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我抱住了他。他也抱住了我,他的身體是溫暖的。我倒不想結婚,但是每夜可以有一個溫暖的身體做伴,倒是不錯的主意。

他真是文靜,他的手永遠不碰到我的胸,甚至是現在。

我把頭枕在他手臂上,我可以再睡八小時,我有一種安全感,形容不出的安全感。

“我愛你,辛蒂。”他說。

我點點頭。他並沒有撒謊,這年頭還有他這樣的男孩子,哪裏找去,我點點頭。

“你相信我,我很高興。”他吻我的臉。

但是他沒有碰我。

我問:“你要我嗎?”

“並不是這種要。”他答。

“你的口氣使我覺得自己骯髒。”我笑。

“我要你的心。”他說。

“你得到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我答。

“謝謝。”他說。

“這幾乎是幽默的。”我說,“這是什麼年代了,你居然不佔女人便宜。

“這是我的選擇。我不是不能夠,只是我不想這麼做,這又有什麼不對?”

“太對了,凡是太對勁的事,在常人眼裏看來,反而不對勁。”我笑,“謝謝你。”我又吻了他的臉。

“你要起來嗎?”他問。

“在床上吃早餐嗎?當然起床。

他轉身,“衣服是我替你換的。

“我知道。”我說。

“你很美麗。”他說。

“謝謝。”我點點頭笑,“但是並沒有美得令人動心。”

“不要亂講,辛蒂,我對你,與其他女人不一樣。”

“有一天你會失望,我比一般女人壞得多了。”我說。

“你不壞。我明白你。”家明說。

我起床,他的睡衣很大,我套上在地毯上走。

我洗臉刷牙淋浴。

我總不能穿那件夜衣服在光天白日裏走回家吧?我問他:“你有沒有T恤?

“有,但是太大了,不合你身。

“沒關係,拿來。

我穿了他的T恤,等於一條短裙子差不多。我們做了烘麵包、咖啡、點心,吃了起來。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他說:“我想與你結婚,辛蒂,那麼我們可以長久這樣生活了。”他那麼誠懇。我甚至不相信他是真的。是那麼誠懇。我的眼淚緩緩的淌了下來。我這半輩子碰到多少男人了,有時候是他們吃了虧,有時候是我吃了虧。不可磨滅的只有一個堅,叫我怎麼回答呢?我只好以沉默的眼淚答覆。

“如果我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他問。

“遲下子再問我。我不是一個好人。”我說。

他還是握着我的手。

那一天我回去,哥哥生氣得不得了,爸媽倒不說什麼。哥哥說:“你在外國如何荒唐,幾千裡外,我們不知道,也看不見,回了家,多多少少,你得留點面子給我們,這算什麼么?公然外里宿?你在哪裏?家明這小子,根本不是好人,這一次我也真的走眼了,豈有此理!”

面子。

他要的是面子。

我上床又好好的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哥哥給我一疊剪報,都是廣告,請我這種“人材”的廣告。我不響,把廣告擱在一旁。他很和顏悅色,我有點納罕。

結果他說:“家明說,他想向你求婚,先徵求我們的意見,他倒很尊重我們的意思。”

原來如此。

跟男人睡覺是不可以的,但是拿了結婚證書結了婚則可以。這是他們的邏輯,與我的不一樣。

既然家明這麼一說,其它就不重要了,值得原諒了。

他向我家裏求婚。多麼好笑的一個人,彷彿他要娶的是我家裏人,不是我。

我必須承認他這個人很有性格,專門做別人不做的。但是哥哥欣賞他,家裏也欣賞他。

至於我,有人向我求婚,我覺得十分榮幸,不過婚姻不是建築在感恩上的,中國人講究恩愛、情義,愛情上還得帶恩、帶義,我不懂,我一向不懂中國人,中國式的感情實在太複雜了。

