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金蘭結義
楊飛望了俏臉隱見紅潮的朱玲芷一眼,一臉得色,喜笑顏開道:“總算有人欣賞我的手藝,朱姑娘稍等片刻,立馬就好,保證你嘗到天下最最鮮新美味的野狼肉。”說著,還將狼腿上沒剝乾淨的毛一根根剔去,好不仔細。
本來不屑一顧的南宮燕看得醋意大起,待他烤熟,便道:“楊飛,人家肚子餓了,這條給我。”
楊飛愕然道:“你不是不吃么?這條狼腿朱家小姐已經預訂了,我再幫你烤一條好不好?”
南宮燕嬌哼道:“不好,人家就要這條。”
楊飛苦笑道:“小燕子,你這不是故意跟我為難么?”他哪不知南宮燕是在吃醋,只是這醋吃得太過莫名其妙,自己僅僅瞥了朱玲芷一眼,碰都沒碰過她。
“楊公子,既然燕夫人要吃,我讓給她好了。”還好朱玲芷知趣的及時出言。
楊飛正好落個順水人情,將狼腿塞給南宮燕,惡狠狠道:“你要是吃不完別怪你老公我不客氣了。”
南宮燕嬌哼一聲,勉強咬了一口,臉色忽變,“哇”的一聲又吐了出來。
這次楊飛閃得倒快,未遭池魚之秧,輕撫着她的香背,苦笑道:“你吃不下也不用硬撐,何苦來哉!”
朱宸濠訝然道:“燕夫人吃壞肚子了么?”
楊飛道:“這倒不是,她最近經常如此,大概是得了什麼怪病?我們被困在這窮山僻壤之中,也沒機會給她找大夫瞧瞧!”
朱寰豪道:“脫困出后,再請名醫診治吧。”
南宮燕差點連膽汁都吐出來了,最後嘔出一些清水,勉強拭去嘴角污漬,伏在楊飛懷中,已是俏臉慘白,看得楊飛心痛不已,哪還記得依言責罰。
忽聞朱宸濠身後侍衛道:“楊公子,請恕小人多嘴,尊夫人並非得了怪病,而是有喜了。”
楊飛和蘇花語異口同聲反問道:“有喜?”楊飛又多問了一句:“你是說她有孩子了?”
朱宸濠精神一振,正色道:“此乃喜事一樁,你可以確定么?”
那侍衛年約三十多歲,連連點頭道:“此事十有**,小人已有三子兩女,每次小人妻子懷胎三月以後便會嘔吐不止,尤以第一胎為甚。”
楊飛滿目柔情的瞧着懷中南宮燕,南宮燕出現些種癥狀正是一月之前,算算日子,果真是三月有餘了,心中已然篤定如此。
朱宸濠笑道:“看不出你還是個顧家之人,你叫什麼名字?”
在眾侍衛之中,那人顯然沒什麼地位,否則朱宸濠不會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得朱寰豪相詢,他極為高興道:“小人萬維勝。”
朱宸濠哈哈笑道:“你爹娘名字取得倒好,萬維勝,回去之後,我會重重賞你。”
萬維勝聞言大喜,拜伏在地:“多謝主人!”楊飛雖知朱寰豪兄妹非富則貴,但見他的護從如此,心中亦暗暗稱奇。
南宮燕獃獃道:“我真的有孩子了么?”她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初為人母,憂的是還未帶同楊飛拜見父母,便有了孩子,恐怕…
楊飛笑嘻嘻道:“夫人,你不高興么?”他尚是次正兒八經的稱南宮燕夫人,不過語氣中哪有一絲正經之意。
“當然不是!”南宮燕見眾人都含笑望着自己的小腹,更以楊飛為甚,恨不能伸出祿山之爪當眾摸了一摸,她心中羞澀,伏在楊飛懷中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一口,疼得楊飛悶哼出聲,卻又不好喊出聲來,那神情煞是可笑。
只聞南宮燕湊到他耳邊吐氣如蘭道:“都怪你這壞東西,欺負人家。”
楊飛慘聲道:“明明是你欺負我,卻說是我欺負你,師父,你評評理。”後面那半句當然是問蘇花語的。
蘇花語笑道:“夫君,小燕子如今身懷有孕,你再怎麼被她欺負也得忍氣吞聲!”她雖在談笑風聲,芳心卻醋意大起,已起攀比之心,但此事跟武功高低全無干係,可遇不可求,急也急不來。
“唉!”楊飛皺起眉頭,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離他不遠的朱玲芷大奇,忍不住問道:“楊公子,燕姐姐有孩子了,你為何反而不高興了?”其實若論真實年齡,南宮燕較她要小,她這麼一叫,南宮燕芳心舒服之極,僅有的那一絲忌意也一掃而空。
楊飛大嘆特嘆道:“朱姑娘,你沒見你燕姐姐趾高氣揚的樣么?要是真的生出個寶貝兒子來,我楊飛恐怕更無立足之日,只要去當癟三了。”
朱玲芷掩嘴而笑,心道哪會如此?
