實。
「難道是妳的?」她揶揄。
本來是躺着的丁希男,這一會坐正了身體。「妳為什麼不認為是我們的便當好吃,而且服務態度佳呢?」
「希男,這批女人以前不常出現在我們的簡餐店,可是自從他們來了之後,尤其是看陸承義的女性占絕大多數。」丁芷伶觀察到這一點。
「哼!」她不由自主的冷哼了一聲。
「他真的有『賣點』。」
「妳當他是牛郎!」
「不,但如果讓他到櫃枱當結帳的,相信上門的女顧客會更多。」丁芷伶真的有這麼想過,有些女性就是迷帥男,會為了一個男人做出不理智且莫名其妙的事,她深信這一點。
「我看我們乾脆弄一個特別菜單,例如一個吻五百元,牽一次手一百元,撫摸一次──」
「撫摸哪裏?」丁芷伶迫不及待的打斷她的話。
「丁芷伶,妳怎麼那麼色?」
「我是實際。」
「妳是說真的有女人肯花錢……」
「當然!」
「陸承義真的有這種魅力?」丁希男做了個噁心的樣子。
「說真的,他真的是魅力十足,這些日子據我觀察下來,他內斂、寡言、肯做,即使心裏可能老大不願意,但他沒再啰唆半句,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妳不覺得這樣很迷人嗎?」丁芷伶旁觀者清。
「聽妳這麼說……」她瞇起了眼睛。「妳也是他的粉絲群之一?」
「我?我才不會自不量力!」丁芷伶笑。
「喂!妳的條件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我只是很清楚我和他不適合。」
「少來!」
「我不知道他是為什麼會混到『流落』台灣,但是在他生命中出現的女性應該是比較精彩、活躍,真正出眾的那型,像我這種小家碧玉,他大概不到一個小時就想打哈欠了。」丁芷伶很傳神的說。
「妳把他捧得太高了!」她不屑道。
「希男,妳倒是──」
「妳不要給我胡言亂語!」丁希男警告她。「不要把我和他擺在一起。」
「但妳的個性夠嗆,他的生命中一定沒有……」
「像我這樣的女性?」丁希男快翻臉了。「妳當我是什麼虎姑婆還是鐵娘子?」
「妳個性鮮明。」
「這算優點?」
「男人不會很容易厭倦。」
「謝謝妳哦!」她不知是該笑還是生氣。「今夜我不知道是該失眠還是有一夜好眠。那尤傑呢?妳的看法?」
「就這樣啊!」丁芷伶話少了。
「怎樣?」她追問下去。
「不錯啊!」
「個性呢?」
「可以。」
「丁芷伶,妳心裏有鬼是不是?」她直接而且不加掩飾的說:「為什麼一說到尤傑妳就坦然不起來?給我說清楚!」
「他……」丁芷伶的手指彈着床面。「他約過我。」
「做什麼?」她的表情一緊。
「看電影。」
「電影?」
「不然妳以為是要做什麼?」
「妳拒絕了?」
「拒絕。」
丁希男鬆了口氣。「本來我以為妳……」
「沒有大腦、沒有主見?」
「我是說,大家都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不要去談辦公室戀情,雖然我們只是一家簡餐店,但大家天天會見面,萬一弄得不好,大家都痛苦,更何況他們總有一天要回洛杉磯。」她正色的說了一堆。
「我不會不知道這些。」丁芷伶亦坐起身。「倒是妳天天和陸承義一早去買菜、採購,你們會不會日久生情啊?我知道不久前妳還泡了妳獨門的解酒茶給他治宿醉。」
「那是照顧員工,他若身體不適,要怎麼賣力工作?」她給了姊姊一個衛生眼。
「所以妳和陸承義──」
「天塌下來再說吧!」
看到一大早出現在簡餐店門口的人是尤傑時,丁希男皺了下眉頭,她一向「治軍甚嚴」,哪怕只是一家小小的簡餐店,她也紀律分明。
「陸承義呢?宿醉?」她口氣很差的問。
「他──」
「如果他想被開除,那我很樂意開除他。」她果真有女王的氣勢。
「發高燒!」尤傑擔心的大聲說。
