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有些人會說,十月的紐約像是一塊色彩斑斕的大畫布。
天氣已經漸漸轉冷,羊毛衣和薄外套開始取代單衫。可是,還沒有到樹枝都光禿一片的蒼白冬季,公路旁成片成片的樹林中,繁茂亮麗的各色樹葉綴滿枝頭,彷佛是在竭力展示着凋零前最後的輝煌。
秋風刮過,風中有鮮紅和金黃的色彩亂舞。
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欣賞着兩旁飛速倒退的景緻,任楚楚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心滿意足的笑容,明亮的大眼因此微微彎了起來。那一頭烏亮的黑髮不聽話地從銀色安全帽底下鑽了出來,隨風飛揚。
「少辰,你家到底住在哪裏啊?」微微傾身,她問載着自己的高大男孩,聲音幾乎被風的呼嘯聲給掩沒。
「快到了。」男孩回頭看了她一眼,聲音裏帶着笑意。「怎麼,才不過一個小時,已經坐不住了嗎?」
「不是,只是對你家很好奇。」她搖了搖頭,攬在他腰上的雙手悄悄收緊了些,享受彼此身體貼近的親昵感覺。
他們,是紐約名校C大學企管系的學生。林少辰活躍於學校的棒球隊和籃球隊,是風靡校園的運動健將;任楚楚閑暇時間則熱中公益,是許多男生加入學校社團的秘密原因。同樣出色的外表和良好的人緣,使他們成為企管系公認的一對金童玉女。
而此時,林少辰正利用假期,載着任楚楚前往參觀他位於紐約上州的家。用他的話來形容,那是一棟「大得見鬼的英國式古堡」。也因此,引起了任楚楚強烈的好奇心。
「楚楚,到了。」
林少辰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抬起頭,只見他已經離開了公路,駕着摩托車熟練地街上山坡。在一個轉彎之後,兩扇巨大的雕花鐵門出現在她眼前;在那後面,是大片精心修剪過的草坪和花園,以及一棟氣勢宏偉的……城堡。
「天哪,原來你不是開玩笑……」任楚楚喃喃自語,可以想像此時自己臉上目瞪口呆的表情。
真的是古堡!白色磚牆上爬滿長春藤;一排排落地長窗後面垂着厚重的窗帘,玻璃在陽光下晶晶閃亮;再加上尖頂、古鐘、大門口的噴泉和雕像……以為只有在歐洲觀光手冊里才能看到的建築,此時竟傲然聳立在她眼前。
林少辰只是淡淡聳了聳肩,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個薄小精巧的遙控器,按下按鈕,沉重的鐵門便悄無聲息地朝兩邊緩緩開啟,容兩人通過。
林少辰載着她繞了半圈,來到豪宅側邊的巨大車庫前。
任楚楚跳下車,摘下頭盔,甩了甩長發。看着林少辰熄火,將哈雷推進車庫,她也好奇地跟了進去。
「哇……」頓時,一聲驚嘆不由自主地逸出喉頭。環顧四周,任楚楚低低吹了一聲口哨。「少辰,原來你比我想像中還有錢。」
那比她整個家還大的車庫裏,停滿了BMW、奧迪、朋馳等各國各款的嶄新名車,約有二十多輛,足夠辦一個小型豪華車展。
光是這些車的價錢,少說就值好幾百萬美金,而她甚至還沒踏進他的家門半步。
聽見她的話,林少辰只是淡淡地聳了聳肩。「有錢的那個人不是我。別忘了,這些是白家的錢,我姓林。」
「怎麼說得這麼……生疏?」任楚楚微微皺眉,臉上閃過關心。「他們對你不好嗎?」
交往五個月,她已經知道林少辰從母姓,是個私生子。可是她一直以為,既然住在白家,就代表他已經被父親這邊的人所接受……
難道不是這樣嗎?
林少辰沒有馬上回答,把摩托車停在牆角后,拉起了任楚楚的手。
「來,我帶妳參觀一下。」
並肩走在幽靜的小徑上,看着兩旁修剪得一絲不苟的灌木,林少辰這才低聲說道:「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我一直覺得他已經完全接受了我。可是,他始終沒有讓我改姓白……我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白家正統的繼承人竭力反對。」
「你是說,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是的,白少凡。」林少辰說出這個名字時,聲音變得極冷。「他也是C大學的學生,比我們大兩歲。也許妳見過他?」
任楚楚蹙眉想了想,搖頭。「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
「那妳應該感到慶幸。妳不會想要認識他的;他是個冷血、自大、傲慢的--」林少辰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剋制住情緒,緩緩搖頭。「算了,不說他,說了破壞心情。」一絲淡淡的笑容回到他臉上,讓本就陽光朝氣的臉添上幾分孩子氣。「今天是帶妳來玩的,我們不提這些讓人沒胃口的事。」
任楚楚也跟着笑了,挑了挑眉。「他也住在這裏,不是嗎?我們不會碰到他?」
「不會。他很少在家,而且躲我像躲瘟疫,不到晚上是不會回來的。」
林少辰捏了捏她的手,咧嘴笑道:「不然我也不會帶妳來玩了。」
「沒關係。如果哪天不車碰到他的話,我相信你會當我的屠龍騎士。」
任楚楚說著,神情突然露出幾分促狹,歪頭瞅着他。「不過,如果那白少凡真像你所說的是個豬頭,或許應該說你是我的殺豬騎士?」
「妳為什麼不幹脆叫我屠夫就好了?」林少辰朝她翻了個白眼,堆起滿臉無奈的表情。
任楚楚咯咯地笑起來。林少辰看着,唇角也不由得跟着微微揚起。