素來嚴謹的朱宸濠也打趣道:“楊兄,家有嚴妻是個寶,更何況象燕夫人這麼沉魚落雁的妻子,連在下也羨慕得很。”
“哎喲”正想接言胡扯的楊飛又被不堪取笑南宮燕咬了一口,誇張的大呼小叫,眾人見了,盡皆微笑起來,被南宮燕這麼一鬧,身處困境的陰雲一掃而空。
朱宸濠道:“可惜此地無酒慶祝,否則必與楊兄痛飲三百杯,一醉方休。”
楊飛附和道:“小弟酒量雖差,也豁出去了,待脫困之後陪朱兄大醉一場。”
朱宸濠朗聲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楊兄到時莫要借口陪燕夫人推託。”
楊飛道:“決計不會!”嘿嘿一笑,又道:“說到吃喝,小弟肚子倒餓了。”
“咕咕”恰在此時,腹中飢餓的朱玲芷腹中不爭氣的叫了起來,嬌靨已然窘得通紅。
朱宸濠一臉歉然道:“為兄倒忘了玲芷一日未食,我們隨身乾糧早已失落,煩請楊兄再露一手,烤些狼肉。”
楊飛忙道:“在下正有此意,這次應該沒人再搶了吧?”
迎着楊飛捉狹的目光,南宮燕向朱玲芷道:“玲芷妹妹,別理那個無賴。”南宮世家此輩之中,以她最幼,一向只有她喊人姐姐的份,聞得朱玲芷喊她燕姐姐,也老實不客氣,稱朱玲芷作玲芷妹妹了。
二女皆是名門貴媛,相處片刻,愈說愈是投機,還不時偷偷瞄上楊飛一眼,顯然在說他的壞話。
諸人皆忙,卻將蘇花語晾在一邊.朱寰豪那些護衛亦腹中正飢,有樣學樣,如楊飛般殺狼烤肉,大吃起來。
這些野狼個個瘦成皮包骨頭,僅腿部尚有一些精肉,楊飛在絕谷當了四個月大廚,頗有一手,弄得肉香四溢,較之先前那條更香上三分,使諸人食指大動。
楊飛笑嘻嘻將兩條烤好的狼腿分別遞與朱宸濠朱玲芷道:“沒有佐料,味道難免差了些,朱姑娘不要見笑。”
朱玲芷微微一笑,纖纖玉指撕了一小片油膩膩的狼肉,細嚼慢咽,輕輕點了點頭。
楊飛對自己的手藝頗有自信,見美女讚許,不由得意起來,呵呵笑道:“看來我以後可以開家楊氏烤食店了,保證賓客盈門。”
朱宸濠哈哈笑道:“楊兄英雄人物,怎能學那些平民百姓開店?不過楊兄,這狼肉倒別有一番風味。”
南宮燕啐了一聲,一臉不屑之色。
楊飛湊到她身邊問道:“小燕子,你不想做楊氏烤食店的老闆娘么?”