「發燒?」
「可能是感冒吧!但是比較糟糕的是他發燒,看他整晚都翻來覆去,一下子喊熱又一下子叫冷,被子有時踢得遠遠的,有時又蓋過了頭。」他說出狀況。
「怎麼會這樣……」她有些慌亂的胡思亂想,「不會是SARS吧!」
「如果是呢?」他有些火大。「趕快送去隔離?」
「我是在替他擔心!」她大吼一聲,然後拿出鑰匙打開簡餐店的門,朝着樓上的貯藏室走去。「這年頭什麼致命的病毒都有,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們要怎麼向他美國的老爸交代?」
「我想只是感冒。」
「你又不是醫生!」
尤傑不接腔,和她一起站在床墊邊,只見她半跪下身,然後一隻小手輕觸陸承義的額頭,陸承義馬上睜開了眼,一看到是她,他蹙起了眉頭。
「妳不用去買菜嗎?」
「你發燒了。」她的口氣僵硬。
「我睡一覺就沒事。」
「騙人,你明明很不舒服的樣子。」她堵住他的話。「我們必須去醫院急診。」
「急診?」有那麼嚴重嗎?「我吃個成藥就可以。」
「可以個鬼!」她不再和他說話,起身轉向了尤傑。「一會你幫我把他送上出租車,然後我撥電話給丁芷伶,今天的採購就交給你和她。」
「我和丁芷伶?!」
「怎麼?你是高興還是害怕?」
「丁希男,妳……」尤傑在心裏咒罵。
「你最好不要亂動腦筋,我願意相信你沒有惡意,可是,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大家都別浪費彼此的生命,我這麼說你懂嗎?」她知道他會知道她是在說什麼。
「妳到底以為我是想幹什麼?」他覺得自己必須講清楚。
「你想幹什麼?」
「做朋友行不行?!」他真的生氣了。
「不行!」
「連朋友都不行?」尤傑冷然道。
「你不會在我們這個簡餐店混一輩子,我是抬舉你耶,有天你會回到你原來的生活、原來的工作、原來的圈子、原來的世界,我有沒有說錯?朋友?丁芷伶不缺你這型的朋友!」她抬頭挺胸道。
尤傑發現自己居然無言以對。
她於是轉身看向陸承義,「你可以自己站起來嗎?如果需要拉一把或是扶一下……」
「妳是當我昏迷還是癱瘓?」陸承義想要坐起身,但是頭重腳輕又渾身不對勁,活到這年紀,他從來沒有這麼病重過。
「逞強!」她罵,但還是馬上去扶他。
「我來好了。」
「你去打電話給丁芷伶,我來扶他下樓。」丁希男發揮她女王的威嚴。「順便幫我叫一輛出租車,告訴丁芷伶我不知道會在急診室待多久。」
「女王,不要說得我像是垂死似的!」陸承義抗議,但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痛。
「那你最好快康復。」
陸承義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已經在吊第二瓶點滴,這期間丁希男沒有離開他一步,一直到下午,她才忍不住在他的病床邊用手撐着下巴假寐。
以為她會把他丟在醫院任他自生自滅,因為她已仁至義盡的送他到醫院,更何況醫院裏還有醫生、護士,簡餐店每天都很忙碌,不能缺人手,可是她卻沒有離開他,這叫他……
小小的感動了。
這個女孩習慣決定一切、習慣照顧人、習慣打點每一件事,他一直以為女人該是柔弱、該是被動、該是被呵護的,但是女王完全打破了他原本對女性的刻板印象,讓他開了眼界。
因為陸承義換了個姿勢,驚動了丁希男,她醒了過來,然後立即注視躺在病床上的他。
「你OK吧?」
「只是躺得好累動了一下。」
「有得躺你還抱怨?」
「那妳來躺,妳以為我希望這樣?」
「喂!你詛咒我啊!」
不相信這樣他們都能鬥嘴,陸承義覺得自己是該有點紳士風度,讓着她點,畢竟她只是嘴巴比較毒、比較得理不饒人,心還不算太壞,他要收斂一下自己以前一向唯我獨尊的調調兒。
