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余曉樂開始覺得自己和盛儒昊的關係有進展,所以當他說要到宜蘭一帶寫生,而且要去兩天一夜時,她說什麼都要跟。
“你不能丟下我!”她抓着他的手臂。“這樣太不人道了。”
“人道?”盛儒昊在思考這個字眼。
“唐叔不在、傭人們不在,如果你再不在,這麼大的屋子裏只有我,萬一我被鬼嚇破了膽、萬一有歹徒侵入、萬一外星人打到地球,怎麼辦?”她其實還可以說出上百個理由。
“有點好笑。”他回她。
“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她強調,抓着他手的力道更加使勁。“真的!”
“也可能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他不想帶她去,不喜歡兩人如影隨形的親密感,畢竟他才不當他們是什麼兄妹,她只是纓子的女兒。
“你又不能保證。”
“這屋子的保全系統——”
“我不敢一個人!”她打岔。
“我是去畫畫。”他想把她的手拿開,不希望場面搞得好像是生離死別。“而且只過一夜,我明天就會回來了。”
“那就帶我去啊!”她緊抓着他的手臂不放,哪怕他已經很努力想要扳開她的手指。“我不會煩你,會很安靜的。”
“小樂,我習慣一個人。”
“我還可以當你畫畫時的模特兒,免費!”
“我不需要人體模特兒。”
“我總有用處。”余曉樂怎麼都不肯放棄,知道自己有些死皮賴臉、有些死纏爛打,可是她真的不想一個人,太恐怖了。
“我的手臂快要被你扯斷了。”他有點無奈的抗議。
“那為了救你的手臂,你快說好。”她幾乎是強迫中獎。“這年頭獨臂會很不方便。”
“不好笑。”
“我要跟!”她揚高聲調。
“你不受……歡迎。”他坦白。
“我有煮飯給你吃!”她討人情。
“那是兩回事。”
有些男人是吃軟不吃硬,就她的觀察,她相信盛儒昊是這種男人,所以余曉樂不再像是機關槍猛掃射、猛說話,她只是眨着最單純、最無辜、最可憐的淚眼,默默的瞅着他,好像他是沒肝沒肺的大暴徒,而自己是全宇宙最無助的一朵小花。
“你想幹麼?”盛儒昊沒哄過女人,不知道她接下來要怎麼整他。
“你看過女生哭吧?!”她哽咽的說,夾雜着鼻音。
“你打算在我面前哭?”
“對!”她事先宣告。
“我不會管你。”
“你會。”
“小樂,”照理他的情緒不是那麼容易受到波動,可是——“你當一點眼淚可以令我……”
“當我是你可憐的妹妹吧!”她啜泣的聲音打斷他。“我不會在你耳邊嘮叨、不會找你麻煩,我會像個啞巴,除非你先開口和我說話,否則我會在嘴上裝拉鏈,閉緊嘴巴。”
“眼淚呢?”他知道自己又心軟了。
“真要我哭?!”她嘟嘴。
“確定不煩我?”
“我會讓你幾乎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她哪哭得出來,這會都要把眼睛笑眯了,因為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別叫我哭了。”
“希望我不會後悔。”他自言自語。
“你當然不會!”她直到這一刻才鬆開抓他的手臂,放過他。“絕對不會。”
回答她的是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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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老坑屬於新城溪水域,展現出特有山水交融的綺麗風光,昔稱“武老林泉”,是“新蘭陽八景”之一,兩岸坡地氤溫有利茶作,茶味特別清香甜美,使武老茗茶盛名遐邇。
區內林木蒼鬱、草坡翠綠、溪水潺潺,這裏適合盛夏遊覽,有分露營烤肉區和風景區,自然盛儒昊不是來烤肉或是露營,他找了一條看起來非常清澈的溪水邊,這裏是作畫的好地方。
余曉樂發現今天盛儒昊是要素描,他沒有帶太多用品,只是一些鉛筆、炭筆、單色水彩、炭精筆。
“素描?!”她聰明的猜測。
“有意見?!”他準備着東西。
“我也在畫廊打過工。”
“是嗎?”他誇張的語氣明擺着不信。“總統府打過工沒?”
“沒有!”她難得認真的看他。“總統府也會要工讀生嗎?我倒是沒有想過。”
盛儒昊沒再搭腔,他希望她的話能少一些,為什麼她的嘴巴不會累?