雖然這樣,我們還是做起好朋友來了,我與家明。

我們有空老在一起。

我是一個怕寂寞的人,他是一個可愛的人。

莉莉笑說我:“好了,這一下子天下太平了,你如果真結了婚,多少女人心裏安樂的。”

是的,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我不是良家婦女,雖不致淪為狐狸精,差不遠矣。

每個人都要我結婚,每個人。

過了沒多久,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很不錯的薪水,工作時間略為長一點,既有工作又有男朋友,看來我今年的運氣還不錯。

我試圖改變自己,少使自己略為女性化一點,我做了家明的影子,他要做什麼,我陪他做什麼。

然而漸漸我發覺家明有說不出的怪異,跟他在一起,安全得與女孩子在一起一樣,他愛我,我明白,我也看得出來,但太尊重我。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他不用這麼小心翼翼。

有一夜我大概是很醉了。

我們在他的家裏,我便是要脫他的衣服。他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先是笑,後來有些生氣,說:

“辛蒂,不要頑皮,我送你回去。”

我也火了,我說:“我們在一起還睡過一張床呢,你現在是幹什麼?別告訴我你是處男,別惹我笑。”

“你是與她們不一樣的!”

“不一樣,是的,我早說過,我比她們壞。”

“如果你愛我,你不會一直要我跟你睡覺。”

“我不愛你,”我說,“我幾時說過我愛你?”我反問,“我也不一定要跟你睡覺,我找個男人上床,還找得到,你放心,你不用侮辱我,如果你覺得我不夠吸引力,我現在馬上就走!”

我拿起我的外衣,打開了大門。

他獃獃的站着,並沒有留我。

我走了。

到了街上,風一吹,酒醒了一半,我沒有什麼後悔,只覺得有點可惜。我並不是有意的,我只是鬧着玩,他也該知道我不是色情狂,只是他不讓我碰他,我固執起來,就說了那麼些氣話。

我叫了一部車子回家。

第二天,他沒有找我。

第三天,他也沒有找我。

奇怪的是,我並不十分想念他。我的工作忙,我心裏始終只有一個堅,其餘的男人,真的假的,來了去了,都無所謂,情形弄得我與家明這樣尷尬的,倒還少有。說得難聽點,彷彿是某夜,我試圖強姦他,他不肯,我一怒這下走掉了。大笑話。

第四天,他的電話來了。

“有空嗎?”他問。

“最近很忙?”我反問,“多日不見了。”

“是的,是相當忙。今夜你有空出來嗎?”

“不怕我非禮你?”我笑問。

“你吃醉了。”

“才怪,懦夫才把失禮的行為往酒精上推,我沒有吃醉,我知道我自己做過了什麼,把你嚇壞了,是不是?”

“沒有,”他溫和的說,“我與你以前見過的那些男人一樣,所以你意外了,我不與你,只是……我沒有法子學他們,對不起,辛蒂。”

“怎麼你反而道起歉來?應該是我道歉才是。”我說。

“我在碼頭等,辛蒂,六點正,今天。我愛你,辛蒂。”

他掛了電話。

我呆了半晌。

上帝啊這樣的男朋友還往哪裏去找?我獃著,只是我不配了,我實在不配,像我這樣的人,我配跟誰在一起?我把頭埋在膝間。

到了五點鐘,我換上心愛的衣裳。我很少特別為人穿這套衣裳,不過是一件芝士布的長裙,中間鑲着花邊,但是我喜歡這件衣服,因為是丹妮爾陪我去買的。我戴上了寬邊草帽。

我走到碼頭,鍾剛好敲着第四下。

多少人勸我不要大準時,有人願意等,就讓他等好了,遲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又何妨。但是我總改不過來,一直還是準時,我想我是沒有救的了。

