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當畫室里只剩下盛儒昊和余曉樂單獨在一起時,那氣氛簡直比世界末日將來臨時更叫人喘不過氣,余曉樂不太知道凌遲的感覺是怎樣,但是心如刀割的滋味,她現在似乎可以體會。

盛儒昊發現自己此刻談不上憤怒或是心寒,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似乎一部份、一部份的死去,他感覺不到痛,但是異常的沉重,好似他再也不是完整的人,只是一個會呼吸的傀儡。

“給我你的說法。”他此刻對待她的態度像是法官在詢問嫌疑犯。

“你會相信我嗎?”她實在不敢有此奢望。

“我不見得會相信你,但這是為了公平,總不能只相信藤原纓子的片面之詞吧?”他又回到了起初的那個人,冷硬、苛刻,眼神始終帶着一抹沉鬱氣息。

“我的確是藤原纓子花錢雇來的。”余曉樂講出事實,不再有任何謊言。

“扮她女兒?原因呢?”

“她沒有告訴我。”

“她花了三十萬請你?”

“嗯,三個月三十萬。”

“三個月……”盛儒昊扯開一抹輕蔑的笑。“吃喝玩樂三個月,再加上騙取對方感情,這三十萬,不知道好賺這是不好賺。”

“我沒有騙取你的感情!”這點她必須澄清。

“所以是我笨到自己愛上你?”他真想為自己的識人不清賞自己一巴掌。

“我沒有說你笨。”他的語氣好讓她受傷。“很多事是自然就發生的。”

“多自然?”他質問她。

她不語,知道說什麼都不對。

“唐叔和傭人們也真是瞎了眼,每一個人都被你騙了,每一個人都喜歡你。”他愈說愈不甘心、愈說愈氣憤。

“我……並沒有騙他們什麼。”她低聲辯駁。

“對!你只騙了我!”他兇惡的吼她。“余曉樂,你只騙了我。”

她一副小媳婦的樣子,反正她現在說什麼都是脫罪之詞,他可以拿她說的每一句話來攻擊她、羞辱她。

“所以你是專職騙子嘍?”盛儒昊又逼問。

“我只是跑過龍套的演員。”她的回答簡單,反正他現在問她什麼,她就老實回答什麼。

“你真正的工作是什麼?”

“常換工作,沒有一定。”

“你的那些打工經驗呢?”

“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他故意譏諷她。“居然都是真實的打工經驗,你總算還有點良知,沒有每一件事都說謊。”

“我只在我的身份上說謊。”她不得不反駁,他的指控,一字一句都像針一樣插在她心頭。

“就為了三十萬?”

“盛儒昊,三十萬對你來說或許是九牛一毛,你可能隨便賺一下,一天就不只進帳這數目,更因為你是總裁、你是盛天財團的繼承人,你不愁衣食,可是……”她必須講幾句良心話。“這三十萬可能是我一年的生活費,我可能得靠這三十萬省吃儉用很長一段時間,日子才能過得下去。”

“你父母呢?”盛儒昊沒有原諒她,只是口氣和緩了一些些。

“在我國中時欠債跑路了。”

“誰撫養你長大的?”

“阿姨、姨丈,還有一些親戚。”

“所以你……”他的心忽然又充滿了不舍和一股柔情,原來她也曾是一個心靈受創的孩子。

“別同情我,我過得很好。”她不喜歡別人的同情和可憐。

“但你沒有自己的家。”

“我有很多個家。”余曉樂不認為自己有多慘、多可憐。“大家都對我不錯,我自己也很認份,很早我就開始打工,努力不成為別人的負擔,所以沒有被虐待、被糟蹋的那些事。”

“你沒有兄弟姊妹?”

“沒有,我媽不喜歡小孩。”

“小樂……”盛儒昊很想擁她入懷,想要給她溫暖,可是眼前這情景,他覺得很矛盾,她確實是欺騙了他呵。

“我真的不知道藤原纓子會反咬我一口!”她超無辜的。“我沒有先欺騙她。”

“她沒有叫你騙取我的感情嗎?”

“沒有!她還曾警告我別喜歡上你,別想進盛家的門。”余曉樂淡淡一笑,她之前不懂,但現在了解了,藤原纓子是怕她喜歡上盛儒昊后,會更難纏、更不想走,但其實……“其實我也不敢作這種夢,我只是……單純的喜歡上你。”

“你沒打算和我過一輩子?”他一張臉又兇惡了起來,這樣還不叫騙他感情嗎?