掏出鑰匙打開大門,他牽着任楚楚踏進玄關,看着她臉上的表情由好奇轉為驚嘆,櫻唇微啟,彷佛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踏進這棟豪宅時也是這樣的反應,簡直和她如出一轍。
光滑如鏡的橡木地板,晶瑩剔透的巨型七層水晶吊燈,寬得足夠八人並肩同行的螺旋形樓梯,佔領一整面牆壁的古董油畫……
這裏,是「白氏企業」繼承人居住的地方,代表着這個尊貴家族的一切權力、榮耀和財富。
而這所有的豪華,是他可以看得見、摸得到,卻永遠無法擁有的。因為,他那同父異母的兄長拒絕讓他得到父親的姓氏,自私地將一切獨攬。
他血管里流着的也是白家的血啊,受到的待遇卻天差地遠……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他不愉快的思緒。林少辰抬起頭,只見一個身上穿着旗袍的臃腫身影穿過長廊,正朝大門這邊快步走來。他一皺眉,突然拉着任楚楚閃進玄關左側的大壁櫥里,然後輕輕拉上門,在她耳邊低語:「噓,別出聲。」
任楚楚困惑地挑眉,隨即聳了聳肩,決定客隨主便。誰知道,也許有錢人家就是奇怪的規矩特別多。
沉重的腳步聲蹬蹬地靠近,一個接近耳順之年的聲音有些氣喘吁吁地響起:「咦!人呢?明明看見林少爺從車庫走出來的……」
女人自言自語着,在玄關前徘徊了好半晌,仍是看不到半個人影,最後終於無奈地走開了。
側耳傾聽,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林少辰這才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放開任楚楚的手腕。
「少辰,可以解釋一下,我們現在為什麼要躲在你家的壁櫥里嗎?」
黑暗中,任楚楚聲音甜甜,相當平靜地問。
他輕笑了一聲,揉了揉她的頭髮。「對不起。剛才那個是管家黃太太……我今天沒吃早餐就溜出門,還騎摩托車,如果被她撞見,一定又要念到我耳朵長繭。」
「林少辰!」她戲謔地雙手扠腰,故作正經地數落:「你知不知道,這樣夾着尾巴玩捉迷藏,基本上是小學生幼稚的行為?」
「什麼夾着尾巴?我又不是類人猿。」林少辰抗議,「再說,我還有另一個目的……」
「哦?什麼目的?」
「看我在漆黑的地方,是不是也能一次吻到妳的唇。」
話音未落,溫熱的唇瓣輕輕刷過她的鼻尖,痒痒的感覺讓任楚楚皺了皺鼻子,輕笑。「你吻錯地方了。」
「沒關係,這是個很容易糾正的錯誤。」他低語,微笑着覆上她的唇。
任楚楚本能地閉上眼睛,薄唇微啟,迎接他舌尖的侵入。黑暗中,兩人都變得大膽了些,他的手鑽進她衣料底下,輕撫她光滑溫暖的背,而她的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唰啦」一聲,壁櫥的門被拉開,光線頓時滲透黑暗的空間,驚得兩人微微一跳,慌忙分開。任楚楚在林少辰懷中轉頭,頓時對上一雙她所見過最為冷沉銳利的眼睛。
站在玄關口的男子極高,比林少辰還高出一個頭,在無形中給人巨大的壓迫感。他的身材瘦削,一頭烏亮的黑髮留長及肩,但是因為五官剛毅俊美,看起來並不顯得陰柔,反倒增添了一絲貴族般的優雅。
此時,他正面無表情地望着兩人,彷佛在玄關的衣櫥里看到他們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左手中提着件灰色的長大衣,他伸出右手取下個衣架,淡淡地開口:「林少辰,這裏不是你的房間。」
任楚楚明顯地感到林少辰的身體變得僵硬,可是他開口回答時,聲音卻是一如以往的輕快,「我知道,只是沒想到你會現在回來。」
聳了聳肩,他拉着任楚楚的手。「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白少凡。大哥,她是我的女朋友任楚楚。」
「你好。」雖然在這種情況下被人撞見,讓任楚楚從臉頰紅到了耳根,但她還是力持鎮定,禮貌地點了點頭。
白少凡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正眼看她一眼,修長的手指仔細地將大衣掛上衣架,他轉頭望向林少辰,終於淡淡地開口:「我想應該提醒你一件事。」
「什麼?」
「想要成為白家人的話,以後最好不要和這種女人在玄關的衣櫥里做這種事……弟弟。」充滿嘲諷地吐出最後那兩個字,他轉過身,從容不迫地離開,留下任楚楚張口結舌地望着他的背影。
什麼叫「這種女人」?那個口氣自大狂妄的傢伙,到底把她當作「哪種女人」?素昧平生,竟用如此輕蔑的態度冷嘲熱諷,他……好過分!
「剛才那個『禮數周到』的混蛋就是白少凡?」好不容易找回聲音,她轉頭問林少辰,聲音平靜得找不到一絲起伏,臉上也沒有任何錶情。可是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只有在真正動怒的時候,才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林少辰的臉色刷白,顯然也正竭力壓抑着怒火。他點了點頭,緊緊地抿着嘴唇。
突然,一個溫暖的身體緊緊地貼上他的。他有些驚訝地低頭,只見任楚楚擁抱着他,輕輕將頭抵在他的胸膛上。
「可憐的少辰,居然要天天面對這樣一個混蛋。」她喃喃低語,「這種人大搖大擺地活到現在,居然沒被人一刀砍死,也算是天大的奇迹吧。」
林少辰忍不住輕笑出聲,緊繃的肌肉微微鬆弛下來,反手摟住任楚楚的纖腰,將下巴抵在她頭頂,讓她發間散發的清香平息他的怒氣。
盯着白少凡冷傲背影消失的地方,他的眼睛微微瞇起,在心底對自己發誓:
總有一天,他要奪回他應得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