我看到了家明,他站在那裏,一套米色的西裝,一件米色的襯衫,沒領帶,筆挺的站着。我覺得我幾乎已經愛上他了。

我一步步走過去,他看見了我,奔過來。

我也急步的向他走過去,他擁抱住我。

“辛蒂。”他吻我的耳根。

我的帽子掉在地上。

每個路過的人都在看,到底在這裏,當眾擁抱還不能算是太平常的事,但是誰介意呢?誰介意?我抱着他。我又哭了。

他媽的我沒哭有多少年了,我的心像石頭一樣,但是只有他能令我哭,老實說,對着堅,我都未必會哭,但這個家明,他實在令我傷心。我多麼希望我像他,像他這麼純真。

“別哭,揩乾眼淚,”他說,“我們去吃飯。”

我靠在他身上,那眼淚還是不停的。這大概是我改邪歸正的時候了。我想:為了他也值得。

他蹲下替我抬起了帽子,抓在手中。我靠着他,他摟着我,我們一直走,不管路朝向哪裏,有人陪着走路總是好的,總是好的。

我矛盾的想:我已經一個人走了那麼久了,也該休息了,就是他吧,就是他吧。

還到哪裏去找第二個堅呢?

與堅在一起,又未必一定是快樂。快樂,快樂又是什麼呢?我這麼強烈的要得到堅,不過因為是得不到他,人總是這麼犯賤。

家明的臂膀是溫暖的。

人不過活幾十年,遲早這柔軟美麗強壯的臂膀,會變得棺材板一樣的枯乾。就是他吧。

我把他的手握得緊緊的。

假如他真的愛我,就是他吧。

我決定愛家明,盡量愛他。

我們真的在一起了,我下的決心很大,很重,做得很努力。好像我真的決定嫁給他了。除了工作之外,我把所有的時間給他一個人。我留在他家裏過夜,爸媽哥哥不再反對。

在我心裏,我知道,如果愛一個人要下決心,那便不是真愛。可是——可是這年頭,一天賣了三千個假,三年賣不出一個真。

我待家明是真的,真的好。

連我都不信,我們沒有做越禮的事。我的意思是,我的天,我不能強逼他,他總是適可而止。漸漸我覺得另有含蓄的美感,比什麼都好。我們像小孩子初戀一樣的在一起,光是談戀愛。

並沒有過了多久這種童話式的日子。

一個下午,我去買東西。

家明約我六點鐘吃茶。

我連試身都不試,為了怕他等,大包小包的拖着抱着走到那間咖啡廳。人擠得滿滿的。樂隊在奏樂,吵得很,人氣煙味語聲,我不喜歡這種地方,但與家明,與家明在一起,遷就點也值得,他過於遷就我了。

在人群里找他還是容易的,他太突出。

我找了五分鐘便看見了他。

他坐在一張圓桌前,咖啡色米色花的絲長袖襯衫,他板著臉,不說話,他對面坐着另外一個男人,背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臉。是誰?家明是極少板臉的。四個月來沒有見他板過臉。

我放慢了腳步,朝他走過去。

他抬頭看到了我,好像有點吃驚,隨即笑了一笑,但這個笑是勉強的,我看得出是勉強的。為什麼?

我轉頭看那個坐在他對面的人,我呆住了。我手裏的大包小包全部跌在地上,我像五雷轟頂似的獃著。

堅。

是堅。

堅。

他半點也沒有變。

他兩鬢稍微變白的頭髮,他眼神里的堅決,嘴角的硬朗,他那種百分之一百男人的英俊。他是堅,化了灰我也認得他是堅。

他也認出了我,他的驚詫一下子就壓了下去。

我跌在椅子上。我停一停神,我說:“堅,你好。”

我的聲音是十分不自然的。

他答:“辛蒂,你回來了?回來多久了?”

“四個月。”我說。

“你胖了。”他說。

他的口氣很可親,很熟絡,彷彿多年老友偶然相聚的樣子。我恨他。他永遠在光的一面,我永遠在暗處,他可以永遠取勝?我不相信,我握住了家明的手,希望借到他的力量。但家明的手是冷的。

堅看着我。我瞪着他。

他看我的樣子,我恨他,好像我沒有穿衣服,是赤裸的,他可以看到我的心,他永遠可以,我恨他。怎麼又碰見了他?為什麼?