“我知道素描分為靜物素描、風景素描、石膏像素描、人物素描、創作素描……”她如數家珍,好像真的懂。
“你不是唬人的?!”他訝異。
“我在畫廊待過嘛。”
“那你對素描有興趣沒?”
“我只對賺錢有興趣。”
“市儈。”
“哼!如果我是盛天財團的女總裁,我也會吃飽沒事四處寫生畫畫!”這不是挖苦,而是血淋淋的事實。“我得先填飽肚子,才能去想興趣那種玩意兒。”
盛儒昊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但沒有再多說,拿起炭筆開始作畫。
余曉樂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太煩他,不然他說不定會把她趕出武老坑,她打算拿相機拍些東西自娛,雙手伸進大包包里摸了半天,突然她慘叫一聲。
“糟了!”
“什麼事?”盛儒昊瞄了她一眼,手中的炭筆差一點掉落到地上。
“我忘了帶數位相機。”她頗懊惱。
“又怎樣?”
“那我就無法把這裏的美景拍下來。”
“你可以把美景‘拍’進心裏。”
“哈!我層次沒有你高。”
“你的手機總有照相功能吧?!”他想辦法替她解決,希望她不要在他身邊大呼小叫或是干擾他。“你不會連手機都沒帶吧?!”
余曉樂有帶手機,但她覺得用手機猛照很奇怪,又不是在拍什麼證物或是證據的,她不太滿意的搖頭晃腦,忽然看着他的畫紙和炭筆,馬上有了靈感。
“我們可以畫下來!”她高興的大叫。
“我們?!”
“你啦。”
“你要我畫下——”他都還沒有講完話就被截斷。
“盛儒昊,我沒帶相機,但是你卻可以畫下這一張張的風景,再說你一定學過人物素描,而我可以站着不動,當你畫裏的模特兒,這樣我們一起出來玩的回憶就有了,你說棒不棒?!”她眉飛色舞的提議。
“我為什麼要這麼辛苦的畫下一張張有你在裏面的風景素描?”他不客氣的問她。
“當回憶。”她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我要留起來當做紀念,哪天你若成為業餘名畫家,那我手上的畫就值錢了,你說對不對?”
盛儒昊無動於衷的睨她一眼。
“不行嗎?”她轉而撒嬌。
他這是不回答。
余曉樂知道怎麼對付他,她又賴到了他的身側,然後搖着他的手臂。“哥哥,我又不是要你做什麼你做不到的事,素描是你拿手的,至於我,你不用把我畫得太漂亮,我會不好意思。”
“你的字典里不會有‘不好意思’這四個字。”盛儒昊居然和她開起玩笑,以前他從不開玩笑,更何況是和一個女生。
“那你說,”她比他更有毅力。“怎樣你才肯畫我?”
“我考你個問題,如果你答得出來,我就畫。”盛儒昊微微一笑。
“你要刁難我?!”
“你不是在畫廊打過工?”
“那你問嘛!”她一副胸有成竹。
“素描的基礎你隨便說出五樣來。”他只考她這麼一題。
在畫廊打工可不是白混的,她透出驕傲的眼神。“光線立體規律、空間感塑造、明暗佈局分配、構圖原則、質感把握要領,五個了還要不要我再繼續說幾個呢?”
“你是真懂一些。”盛儒昊不解。“那天在後山,你為什麼要說你是門外漢?”
“我是啊。”
“但你說得出這麼多東西。”
“我是說得‘一口好畫’。”她俏皮的打趣。“像你話少,但有內涵,我話多,看起來什麼都會蓋兩句,但其實都不精,只知道皮毛而已。”
“你至少很坦白。”他話里有隱約的欣賞。
“所以你答應了?!”
“我拗得過你嗎?”他無奈的答應。
“把我畫得漂亮一些。”她命令。
“但你才說不用太認真畫你。”他笑道。
“我現在說的才算。”
“畫丑的話呢?”盛儒昊想知道。
“我會煩死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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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於幽靜的冬山河畔,恍若十三世紀時的德國羅騰堡,近一百株八米高的落羽松、櫻花以及楓樹,更襯托出這家民宿有如英國都鐸式建築的浪漫休閑風情,而環繞莊園的渠道,更凸顯了它的特色。
盛儒昊不是隨便挑一家民宿,和小樂相處一天下來,他發現她其實非常有意思,對她甚至有一種知心同好的感覺,和她交談不難,把她畫入畫作之中更是輕而易舉,他發現自己畫得很樂意、很開心,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所以他為她挑了一家最棒、最新穎、最舒適的莊園式民宿,他想給她最好的。
可問題來了!