「謝謝妳。」他態度一變。
丁希男反而有些不能接受,她的表情也跟着收斂,和病人沒有什麼好鬥的。
「你不要跟我講這些廢話,一個大男人了還會感染超級病毒,讓自己慘成這副德行,你要快點好起來,不然我真會扣你薪水。」她不習慣說好聽的話,這樣已經很客氣,也已經夠友善了。
「會!再超級、再厲害的病毒知道妳在附近也會退避三舍,我會很快好的,倒是簡餐店……」
「有芷伶和我爸爸在,還有尤傑……」她似乎把尤傑當成了一份子。
「我可以一個人在這裏的。」
「怎麼,受不了我?」
「我怕他們沒有妳的指揮、發號施令會失去方向。」
「又在挖苦了!」
「我在強調妳的重要性。」
「酸言酸語。」
「妳這個……」陸承義不相信自己是怎麼說怎麼錯,她為什麼這麼難取悅?「妳能把聖人逼瘋!」
「這世界哪來的聖人?」
「好,妳可以把妳四周的人逼瘋。」他不再委屈自己。「丁希男,妳沒試過溫柔一些、裝笨一些,然後嘴邊掛上無邪的笑,妳能不能給男人一點面子、一點自信?」
「你在講什麼?」她一副自己受到嚴重侮辱的模樣。「叫我裝笨又要在嘴邊掛着天真無邪的笑,你是叫我當花痴還是智障?」
「妳弄擰了我的意思。」如果不是手臂上吊著點滴,他真的很想跳起來。
「你是這麼說的!」
「我是說妳能不能收斂一些妳的霸氣。」
「不能!我就是這樣。」
「那女王的綽號能不能改?很刺耳!」
「我喜歡這綽號!」
「妳會嚇跑所有男人。」
「沒膽的別來!」
「妳爸爸擔心妳會變老處女。」
「正好陪他一輩子!」
如果可以命令她滾出急診室,那陸承義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不是他不知好歹、不是他忘恩負義,他的良心也沒有被狗啃掉,但他和她是水與火,怎麼都無法兼容。
「可以麻煩妳與尤傑換班嗎?」他忍耐的道。
「我願意照顧你是你的榮幸。」
「我要上洗手間!」他終於受不了的吼。「妳可以陪我進男仕的廁所嗎?妳有沒有膽子替我拉下褲子的拉煉?丁希男,妳和我還沒有那麼『親密』,妳懂不懂啊?」
丁希男一副自己好心沒有好報的表情。「我可以請男護士或是護士小姐幫你。」
「你叫尤傑來就可以了。」
「好嘛!」她拿出手機。「好像是我硬賴在這裏捨不得走,要不是你爸和我爸有點交情,我怕你會命喪異鄉,不然……」
「別烏鴉嘴好不好!」這個女人真欠打。
電話接通后,她很快的把事情交代完畢。
不想再說謝謝,他把視線轉開,只要時間一到,他一定馬上直奔洛杉磯。
「想不想聊聊你為什麼會到台灣來?瞎子也看得出你心不甘、情不願。」她找話說,「反正我們現在很冷場又都無聊。」
陸承義轉回頭,瞪着她。
「說不說是你的自由。」
「妳真想知道?」
「反正閑着。」
他應該閉上嘴,他應該叫她若無聊可以去急診室外吹風或是去停車場數車子,但他竟然說了。
「我出了點狀況,對方的律師要求我要暫時離開美國,不然他不撤銷告訴。」
「什麼狀況?」她有點憂慮他是殺了人。
「傷害罪。」
「你真砍人了?」她的眼神有着責備。
「我沒砍人,不過……」他露出一個冷笑。
「對方沒有重殘吧?」
「住院而已。」
「陸承義,看來我真是小看你了。」她一臉刮目相看的表情。「為了女人?」
「妳怎麼知道?!」
「如果不是為了女人,你生那麼大的氣幹什麼?」她一副白痴也猜得出來的表情。「被甩?」
「她劈腿。」他沒有否認。
「那就放她去啊!」
「那男的居然跑來跟我示威!」
「所以你狠打他一頓?」
「我爽!」
「那活該你得出國『避難』。」
「丁希男,我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多值得炫耀,但是請妳不要在這邊冷嘲熱諷,好像別人都是白痴,只有妳一個人是智障,妳的態度很欠揍妳知不知道?」他的身體總會康復,一旦他康復了……