他說:“你與家明——?”

“我們要訂婚了。”我直截的說,“是不是?家明?家明說過他也認識你。”

家明輕輕說:“是的,我們要訂婚了。”

堅點點頭,“是的,我知道,剛剛你才說起,我沒想到你的對象是辛蒂,真太巧了,我真沒想到是辛蒂。”

“可惜是我。”我諷刺的說。

堅看着我,“你了解家明?”

“當然,”我毫不猶疑,“他是一個最好的男孩子。”

堅笑了。他笑得這麼自在。

我仍然瞪着他。我握着家明的手,家明也握着我的手,好像我們在共同對付一個敵人。

我想我是比較鎮靜了。我再打量他。是的,隔了三年,他仍然有他的魅力。他是無與倫比的。他那種成熟男人的美。我垂下了眼。我覺得慚愧。我會永遠記得他,沒有男人可以代替他,甚至不是家明。

然後他站起來,要告辭了。我們沒有留他。他是個中年人,但一點也沒有胖。他翩然的走了。

我問家明:“他說了什麼?為什麼你好像不大高興?”

“生意上的事。”家明說。

“他是只狐狸。”我說。

“你好像很了解他。”家明說,“我們別提他了,我們走吧。”

我當然知道堅,我知道得他太多了。

“你很熟他?”我問家明。

家明恢復了他溫柔的笑,他說:“並不,你想到什麼地方去?我喜歡你這件襯衫。”

“有點老式,我從來不喜歡老式的衣裳,不過是為你而穿的。”我說,“為你,”我指指他的胸口,“因為你是一個好人。”

“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好人的時候,你會怎麼樣?”他問。

“你當然是好人,”我固執的說,“你不可能壞。”

他不響,過了一會兒他說:“每個人都有缺點。”

“我相信,但是我還沒有找到你的缺點。”我看着他。

“你愛我嗎?辛蒂。”

“我認為是。家明,我不願令你失望,但是老老實實的說,我對於愛情知道得不多。”

“誰又真知道了,別擔心。我愛你。”

我抱着他,我們到山頂去坐了很久。

他說要向我家裏求婚,我笑了。他應該向我求婚才是,跪在地上,手裏拿着玫瑰花、戒指。

他真的向我求婚了。

戒指交在父親的手裏,我是最後看到它的人,全家都傳閱過了。我接在手裏打開了絲絨盒子,裏面一隻梨型的鑽戒,大得很,一點其它也沒有,只是一顆大鑽石。

哥哥說:“二克拉六分左右。”

他對於數目字很有興趣。並且計算得很准。

我看着那顆鑽石。

我從來沒喜歡過鑽石,不過這一隻戒指是例外。一滴眼淚一般的鑽石。美麗。我把它套在手指上試看了一看,奇怪,倒很是相配。或許我應該把指甲留長長,搽上鮮紅的指甲油,配這隻鑽戒。

父親說:“訂了婚也好,這男孩子實在懂規矩,學問,人品,家勢都是無懈可擊的。”

媽媽說:“可不是?白白替辛蒂擔心了這麼多年,由此可知有緣千里來相會,白擔心了,這樣的對象,居然叫她碰見了,家明這孩子,我細細的看過了,四個多月來,一點毛病也沒叫我看出來,就是略為沉默一點。”

父親說:“也太有錢了一點。”

媽媽笑,“恐怕我們也配得上。近日來我們的生意也還不錯,不至於說是高攀了他們。”

奇怪,每個人都答應了,只除了我。

我把戒指戴在手上,左看右看,心裏很有點滿意。是的,鑽石戒指是不能自己買的,一定要男人送的,尷尬就在這裏。我真的要與家明訂婚了嗎P媽媽來說:“辛蒂,你的電話。”

我猶疑了一刻。自然是家明的電話,我該說些什麼?真的訂婚?真的嫁與他?真的做良家婦女?