“我不敢這麼奢望。”她垂下頭。

“所以三個月一到你就會走人?”

不然我能一輩子扮湯美晴嗎?

“你們家的家務事我無權過問,我只能對你說一句抱歉。”她眼眶泛紅。“我是騙了你,為了三十萬而假裝成另一個女孩,對不起。”

盛儒昊沉默着,眼神很冷,他該怎麼做?

“如果你要報警就報吧。”莫可奈何的語氣。

“這種小事要勞煩警察?你太小題大做了。”

“那你原諒我了?”她帶着一絲希望。

“你要我原諒你?!”原諒?可以嗎?兩人的心裏不會有疙瘩嗎?如果這又是一場騙局,他已經無法再承受了。“光是你的三言兩語,你就要我原諒你?你真以為別人沒有心不會痛,可以像狗一樣的被你牽着鼻子走?”

他的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你沒這麼天真吧。”盛儒昊繼續挖苦,他現在罵人、損人的功力簡直令人讚歎。

“我沒有。”

“那你還在等什麼?”

“你要我……走?”余曉樂艱難的說出,她本來以為會有那麼一點可能,他可以懂得她的處境,是她奢望了。“我去收拾行李。”

“愈快愈好。”他狠心道。

“盛儒昊,我……”

“滾就是了。”

當畫室的門再度闔上,盛懦昊竟有些恨自己的無情,他錯了嗎?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心再次受傷,但是為什麼悶痛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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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自己已經很明確的叫藤原纓子母女滾蛋,但是當盛儒昊來到大廳時,不只她們母女仍在,連他父親都被藤原纓子火速召來助陣,已經處於爆發邊緣的情緒,這下更是益發嚴重。

他故意指責唐叔。“連送客你都不會了嗎?唐叔,你是不是該退休了?”

“我是老了。”唐叔和他一搭一唱。

“那你下去休息吧。”

“這裏不需要我了?”

“我就可以應付。”

唐叔樂得下去休息,他不想看主人爭吵的畫面,盛穆天一到,藤原纓子如虎添翼,可是正處於傷心、憤怒情緒的盛儒昊,可也不是好惹的,所以很可能是兩敗俱傷的場面。

盛穆天對兒子這種不太客氣的表現,也不太愉快,再加上藤原纓子的扇風點火,他怎麼可能沉住氣,所以一開口也沒有好話。

“那個騙子呢?”

“正在收拾東西。”盛儒昊輕措淡寫,“爸爸,請不要稱呼余曉樂是騙子,如果真要說到騙子……”他看着藤原纓子。

“你看我做什麼?”她抬頭挺胸。“我也是被騙了。”

“是不是被騙,大家心裏有數。”盛儒昊至少對她維持着晚輩對長輩的尊重。“我希望事情到這裏為止。”

“到此為止?”藤原纓子不可能就這樣算了。“你是說你不追究那個騙子?”

“真要追究起來,”盛儒昊大剌剌的坐下。“很多人都脫不了干係。”

藤原纓子的臉色是一陣紅、一陣青紫的,難道她占不到一點便宜,從頭到尾都白花心思?白忙一場?

“你……”她一時詞窮,對了,她還有盛穆天這一張王牌,她差一點氣到忘了這傢伙就在她身邊,叫他來挺她、來替她出氣的,她怎麼會忘了。“穆天,你倒是說話啊。”

“要報警嗎?”盛穆天很實際的問。

“不用報警,但是你看看儒昊……”

“儒昊!”他一個頭兩個大。“你知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清楚了。”

“所以呢?”

“所以請你帶她們母女離開。”盛儒昊微笑。“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你可以自己問她們,至於問到的是不是事實,我就不敢保證了。”

“儒昊,你不要太過份,我未來將是盛夫人,你不要目中無人!”藤原纓子覺得不被尊重。“好歹我算是你的繼母。”

“我已經不需要母親。”

“你還是得尊重我。”

“尊重?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你自己做了什麼事你知道,不要在這裏一副受害人的姿態,或許你該學學你女兒。”盛儒昊看一眼一直很安靜把自己當旁觀者的湯美晴。“當然,希望你已經確定她真是你的女兒,不要又是烏龍一場,搞錯了人。”

藤原纓子氣到全身發抖,卻無力反擊。

盛穆天是很寵藤原纓子,但是還不到是非不分的地步,畢竟他在兒子面前還要當老爸,不能太失格。

“儒昊,你沒有搞錯?”他決定相信兒子。

“我大概知道怎麼回事。”

“那個小樂……”

“頂多是從犯。”

“那麼主犯……”他看着藤原纓子,直接問她比較快。“你一定不承認了。”

“穆天,”她開始哭天搶地。“你兒子不相信我,連你這個枕邊人都不相信我?你是要逼我去死嗎?我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年是白活的嗎?儒昊被那個小狐狸精迷得分不清東西南北,難道連你也搞不清楚嗎?我是無辜的!”