盛儒昊和余曉樂站在民宿的櫃枱前,對方有禮而又客氣。
“我們只剩下一間房。”櫃枱小姐微笑。
“我願意多付一點錢。”盛儒昊暗示。
“但我們的確只剩下一間景觀雙人套房。”櫃枱小姐繼續溫婉的說。
“真的沒有辦法?”
“或許我幫您連絡其它民宿?”
“盛儒昊,人家就是只剩一間房間,你到底要她怎麼樣?憑空變出一個空房嗎?”余曉樂不想為難人。“就要這一間吧。”
“我們一起住?”他的聲音有些怪。
“有困難嗎?”她完全沒有異樣。
“我們是孤男寡女。”
“我們是兄妹。”
“我們不是頁真兄妹。”
“但有差別嗎?”她不解。
“如果傳出去……”
“誰會傳?你還是我?”
盛儒昊看她那一副坦蕩蕩的模樣,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操心太多,只是一個晚上,睡個覺而已。
“好!我們要這間房。”他決定了。
余曉樂馬上用拳頭捶了他的肩頭一下,好像他們是好哥兒們,一起住一間房對她來說沒什麼了不得的,只有心裏有鬼的人才會覺得別人都是一肚子壞水。
接着由專人帶他們來到景觀套房,房中佈置現代、古典兼具,有一張大雙人床、液晶電視,推開落地窗望出去,還真有點像是置身在十幾世紀的古堡、莊園似的。
“真美!”余曉樂忍不住的說:“令人心曠神怡,什麼煩惱都沒了。”
“你有什麼煩惱?”盛儒昊來到她身邊,在此夕陽餘暉美景中,有她在身邊,他竟感到有一絲甜蜜的感受,這對嗎?
“只要是人都有煩惱。”
“那說出來啊。”
“你先說。”
“你可真會轉移話題。”他看着這一片美景。“其實我沒有什麼煩惱。”
“沒有?!”她才不信。
“我是盛天財團的總裁,要什麼有什麼,我煩什麼?”他自嘲的說,發現和她相處愈久,他的話就愈多,且愈說愈流利,完全不像平日的他,平常他亦不會自我解嘲。
“這話好酸。”她指着他笑。
“你的煩惱呢?”他反追問。
余曉樂一下子也說不上自己有什麼煩惱,從她父母欠債落跑那天起,她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偏偏她是個樂觀的人,習慣不帶煩惱入眠,日子夠苦了,幹麼連睡個覺這麼簡單的事都要折磨自己,所以她真的談不上自己有哪些煩惱。
“小樂,你想混過去?!”
“我有煩惱,可是……好像又都不是煩惱,沒有那種更正會讓我過不去的,我總能在煩個二、三十分鐘之後就釋懷,這樣的煩惱算是煩惱嗎?”她以超級樂觀的姿態表示。
盛懦昊佩服她的豁達和開朗!他居然可以從她的身上學到東西!這太叫他意外了。
“你已擁有很多別人所無法擁有的,你該滿足。”她又補上。
“我沒有不滿足。”
“那太好了!”余曉樂馬上趁機說:“那就當個陽光王子,別當憂鬱王子。”
“我就是我。”他一句話打發。
“瞧你高傲的!”余曉樂俏鼻子一哼。“踩在雲端上的人不懂平凡人的滋味。”
“畫了一天了,我想早點休息。”他回頭看了下房中的那張大床,眉頭有點深鎖。
“誰先洗澡?”
“女士優先。”
“你很有風度嘛。”
“我搶得過你嗎?如果你決定先洗。”
回答他的是余曉樂得意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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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曉樂已經舒服的在大床上躺平,他們這間房有泡溫泉的設施,所以她等於是好好的泡了個溫泉,所有的疲勞全消,令她感到人生美好,處處充滿希望,感謝藤原纓子找她來扮她的女兒,否則以余曉樂的身份,她只能過普通日子。
盛儒昊也泡好了溫泉出來,但他似乎並不急着上床,打開液晶電視,然後整個人黏在椅子上,好像電視節目有多好看。
“你還不睡?”躺在床上的余曉樂雞婆的問。
“你先睡。”
“你不是說你畫了一天想早點休息?”