南宮燕冷嘲熱諷道:“你好沒志氣,人家不理你了。”
楊飛大受打擊,慘兮兮的挪到一直默然不語的蘇花語身畔,問道:“好師父,你呢?”
蘇花語含笑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真要去開什麼小店,我也只好勉為其難,做你所言那個什麼店的老闆娘了。”
楊飛大喜道:“以師父的人才,那敝店的生意可真的要…”見蘇花語狠狠白了他一眼,下面“踏破門檻”四個字哪還說得下去。
朱玲芷忽然問道:“楊公子,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楊飛不禁一怔,自嘲道:“在下不過一介草民而已,微不足道,不提也罷。”
朱宸濠道:“楊兄,在下倒也認識一些朝廷中人,以楊兄的人才,若肯投身仕途,必大有一番作為。”
“投身仕途?”楊飛苦笑連連,搖頭道:“多謝朱兄美意,小弟卻非吃那碗飯的料。”他做了三天小官,已是渾身不自在,再說他押送糧草前往大同,途中全軍覆沒,這條大罪,夠他殺頭的了。
朱宸濠劍眉一擰道:“楊兄既然不肯,在下也不便強求,若楊兄日後有意…”
楊飛不欲他再提,扯開話題道:“已近拂曉,這些餓狼為何還不退去?”
朱宸濠嘆道:“天下間又有誰肯放棄到嘴的食物?”
楊飛忽爾思及他語中深意,獃獃望着黑夜中那一雙雙慘綠的狼眼,再未多語。
雪勢已停,烏雲散去,啟明星自天際冉冉升起,再過一個時辰,便即天明,朱氏兄妹的那些護衛不斷往火堆中添加柴木,維持火勢不熄。
那些野狼天性懼火,繞着眾人打轉,卻不敢衝過火牆,又不肯散去,遠遠圍成一個大圈,嚎叫不已。
南宮燕與朱玲芷一夜未眠,互相依扶着熟睡過去,蘇花語依然是打坐運功。
楊飛堅持了半天,亦不覺假寐過去,因背上負着那支蟬翼劍,不便弓身,故而姿勢可笑之極。
※※※
狼群在天明之後終於退去,明媚的陽光下是一望無際的白雪,楊飛問道:“朱兄,咱們如何可出此林?”
朱宸濠斂去倦意,道:“往西南大約行出百餘里,便有一座小城石家莊。”
“石家莊?”楊飛反問道:“這麼說我們馬上可以看到別的人了?”
眾人奇怪的望着他,心中皆想若是沒人的話那也叫城么?
朱宸濠點了點頭,問道:“楊兄此言倒讓在下不解了?”
楊飛哈哈大笑三聲,道:“小弟許久沒有看到陌生人,難免有些語無倫次,大家莫要見怪。”他心想你們若是在那絕谷呆上四個月,雖說天天瞧着兩個大美人,只怕也會跟我一般心境。
朱宸濠道:“楊兄和二位嫂夫人一直住在無人之處么?”