我拿起了電話,我低聲說:“家明,我看到戒指了。”

電話那一頭沉默了一會兒,“辛蒂,是我。”

我震驚得幾乎把電話筒掉在地上。

“我是堅。”他說,“我還存着你的電話號碼。”

我應該馬上把電話掛斷的,但是我沒有,他仍然是堅,我的堅,曾經一度是我的堅。

“你要什麼?”我的聲音是冷的。

“一隻戒指。家明送了你一隻戒指?”他問。

“我們要訂婚了,你是他的朋友,你也認識他,他會寄請帖給你的。”

“你認識他多久了?”

“夠久了,與你無關。”

“我要見你,辛蒂。”

“我不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隸。”

“我必須見你,辛蒂。”

“我不要見你。”

“你必須見我。而且別自欺欺人,你想見我的。”

“你這狗娘養的廣我咒罵他。

“鎮定一點,出來,半小時后我在你家轉角等你。”

他掛上了電話。

等我。在街上轉角等我。他那輛車子。多少次了,我坐在身邊,我們無處不去,無所不至。奇異的感覺,他又來叫我出去了,我該做什麼?換上衣服?聽從他的話?像以前一樣?

我的胃,那一次服了過量安眠藥之後,我的胃一直不好,吃多了痛,吃少了就問。現在他又叫我出去了,為了什麼?我一見到他就可以知道了,這一次是他來求我的。我得叫他等,好好的等。

我坐下來,燃起了一支煙,慢慢的吸着,我看著鐘,等時間過去,分針與秒針都轉動得慢,但還是在動着。我要他等,至少等半小時。

吸完了一支煙,我笑了,嘲笑自己,這不是成熟的表現,這實在太幼稚了,我應該裝得大大方方,開開心心才是,完全把他當一個朋友,一個人,一個普通的相知,沒有愛沒有恨,什麼感情也沒有,遇見了,心平氣和的招呼一聲。為什麼要叫他等?沒有必要。

我把舊的粗布褲翻出來穿上,胡亂加一件襯衫。我看鐘,我還是不遲到的,像以前的辛蒂一樣,堅說幾點鐘,就是幾點鐘。堅的話跟《聖經》上的話一樣。

我嘆一口氣。

我把鈔票塞在口袋裏,朝街角走去。

老遠便看見堅的車子。

我拉開了車門坐進去,並沒有看他,我說:

“許久不見,堅,你好?堅?”

車子還是麥塞拉底印地,但是換了新的,桃木錶板上的儀錶像飛機一樣的複雜。他的舊車裏坐過多少女人?新車裏又坐過多少女人?如果堅是一棵聖誕樹,我不過是其中一盞七彩燈泡,我苦笑。所以我決定愛家明。不為什麼,只為他的誠意。

今天堅叫我出來,又是為了什麼?

他點着了一支香煙。三年了。他仍然吸“藍圈”。多少次,我在外國,遇見吸這種牌於香煙的男人,總多看幾眼,不為什麼,只為了堅。告訴堅他也不會相信,他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你讀到文憑了?”

“讀到了。”我客氣的答。

“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我平靜得很。

“你胖了。”

“是的,那天你已經說過了。”

“胖了很美。”

“謝謝,我怎麼可以算美?”我說。

“一個女孩子,當她不知道自己美的時候,才是真美。”堅說。

“謝謝。

“我看到你手上的戒指了,很好。”

“謝謝。

“你們決定訂婚了?”

“是。

“恭喜。他倒是下了決心。”

我轉問他,“什麼意思?”我的聲音仍然很低,“你是他的什麼人?他沒有父母,你是他的什麼人?為什麼你的口氣這麼奇怪?”