“但是這個女孩出現的……”盛穆天又不是失智或老人痴獃,這個真正的湯美晴出現的時機也未免太巧合、太精準了。

“這隻證明老天有眼,那個什麼小樂的註定要失敗。”藤原纓子哽咽,吸着鼻子說:“昨晚我和姊妹淘聚會,忽然接到美晴的電話……我才知道自己受騙。”

“纓子,你到底想要怎樣?”他不想再聽這些了,盛穆天打算息事寧人。“那個冒牌的女孩已經準備打包走人了,事情就到這裏結束。”

“我不想追究她,反正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傷害造成,但是我有個要求。”藤原續子飆了半天,也有點累了,很高興終於講到重點。

“你要什麼?”

“一切照舊。”

“什麼照舊?”

“我要儒昊和美晴訂婚!”她厚着臉皮說出。“既然訂婚消息都已經刊出,大家都知道了,那就照儒昊的意思。”

盛儒昊搖頭,一副不屑回應的樣子,他的沉默、冷笑比言語更加傷人。

“儒昊根本不認識你的女兒。”盛穆天也感到不可思議。“你是氣昏頭了嗎?”

“現在不就認識了。”

“但你問過你女兒沒?”

“美睛一定願意,她一定是——”

“我不願意。”湯美晴說話了。“我不願意和這個男人訂婚,媽,我不願意。”

“美晴?!”藤原纓子的眼珠子快要爆出來,不敢相信唯一的女兒會這麼對她。

“媽,我們有必要這麼作踐自己?”

“美晴,你是不是毒品吸多了腦子已經不正常,居然……”驚覺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後,藤原纓子頓時承受不了,整個人昏了過去。

“纓子……”盛穆天立刻上前。

盛儒昊和湯美晴則互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也什麼都盡在不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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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叔端了飯菜來到畫室,從大家都離開之後,少爺是滴水未進,連一粒米飯也沒吃,而他這個做僕人的總不能不聞不問,況且少爺心裏的苦,他怎麼會不知道。

“我不想吃。”盛儒昊頭也沒回的說。

“少爺,多多少少吃一點吧。”

“沒有胃口。”

“我知道你一定沒有胃口,但光是畫畫,也改變不了事實,你又何苦折磨自己,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唐叔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勸慰。

放下炭筆,當盛儒昊回過神,發現自己畫的又是余曉樂時,他猛的扯下畫紙,撕成碎片,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多不堪、多窩囊的事。

他怎麼就無法把她從他腦中趕走呢?

看在眼裏的唐叔,一時也不知道說哈好,小樂是欺騙了大家,但她除了隱瞞自己真實的身份之外,也沒有真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

“她有去向你告別吧?”盛儒昊忽然問。

“她向每一個人告別。”

“你們……有受騙的感覺吧?”

“還好。”

“討厭她吧?”盛儒昊又問。

“不會。”

“不會?”

“少爺,小樂是怎樣的人,我們都看在眼裏,近三個月的相處下來,我們清楚她的為人,身份可以偽裝,可是一個人的品行、個性是不可能裝的。”唐叔微笑的說;“小樂是一個好女孩。”

“你還是認為她是一個好女孩?”

“她是。”

盛儒昊不知道她可以這麼得人心,連面噁心善的唐叔都被她收服了,他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竟然動搖了,其實冷靜下來后,他不能否認自己還是愛她,也許他太衝動了,她是怎樣的人,他最清楚不是嗎?

“少爺,我建議你去找她回來。”唐叔大膽建議。

“找她回來?”