楊飛微微點頭,卻未多語,此事一說牽扯極大,恐生風波。
這時南宮燕嬌憨的勉力站起,將玉手搭在楊飛肩上,對楊飛道:“楊飛,人家走不動,你要背我。”
楊飛苦笑道:“你不是剛睡醒么?好好,小姑奶奶,我背你就是了。”
朱玲芷不由抿嘴輕笑,蘇花語忽道:“咱們還是快走吧,免得那些餓狼陰魂不散的又回來了。”
眾人轉向西南,踏雪行出數十里后,終於走出密林,楊飛回望了一眼,恍如隔世,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馬車!”楊飛指着不遠一輛馳來馬車,好似看到怪物一般,配上他這身服飾,若是不認識之人,只怕還以為他是個鄉巴佬了。
朱宸濠身後的兩名侍衛早已將那馬車攔下,車內之人看樣子是名富紳,那兩名侍衛低語數句,那富紳乖乖的讓了出來,天寒地凍的,和那車夫徒步離去。
楊飛不禁愕然,疑惑道:“朱兄,這個…”心中暗想這朱宸濠是何來頭,好大的面子。
朱宸濠卻是不答,微笑道:“請二位嫂夫人和玲芷上車,我們這些臭男人就沒這個福氣了,只好徒步而行了。”
順着大道又行了十餘里,遠遠馳來數十騎,見得眾人,齊齊翻身下馬,拜伏在地,當先一人面帶喜色道:“公子,屬下總算找到你了。”本欲再言,但見有陌生人,便未多問。
這些人下馬之時,身形未動,原勢不變,掠下馬來,僅此一手,已極為了得,尤其說話那人,神光內斂,中氣十足,顯是內家高手。
朱宸濠將他托起,微笑道:“王春,我剛剛結識一名少年英雄,武功極為了得,便是這位楊飛公子。”
那王春見了怪模怪樣的楊飛,眉目之間隱見浮滑之氣,哪似什麼英雄,無賴倒還差不多,他也不動色,揖手施禮道:“小人王春見過楊公子。”
楊飛連忙還禮道:“王兄客氣了,都是朱兄抬舉在下,真想不到王兄這麼厲害的人物竟然是朱兄的屬下,可見朱兄更加厲害,朱兄可否告知小弟到底是何方高人?”
朱宸濠打了個哈哈,笑道:“楊兄到時自然會知道的。”
二人換了馬,由王春在前引路,徑直馳往石家莊。
途中不時有人騎馬尋來,三三兩兩合起來,竟有兩百人之多,楊飛亦愈感朱宸濠來頭極大。
晌午時分,眾人來到石家莊,此城那時僅為一座小縣城,城內客棧亦不過四家,全讓朱宸濠的手下包了下來,楊飛三人住進了最奢華的那家,而朱宸濠兄妹自有去處,並未住在客棧之中。
到了房內,南宮燕向楊飛問道:“楊飛,這朱宸濠是何等人物?好大的排場?”
楊飛道:“你都不知道,為夫哪知道?”
蘇花語淡然道:“他姓朱,說不定是皇親國戚,咱們還是少與他扯上關係為妙。”
楊飛道:“此言極是,等我辭過朱宸濠,便離開此地,與你們三宿三棲。”他心想三個人說成雙宿雙棲有些不對,便改作三宿三棲,更是不倫不類。
南宮燕啐道:“天下哪有這句成語,楊飛,你又在胡說八道了。”
敲門聲起,只聞王春的聲音道:“楊公子,我家公子請你前去赴宴。”
“王兄稍侯!”楊飛對二女問道:“你們跟不跟我去?”
南宮燕還未回答,蘇花語便道:“你們男人間的事情,我們摻合幹什麼?小燕子,你說是不是?”南宮燕本想跟去,聞得此言,只好點頭。
楊飛開了房門,王春正恭侯在門外,身後十餘名僕從一字排開,手中托着一件件衣物,楊飛見了,不由愕然道:“王兄,這是何意?”
王春含笑道:“楊公子,我家公子吩咐小人為您和諸位夫人備好的禮服,還有這位是此地最好的大夫。”拍了拍手,那些僕從魚貫而入,最後是名五旬老者,一副郎中打扮。
楊飛道:“朱兄好客氣,那小弟就卻之不恭了。”
王春施了一禮道:“且請公子更衣,小人就在樓下侯着。”
楊飛揖手道:“勞駕王兄久侯了。”
南宮燕經那那郎中診治,果然是身懷有孕,只是她在絕谷中飲食不暢,加上偶感風寒,身子虛,有些嗜睡,那郎中開了一劑藥方,說是安胎調養云云,方始離去。
王春送來衣服多達十餘件,極是華貴,亦合身妥貼,顯是定作,楊飛到此不足一個時辰,他們便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好,令楊飛佩服不已。
楊飛衣着光鮮,隨王春行出客棧,眼角餘光陡見一人,遠遠行過,他頓覺好生熟悉,再看之時,卻已不見,他走得數步,忽然想起,心中一震,暗道:“姚立志,他為何在這裏?”姚立志行色匆匆,裝束亦顯得藏頭露尾,不知意欲何為?