“他難道沒有告訴你7我是他什麼人,你不知道?”

“朋友,”我說,“你不過是他的朋友。”

他笑了,“我是你的什麼人?”

我的怒氣慢慢的上來,我壓抑着自己,盡量壓抑着,我冷冷的說:“你是我一度愛過的人。”

“可以幫我一個忙?”他問,“看在以前的份上?”

“忙?什麼忙?堅,偉大的堅,還要人幫忙?”我諷刺的反問,“我沒有聽錯吧?”

“辛蒂,另外找一個男孩子。”堅說。

“什麼?”我真正的詫異了。

“家明不是你的對象,你與他不配。”他說,“而且你又並不是真愛他。

“在某方面我是愛他的。

“某方面,哪方面?”

“他是一個熱血的人。”

“辛蒂,你一點也不知道,他是一個陌生人,四個月,你才認識他四個月,你憑什麼說他是個好人?什麼是好人,什麼又是壞人?我是壞人,因為我沒有娶你。你嫁了我,會開心嗎?只為了你沒得到不一定需要的東西,你生了氣,恨我至今,辛蒂——”

“我愛你,堅。”我很平淡的打斷他,“我愛你。你知道我愛你,堅。”

“辛蒂,沒有用。”他說,“我向你解釋過多少次了!”

“沒有關係,但現在我要結婚了,我的對象是家明。我不明白,你沒有資格介人我與家明之間。我們沒有見面已經有三年了,不可能是為了我,你從未曾愛過我一分一毫,為什麼?”我凝視他。

“辛蒂,幫我一次忙,離開家明。”堅說。

“為什麼?”

“你不會後悔的,辛蒂,聽我的話。”

我笑了,“堅,我長大了三年。我喜歡家明,我結婚的年齡也到了,他向我求婚,我家人應允了,我連他的戒指也戴上了,為什麼不?”

“不!”

“為什麼?”

“辛蒂,我不能讓你嫁人。”他說。

我靠在沙發上,我打量着他。

不要我嫁人?如果我不明白堅,我會說:

“啊,他不讓我嫁人,是因為他愛我,不愛我也至少想霸佔着我。”但是我太明白堅了,決不是為了這一點。

我微笑。

堅說:“辛蒂,三年沒見你,你成了一隻小狐狸了。”

“第一,堅,我不小。第二,我一直是一隻狐狸,以前不一樣,以前我愛你。”

“現在你不愛我了?”

“堅,我不知道愛是什麼,但是曾經一度,為了怕失去你,我情願死,這可算是愛吧?現在你可以看得出,沒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很好,活得很好。”

“是,我看得出,你好像很高興。”

“自然。”我噴出了一口煙,“我學乖了。”

“你在外國,過的是什麼日子?”

“你好奇?每個人都好奇。堅,我不過是個女人,你想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很多男朋友?”

我搖頭,“我不要情人、愛人、男朋友、未婚夫。”

“什麼人?只是男人?”

我笑,“說得好,堅,只有你明白,只是男人,就是那樣,只是男人。上床好,下床也好,不用客氣,不用再見,只是男人,沒有懷念的男人。”

堅低下了頭。

“不是你的錯,堅,不用難過,你一直喜歡我,我知道,但是一個人總會變的,我變成這樣,與你無關,也別太驕傲,以為這與你有關,別擔心,我活到今天,就可以一直活下去。”我說。

“你不甜了。”

“是,不甜了,不可愛了,多麼可惜。堅,三年前,記得三年前——怪,我還是愛跟你說話,說個沒完沒了,堅,記得三年前,我是純潔的,是不是?但是現在。”我笑了。

“即使你嫁了我,你也不會快樂的。”

“或者,但是你畢竟沒有娶我。”

“辛蒂,我們可不可以從頭開始?”他忽然問我。

我怔了一怔,即笑了起來,我大笑,然後我哭了。多少時候沒有為堅哭了,但我還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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