“她是你作畫的靈感。”

“唐叔,你八成中了她的蠱。”盛儒昊嘴硬的不肯承認心軟。

“少爺,我看着你長大,在盛家這麼多年了,我會不了解你,看不出小樂對你的意義嗎?你愛她,她也愛你,你們倆的感情和濃情蜜意,我們全都看在眼裏,不要死撐了。”唐叔更乾脆的說白了。

“可是這樣多沒面子。”

“面子一斤到底值多少錢?它能帶給你快樂、幸福和人生伴侶嗎?”唐叔己看過人生,過盡千帆,這點小領悟他是有的。

盛儒昊沉默以對。

他是想通了,但人是他狠心趕跑的,再追回有那麼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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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讓自己斷炊,即使只是一家外商公司的小妹,余曉樂也接了,這年頭工作不好找,而且外商公司的福利還OK,即使只是跑跑腿、買買便當,她都做得很認真,只要是正當、憑自己勞力的工作,這種錢她就賺。

她的辦公桌就在公司的進門處,她被要求上班一定要稍做打扮,因為是公司的門面,於是本來不太花枝招展的她,也不得不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花瓶也要有花瓶的樣子。

而一個漂亮、年輕、陽光、爽朗的女孩,本來就是會招蜂引蝶,才來上班不到一個星期,每天都有人要約她出去、請她吃飯,好像她下了班之後就沒事要做,沒地方可去,唉——

這不是她要的。

她要的只是平靜、平凡的生活,陪着自己所愛的人一起畫畫,當他的模特兒,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只是天不從人願。

她怎麼老是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盛懦昊,人家都已經把她踢出門了,她還在這裏作白日夢,真是自找苦吃。

正當余曉樂將郵件分門別類,貼上不同價錢的郵票時,公司里最自命風流、最臭屁、最會誇大事實的小王又混到她的桌前來。

“今晚有空了吧?”他一副弔兒郎當的姿態。

“不行。”她為難的拒絕。

“你昨晚要去養老院探視你爺爺,那今晚呢?”

“我表妹生小孩,我要去醫院看她。”余曉樂對找借口很在行。

“我陪你去。”

“不方便吧,我可是要去婦產科病房。”

“那我們約吃消夜。”這個大情聖自認所向無敵,沒有他泡不上的馬子。

“吃消夜會肥,而且我不知道幾點才能從醫院離開,我表妹一向很依賴我,她一定會拖住我。”不想得罪任何人,尤其是那些嘴巴不牢、又愛吹牛的男人,他們通常一出口沒有好話。

“那我給你我家鑰匙。”他投給她一個曖昧、邪惡的眼神。

“不好吧,如果你家遭小偷,那我不是有嫌疑。”她笑着拒絕。

“那你哪天有空,你自己說。”小王敗給她了,有些垂頭喪氣。

“她沒有空!”有人替她回答了,而且就站在小王身後,似乎靜靜聽了他們的對話有一會了。“永遠都沒有空。”

余曉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分明是盛儒昊的聲音,他怎麼會找到這裏來的?

小王則不爽的轉身,一副痞子樣,人家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傢伙也未免太不長眼、太囂張了。

“你是誰?”小王口氣很兇的問。

“盛儒昊。”

“盛儒昊又是誰?”有眼無珠的小王口氣很嗆。

“盛天財團的總裁。”盛儒昊的口氣始終平靜,並沒有刻意表現高不可攀的樣子。

“怎麼?拿錢壓人啊。”

“錢是另一回事,你覺得‘未婚夫’這三個字怎麼樣?”他笑道。

“你是余曉樂的未婚夫?”

“你不知道她已經訂婚?”

余曉樂搖頭,一副自己是無辜的樣子,這下她要怎麼在這家外商公司混下去?給小王這一宣傳或是誇大,她在這家公司鐵定黑到底。

小王看看余曉樂。“你很有心機哦。”

“我其實……”她啞口無言。

“有未婚夫了還不安份。”

“誰不安份了?”余曉樂認為自己一定要說清楚。“都是你主動。”

“我以為你芳心寂寞啊。”

“我從來沒有。”

“假仙。”

“你給我放尊重點!”

“算了!”小王看了盛儒昊那威嚴、器宇不凡的架式一眼,知道自己拚不過。“我惹不起你,我認輸可以吧。”

“都是你自己在自說自話。”

小王哼了一聲,拍拍屁股走人,一副很慶幸自己並沒有受騙的模樣。

“都是你!”她把矛頭指向盛儒昊。“你為什麼要說你是我的未婚夫?你並不是,現在被你這麼一攪和,我在這裏怎麼待得下去。”

“你本來就不需要再待下去,跟我走。”

“我在上班。”她不想丟掉工作。“盛儒昊,你沒有資格闖進這裏,然後……”

“我叫你跟我走。”他平靜的再說一次。

“我們已經——”

“你要我把你扛在肩上帶出去嗎?”他眯起眼威脅。

當然不,余曉樂只好乖乖拿起皮包跟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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