王春見楊飛駐足不語,愕然道:“楊公子,有事么?”
“沒什麼?”楊飛打了個哈哈,掩飾過去,隨王春繼續前行。
朱宸濠設宴處是個叫別園的地方,地方雖不大,佈置卻極為華麗,又不失雅緻。
還未及宴客廳朱宸濠遠遠迎出廳來,問道:“楊兄,為保不知二位嫂夫人?”
楊飛道:“燕兒身子不便,花語正賠着她,小弟還得多謝朱兄厚禮。”
朱宸濠哈哈笑道:“只是些小東西而已,何足掛齒,要謝的話也該是在下多謝楊兄救命大恩才對。”
楊飛道:“朱兄客氣了,實不相瞞,我夫婦三人在那林中迷了路,若非碰到你們,說不定此刻還在那裏打圈,咱們彼此幫忙,互不相欠。”
“楊兄真是直爽之人!”朱宸濠又問道:“燕夫人看過大夫,可有大礙?”
楊飛道:“多謝朱兄厚意,朱兄請去的郎中已經看過了,燕兒正是有喜,不過身子有些虛,稍稍調理調理就行了。”
“那可真是托天之喜!”朱宸濠哈哈一陣大笑,二人攜手而入,朱玲芷起身襝衽一禮,嬌聲道:“玲芷見過楊大哥。”她換上一套宮裝,頭上亦梳起雲鬢,看上去極為雍榮華麗,俏臉映着廳內暖爐的火光,艷麗無比,較之蘇花語雖有不如,卻有另外一種楚楚風情。
楊飛不由看得呆了一呆,方道:“玲芷姑娘好。”他們這一稱呼頓覺親近了許多。
朱宸濠親切的拉着楊飛道:“楊兄今日是主賓,還請上座。”
楊飛推託不過,坐了上位,待朱氏兄妹落座,看着偌大一桌酒席,卻只有三人,好生冷清,便對侍立一旁的王春道:“不如王兄也來喝一杯吧。”
王春連忙道:“多謝楊公子美意,小人人賤職卑,有主子在,哪有小人的位置。”
楊飛笑道:“大家都是人,有何卑不卑賤的,若說地位,小弟只是一間小鏢局的趟子手,更不該在此,你說是不是,朱兄?”
王春望向朱宸濠,見他含笑點頭,這才敢在末座側身坐下。
朱宸濠道:“可惜二位夫人沒來,顯得冷清許多。”
楊飛笑道:“她們來了,反而不便。”
伴在他身旁的朱玲芷奇道:“楊大哥,這是為何?”
朱宸濠哈哈笑道:“這是咱們男人的事,小妹你還是不知道為妙。”
“大哥,你好壞!”朱玲芷嬌哼一聲,回過頭去,舉杯對楊飛道:“楊大哥,昨晚多蒙你救命之恩,小妹先敬你一杯。”
朱宸濠目現異彩道:“玲芷你不是不喝酒的么?今日為何破戒了?”
朱玲芷掩袖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嫣然笑道:“玲芷今日為楊大哥破例一次,楊大哥,你的酒還未飲呢?”
朱宸濠道:“楊兄好大的面子,我這小妹可從來不陪男人喝酒的。”
楊飛聞得此言,連忙滿飲此杯,心想難道自己又走桃花運,朱玲芷看上自己了?
朱宸濠高聲道:“楊兄,你是個大男人,玲芷敬你酒,喝一杯怎麼夠?三杯才行!”
朱玲芷拍着玉掌,嬌聲應是,望向楊飛,卻見他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若有所思,俏臉不覺飛起兩團紅潮,還好別人當她喝酒之故。
楊飛回過神來,顫顫兢兢的連飲三杯,他酒量本就不行,酒氣上涌,腦中一陣昏眩。
幾人推杯換盞,酒興極高,楊飛推之不過,連喝了二十餘杯,已是頭暈腦脹,心中煩悶,似欲嘔吐,只能強運內功壓住。
喝到情濃之時,朱宸濠忽道:“楊兄,你我年紀相若,不如效仿古人,義結金蘭如何?”