「我想我是錯看你了,本來覺得你是那種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沒想到你挺痴情的。」她仍是在損他。「我看走眼了。」
「從現在起到尤傑出現,我們都暫時當一下啞巴好不好?」他要抓狂了。
「我沒問題。」她笑靨如花。
陸承義什麼話都沒接,有些女人是天使與魔鬼的綜合體,而丁希男鐵定是百分之九十九魔鬼與百分之一天使的結合。
其實她和撒旦同一級。
拿着丁希男特別為陸承義燉的雞肉粥,因為醫生說要留院觀察個一、兩天,所以晚上尤傑要在醫院過夜,他只是回來拿吃的,在經過丁芷伶的面前,他好像是有意忽視她,當沒看見。
丁芷伶在一早的採買已經受盡了他的白眼冷淡,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他,見他又把她當是空氣般,她於是跟到了簡餐店的門外。
「尤傑!」她叫住了他。
尤傑停下腳步,有點不耐煩的回頭。「我還要趕到醫院去!」
「我只耽誤你一下下。」她有些歉意的說。
「妳想說什麼?」
「我……你為什麼突然的……變了個人?」
「我怎麼了?」他直視她。
「你本來不是這樣的。」
「我本來又怎樣?」他的目光不友善而且帶着些冷酷。「我一心想和人家做個朋友,並沒有什麼不良企圖,但是卻被人家鄭重警告,好像自己會是什麼始亂終棄的惡徒。」
「女王她……」丁芷伶的表情很懊惱。
「妳覺得我像壞人嗎?」他認真的問。
「我……」
「妳認為我想對妳怎樣嗎?」
她搖頭,頗為尷尬。
「那妳和丁希男說那些幹什麼?」
「我們是姊妹,一定會聊一些事。」她的眼神滿是抱歉。「我並沒有醜化你什麼,我只是提到你有這麼個邀約而已。」
「那妳們放心,以後我會『謹守本份』。」尤傑自嘲、冷淡的說。
「這不是我的本意……」
「女王講得也沒有錯,我又不會在台灣鬼混一輩子,時間到我就會走人,到時妳──」他還有滿肚子的怒氣,因為丁希男的話叫他非常感冒。「妳看起來是挺脆弱的!」
「尤傑……」她的眼神受傷且苦澀。
「我擔心妳會一哭二鬧三上吊。」
丁芷伶的雙手握成了拳頭,但是仍無法像妹妹那般犀利的反擊回去。
「我想妳可能是會錯了我的意,在國外看電影、吃飯,是很正常而且平常的事,沒有人以為看場電影之後就要私訂終身!」他不想說話這麼刻薄,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雙眸泛着淚光,但是沒有哭出來。
「看看妳,學學女王吧!光是人家講個兩句話妳就要哭爹哭娘的!」尤傑找她出氣。
「我沒有哭爹哭娘。」她總算有些情緒的說。
「那妳眼睛為什麼會濕濕的?」
「我……」
「講完了沒?」
「講完了。」她用手背抹了下自己的眼睛,然後轉身走進了簡餐店,一副和他這輩子好像已經無話可說的樣子,她雖不是女王,但骨氣和尊嚴她也有。
看着她的背影,有那麼片刻的猶豫尤傑想衝進簡餐店,但他沒有這麼做,陸承義還在等他的粥,他必須趕去醫院。
丁希男看着姊姊失魂落魄的走進來,然後強打起精神的應付客人和一切,於是她從廚房的門口走向了姊姊。
「妳怎麼回事啊?誰欺負妳?」
「我眼睛不舒服。」丁芷伶輕輕說。
「妳剛剛到外面去──」
「女王,我會管好我自己的事,妳關心我,我知道,但別把我當成三歲小孩,我不需要妳的監護,我比妳年長一歲!」說完她走進櫃枱,開始幫客人結帳。
丁希男愕然的看着她姊姊……
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