“我現在想看電視。”他的聲音有點不悅。
“明天我們要逛宜蘭市區一天,要體力哦!”
“我還沒老。”
“只是好意提醒。”
“閉上嘴,請你。”“請你”是他後來加上的,他真的希望她快點睡。
不是沒有見過素顏美女,但是當她從浴室走出來的那一剎那,他還是感到心臟小鹿亂跳,那紅潤、清新的臉龐,乾淨、甜美的氣息,彷佛她是不受塵世污染的精靈,令人感到這世界是可以溫馨、可以有期待的,那畫面叫他整個人為之一震。
這一會要他躺在她身旁,雖說她算是妹妹,但畢竟兩人沒有一點血緣關係,他是個正常男人啊。
余曉樂本來不覺得有什麼,只是一人佔一半的床,然後好好睡上一覺,但是看看盛儒昊那一張好像床上有跳蚤的臉,有這麼痛苦嗎?
“你怕我會攻擊你嗎?”她怒聲問。
“什麼?”他愣了一愣。
“要不要把枕頭放在中間?”
“做什麼?”
“隔開我們兩個啊!”她愈說愈氣的坐了起來。“你不敢上床是怕我半夜會吃你豆腐嗎?”
“你在鬼扯什麼?”只要是熱血男子都受不了這樣的奚落、侮辱,她一點都不怕他對她“怎樣”,反而認為他會怕她吃豆腐,這是什麼世界啊?!
“不然你為什麼不上床?”
“我還不困。”
“你還是可以上床休息。”
“這算‘邀請’嗎?”盛儒昊回敬道。
余曉樂翻了翻白眼,明顯不耐。“我知道你不是心術不正的人,所以我不會想歪,我保證不會攻擊你,你也不會騷擾我,只是我不習慣有燈光、不習慣有聲音,這樣我沒有辦法睡覺。”
她都這麼說了,他實在無法再ㄍ一ㄥ在椅子裏。把電視關了,而當他走到大床邊時,她也把電源開關給按掉,除了浴室里的微弱燈光,整個房間漆黑一片……
這種氣氛和感覺是有些曖昧的,至少對盛儒昊來說是如此,他發現自己的動作明顯僵硬,幾乎像是機械人一樣的上了床,接着像殭屍一樣躺平。
余曉樂也躺平了,一開始她沒有說話,好像是在適應黑暗,適應自己的身邊有個男人躺着,這對她而言畢竟是第一次,雖然他是“哥哥”。
氣氛真是愈來愈怪異。
盛儒昊有個衝動,他想跳下床,去睡樓下的大廳,和小樂同睡一床,他發現自己的心跳無法規律。
“你睡了嗎?”她突然問。
“睡了。”他故作冷酷的答。
“好笑!睡了還回我話。”她笑出聲。
“那你幹麼問?”
“想知道你唾了沒啊。”
“我說‘睡了’,可以安靜了嗎?”
“但你明明是醒着的。”
“我想睡了!”他刻意裝出不悅的聲音。
“不聊一聊嗎?”她睡不着。
“不。”他肯定的拒絕。
余曉樂知道自己是有些煩人,但如果兩人一句話都不吭,就像兩具殭屍一樣的躺在黑暗中,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笑。
“陪我講講話嘛。”
“如果你再這麼多話,”盛儒昊威脅她。“下次別想我再帶你出來。”
“還有下次?”她聞言樂不可支。
“如果你再說話,肯定沒有下次。”
“我睡不着。”
“數羊。”
“我會愈數愈清醒,因為怕數錯。”
“別想叫我講故事給你聽。”他刻意兇惡的說:“你不睡就不睡,我可不想明天早上有黑眼圈,小樂,別逼我把你丟到陽台上。”
“沒人性!”她嚷嚷。“如果你是有紳士風度的男人,會禮貌的等你身邊的女仕睡了之後才入睡,這也是騎士精神。”
“我是凡人,不是紳士、騎士。”盛儒昊沒來由的想發脾氣,他寧可發脾氣也不能對她產生任何感覺,他提醒自己她是妹妹。
“哼!”她一個翻身背對他。
“晚安。”他亦翻身背對她,衷心希望這一夜能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