楊飛還未應允,朱玲芷拍手笑道:“好哇,好哇,楊大哥,可惜玲芷不是男子,否則也要跟你結拜。”
楊飛笑道:“朱兄定是出身名門,小弟乃粗俗卑賤之人,怎敢高攀?”
朱宸濠含笑道:“楊兄剛才還說得頭頭是道,此刻為何如此迂腐,識英雄,重英雄,象楊兄這等英雄人物,在下能與你結交才是高攀。”
“朱兄過譽了!”楊飛暗道自己一向被人看作無賴混混,難得有人瞧得起自己,管他許多,思及此處,豪氣大,擲杯在地,高喝道:“朱兄如此看得起小弟,有你這個大哥,小弟真是三生有幸。”
朱宸濠朗聲大笑,拍掌一擊,高聲道:“來人啦,備香案。”
王春侍立一旁,二人焚香三柱,拜過天地,稟明八字,卻是朱宸濠大了楊飛四歲,楊飛自然要喚他一聲“大哥”,朱宸濠則稱“二弟”,二人相視一望,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二人重回桌旁,朱玲芷嬌嗔道:“你們結拜倒挺有趣的,可是把人家晾在一邊。”
朱宸濠打趣道:“小妹你不會吃醋了吧?”
“大哥你說到哪裏去了?”朱玲芷輕啐一聲,臉紅過耳,佯作不悅的掩飾過去。
楊飛酒力作,頭痛欲裂,見二人說說笑笑,實在撐不下去了,告罪道:“大哥,玲芷姑娘,我不勝酒力,再喝下去,恐怕真的要醉了。”
朱宸濠見他如此不濟,調侃道:“二弟,我們不是說好一醉方休的么?你怎麼臨陣脫逃?”
朱玲芷見楊飛臉色蒼白,若要再喝,恐怕真如他所願了,便道:“大哥,你沒看楊大哥不行了么?還落井下石。”
朱宸濠笑道:“玲芷,你為何如此關心二弟?”
朱玲芷嗔道:“不要你管!”
“好,好,不要我管!”朱宸濠正色道:“二弟,你不如就在這裏稍事休息再回客棧吧?”
楊飛勉強站了起來,對他道:“大哥不必了,小弟若不回去,以後恐怕對兩位夫人不好交待,小弟還撐得下去。”
朱宸濠略一沉吟,對王春道:“你送二弟回去吧。”
朱玲芷急急道:“大哥,讓我送楊大哥回去。”言罷,也不待他應允,便攙扶起腳步虛浮的楊飛,向門外走去。
朱宸濠也不便阻擾,輕嘆一聲,由得二人離去。
二人剛走不久,門外匆匆行入一人,手持拜貼道:“公子,本地縣令潘求見。”
朱宸濠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他來幹什麼?”
王春恭聲道:“聽說這潘是汪直的門生,汪直剛剛被皇上罷免,他後台倒了,當然要再找個靠山,反正此事於我們有百利而無一害,世子不如…”
“原來如此!”朱宸濠點頭道:“讓他進來。”
※※※
楊飛二人行出別園不遠,迎頭撞見一頂官轎前呼後擁,向離園行去,等乘轎之人下轎,楊飛望了一眼,頓覺那人眼熟之極,但腦中昏昏沉沉,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楊飛走出老遠,仍想不起來,向朱玲芷問道:“玲芷姑娘,你認得剛才那人么?”
朱玲芷搖頭道:“玲芷以前從未見過他,怎會認得?”頓了一頓,含羞道:“楊大哥,你我不是外人,老是玲芷姑娘的,不顯得太生份了么?”
楊飛聞得此言,心思又活絡起來,他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正經了半天,便忍不住對朱玲芷調笑道:“那不是外人是什麼人?”暗道你難不成是我內人?
朱玲芷輕輕一推楊飛,嗔道:“楊大哥幹嘛取笑人家?”
她本沒用多大力,哪知楊飛酒尚未醒,腳步不穩,背上又縛着把蟬翼劍,上身活動不能自若,皆之冰天雪地,路滑之極,楊飛“哎喲”一聲跌倒在地,咕碌滾出老遠。
朱玲芷大急,連忙扶起他道:“楊大哥,你沒事吧?”
在這冰硬雪地摔倒,楊飛觸動昨晚被野狼咬過的傷痕,疼痛無比,這酒想不醒都難,他哼哼哈哈的爬了起來,苦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走路都走不好了。”
朱玲芷歉然道:“楊大哥,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推你…”
楊飛見她嬌俏神情,本欲調侃兩句,突覺背後一道勁風襲體而至,他這數月武功倒未白練,身子滴溜溜一轉,左手揮出一股柔勁將朱玲芷平平推出,右手與那人對了一掌。
那人顯是未想楊飛武功大為精進,悶呼一聲,立受內傷,楊飛定睛瞧去,原來是方才遠遠錯過的姚立志。
姚立志此刻遠不及在太原時那般風光,而且行蹤鬼遂,不知意欲何為?
楊飛想起以前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之景,得意之極,哈哈笑道:“大舅子,大老遠的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姚立志咬牙切齒道:“都是你這小子,害得我爹身陷牢獄,你不但不去救他,還在這裏尋歡作樂。”
楊飛大驚道:“姚大人怎麼了?”
姚立志道:“都是我爹錯信你,派你押運糧草,以至全軍覆沒,因而招罪,被西廠中人打入死牢,押往京城。”
“又是汪直那閹狗?”楊飛還不知汪直被貶,又問道:“姚大人現在何處?”
姚立志道:“本來要押往京城的,因天降大雪,道路難行,便在這石家莊耽擱下來,姓梅的,你若還有點良心,便同我一起去此地大牢將我爹劫出來。”
楊飛猶豫道:“僅你我二人恐怕力有未逮,此事還得從長計議。”他心中暗道你在太原為非作歹,每每累姚昭武為你操心,便很有良心么?
姚立志哼了一聲,冷冷道:“罷了,就當我妹妹看錯了人,你不去,我一個人去。”
楊飛心想大牢必有西廠高手把守,姚立志此去凶多吉少,姚昭武就他這麼一個兒子,他總算還有點孝心,自己不幫忙也說不過去,楊飛思及此,高聲道:“等一下!”
姚立志道:“你答應與我一起么?”
楊飛點點頭,回對朱玲芷道:“玲芷,我已無事,你先回去吧!”
朱玲芷見他喊自己閨名,芳心一甜,輕聲道:“楊大哥,你真的要和此人去劫大牢么?”她方才愈聽愈是糊塗,楊飛何時改姓梅了?為何又多了一個姓姚的妻子?
楊飛道:“你不必多問,記得回去之後也不要同你大哥說,就當此事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好么?”
朱玲芷還未應是,姚立志忽道:“不行,我不能放她走,萬一她走路風聲我們豈非前功盡痛?你若不想殺她滅口,但讓她跟着我們,待救出我爹之後再放了她。”
楊飛哼道:“她是我朋友,走路風聲由我負責,大舅子恐怕你是別有所圖吧?”
“你…”姚立志怒目而視,若是以前,他早就將楊飛折磨至死了。
楊飛微微示意,朱玲芷心知再呆在此處,徒增麻煩,垂下螓輕聲道:“楊大哥,你多多保重了。”言罷,轉身奔去。
楊飛待她行遠,方對姚立志道:“此地大牢卻在何處?”他心想自己跟牢房真是有緣,每至一處,必去一游,不過前兩次是被人逮去,這次卻是自個送上門。
姚立志道:“隨我來。”
楊飛跟着他七彎八拐,走了老半天,到了一間大房子面前,他抬頭一看,高掛的大紅燈籠上書着“翠玉閣”三個大字,雖是寒冬,裏面仍可聞絲竹之聲,一望便知是何所在!楊飛心中大罵姚立志真不是東西,還以為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要劫大牢救他老子,未想卻拉自己來逛窯子。姚立志當然知道他的心思,拉着他匆匆行入宅內,細語道:“天色尚早,那裏看守眾多,大白天的去劫不是找死么?咱們還是在此先等天黑再說。”
或許天氣太寒,那些妓女也招呼得沒那麼勤了,楊飛也懶得與他計較,推開幾名庸脂俗粉,與姚立志來到了一間屋內,還好裏面沒有妓女,否則豈非尷尬。
此屋顯然是姚立志在此住處,楊飛四處張望了一下,房中頗是簡陋,窗口靠得一條小巷,利於逃跑,他向姚立志問道:“青青呢?為何不見她?”
姚立志道:“我爹上月入獄,我那時不在家中,聞家中被抄,便躲了起來,等風聲鬆了一些,再去找時,已沒了青青的蹤跡。”言及此處,哼道:“你剛才與別的女子親親我我,對得起青青么?
楊飛乾笑兩聲,心想你差點將你妹妹賣給那個楊雲飛,難道就很對得起她?他也未爭辯,奇道:“姚大人犯的是誅連之罪么?”若是如此,自己這個不明不白的女婿豈非也要算在裏面。
姚立志憤憤道:“西廠那幫走狗安了十條大罪誣陷我爹,條條都是死罪,加起來足夠誅連九族了。”
其實姚立志身為三品大員,尚未至刑部定罪,便不會有性命之虞,家人也不會受到誅連。
楊飛心知其中必有一條因己而來的失職之罪,黯然道:“姚大人為官清廉,若非是我,恐怕那些閹狗一時也抓不到把柄。”
姚立志哼了一聲道:“不是聽說你在亂軍中死了么?為何還活得好好的?”
楊飛不盡不實的道:“其實我是身負重傷逃走,到現在才將傷養好!”又反問道:“是誰說我死了?”
姚立志道:“那人叫方中翔,是爹手下的的一名千戶。”
“方中翔!”楊飛想起那傢伙氣便不打一處來,若非是他,自己恐怕也不會兵敗。
姚立志又道:“更可氣的是那姓方在作證說我爹任人唯親,以至兵敗!”
楊飛哼道:“若再讓我看到他,必一劍殺了他。”
姚立志道:“這個恐怕如你所願,姓方的便是此次押解囚車之人,待會你看到他可不要手軟。”
“好!”楊飛滿口應允,他哪不知道姚立志不安好心,搶劫囚車,再殺朝廷命官,這個罪名可不小,要是被官府逮住,足夠將他的腦袋砍上一百次了。
楊飛想起一事,似笑非笑道:“大舅子,為何你僅孤身一人?你的摯友楊雲飛呢?你怎麼不找他幫忙?”當初姚立志拿姚柳青換阮憶梅的事他可還記憶猶親。
姚立志恨恨道:“別跟提那小子,見我爹失勢,便翻臉不認人,而且這個月十八他還要與阮家小姐完婚。”言及此處,不禁狠狠瞪了楊飛一眼,那晚要不是他壞了自己的好事,自己與阮憶梅早生米煮成熟飯了,哪似現在雞飛蛋打,一事無成。
其實自姚昭武落罪之後,不光是楊雲飛,姚立志那一幫狐朋狗友個個翻臉無情,有人甚至暗下陰手,準備將他拿住送交官府領些賞銀,還好他武功了得,逃了出來。
楊飛微微一驚,心想阮寶華不是說過絕不會將阮憶梅許與楊雲飛么?為何食言,罷了,這又不關他的事,操這麼多心幹什麼?他又問:“布政使楊大人呢?他位高權重,與姚大人交情甚深,難道沒有出面?”
姚立志道:“有其子便有其父,那姓楊的狗官見我爹被西廠的人拿了,嚇得連屁也不敢放一個,還下令抄了我家。”他愈說愈是氣憤,一掌將房子那張唯一的木桌打了個粉碎。